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四、植物人

一百十四、植物人

下午,腦外科的年輕人們一起到眼科病房看紀主任。他現在就隻能臥床休息了,等過幾天再做手術。

他們去的時候,正趕上醫院的幾名領導在探望老主任。見到來了一幫子主任的學生和後輩,領導們也就準備離開了。

臨走前,院長還對眾人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快點成長起來看看你們的老主任為你們花費了多少心血,都累出一身病了”

大家急忙跟領導表決心:一定不辜負老主任的苦心栽培,早日成為腦外科的棟梁之材。

這些話倒也全不是空話和套話。平日裏,大家都得到過主任的教誨,對他的為人、醫術,特別是對年輕人的大力提攜,都是感佩在心的。

領導走後,大家就圍在主任的床前問長問短,不但把剛買的鮮花水果奉上,還問主任想吃啥,他們現在就可以去買。

主任平躺著,笑嗬嗬地說:“那倒不用了。你們要是都能像小林今天這樣,做出漂亮的手術,我就高興了,病自然就好得快了。”

在主任麵前,大家一向像孩子一樣喜歡玩鬧。德州師兄開始抱怨:“老師啊,要像小師妹那樣,做出那麽漂亮的手術,可不容易啊您看,小師妹的手,小巧靈活,天生就是幹外科的。您再看看我們的手都這麽五大三粗的,拿什麽跟她比啊?”

芳華回他一句:“師兄,你少在那兒——不會走路怪鞋歪咯”

大家哄笑。紀主任也笑著說:“就是,這手的大小外觀和做手術的好壞可沒關係。有的人的手看起來是挺好看,但還是笨手笨腳的。有的人的手看上去又短又胖,偏偏非常靈活。”

大家不自覺地看看自己的手,還好沒有長得特別歪瓜裂棗的。然後,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到了芳華的手上。

她的手比較小,不隻是和男生比,就是在女生中也算小的了。手指既不是修長如削蔥根般的纖纖玉指,也不是那種胖乎乎的、手背上有幾個坑的可愛小手。

她的手指上沒什麽肉,瘦瘦的,皮膚雖然白,但因為天天洗手刷手,比較幹燥。

總的說來,這手看上去平淡無奇,小小的、軟軟的,也沒什麽力量似的。

但是見過她做手術的人,都知道這雙手難得地同時具備了高的靈活性和穩定性,是真正幹外科的手。這是大家基於這手的內在品性而得出的結論,而不是它的外觀。

芳華見眾人都在看自己的手,不由也低頭看了一下。這一看一摸,又不禁暗暗歎氣了。

她對自己的手是非常抱歉的,雖然每次洗了手都記得擦護手霜,但也架不住天天手術消毒液什麽的往手上抹啊那東西細菌都殺得死,能不傷皮膚細胞嗎?

所以,她的手再怎麽保養,也早就不像少女的時候那麽柔軟滑膩了。她甚至曾自卑地發現,嘉輝的手都要比自己的光滑一些呢。真是沒天理啊

她尷尬地把手藏起來,轉移話題地問道:“主任,今天我手術的時候,感覺那台顯微鏡的放大倍數不行啊都看的不是很清楚,做起來難太高了。”

紀主任收起了笑容:“是,這的確是個問題。科裏這些年又做X刀治療、又做介入放射,還買了不少儀器設備,像那些術中造影和CT設備什麽的。還有不少設備都是想要買的,打了報告,還沒批下來呢。要想換顯微鏡,也得跟上麵打報告,等著撥款呐慢慢來這顯微外科,我們肯定是要下大力氣搞好的。”

主任的這些話,讓芳華明白了:現階段還得艱苦樸素啊。

想想那些手術視頻中,國外同行在顯微鏡下,能自如地對著直徑1mm的血管進行結紮、吻合等操作,芳華就十分向往。那都稱得上是一種藝術了

主任又說起自己這麽一病,還得讓幾個學生分別跟著鄧主任、高主任等人管床,叮囑他們要謙虛地跟不同手術風格、不同專長的老師們多多學習。

最後,他還不忘叮囑芳華晚上要再去看看吳迪手術後的恢複情況,小心出現並發症。

大家一一答應後告辭離去。

吳迪手術後恢複得很快,血壓一直平穩,術後第二天就能下床,也沒有出現什麽並發症。

這應該是因為芳華的手術做得幹淨漂亮,血管瘤被完整地切下來,沒有殘留,術中操作又輕柔,損傷很小,所以才能讓他康複得這麽好。

術後第四天是周六,吳迪學校的同學們來探望他。一群半大的小夥子們,說笑的聲音很大,害得值班護士都過去讓他們肅靜好幾回了。

芳華當天正好值班,下午巡視病房時,看到他們歡聲笑語的樣子,也是笑了笑,讓他們小聲一點。又問了些小吳的情況,見沒什麽事就走了。

她不知道的是,那些學員們見她走了,就跟小吳卦起她來了。學員們在學校裏被管得太嚴了,好不容易借探視的機會出來放風,就有點放浪形骸了。

吳迪入院後一直是芳華主管的,後來得知是芳華給自己主刀手術,而術後恢複又這麽快,他對芳華已經從敬佩感激上升到崇拜的高。

他衝著眾人說:“這可是腦外科唯一的女醫生,林姐可厲害了,就是她給我主刀做的手術。連科裏的主任們都說她手術做得漂亮呢怎麽樣,看不出來?”

各位同學的確是滿吃驚的,紛紛說;“她看上去這麽年輕,沒比我們大多少歲啊就能當主刀了?”

