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火車之夜

北方的臘月,隆冬時節,寒風料峭,今年的雪來得特別晚,直到過了小寒還沒有下過一場雪,但是北風呼嘯,像千萬把鋼錐,直往人的骨縫兒裏鑽,冷得刺骨。貫穿天津的海河早已凍得僵硬,空氣似乎已經凝固起來。

晚上九點鍾,英租界裏,早已華燈初上,嚴寒的冬夜在街燈的昏黃光暈中顯得柔和了許多。

真真從房間中走出來,臉上沒有一點兒表情,目光堅毅的掃視著早已候在門外的眾人。

“少奶奶,可以了嗎?”老汪問道。

真真點點頭,衝著小埃使個眼色。

小埃會意,掂上手裏的小包包,閃身進屋。

真真看向小智,口氣平淡:“把那個人處理掉吧,三天後你再回上海,注意安全。”

小智點頭:“夫人放心,保證幹淨利落。”然後轉身離去。

真真對其他眾人說:“開始準備,注意把槍藏好,二十分鍾後門口集合!”

過不多時,真真打扮成普通太太模樣,老汪穿著長袍馬褂,一副生意人的模樣,區榮則更像個隨從跟班,而駱駿也已換了模樣,小埃曾經跟隨真一的電影化妝師學習了一陣化妝,不到片刻,便把駱駿變成了滿臉病容的老頭子。

院子門口,早有三輛車等在那裏,真真、區榮和駱駿上了中間那輛車,老汪、小埃上了另一輛車,其他人則在最後一輛車。

趁著路邊昏暗的街燈,三輛車消無聲息的駛出了英租界。

半個小時後,他們的汽車到達老龍頭火車站。老龍頭火車站緊臨海河,與萬國橋遙遙相對。

一行人下了車,扮成普通旅客三三兩兩的進站,區榮背著駱駿。真真則在一邊提著簡單的行李。

“停下,這人怎麽了?”一個路警攔住了他們。

真真操著一口上海話說:“阿拉阿爸年歲大了,有頭暈的毛病,接回上海好好孝敬著。”

路警掀起駱駿頭上的帽子,看到的是一張皺紋滿布的臉,再打量一下區榮和餘真真,男的像個跟班長隨,女的倒像是富家太太,而且說的一口上海話,所以不再懷疑。點頭示意他們進去。

到了檢票口,真真忽然發現,在檢票員旁邊多了幾個穿西裝戴禮帽的人。那幾個人分別站在入口兩側,似是一動不動,但真真知道進去的每一個人都盡收他們眼底,憑她前世的經驗,已經知道這幾人是便衣攜手狐仙共修真。

她轉過身對走在後麵的小埃使個眼色。她馬上會意,擠到了前麵,先行通過了檢票口。

區榮背著駱駿,故意走得很慢,真真一邊走一邊用上海話不停的催著:“儂沒吃飽飯呀,走的慢騰騰的。誤了火車白花了鈔票,小心回去扣薪水的。”

區榮故意把頭上的氈帽往下拉了拉,蓋住眉毛。低著頭一聲不響,由著旁邊的東家太太數落著。

通過檢票口時,真真把三張車票拿出來,順利的檢了票,她剛鬆口氣。忽然,一個便衣叫住了他們:“背著人的。站住!”

真真心裏一凜,她清楚這些人要比普通路警難對付。

果然,一個中年男人走過來,拿出一張照片對著區榮細細打量,然後又拽下駱駿頭上的帽子,仔細看。

真真連忙大呼小叫的喊了起來:“儂係什麽人啊,儂看什麽,要搶錢嗎?”

這時早已經走到前麵的小埃也跑回來,喊道:“阿拉阿爸生著病呐,摘了帽子吹了風會死人的,儂懂不懂?”

晚上的乘客原本就不多,兩個上海女人又喊又叫,馬上引起了人們的注意,紛紛向他們這邊張望。

這時又有一個便衣走過來,問先前那人:“怎麽了?”

那人說道:“看著身材有點像。”

後來的那人仔細打量了一下區榮和駱駿,說道:“不是,讓他們走。”

“走吧走吧。”那人衝著區榮揮揮手。

區榮木然的點點頭,繼續低著頭向裏麵走去。

小埃卻一邊從地上撿了駱駿的帽子一邊埋怨著:“真的是沒有禮貌啊,阿拉再也不來這鬼地方啦,凍得要死。”

直到上了火車,幾個人才鬆了口氣。他們果然沒有猜錯,火車站這裏已經有便衣出沒了。

餘真真暗暗慶幸,那天她被“青木武夫”打得半邊臉腫起來,與現在的她判若兩人,估計那天在車窗外的特務們,即使今天看到她,估計也無法辨認。

但是很明顯,日本人在暗中搜捕駱駿,他們也必然想到,駱駿很有可能會逃往上海,所以才在去往上海的火車上嚴查,現在隻希望一路之上不會再有什麽麻煩。

真真帶了駱駿坐在靠近車窗的座位上,區榮則蹲在門口抽著煙,有路警經過,問他在這裏做什麽,他老老實實的回答:“俺們東家在裏麵呢,讓俺在門口伺候著。”

