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進城門,便遇到官府衙役四出,淨街清道。路旁裏三層外三層,擁滿了看熱鬧的人。童率、晏薇不明所以,也擠在人堆裏張望。

晏薇轉頭一看,正是童率,原來不覺已經走到上交獵物之處。晏薇忙丟下獵物,和童率一前一後慢慢走向兵卒的隊列,和那鼓師也離得更近了。

隻聽隊列中有人呼喝道:“你們兩個,快一點!”

晏薇一驚,不覺腳下一絆,撲倒在地上。卻是那衣服太長,走了這麽多時候,腰帶漸漸鬆了下來,晏薇踩到自己衣襟,被絆倒了。

童率忙俯身攙扶晏薇。兵卒隊列中也走來兩人,頭前那人邊走邊問道:“你們是哪一伍的?伍長是誰?”

童率正要張口回答“是我”先搪塞過去,卻聽身後一個聲音傳來:“是我!”正是那位鼓師,已經卸掉了銅鼓,走了過來。

隻聽那鼓師續道:“他早起便腹瀉,此時想必是撐不住了,我送他回去吧。”

走過來的那兩人點點頭,便退回到隊伍中。

晏薇在童率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抬頭去看那鼓師,居然是烏階!晏薇又驚又喜,正要說話,隻聽烏階說道:“你要裝病,我們攙扶你走。”

晏薇點點頭,在兩人的攙扶下,漸漸遠離了人群的喧囂。

“你們怎麽跑到這裏來了?”烏階皺眉問道。

“唉……也是慌不擇路,沒有辦法……”晏薇歎道。晏薇很怕他繼續追問下去,畢竟童率是薑國正在通緝的要犯。

烏階細細打量著童率,過了片刻,突然問道:“你們兩個水性如何?”

童率答道:“我們水性都是極好的。”

烏階點點頭:“有條兩裏長的水路,可以通到城外,你們若能泅過去,便可出城。”

童率一拱手,說道:“請指點一條明路,在下感激不盡!”

烏階又點點頭,並不開口,似乎是不願意再和童率說話。

晏薇側頭去看烏階,隻幾個月不見,便覺得他和之前大不相同了,個子長高了,氣質沉靜而穩重,仿佛從少年一下子變成了大人。

“你呢?你怎麽會在薑國王宮?”晏薇問道。

“我現在是王宮禁衛。”烏階淡淡地說道。

“那你放走了我們,不會有事嗎?”晏薇試探著又問。

烏階一笑搖頭,說道:“不會的,你放心,現在整個薑國,隻有我能執拿使用那柄魔劍,太子殿下正倚仗我,你們又沒暴露身份,這事很容易遮掩過去。”

三人一路走到一處僻靜所在,喧囂的人聲漸漸遠去,唯有嘈嘈切切的風中葦聲,像是嗚咽。

烏階一拱手,說道:“從這裏下水,沿著右岸遊,過了一道銅網,便是城外了,此處銅網有缺損,你們應該能過去,岸上有巡查,但不頻密,你們小心些便是。”

童率也是一拱手:“多謝相助!”

烏階又道:“那銅網今夜便會修補好,不要讓我在這裏再見到你!此番別後,再見麵便是敵人了……”他這話是衝著童率說的,但是說完後眼睛卻看向晏薇。

晏薇心中一痛,莫名地覺得悲傷,隻垂下了眼簾,低聲說道:“你多保重……”

兩人順利逃出澤邑,因有那啞巴變節一事,因此也未在事先安排好的落腳地停留,隻是扮作商旅,轉道諏國,倒也一路順當地回到了楊國邊境重鎮:凡城。

才進城門,便遇到官府衙役四出,淨街清道。路旁裏三層外三層,擁滿了看熱鬧的人。童率、晏薇不明所以,也擠在人堆裏張望。

童率問身旁的一名老者:“這是什麽大人物要出巡?這麽大陣仗?”

那老者回答:“還有誰?自然是那薑國的使臣,半個月前出使過來的,現今這不是要回去了嘛!”

“薑國?”晏薇有些疑惑,“沒聽說薑國以前派過使臣啊?”

“是啊,這可是十幾年來頭一遭啊,上一次還是兩國議和,他們送工匠過來那次呢,轉眼已經十幾年了,日子過得真快……”那老者絮絮叨叨地說道。

眼看著使臣的車馬儀仗遠遠地過來了,童率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張望,冷不防被誰拽了一下衣袖,童率還以為是身後看熱鬧的人擠了過來,隻手臂一甩,掙脫了出來,連頭也沒回。

卻聽到耳畔一個聲音低聲說道:“是我。”竟然是黎啟臣的聲音。

兩人回頭看時,卻見黎啟臣站在身後,笑吟吟地說道:“這兒沒什麽好看的,快跟我走吧。”

三人幾個轉折,來到一戶宅院,推門而入,隻見晏長楚正在庭院中行氣導引,見三人進來,便停了下來。

晏薇一眼便看到晏長楚的左臂打著夾板,以布帶吊在肩頭,整條前臂密密纏裹著麻布,驚問道:“父親!你這是怎麽了?傷得重不重?”

