我們好我們的

音樂響起來,三兒點了支煙,看著秋子拿過杯子,轉身續水去了。

老太太從小西房間走出來,坐到桌子一邊,看小麗載歌載舞。三兒跟說:“這丫頭唱得真不錯,以後讓她考藝術學校去。”老太太搖搖頭:“考藝校都是城裏人,鄉下也沒有老師輔導哇。藝術類考試主觀性太強,沒關係不行。”三兒點點頭。

秋子給三兒端上茶,站到三兒身後,輕輕地理著三兒的頭發。三兒取下秋子的手:“叫媽把三牲準備好,要上墳了。”秋子幽怨地走了。三兒又叫:“小西把香紙拿來。”

“老先生還在火葬場呢。”老太太憂傷地說。

“明年,周年的時候葬了,到時就能上墳了。”

太陽落山了,把餘輝塗在黃土崗上。三兒提著裝三牲的絲篾籃,牽著小麗,帶秋子和小西,迎著夕陽,緩緩地往墳山走。小麗問:“爺爺奶奶長什麽樣哪?還有爸呢?”三兒歎了口氣:“你說我爸吧?在牆上掛著呢。我都不知道奶奶長什麽樣,沒出世就死了。爺爺說奶奶是吐血死的,紫色的血,吐了幾盆,應該是胃病。爺爺有照片,哪天給你看。你親爺爺也死了,得癆病死的,肺結核;你親奶奶還在,改嫁了。”

“三兒,怎麽人都死了?”

“那時候農村醫療條件不好,窮,有病就扛著,扛不住就死了。哪像現在?感個冒發個燒就要上醫院。老先生說,解放前,清水就老夏家是郎中,不管用,死的人更多,三四十歲的人說死就死了,有錢都沒用。小麗你記著,長大了到大城市去,大城市跟農村不一樣,不光繁華,服務體係健全,社會保障好,人壽命都長些。”

“不去,你去我就去。”

“傻丫頭,在清水呆著好哇?”

“喜歡。城裏又沒家。”

說話的時候,紅姑高聲叫喚著追過來。三兒問紅姑:“你怎麽不跟伯去呀?”紅姑氣喘籲籲地說:“去過了,我沒去。好意思去,怎麽跟爺爺奶奶說哇?”小西看著秋子,拉拉紅姑。紅姑倔強地說:“拉我幹嘛?”三兒提醒道:“大過年的,別胡說八道。”

香紙燒了起來。三兒接過秋子遞過來酒瓶,跪在地上往酒杯倒上酒,嘴裏念叨著:“爺爺,奶奶,爸,嬸,晚輩們來看你們了,給你們燒錢了。爺爺喜歡熱鬧,你們在那邊搭夥過個年,開開心心的。沒錢就托夢給我。”小麗笑了:“爺爺聽不見,死了。”

“叔那時候也這麽說。”秋子說。

回來的路上,秋子拉住三兒問:“我爸說什麽了?那麽不高興?”三兒笑笑:“我不挺高興的嗎?”秋子鄙視地說:“我還不知道你?皮笑肉不笑的幹嘛?”三兒掏出香煙,接著往回走:“你爸什麽都沒說。”秋子跟了上去:“我爸那人你還不知道哇?小氣巴拉的,生怕吃虧。他跟我說話了,你知道說了什麽。三兒你別聽他的,我們好我

們的。”

“真沒說什麽,一個字沒說。”

“那你不高興哪?不過來過年就不過來唄,來了還煩他。他還當自己一道菜了。我不走了,工作都不找了,在家裏跟你幹。在家裏發展挺好的,你有基礎了。”

“秋子,這是你心裏話嗎?”

“陳三,我跟你說過謊嗎?”

“今天過大年,不說好嗎?”

即使是在三兒家最窮的時候,過年也沒這麽沉悶過,一家人默默地吃飯,很少說話。小麗捧著碗看看二嬸,看看三兒,不知道說話好,還是不說話好。老太太看架式不對,沒話找話說:“三兒喝點酒。老先生在你都陪老先生喝。”三兒搖搖頭:“不喜歡喝酒。”

沒有氣氛,年夜飯就吃得快,早早地結束了。小西找了塊沙發墊,放椅子上放好,讓老太太坐下來,等春節晚會開場。秋子忙著幫二嬸收拾桌子上的碗筷子。

三兒揣手站了一會兒,覺得無聊,就踱進房間,撿了洗換衣服,準備洗澡睡覺。秋子看三兒拿衣服進了洗浴間,眼睛紅了,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過去。三兒掩上門說:“我自己洗。”秋子無奈回到廚房,眼淚流了下來。二嬸歎口氣問:“不走不行哪?”秋子擦擦眼淚:“不走了,就在家呆著。”二嬸又歎了口氣:“不走又可惜。不知道怎麽辦。”

洗完澡,三兒又回到房間。小麗跟三兒進了房間,靠床邊問:“不看春晚哪?”三兒拿過小收音機,調好台,放床頭放好,裹緊被子說:“不看了,你看。十二點,新年到了,叫我起來,放開門鞭,帶你放煙花。不能一個人放,一會兒把手炸了。”

“三兒,你不高興。”

“沒有。看電視去。”

“秋子走了我陪你。”

三兒笑笑:“真是傻丫頭。一會兒把收音機關了,來人就說我睡了。對了,壓歲錢沒給呢,新年到的時候給。跟媽要錢去,少了二十不接。”小麗嘟囔道:“不要壓歲錢。”三了哼了一聲:“過年怎麽不要壓歲錢呢?放兜裏裝著,完年再收起來,到時丟了。”

三兒睡下不一會兒,吳誌剛和許姨就來了。秋子剛泡好茶,愛琴嬸又帶紅姑來了。小麗說三兒累了,要睡覺,不讓人叫三兒。吳誌剛感慨道:“水往低處流人往親處走哇。自古以來都這樣。”紅姑借題發揮道:“有人就不行。”愛琴嬸瞪了紅姑一眼。其實愛琴嬸不太明白吳誌剛和紅姑的意思,但知道紅姑話是衝秋子說的。

“不去北京了。”秋子自覺理虧,隻能忍氣吞聲。

愛琴嬸木木地說:“不去怎麽行?你爸要你去,三兒要你去,你媽也要你去。”大家沉默下來。秋子問愛琴嬸:“我爸跟三兒說什麽了?”紅姑說:“你爸就沒理三兒。”愛琴嬸打了紅姑一下,跟秋子說:“你爸跟你伯下棋,沒工夫說話,沒不理三兒。”

“有話過年說,”吳誌剛搓搓手,“撲克牌呢?打撲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