老汪和小埃坐在一旁,其他人則在同一個車廂裏四處分散的坐著。

火車還有十分鍾就要開了,忽然一陣嘈雜,幾個人衝進了車廂,把車內的男人挨個端詳,真真和老汪交換了一下眼色,兩人真真靠著窗戶如同閉目養神一樣的駱駿,心中一陣緊張。

“阿爸,阿爸,儂醒醒,儂沒事吧。”真真一邊給駱駿拍著胸口邊哭叫著。

老汪連忙打開行李找藥,嘴裏嘟噥著:“藥呢,儂把藥放哪裏啦?”

一個路警喊道:“沒事吧,別死在車上,晦氣!”

真真一甩手裏的帕子,罵道:“儂個小赤佬,儂家裏沒有老人啊,儂沒看到有病啊,說出的什麽話來,死難聽,做死啊。”

那幾個便衣往他們這邊看了看,隻見一個麵如黃紙的老頭緊閉雙眼,旁邊不知道是女兒還是兒媳婦的正在那裏呼天搶地,他們隻看了一眼,就懶得再看,繼續向車廂盡頭走去三國聽風錄全文閱讀。

這時聽到另一個上海女人喊道:“有氣啦有氣啦,阿爸緩過勁啦,謝天謝地,阿爸沒事啦。”

那幾個人沒有回頭,這種半死不活的老人,誰也不想多看一眼。

幾分鍾後,火車的汽笛聲響起,車輪緩緩的駛出,在巨大的轟隆聲中,駛出了天津。

但是眾人的神經一直崩得緊緊的,直到過了滄州,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此時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初,由天津到上海火車需要二十多個小時,近一天時間。而現在他們要麵對的,除了擔心車上會有日本特務以外,更擔心駱駿在中途醒來。

餘真真給他用的藥並非普通的迷藥,但也頂多能堅持五六個小時而已,也就是說中途他肯定會醒來。

“如果每次醒來我們全都再次用藥迷暈他,那倒也是可行的,隻是我怕會傷到他的身子。”真真說這話時眼淚已經快要流出來了,她擔心這種藥用多了會傷到他的大腦,她的駱駿已經不記得她了,如果再變成傻子,那可怎麽辦啊。

老汪和小埃隻好看著她,雖然沒有說話,但是眼神中的意思真真很明白,他們是在說:“你如果舍不得,那就隻能繼續使用美人計了。”

此時坐在火車上,真真看著一旁的駱駿,腦子裏轉得飛快,最後咬咬牙,如果他醒來後,執意要下車的話,那就用灑了迷藥的手帕迷暈他!

她寧可要一個又呆又傻的駱駿,也不能讓他去送死!

可是直到火車過了濟南,他卻依然熟睡著,一點都沒有蘇醒的跡象。

看他依然一動不動,真真卻又慌了,她輕聲對老汪說:“他怎麽了,為什麽還沒有醒過來,是不是我把藥下得太重了,他不會有事吧?”

老汪也覺得有些奇怪,這些藥是他找來的,絕對沒有問題,可是為什麽七八個小時了,卻仍然不能醒來呢?

真真看著駱駿,眼圈兒紅了,緊緊握住他的手,感受著他的脈搏,好一會兒才鬆了口氣,對老汪說:“他還活著。”

老汪和小埃互望了一眼,無奈的搖搖頭,他們理解她,她再也不能承受失去他的痛苦了。

此時的餘真真隻是一個心係丈夫的普通女人,可憐兮兮的看著身邊的男人,沒有人能想到,就是幾個小時前,她還在一群殺手麵前,指揮若定,泰然自若。

而就在同一時刻,日租界的一間日本妓院裏,發現了一具男屍。

經租界巡捕查驗:此人頭部中槍,麵容已不可分辨,身材高大,約一米八十左右,為25-35歲之間亞洲男性。

幾小時後,這具男屍被人從巡捕房的殮屍間提走,悄悄運到日本駐屯司令部……

備注:

西芬道:今天津市湖南路

老龍頭火車站:今天津站,也稱天津東站,天津火車站始建於1888年,初站址建於“旺道莊”。於1892年,移址至海河畔“老龍頭”處。故隨地名稱“老龍頭”火車站。

萬國橋:即天津解放橋。位於天津火車站(東站)與解放北路之間的海河上,1927年新萬國橋建成,也叫法國橋,抗戰後改稱“中正橋”,解放後改為“解放橋”延用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