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風雨同行(6)

這日,京都府衙公示架上終於張貼出了明文公告:

大考作廢,明年開春三年重開大考。

其中之細碎的條文就不在這裏述說了,簡而言之,今年大考作廢了,寒門士子們無罪釋放,並獲得官府的每人一兩白銀的補償,而明年開春三月的大考,將改變形式,以待補的官職來進行報名選拔考試,至於是筆墨考試還是其他考試就容後公布了。

此公告一出,京都就沸騰嘩然了。

這是大夏朝建國以來,第一次作廢大考,第一次……寒門士子贏過世家!

這一日的京都一片沸騰喜氣,被釋放的寒門士子一出府衙,就被眾人包圍歡呼,其歡呼沸騰的聲音整耳欲聾。

站在酒家三樓的李雲鶴靜靜的看著下方喧鬧沸騰的百姓,世家……原來已經這麽不得人心了嗎?

“二弟,看來,你是對的。”李閣老李雲山看著下頭的喧鬧沸騰的百姓,頗有些感慨的對李雲鶴說道。

“大哥,李家行事更需要小心謹慎。”李雲鶴轉頭看著李雲裳,神情凝重的說道。

李雲山一笑,拍拍李雲鶴的肩膀,“放心吧,我自有分寸。”頓了頓,李雲山又問著李雲鶴,“對了,那人……是否還不能告知於我?”問這話的時候,李雲山顯得很隨意,但眼裏卻是透出了一絲凝重。

李雲鶴看著李雲山苦笑道,“大哥,你就別問我了。”源少主的存在,李家還是裝作不知為好。

李雲山看著李雲鶴,輕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為難,你不能告訴我和爹,定是因為知道後對我們李家不利,但……雲鶴,如果事情不能為你所掌控,可記得千萬以自身平安為重。”

李雲鶴一笑,“大哥,我明白的。”

李雲山微微點頭,側頭去看下麵百姓的狂歡,看了一會兒,李雲山突兀問道,“雲鶴,你說……背後的那個人的最終目的是什麽?”

是這大夏朝的江山?可看起來並非如此啊。

李雲鶴手裏的折扇無意識的敲了瞧手心,源少主的目的是什麽?說來,他也一直參不透啊。

而在京都為公告歡呼的時候,周府裏卻是一片窒悶。

周博雅沉默的跪著,垂下的眼裏滿是冷冽。

“博雅……爹必須這麽做,你說你改不了,但爹和你娘總得試一試。”周文德有些費力的說著,眼前的人跪得筆直,可越筆直,就越是說明,他這個大兒子有多倔強和堅定。

“樂雅……不能言語,爹娘可曾考慮過他的安危?”周博雅低聲說著,想著今天一大早,紅石匆匆潛進祠堂告訴他,樂雅一個人被送走了,北喜和西福等人一個都沒有跟著去!

爹娘要分開他和樂雅,他能理解,但隻把樂雅一個人送走,還不讓跟隨多年的仆從相隨……這是否太過分了?

樂雅沒有武藝,不能言語,從小到大,身邊都有侍從,如今讓樂雅一個人,誰來照顧他的日常生活?要是遇見危險了怎麽辦?!

周文德啞聲說著,“你放心,樂雅會很平安的。”

周博雅聞言,就不再言語。

周文德看著周博雅沉默不語的模樣,低聲歎了口氣,便抬腳離開,即將邁出門檻的時候,周文德轉身說了一句,“博雅……三天後,你再出來。”

三天?周博雅抬眼,看來,樂雅是在這三天內離開的?

待祠堂的門重新關上,一黑衣男子從梁柱上躍下,單膝跪地,低聲稟報道,“稟少主,二少爺已經離開京都。”

周博雅微微眯起眼,冷冷問著,“和誰?”

