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被貶為庶民流放到了邊陲之地,而那個道姑皇貴妃則被砍了頭。
魏馳則順理成章地登基成了東魏新帝。
一夜之間,我也從太子妃變成了東魏皇後。
一切都在變,可我卻好似留在了那夜。
魏馳回來了,我自是開心。
可他去處理朝政不在的時候,我的情緒便又會低沉起來。
腦海裏一遍遍浮現出的那些記憶碎片,全是我殺人的場麵,沒有一個是好的。
我不停地在心中自問,我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父皇真的是被我殺的?
如果這件事是真的,那皇兄也一定是我殺的了?
猶記兒時,每次我被母妃訓哭時,皇兄都會偷偷跑來用各種法子哄我、逗我笑,他對我那麽好,而我卻殺了他?
過去的十幾年裏,我到底經曆了什麽,為何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怪物?
前幾日還有的天真心性,好像都在那一夜間被擊碎,我很難再單純無邪地快樂下去。
夜裏,我做了個夢。
暗淡無色的夢境中,我殺死了父皇,然後頭也不回地跑出了未央宮。
風雪寒天的夜裏,我光著腳,在落了一層積雪的官道上狂奔,而父皇就像是陰間爬出來的惡鬼,在雪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伸著鮮紅的利爪,一直在後麵追著我。
我撲通一下滑倒在雪地裏,父皇抓住我的腳腕,一點點將我拖向那恐怖的無間地獄,等待閻羅的審判。
數不清的冤魂跑來跟我索命,還有麵容模糊不清的皇兄。
我從夢中驚醒,急促地喘息,麵頰上的濕濡分不清是因冷汗還是淚水。
“柒娘。”
一聲輕喚將我從恐懼的深淵瞬間拉回。
魏馳摟我入懷,輕輕拍打我的背:“有我在,別怕。”
“隻是夢而已。”
我頻頻搖頭。
幽暗的帳內,我轉頭看向魏馳,豆大的淚珠不受控地順頰而落。
唇瓣顫抖,我啞聲哽咽。
“不是夢,都是真的。”
“魏馳......我好像殺過很多很多的人。”
“那個芸妃說的是對的,我弑父殺兄,是個天理不容的壞人。”
魏馳眸光微顫,緊張地看著我道:“柒娘,可是記起了什麽?”
我搖頭不語。
魏馳將我的頭緊緊摟在懷裏,親吻額頭,試圖安撫我的情緒。
“殺了又何妨,都是些該殺之人。”
“弱肉強食,你不殺他們,那死的就是你。”
“我也殺了很多人,我跟柒娘是同樣的人,你看,我不也活得好好的,還當上了東魏君王......”
一早醒來,外頭又下雪了。
魏馳早早起床去上朝,我洗漱梳妝後,便站在廊廡下望著殿外的雪景。
長生公公上前同我道:“禦花園裏的雪景很美,陛下上朝前交代了,讓皇後娘娘務必帶著糯團兒去瞧瞧。”
因昨夜的夢,還有那些讓人沒頭沒尾的記憶碎片,我本提不起任何興致,神色懨懨地摟著糯團兒在殿內窩了將近一整日,最終還是被長生公公勸到了禦花園。
放眼望去,銀裝素裹,雪白一片,整座禦花園都仿若天上的玉宇瓊宮。
是很美,隻是心境使然,落在我眼裏,處處都透著蕭索和悲戚。
亭內,火爐上溫著茶。
我望著亭外的景色,靜靜發呆。
冷寒的空氣撲鼻而入,霎那間,仿佛有什麽呼之欲出。
就跟昨夜的夢一樣,一個場景閃現,我躺在雪地裏,望著飄雪的夜空。
於是乎,我走出亭外,在厚厚的雪地裏躺下,感受著那似曾相識的感覺,也想借此激發出我那些潛在的記憶。
長生公公和木槿他們在旁大驚小怪。
“皇後娘娘,萬萬不可啊。”
“皇後娘娘,奴婢求您快起來吧,這躺在雪地裏可是要受寒的啊。”
......
