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三、所謂“大將風度”

一百十三、所謂“大將風”

在眾人鬆口氣的時候,芳華已經開始繼續下麵的手術動作了。

她接著將瘤體整個完整地剝離下來,交給器械護士,以便術後做病理檢查。

然後處理挖出瘤體後留在原處的“坑”——就是瘤腔。這裏還有不少散在的小的滲血點。

這時候,她沒怎麽用電凝止血,而是將濕的腦棉覆蓋在瘤腔壁,用吸引器輕壓止血。這樣一來,手術速就比較慢了。但高國良知道這種止血方式對腦組織的損傷可比電凝止血要小得多。

過了幾分鍾,芳華再將腦棉一一緩緩揭開,有滲血的地方再覆蓋一次濕腦棉。這樣,反複輕壓,絕大多數滲血點都慢慢止住了血。最後,對遺留的還在滲血的地方,芳華才小心地電凝一下。

這份細致和耐心在年輕醫生中可是不多見啊。因為越是簡單的動作,重複起來越枯燥,也越是容易讓人不耐煩。有的人能做好高難的手術操作,但在做很簡單的動作時卻容易失誤,就像溺水的人往往都是會水的人一樣。

而芳華卻完全不焦躁,也不急於結束手術,她就這麽慢慢地,以對病人損傷最小的方式進行著止血的操作。

因為這已經是手術的善後階段,出狀況的危險期已過,芳華的心情自然放鬆下來,不自覺地輕輕哼起了歌。

這讓高國良有點詫異。一般年輕醫生在跟著上級醫生手術時,都比較善於察言觀色。老師主動開口說笑話,才會附和。老師很嚴肅,大家也就鴉雀無聲了。

他哪知道芳華這個人,是一有專注的事情,就會忘了人情世故的。況且,今天是她主刀,她自然會有我的地盤我做主的感覺,也就不覺暴露了自己的真性情。

高國良看著她這麽悠閑輕鬆,一副鄰家女孩的模樣,真是很難把她和剛才那個發號施令、指揮若定的醫生聯係起來。

他藏在口罩後麵的嘴角不禁彎了起來:這個年輕人,我喜歡。

高國良凝神聽了一會兒芳華那沒有歌詞的哼哼聲,有點熟悉,一時又想不起來是什麽歌。他不禁好奇地問:“小林,哼的什麽歌啊?”

“啊?哦——,是空軍軍歌。”芳華這才醒悟自己做手術做的太忘形,居然在不太熟的專家麵前哼上歌了,不由心裏有點忐忑。

一旁躺著的紀主任笑了:“高主任,我這個女徒弟,沒事就喜歡唱唱歌。你以後見慣了,就知道了。”

芳華見老板給自己撐腰,不禁放鬆了:“老師,我這不也是跟您學的嘛誰不知道,科裏每次聚餐唱卡拉OK,您都要唱個開場和壓軸的。每次還必點‘Onedaywhenwewereyoung……’”

最後的英文歌詞,芳華是壓低嗓音模仿老師、但又故意荒腔走板地唱出來的。

德州也附和:“就是啊雖然老師您唱的是好,可也架不住回回都唱這同一首歌啊每次您一唱,我們都不得不找借口尿遁了。”

高主任等人都聽得笑了起來,紀主任也笑著說:“哦,是這樣嗎?我說怎麽每次我唱歌的時候,廳裏就那麽安靜呢那好,下次我再唱歌的時候,誰再尿遁,我就抓誰去給我當打字員、校對員。我看誰還敢不捧場”

留學德國的高主任也沾染了些德國人嚴謹古板的特點,平日和科裏的年輕人話並不多。他看到老紀主任和弟子們融洽的場麵,不禁反思自己平時是不是過於嚴肅了。

芳華雖然在說笑著,但是手裏的活兒並沒耽誤。

終於在瘤腔內,肉眼看不到出血點了。但芳華還是不放心地往“坑”裏注入生理鹽水,再吸掉,反複幾次後,直到生理鹽水保持澄清為止。

最後,她讓麻醉師撤去降壓藥物、恢複病人血壓,並讓師兄按壓頸靜脈,都仍不見出血後,才和師兄準備關顱了。

至此,手術的主要步驟已經完成。

有護士通報手術過程的江瀾及時走了進來,準備推紀主任去眼科做檢查了。

高國良也下了手術台,對紀主任說道:“主任,手術做得很漂亮,您這下可以放心去看眼睛了”

紀主任和江瀾相視一笑:“嗯——,好現在我就是小江的病人,一切行動都聽她的指揮了。”

江瀾和護士長正準備推著主任離開,芳華和師兄齊聲說:“老師,我們一會兒就去眼科看您。”

紀主任躺在**擺了擺手:“不用先把病人安置好再說。”

芳華按照主任的吩咐,手術後先送吳迪去了ICU病房,下好醫囑後,才到門口給吳家二老以及吳迪學校的老師交待整個手術經過。

因為今天的情況比較特殊,高國良主任和下了手術後的鄧峰高主任也特意趕過來跟家屬解釋。

吳家二老一開始聽說不是主任主刀,心裏確實還有點疙瘩。但這的確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而且聽高主任介紹了術中情況,特別是他毫不吝嗇地誇獎芳華這個年輕醫生做的手術並不亞於紀主任後,他們也就釋然了,也對芳華表示了感謝。

之後,芳華又回手術室的休息室領盒飯,都中午一點多了還沒吃飯呢。不過,長年如此,也都習慣了。

這個點兒,是下手術的高峰期,很多醫護人員都在領盒飯。腦外科的幾個年輕人端著盒飯還不著急吃,都圍著德州師兄,聽他講今天腦外科發生的意外。

他們見到主角來了,都嚷嚷著讓芳華說說臨危受命主刀的感受。

芳華坐下來,邊吃飯邊說:“有啥感受啊就是和平時一樣做手術唄。”

“沒有主任壓陣,怎麽會一樣呢?”

