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三、除夕
一百一十三、除夕
接下來芳華在門診的耳鼻喉科和眼科輪轉。
好處是不用寫病曆和值班了。隻是這兩科的專業性質都太強了。
比如眼科轉完了,芳華也就學會一點簡單的裂隙燈和眼底檢查,知道一些簡單的常見眼病的用藥和處理。眼睛這東西太嬌氣了,實習生都沒有專業係統地學習過,老師們很少放手讓大家操作。
耳鼻喉科也差不多,隻能是讓學生們學了些皮毛。不過芳華看到耳鼻喉科老師額頭上戴的那個圓圓的、中間有個小孔的鏡子,就想起單機遊戲《瘋狂醫院》中的禿頂醫師形象,總是覺得很好笑。
有個年輕的耳鼻喉老師倒是挺大膽的,放手讓芳華給鼻竇炎的病人做上頜竇穿刺衝洗。
穿刺部位在病人鼻腔深部,看不見的,要憑感覺盲穿。
芳華開始還有點不敢下手。年輕醫生鼓勵她大膽動手,並把麻醉用的棉簽塞在病人鼻腔內,讓芳華看好角度,照著這個角度穿刺就行。
芳華按著老師說的,左手托著病人的後腦勺,右手持穿刺針,邊旋轉邊進針,直到針鑽破了病人的骨頭,手部一落空才停止進針。然後就通過穿刺針向病人鼻竇內注液衝洗。
看著病人鼻腔和口腔不斷流出的膿液,雖然有些惡心,但也是頗有成就感的。因為等病人這裏的膿液衝幹淨後。經常困擾他的頭痛鼻塞問題就會解決了。
快十月底的時候,實習生們抽空去遊覽了慕田峪長城。不到長城非好漢嘛,大家來一趟北京,自然是要逛一逛北京那些名勝之地了。
芳華還好,因為很多地方她前生都去過了。像趙玉玲這些個從來沒出過四川的人,就經常在周末抽空去北京城各處遊玩。這北京城裏可看可玩的地方太多了,像她們這樣玩,兩三個月恐怕是不夠的,大概一年後才會玩得七七八八吧。
當天,江波和他的幾個年輕同事(都是男的,因為那個研究所也是屬於“和尚”單位)跟著芳華她們,先一起爬上了慕田峪長城。
芳華等人都對這裏蜿蜒壯麗的長城和色彩絢麗斑斕的紅葉欣賞不已,江波卻隻是笑笑。
他幫幾個學生在這裏照了些人物風光照後,就告辭而去。他們一群背包客要沿著慕田峪長城繼續西行,去爬一段赫赫有名的“野長城”——箭扣。當晚還會露宿在長城的城樓上。
臨行前,江波遞給芳華一副望遠鏡,讓她看遠處山脈上一處高高聳起如“w”狀的險峰。
那就是箭扣,因為其形狀如滿弓扣箭而得名。那裏有的山脊坡度幾乎是直上直下,非常陡峭,但古人依然在這樣的山脊上修起了長城。
芳華不由有些神往,江波卻笑著拿回了望遠鏡說:“那裏太險峻、不安全,很多地方沒有路,不適合你。”
江波又介紹說箭扣長城最險峻最難爬的是天梯和鷹飛倒仰。其名字就是形容雄鷹飛到這裏,也要倒仰著奮力高飛才能飛過去。
聽著這些形象的名字,芳華也不由打消了去登爬的念頭,因為她還是個很理智的人,對自己有多大斤兩很清楚。
芳華覺得自己就是那種fb(**)型的山友。和江波這種zn(自虐)型的山友還是有很大差距的。她就祝江波一路順利,多拍點好照片了。
後來,當江波拿著拍的佳作給她看的時候,芳華又不由羨慕得要流口水了。
這段長城雖然年久失修、頹敗殘缺,但在晨曦暮色、藍天白雲、滿山紅葉的映襯下,卻呈現了各種風情——雄渾蒼涼,悲壯肅穆,慷慨激昂,也有婉約清麗。
芳華不由對江波說,以後一定帶她也去爬一次箭扣長城。
可惜這願望一直沒能實現,因為10月底之後,芳華輪轉的科室幾乎都讓她沒有空閑的時候了。
先是在兒科正趕上秋季腹瀉的高發期,天天哄著一群幼兒和他們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姥姥姥爺以及其他親友團,累得芳華筋疲力盡。芳華覺得兒科真是最能磨練醫護人員耐性的地方了。
不過芳華在兒科,又向護士老師們學習了紮嬰兒頭皮針的技術。技多不壓身嘛!