左一聲皇後娘娘,右一聲皇後娘娘,本來頭不疼的也要被吵炸了。
我就想躺在這裏回想些事情怎麽就這麽難呢。
也是從這日起,我每日都會來禦花園的雪地裏躺一會兒,每次都把木槿他們急得團團轉,卻又礙於身份不好伸手拉扯我,隻能在旁嘰嘰喳喳地勸我起來。
是日,黃昏時分,天又下起了鵝毛大雪。
因為烏雲蔽日,天色暗得極早,宮中燈龕裏的油燈也都早早地被宮女太監們點亮。
“皇後娘娘,時辰不早了,該回去用晚膳了。”
“您這都躺了快大半個時辰了,再這麽下去,身體怎麽受得了啊。”
我執拗地不搭理他們。
兀自躺在雪地上,任由冷寒之氣從地上隔著衣衫滲透過來。
我睜眼望著天,看著那大片大片的雪花朝我砸來。
就是這個感覺。
一瞬間我竟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未央宮。
是的,那夜,我殺了父皇逃到宮道之上,就是摔倒在雪地裏,然後這樣躺在雪地裏望著天,眼睜睜地看著白雪將小小的我一點點掩蓋。
因為驚恐、後怕、自責和狂奔後的劇烈喘息,我整個人都要窒息,最後堪堪在雪地裏昏厥了過去。
我一次又一次地回想著那短暫的記憶,試圖用它當做開啟記憶之匣的鑰匙。
因為,我很想知道自己曾經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伸手去抓天上飄落的雪,晶瑩潔白的雪花卻在觸碰到我的指尖時,即刻融化,就好像我那千絲萬縷的記憶,讓人無法抓到頭緒。
就在這時,身旁有一陣溫熱的氣息和好聞的龍涎香靠近。
我偏頭看去,魏馳竟然也在長生公公等人的驚呼聲中,與我一同躺在了雪地裏。
他側眸看我淺淺笑了笑,也伸手學我的樣子,去抓朝我們二人砸落的飛雪。
內心有暖流淌過,我就這麽一瞬不瞬地瞧著魏馳。
所有人都勸我從雪地裏起來,隻有魏馳想到躺下來陪我。
魏馳望著落雪的夜空,輕聲問我:“躺在這裏想什麽?”
我轉過頭來,繼續伸手抓雪,並淡聲回答他的話。
“想我曾經是什麽樣的人,想那些被我忘記的人和事。”
高舉的手指被魏馳勾到他的掌心裏,半空中他與我十指緊扣。
“不管柒娘曾經是怎樣的人,又忘記了什麽,柒娘都是朕的皇後,東魏子民的國母,還有南晉的歲和公主,以及未來我們孩子的母後。”
握著我的手縮緊,魏馳把我的手拉扯到了他的胸口處。
我的目光再次偏移落在他的臉上,而魏馳也側頭看向了我。
雪花落向他的俊朗好看的眉眼,零星的幾片掛在了根根睫羽和眉毛上。
四目相對,我們在彼此的瞳眼中瞧著自己的模樣。
“不念過往,不負當下。”
魏馳目光溫柔繾綣,語氣低沉而溫和。
“柒娘,活著要往前看。勿要為過去的事執著,免得讓當下,又成為你未來的憾事。”
我在魏馳身旁側臥蜷縮,連帶著衣衫上的積雪也悉數滑落。
“你說的,還挺有道理的。”我道。
聞言,魏馳笑了笑。
他伸出手臂示意我枕著,然後也側過身來,將我整個人都拖到他身前,然後與我一起躺在雪地裏,任由紛飛的雪花在我和他身上落了一層白。
魏馳問我:“我不好嗎?”
“好啊。”
“光有我還不夠嗎?”
我語氣肯定道:“夠。”
“那還要那些莫須有的記憶做什麽?”
我搖頭莞爾,“現在不需要了。”
“柒娘真乖。”
“乖有獎賞嗎?”
“有,今夜,任皇後采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