晏長楚笑道:“隻是骨碎而已,已經固定好了,百日之後便可痊愈,不必擔心。”

黎啟臣對晏薇輕聲道:“對不住……是我沒照顧好令尊……”

晏長楚輕輕拍了拍黎啟臣肩膀,說道:“那種形勢下,四個人全無折損,已是萬幸,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麽。”

童率問道:“幹嗎不讓我們在那邊看熱鬧,可有什麽急事麽?”

黎啟臣道:“你沒看到城門口有什麽嗎?”

童率搔搔頭,疑惑地說道:“剛進城就見到他們淨街,於是就擠進來看熱鬧了,沒注意城門口有什麽……”

黎啟臣苦笑道:“有我們兩個的畫像……”

童率大急,怒道:“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回到楊國,還要被通緝嗎?這裏到底是楊國的土地?還是薑國的土地?!”

晏長楚道:“你先別急,聽我慢慢說。因那啞巴變節投敵,你們二位的身份,薑國已經知曉了,他們倒是先禮後兵,派出使節,要求大王交出凶手……”

童率急道:“他們讓交人就交人?難道我們就怕了他們不成?”

黎啟臣輕輕拍了拍童率的肩膀,說道:“自上次撤兵之後,兩國這樣互不來往已有好幾年,此番薑國先派使修好,我國自然也不能以刀兵相見,更何況……那穆玄石的生身父親,竟然是薑王龍嵬的舅舅……”

童率聽到這裏,驚訝地張大嘴巴,喃喃地道:“老天……這穆玄石到底是什麽來頭啊,母親是楊王的堂姐,父親是薑王的舅舅?!”

黎啟臣搖頭道:“這之中到底有什麽隱情,我也不知,隻知道薑國使臣要求我國交出刺殺薑國宗室穆玄石的凶手……”

童率叫道:“交個屁凶手!反正馬上要開打了,隻管派兵打過去便是!”

晏長楚搖頭道:“沒那麽簡單……料想大王本來計劃今年攻打薑國的,但年初洪澇,年中亢旱,國力虛弱,隻怕要轉過年來才能恢複,不可能立即動手……”

童率道:“難道就要把我們兩個拱手交出去不成?”

黎啟臣笑道:“雖說城門有我們兩個的畫影圖形,可你進城的時候,有人盤查嗎?”

童率搖頭道:“沒有……”

黎啟臣道:“所以說,這隻是做給薑國人看的而已,你也不用太過擔心……”

童率卻眉頭深鎖,說道:“本來是說,你立下這個大功,便可以洗脫罪名,可現在這麽一來,你便更見不得光了……”

黎啟臣道:“所謂立下大功,是刺殺得手,全身而退,可現在被薑國知道了我們的名姓,倒不能算是全功了。”

童率囁嚅道:“那我們該怎麽辦?”

黎啟臣看向晏長楚,似是等他開口。

晏長楚道:“我和晏薇,自然是要回懷都的,我還要向大王複命……你們兩個,我倒是建議分散開,不要在一起為好……”

黎啟臣點點頭,對童率說道:“我也是這麽想的,我一個人回赤崖找悅安君複命,你先回鹽湖避一避吧?”

童率有點拿不定主意,遲疑地問道:“要不我也去懷都?”

晏長楚搖頭道:“不好……你現在不宜在懷都那種地方露麵,還是去偏僻一點的地方暫時避過風頭再說。”

童率說道:“那還是我去赤崖吧,這單買賣一開始就是我接下來的。”

黎啟臣笑道:“悅安君一開始要找的人就是我,也是我第一個動的手,怎麽看都應該是我去。”

童率叫道:“致命的一劍卻是我刺的!”

黎啟臣取出穆玄石留下的那個錦緞卷,說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總要把這個親手交給穆別才是,還有這柄劍‘喪亂’。更何況……你可以去鹽湖,我又能去哪裏呢……”說著神色有些黯然。

童率一歎,說道:“好吧……但你不要對穆別說人是你殺的,就說是我動的手……”

黎啟臣一怔:“你怕他會找我報仇嗎?”

童率道:“說不好……畢竟血濃於水……他今日恨他父親,過得十幾年,也許心境便不同了。”

黎啟臣笑道:“你想太多了,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童率道:“那麽就一月為期,若你不來鹽湖找我,我便去找你了。”

黎啟臣沉吟道:“一月之後,我們在懷都碰麵吧,你就不要在赤崖露麵了。”

童率點點頭,說道:“好!我手下兄弟有人在懷都常駐,你到了懷都隻管聯係他們就是。”

晏長楚說道:“應該不會有什麽事的,這樣安排,隻是防備萬一罷了,你們不要太過擔心……”

怎麽能不擔心呢?晏薇靜靜地聽他們說話,隻覺得很不安,每一次大家聚在一起,就覺得很安心,每一次分離,就生怕以後再也無緣相見,尤其是這一次,分得那麽散,那麽突然……

黎啟臣看出晏薇情緒低落,輕聲對她說道:“等一切安定了,我會去懷都找你的,等著我……”說完看了一眼晏長楚,欲言又止。

注1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見《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