然後她去了婦產科輪轉,又趕上這歲末本來就是元旦春節結婚的那一撥人的生育高峰期。當然,好像中國人什麽時候都是生育高峰期。總之還是一個字——忙。
雖然也是外科性質的科室,但芳華就是對婦產科喜歡不起來。大概因為如果在這裏工作的話,天天隻見到女人,實在是不利身心健康啊!
男女搭配,幹活不累。雖然這話有點糙。但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12月又轉到了心內科。
北京下了大雪,還好協和早在11月初就通上暖氣了,醫院總是比其他單位要早一些。
白芸和宋燕平驚奇地發現,同宿舍這兩個四川來的人居然比她們這兩個地道的北京人還不怕冷。
芳華和趙玉玲整天都是一件襯衣外麵套件白大褂地在醫院裏到處跑,最多裏麵加個毛背心的。就這樣,兩人晚上睡覺還經常嚷嚷著好熱。
這固然是因為醫院的暖氣燒得夠熱,各處建築物之間又都有四通八達的通道,去哪裏都有暖氣,吹不到冷風。
更是因為四川冬天的氣溫雖然要高於北京,但南方濕冷,那種冰寒感反而是沁入骨髓的,也就是“寒徹骨”啊。而北方暖烘烘的暖氣和幹燥的空氣,即使是零下的溫度,也讓這些南方人沒有冷的感覺。像趙玉玲的手年年都要生凍瘡的,今年來到北京就沒事了。
南方人的耐寒程度反而是強於北方人的。
所以,白芸等人就隻能羨慕地看著芳華趙玉玲這兩個家夥“美麗動人”的樣子,並嫉妒地說她們是火氣太旺了。
芳華兩個也確實火氣旺得過頭了,一不小心就流點鼻血。兩人趕緊多喝水、多吃水果,這才好些。
但是這北京室外的溫度畢竟太低,寒冷季節可是心血管疾病的高發季節啊。芳華管的就全是心衰的病人,個個都馬虎不得。
她天天給病人做心電圖、推強心針、抽*動脈血氣分析,忙得不亦樂乎。忙得冬至那天,江波請她吃羊肉,她都沒去。
忙雖忙,芳華也學到了不少東西,至少看心電圖的能力就提高了不少。又參與了幾次心衰病人心跳停止後的搶救,見識了內科朱老總指揮若定的風範,和一手氣管插管的絕活,非常佩服和羨慕。
可惜這氣管插管非到麻醉科輪轉才能訓練得出來。而實習生是別想做這麽高難度的操作了。
芳華深感,這學醫的要學的東西就沒有個盡頭啊!隻要是對病人有利的東西,都應該想辦法學會才是。
很快就到了元旦,新的一年來到了。
芳華到了骨科。
北京這麽大,車禍這麽多,這骨折的病人也是少不了,當然其他什麽骨腫瘤的病人也不少。
骨科醫生很像木工,又是鑿子鑽子、又是錘子鋸子,還有釘子、剪子什麽的,對病人的骨骼敲敲打打、修修補補的。
芳華覺得這骨科還真不是自己能幹得了的,理由是自己的小細胳膊可扳不過病人的大腿。難怪骨科醫生個個人高馬大、體格壯碩呢,職業需要啊!