眾人不滿芳華的簡略回答,就讓德州師兄接著說。

德州介紹完了整個手術的過程後,對芳華說:“剛才你送病人去ICU,沒碰到鄧主任,我可是聽到高主任跟鄧主任誇你來著。”

芳華聽了隻是微笑,接著低頭刨食,心想:剛剛,他還當麵誇我來著。

兄弟們倒是很感興趣:“高主任說啥了?”

“高主任和鄧主任說的原話是,這個小林別看是個女孩子,倒是頗有大將風。”

“嗬——,這評價夠高的啊。”眾人羨慕地說。

今天跟著高主任上手術那位師兄說道:“平時高主任總是一副撲克臉,看著挺嚴肅的,沒想到他也會誇獎人啊。”

德州又問芳華:“那個,大出血的時候,我看你一點都不慌,應對措施合理,連聲音都沒什麽變化。真是太厲害了?”

說到這,他又放低了聲音,小聲地跟自家兄弟們說道:“我以前在普外輪轉的時候,就跟過一個主治大夫。他一碰見腹腔出血、血壓直往下掉的時候,就慌了神了,手也抖了,聲音也啞了。真夠丟人的”

芳華白了他一眼:“師兄——,不厚道啊人家發急,那也是因為對病人有高的責任心嘛”

旁邊一位和芳華同一屆的師兄真相了:“什麽責任心,我看是技術不過關,心裏發虛”

芳華笑了笑。

腦外科的醫生做手術講究精細,也就一向“自視頗高”,看不起某些技術粗糙的外科大夫。

德州又問芳華:“說說嘛,你怎麽做到那麽鎮定的?我當時看到病人出那麽多血,心一下子都緊了。平時我心跳最多60次,那個時候肯定有100了。後來看你那麽鎮定,我才緩過勁來的。慚愧啊,慚愧”

芳華見各位兄弟都殷切地看著自己,似乎想從自己這裏打聽出什麽獨家秘笈似的,不禁笑了:“有什麽慚愧的。緊張了就心跳加快,這不挺正常的嘛其實,我也緊張啊”

德州說:“那倒沒看出來。”

“好其實,我們也跟過那麽多手術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連個大出血都處理不了,還怎麽在腦外科混啊?”

德州搖頭:“也不是不能處理,但是要做到像你那樣鎮定,可不容易啊”

芳華不語,隻是三下兩下地吃完飯,一邊收拾一邊說:“別閑磕牙了。一會兒,哥兒幾個去眼科看老板才是正經。”

眾人答應著,約好一會兒在病房匯合後去看主任。

芳華先到女更衣室,開了自己的儲物櫃,從裏麵拿出洗漱用品,又把脖子上的項鏈取下來放在櫃子裏。然後看著櫃門後麵貼的自己和嘉輝的幾張合影,心想:再過兩三個星期,就到元旦了。嘉輝也快過來了哦

話說這一次分開後,兩人天天短信、電話、SN地聯絡著,又沒有時差了,隨時能和嘉輝說說話,芳華感覺嘉輝離自己很近很近。而現在,才分開半年多就又可以見到他了,她非常知足。

她用手指輕輕摩挲照片上嘉輝的臉,仿佛看到了那人就在眼前一樣,不禁衝他微微一笑。然後鎖上櫃門,拿著東西,走進更衣室旁邊的浴室準備洗澡了。

外科的人下手術後都有洗澡的習慣,倒不全是為了幹淨。芳華個人覺得,做完手術後洗個澡是非常解乏的。

她脫衣服時,看著內衣上麵領口和背心處的濕痕,不禁又是一笑:誰說我有大將風來著??看看,我這不也驚得汗流浹背嗎?隻不過啊,你們都沒看出來罷了

我這樣,算不算有點“矯情鎮物”呢?

芳華搖搖頭,自嘲地一笑。

她打開淋浴龍頭,先流出來的涼水很快就轉變成了熱水。雖然手術室是頂樓,但水壓還是很足的。芳華將閥門開到最大,飛瀉而下的水流猛烈地衝在身上,微微有點疼,但是感覺很爽。

每次手術後,她都有在淋浴時回憶手術過程的習慣。因為這個時候身體最放鬆,記憶還新鮮著呢,頭腦也很清醒的。

現在回想今天的手術,芳華自己也有幾分得意。能完整地將血管瘤切除下來,雖然難大,這也就是熟能生巧罷了。關鍵是遇到術中大出血這樣緊急的情況,自己還沒掉鏈子,這種臨機處置的能力才比較可貴。

對自己的能力越來越有信心的芳華,不禁一邊洗澡一邊唱了起來:“飛翔,飛翔,乘著長風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