“沈高義將軍及容和,李青玉三人。”

周博雅聞言,鬆了口氣,那就好,如果是沈高義的話,那就好……

“但,少主,我們的人跟到一半,被沈高義將軍攔截,其後,我們就失去了對方的蹤跡。”

周博雅一聽,氣勢瞬間冷冽起來,沈高義攔截了他們的跟蹤?什麽意思?莫非,沈高義也要來阻礙他們嗎?!

“少主,這是二少爺請沈將軍轉交的信。”黑衣男子恭敬的遞過來一封信。

周博雅接過,拆開一看,隨即就有些怔然了。

——人世若是有緣同到老,何懼樓台一別兩和聲?

這……就是樂雅的想法?

周博雅捏緊了信箋,所以,樂雅……是想暫時離開他嗎?

“讓暗部的人繼續查找二少爺的行蹤,找到二少爺後,務必要保證二少爺的安全,暗中保護,不要讓二少爺發現!”

“是!”

而在京都近郊的小村莊裏,清秀的少年正在嚴肅的給一個倒在地上的村民治病,少年的身邊站著一個非常漂亮的青年,青年麵容冷漠,眉眼間還有些不耐煩,但還是耐著性子回答著村民的問題。

“我弟弟是大夫,放心,他既然點頭了,那就是沒有問題。”

“別吵!人還活著呢!”漂亮青年有些不耐煩的瞪眼。

而接著,那倒在地上的村民睜開了眼睛,圍觀的諸村民就歡呼了起來。

清秀的少年咧嘴笑了笑,轉身看向身側漂亮的青年,輕輕點頭,指指前方。

漂亮的青年會意,就帶著少年趁著村民歡呼圍著那倒地的村民問這問那的時候,悄悄離開。

離了這村莊,漂亮青年側頭問著清秀少年,“樂雅,你真的確定要去東北嗎?”

清秀少年點頭,他挪了挪背上的藥箱,漂亮青年見狀,就欲伸手接過,但清秀少年側身避開,笑著搖頭,笑容很靦腆。

漂亮青年皺眉,“樂雅,我提吧,你這個藥箱裏除了藥還有書和衣服,很重的,我是練武的,提個藥箱不礙事。”

但清秀少年緩緩搖頭,神情很認真。

——他既然決定了要獨行,怎能事事讓人相助?讓青玉陪他同行已經是很不好意思了。

李青玉看著周樂雅,有些無奈,明明就是挺瘦弱的一個人,又不懂武藝,還偏生這般倔強。

“那我們走吧。”李青玉說著。

周樂雅彎著眉眼輕輕點頭,依照計劃,他該是跟沈將軍前往天川才對,但他知道兄長的性子,也知道,沈高義將軍和容和兩人都是桃源社的人,如果跟隨沈將軍前往天川,一定會很快被兄長找到。

不若,半途離開,改道蠻族,如此一來,即便最終會被兄長好到,也不會那麽快了。

周樂雅抬頭看著前方的密林,因為要避開兄長的眼線,就必須時不時的變換方向,此刻,他們要穿過這座山,進入東林官道,再過三洲,最後到達邊境。

這山進入的越深,就越加難走,林間荊棘滿布,頭頂上的天空被濃密的樹蔭所遮蓋,蚊蟲極多,幸好,他是個大夫,驅趕蚊蟲的藥一塗,算是免了被叮成滿頭包的結果,而青玉的武藝極好,一路在前拔劍除了荊棘,也不算是很難走。

不過青玉傷勢剛剛好轉,周樂雅不許他過於勞累,走一段就會歇一歇。

此刻,轉出了密林,眼前赫然出現了一個湖泊。

周樂雅不由驚喜的笑開了顏,李青玉也眼睛唰的一亮。兩人喝了點水,洗漱了一下,就在湖邊坐下歇息。

“樂雅……我聽師兄說,你是被你爹送走的?”李青玉看著周樂雅,他從師兄那裏已經知曉樂雅的身份,源少主的弟弟,藥王的唯一嫡傳弟子,難怪醫術那麽高明,隻是,為什麽會被他爹送走呢?師兄說過,源少主非常重視和疼愛樂雅,怎麽會讓失語的樂雅一個人被送走?