不過最基本的打石膏技術,芳華還是用心學了的,不然就白輪轉一回骨科了。
嘉輝也是一直很忙的,比芳華還忙,因為他不光實習還要複習,又給自己加了碼,有空就去做實驗。
不過年前他終於可以少做一件事情了。因為研究生入學資格的考試終於結束了。
考完的當天,芳華就打電話問他怎樣,嘉輝說還行。芳華知道他這麽說,說明筆試肯定沒問題了。至於後麵的麵試,更不可能有問題了。
而戴平也獲得了本年級的保研名額,專業定的是心內科。這也是他一直為同學們熱心服務所應得的。芳華也對他表示了祝賀。
轉眼到了月底,今年的除夕正是1月30日。
白芸宋燕平都請假回家了,芳華和趙玉玲分別幫她們值班,再加上自己的,連值兩天。反正她們也回不成家,而且實習生值班也算不上太累,兩天也沒什麽的。
中午,醫教處請這些外地的學生會餐,因為還有學生要值班,這聚餐會也就開的簡短,但仍不失熱烈。
晚上。芳華和趙玉玲是在科裏和值班老師們一起吃的。
雖然是節假日,但醫院反而加強了值班。連主治級別的醫生,平日隻是守班的,今天也會在病房睡。
今天這位值班的骨科主治醫師是個地道的北京人,他倒是好心請下級醫生們吃北京的特色小吃——鹵煮火燒。
這東西就是豬下水加上調料煮出來的,北京人非常喜好這一口。
芳華卻看到裏麵的豬小腸就皺起了眉頭。因為她最怕這個,即使是四川出名的肥腸粉,芳華也是打死都不吃的。
這回,趙玉玲的適應能力倒不錯,因為她本身就喜好吃肥腸。芳華把自己的那份兒大部分都撥給了她。
除夕夜還比較安靜,沒什麽病人,因為這是北京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第二年了,事故少多了。
大家把電視放在醫生辦公室,聚在一起看春晚。平時當然是不允許,今天例外。
可是芳華卻沒有心情看。她想家了,想嘉輝了,想得厲害。
她在心裏默數:實習已經過去29周了,也就是說還剩下20周就該結束了。
雖然在這裏的實習大開眼界,大長見識,大受鍛煉。如果可能,她覺得一直呆在這裏,不斷地學習,真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可是還有人在等著自己回去啊!自己也想回去啊!
而且就像自己吃不慣鹵煮火燒一樣,北京再好,我還是想家!
芳華正在發呆,卻聽到值班護士叫她接電話。
一定是嘉輝來的!
芳華急忙跑過去接聽:“喂——!”
聽筒裏卻傳來了江波那爽朗的笑聲:“嗬嗬,小丫頭,過年好啊!”
芳華難免有點失望;“哦——,是你啊!過年好!”
江波沉默了一會兒,又朗聲說道:“怎麽,大年三十還值班,是不是不開心啊?”
“沒有啊,當醫生的節假日值班很平常的,沒什麽不開心的!總要有人值班嘛。”
“那就是想家了?”
“嗯,有一點吧!”
“哦,這想家嘛,我可就沒什麽好辦法了!這樣吧。我過來陪你過年吧!”
“啊?!不要,不要!那像什麽樣子啊!”芳華心裏想的是,你又不是我什麽人,憑什麽來陪我啊。
“嗬嗬,和你開玩笑呢,你還當真啊!這大冷天的,我當然要呆自個兒家裏過年了。”
芳華就知道這人有時候也挺沒正形的,還是江排長耿直啊。
“誒,江排長沒回北京過年啊?”
“沒啊,他忙著呢,這兩年都回不來了。”
“噢——,都快兩年沒見過江排長了!”芳華的聲音裏透著遺憾。
江波的心裏不由有點泛酸:比不上你的小男朋友也就罷了,怎麽連江濤在你心裏也比我的地位高呢!
他也不想想,芳華和江排長那是“一個戰壕裏的戰友”,和他這個萍水相逢幾次的路人,能同日而語嗎?
咽不下這口氣的江波匆匆說了幾句場麵話,就掛了電話。
他在自己房間裏來回踱步,最後又推開了窗戶。窗外凜冽的寒風夾著雪花飛了進來。
又下雪了!
清冷的空氣讓江波的頭腦有點冷靜了。
自己這是怎麽了?老是被那丫頭牽著自己的情緒走。
明知道小丫頭有男朋友了,自己這麽個驕傲的人,當然不屑於橫刀奪愛。還好,本來也就是萍水相逢,離開了四川自然就不會再遇到她了。
沒想到偏偏自己走到哪裏,都能鬼使神差地遇上她。
其實她也沒什麽啊!軍區大院那些一塊兒長大的女孩子中,就有不少長得比她漂亮的,頭腦比她聰明的,脾氣比她豪爽的,性格比她溫柔的。
林芳華也就是一普通女孩嘛!
她如果真是一普通女孩,我怎麽可能老是忘不掉她!
不可能再有一個女孩,像她那樣渾身浴血地倒在我的懷裏。
也沒有哪個女孩子會像她那樣笑得坦坦****,她心底的寬容和善良讓她的笑容與眾不同。
就是這笑容讓我忘不了啊!
算了,江波,你承認吧,你喜歡她,那個叫林芳華的女孩。
江波看著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
也罷!反正還有幾個月,她就結束實習回四川去了。然後自然就會和她的男朋友好好地生活下去。
隻要她能快快樂樂地生活,快快樂樂地工作,有人愛著她,她也愛著人,就夠了。
我又何必庸人自擾呢!大丈夫何患無妻!
趁著她還在北京的時候,能多看看她的笑容,也就夠了。等她回去了,就再也看不到了。
江波想通了後,就徑直走到樓下的廚房,跟阿姨要了個保溫桶,將剛煮好的餃子裝了進去,然後拎著就要出門。
姐姐江瀾在後麵叫他:“大過年的,都這麽晚了,你怎麽還出去啊?那餃子給誰送的啊?”
“我代江濤去看他手下的一個兵!”
江波開著吉普,很快到了醫院,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
他到了骨科病區,看到芳華沒跟那些醫生護士們一起看電視,正一個人坐在護士站的電話機跟前發呆呢。
江波叫了一聲,芳華抬起頭見是他,驚訝之餘有點結巴:“啊?你,你怎麽來了?”
江波舉起手中的保溫桶:“給你送年夜餃子來了!”
芳華還真有點餓了,感動地接過保溫桶說:“謝謝啊!太感謝了!這外麵還下那麽大的雪呢!”
江波抽出旁邊的凳子坐下說:“別客氣了,趕緊趁熱吃吧!”
芳華依言開始吃了起來,還問江波要不要吃。
江波搖了搖頭,就看著芳華稀裏呼嚕地吃得飛快,他不由問:“你不會又是沒吃飯吧?”
芳華歇了口氣:“吃是吃了,吃得不多就是了!江波,你可真是我的及時雨啊,總在我最需要的時候來幫我啊!”
江波笑了:“不是及時雨,是夥頭軍!你看我不是給你送水,就是送月餅的,這還送上了餃子!下次,你說,還要我送什麽吧?”
芳華不好意思地笑了:“不用了,哪好意思總是麻煩您老呢!下次,我一定自己解決!”
江波不說話了,隻是看著芳華。
芳華也沒在意,繼續三下五除二就消滅完了一桶餃子,滿足地打了個小飽嗝。
江波笑著說:“看不出啊,你還是個飯桶呐!”
吃人嘴短,芳華也就沒反駁,嘿嘿笑著去洗“飯桶”了。
這時候電話響了起來。
芳華趕緊丟下飯桶,**的手就在白大褂上擦了兩下,就抓起了話筒。
“喂,您好,這裏是骨科病房!”
話筒裏傳來嘉輝帶著笑意的聲音:“芳華,是我!”
芳華的聲音立刻從剛才的職業化變得女性起來:“怎麽才打來嘛?人家都等你半天了!”
江波見她笑眯眯地開始煲電話粥了,識趣地拿起飯桶,用手指指門口,嘴上做了個口型、無聲地說了句:“我走啦!”
芳華用頭和肩膀夾著話筒,雙手給他做了個揖,然後又擺擺手,也無聲地說:“謝謝啊!新年好!慢走,再見!”
這麽多的“話”,虧江波都看懂了。他點點頭,轉身離去。
其實芳華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也是若有所思,剛才刻意做出來的嬌嗲的聲音也恢複了正常。
她不禁對著話筒說:“嘉輝,我真的好想你!沒有後麵的!”
電話那頭的嘉輝沉默片刻,才緩緩說道:“芳華,我和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