周樂雅看著李青玉,笑容有些勉強的點頭,隨即就低垂下頭,他被他爹送走的時候,心裏不願,但矛盾的同時鬆了口氣,這樣,就可以暫時避開兄長了吧。

李青玉見周樂雅低垂下頭,忙說道,“你當我沒問,我不是故意的。樂雅,你……”

周樂雅抬頭看向李青玉,笑了笑,抓起地上的小棍子,慢慢的寫著:沒事。

李青玉見周樂雅笑容還算自然,心頭鬆了口氣,他可不想讓樂雅難過,他自小沒有兄弟姐妹,玄雨……是他最為信任的哥哥,但後來,這份感情變了質,如今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玄雨,即便那天玄雨後來又回來了,但玄雨卻沒有對他說出什麽,隻是抱著他而已,而林秀卻對他提起,玄雨已經在議婚了。——於是,他隻能選擇遠走他鄉,恰好此時,容和師兄要帶著樂雅遠赴邊關,他便跟著來了。

沒想到的是,樂雅要一人獨行,容和師兄不放心,沈將軍也反對,但樂雅堅持,他便提出跟隨樂雅一起走,保護樂雅前往東北邊疆的建議,這樣,沈將軍和師兄才讓樂雅離開。

他很喜歡樂雅,樂雅如同他的弟弟一樣,在他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的時候,保護樂雅前往邊疆倒讓他忘記了許多煩心的事。

“樂雅,我們走吧。”得趕在天黑前找個安全的地方過夜,李青玉抬頭看天,已經日上中午了。

周樂雅點點頭,站起身,背起藥箱繼續朝山裏走去。李青玉背著包裹,手裏提著長劍,跟在周樂雅身後,再進入樹林時,李青玉便走到了周樂雅跟前,繼續斬斷荊棘,為周樂雅開路。

周樂雅在進入樹林時,抬頭看了眼天空,天空很是晴朗,不知道此時還在京都的兄長如何了?是不是已經知道他離家的消息?是不是很生氣?是不是還在跟爹娘強著?是不是已經看到他的信?

——他寫的那句話是真的,他確信,他的心裏已經住著一個人,那個人叫周博雅,而此生大概是半緣修道半緣君了。

但,身為人子,無法盡孝父母,還讓爹娘為他傷懷,暫時別離,是他所能做的唯一了。

這很徒勞,也沒有任何用處,但,在爹對他說出“求”這個字的時候,他真的無法說服自己留下。

這種糾結的心思,不知道兄長能否理解?

周樂雅收回目光,默默的跟在李青玉身後朝山裏走去,他心裏輕輕的說著:兄長,惟願將來你我再見之日……你我安好。

而十日後,清暉園裏,約莫五十多歲的老者穿著管家的服飾,匆匆走進竹林裏。

竹林裏,一俊美挺拔的青年正在亭子裏獨自飲酒。

老管家走近亭子,恭敬的長身鞠躬拱手,說道,“少主,李玄雨公子和李雲鶴先生到訪。”

青年——周博雅頓了頓,淡淡開口,“單老,請他們進來。”

“是。”老管家單嶽平恭敬應了一聲,抬眼小心的看了眼周博雅,見周博雅臉色淡漠平靜,心裏輕歎一聲,看來少主的心情還是很不好啊。

——跟隨少主多年,對眼前這個盡管很年輕,但卻擁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能力的年輕人,單嶽平非常敬畏,因為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不但已經做到了喜怒不形於色,還極為冷靜克製。

對那目前還行蹤未知的樂雅少爺,少主心裏不管多緊張,多擔心,多憤怒,麵上,卻還是這般淡漠平靜的模樣,如果不是因為他單嶽平跟隨少主多年,他隻怕會以為少主已經平靜接受了這樣的結局。

單嶽平匆匆走出竹林,竹林外的花園裏,李雲鶴和李玄雨兩人正在來回走動等候著,看上去有些焦急。紅石守著花園和竹林的通道處,見單嶽平來了,便先迎了過去,低聲問道,“單老,少主他……”

單嶽平微微搖頭,有些歎息的說著,“少主的心情還是很不好,紅石你跟玄雨提醒一下,免得待會衝撞了少主。”

紅石點頭應下,“是。”

接著,紅石便帶著李玄雨和李雲鶴進去竹林,同時小聲委婉的提醒了李玄雨。

李玄雨沉默的點頭應下,少主找不到弟弟心情不好,他當然能夠理解,而他李玄雨丟失了將來也許要相伴一生的良人,其心情之惡劣隻怕在少主之上,他怎麽會不理解呢?

李雲鶴聽了,卻是微微皺眉,想到少主和樂雅之間那若有若無的情愫,心底多少有了一些猜想。

待進了竹林,就見周博雅負手站在亭子裏,而亭子裏還有淡淡的酒味尚未完全散去,李雲鶴看了眼亭子裏的地上,已經有四五個酒壇了,而聞著這味道,那應該是多年的陳釀了。

“李先生,玄雨,好久不見。請坐。”周博雅淡淡說著,嘴角的笑容有些淡漠。

李雲鶴仔細的看著周博雅,見周博雅神色間還算是清明,便笑著說道,“想不到博雅你還挺能喝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而已。而現在,我還不想醉。”周博雅淡淡說著,找不到樂雅,他怎麽醉的了?

“酒入愁腸愁更愁,少主,還請保重身體。”李玄雨拱手說著。

周博雅抬手示意李雲鶴和李玄雨坐下,一邊說著,“多謝兩位的好意,請坐吧。”

李雲鶴便率先坐下,李玄雨緊跟著坐下,待一坐定,李雲鶴就笑著晃著扇子問道,“少主還沒有樂雅的消息?”

周博雅掀起眼皮看向李雲鶴,確定從李雲鶴的眼睛裏他看見了“幸災樂禍”四個字,周博雅便不鹹不淡開口,“先生可有樂雅的消息?”

——暗部的人一路尋找都已經到達天川卻都沒有找到樂雅!而沈高義守口如瓶不肯說出!

“這個……算是有吧。”李雲鶴慢吞吞的說了一句。

周博雅聞言,銳利的眼睛立即緊盯著李雲鶴,“先生知道樂雅現在在何處?”

李雲鶴漫不經心的看了眼他身側的李玄雨,端起紅石送上來的茶,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啊,算是吧。我昨天晚上收到我那遠房侄子的一封信,說他和一位醫術極為高明,失語的長得挺可愛的少年正前往東北邊疆,少年表示他要去邊疆做一名軍醫。”

周博雅猛然站起,東北?!原來樂雅是去了東北邊疆!

“先生還請稍等!”周博雅說著,大步匆匆走出亭子,招來紅石,低聲說了什麽,紅石就拱手,急急離去。

李雲鶴看著,笑了笑,昨天晚上青玉來信,提及樂雅,而提及樂雅的原因其實很簡單,那就是樂雅現在正在三洲救治遭受瘟疫的災民,但當地有不長眼睛的世家要找樂雅的麻煩,貌似……那世家的公子好像看上樂雅了,青玉本來要直接帶樂雅離開,但樂雅放不下遭受瘟疫的災民,於是,青玉隻好瞞著樂雅,用李家秘密的聯絡渠道,連夜和他聯係。

而他在收到信後,就馬上派人前去處理了。

如今……來告訴博雅,隻是為著李家,來種下一個因果。

而此時的溫家。

溫秋雨端坐鏡子前,凝視著鏡子裏的自己,麵容嬌豔,眉眼如畫,溫秋雨抬手輕輕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很快,她就要入宮了,再然後,便是,深宮寂寞如雪的日子了吧。

溫秋雨的嘴角勾起嘲諷的笑,但她不會就此認命,深宮,那是隻屬於她的戰場!

周家,周博雅,很快很快,她會用她自己的方法去奪回屬於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