“那當然了,人和人可不一樣。林姐不但手術做得好,還是研究生呢。”

也有的同學開吳迪的玩笑:“你小子運氣好嘛,到301住院,還有這麽拉風的醫生姐姐給你做手術。”

吳迪得意地說:“那當然,不知道我的名字叫——無敵嗎?走到哪裏,都有無敵的好運氣啊。”

“就是就是。區隊長原來說你這病挺重的,做手術也挺危險的。我們還都為你擔心呢。沒想到你的手術這麽順利。”

吳迪也很開心地說:“那自然了。我運氣好,就算有什麽事也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一個在學生會的同學忽然說道:“要是張教授有你的運氣就好了聽說張師母又肺炎住院了。”

這話讓嬉鬧的學員們一下子都沉默了。

這張教授全名張恪懋,是深受裝甲兵學員們崇拜的人物。近十年來,張老在坦克火炮瞄準裝置上的研發工作,一舉改變了我軍主戰坦克炮控係統瞄準時間長、射擊精低的毛病。他帶領的團隊的研究成果正被廣泛應用於解放軍的多種新型坦克。

可就是這麽個成果斐然的大專家,卻一直飽受著病痛的折磨。

七年前,他被查出來患有**癌。在進行手術、化療之後,他的體重驟減了二十多斤,血中白細胞和血小板計數僅為正常人的一半,體質虛弱到在洗澡的時候都能暈倒。但就是這樣的身體狀況,他還照樣堅持工作,每天都要到實驗室進行研究。

好不容易**癌沒什麽事了,兩年前又發現前列腺癌,好在及時做了手術,現在病情也穩定了。

接連兩次癌症,都還不是最倒黴的。

張教授最大的不幸是,和他風雨同舟將近三十年的老伴兩年前因車禍頭部受傷,一直昏迷不醒,成為了植物人。住在301康複病房一年多都沒什麽起色,後來張教授雇了個看護,把老伴接回家裏住。但偶爾有什麽並發症的,還是要回來住院。

五十多歲的張教授就這樣,一邊承受著個人和家人的巨大痛苦和不幸,一邊在國防科研工作上取得了一個又一個成就。

張教授的事跡在學院內部是被大力宣傳的,所有新學員的入學教育中都有介紹張教授的學習內容。

吳迪等人都是火力指揮與控製工程專業的,對張老的成就更是高山仰止,對他的毅力非常佩服,對他的不幸也非常同情。

同學們唏噓了一陣後,有人提議時間也差不多了,幹脆大家順路去康複病區探望張師母,表表心意。眾人一致同意,就讓吳迪好好養病,紛紛告辭而去。吳迪的傷口還沒拆線,是不允許下樓的,也就沒跟著去了。

晚飯後,芳華再次來查房時,發現小吳難得地躺著發呆,不禁笑著說:“你這個樣子——怎麽?成思想者了?玩深沉啊?”

吳迪醒過神,不好意思地說:“沒什麽啊林姐,我就想問問你——這植物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嗯?怎麽想起問這個?”

“我們學校張教授的愛人,也就是我們的師母,兩年前成了植物人。”

“哦,”芳華停頓了一下才輕輕說:“兩年都沒醒的話,是很難醒過來了。”

然後,她給小吳簡單說了一下什麽是植物人。

植物人的大腦因為各種原因受到傷害而失去功能,但是病人的腦幹還有功能。

大腦是高級的神經中樞,主意識、思維、情感等功能,腦幹則是低級的神經中樞,有維持最基本生命活動的呼吸循環等中樞。

因此,植物人對環境毫無反應,完全喪失對自身和周圍的認知能力。但他們又有最基本的生命活動和反射,可以吞咽食物、入睡和覺醒,但無黑夜白天之分,不能隨意移動肢體,完全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就像植物一樣可以生長發育,但是沒有思想、沒有反應。

小吳問:“那豈不是活死人嗎?”

“差不多按照醫學界的標準,判斷一個人是否死亡是以腦死亡為標準。但是腦死亡是指腦幹以上的所有腦組織喪失功能,是沒有自主呼吸和腦幹反射的。腦死亡的人去除呼吸機等輔助生命設備,就真的over了。但是植物人不需要呼吸機,因為他有自主呼吸,有時還能睜眼環視、貌似清醒,所以植物人又有‘清醒昏迷’之稱。”

小吳又問出他心裏最大的疑惑:“那植物人到底能不能清醒?”

芳華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有不少影視劇中描寫植物人昏迷多少年後又蘇醒過來,有些新聞報導也說有清醒的。其實,嚴格意義上的植物人是不可能清醒的。因為清醒這種意識隻能是屬於大腦的功能。但是,又的確是有很多人長期昏迷後又能醒過來。這是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是真正的植物人罷了。”

“不明白。”

“嗬嗬,其實就是我們一開始把一些‘長期昏迷’的病人,當做了植物人,誤診了嘛。其實他們隻是大腦受的損傷過重,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能修複罷了。”

“那怎麽判斷一個人到底是真正的植物人,還是長期昏迷的病人呢?”

芳華無奈地說:“怎麽?你要改行學醫啊?問得這麽詳細?”

“不是,我就是想知道,張師母有沒有可能蘇醒?”

“哦。其實,昏迷、植物人狀態、輕微意識狀態這幾個狀態都不太好分。不過,大部分專家都認為,持續昏迷超過12個月以上,就可以定義為‘植物人’了。昏迷兩年以上清醒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啊——,那張師母真的是沒希望了。”吳迪往身後的枕頭上一倒,很失望的樣子。

芳華偏著頭看了他兩眼,見這大男孩還帶著孩子氣的臉上,此刻卻一副悲憫的樣子,忍不住問:“你怎麽?和張教授關係很好嗎?”

吳迪搖頭:“那倒不是。我認識他,他老人家可不知道我。我就是特別佩服他,覺得像他這樣的大專家大好人不應該這麽倒黴。”

芳華沉默了一會兒說:“世事無常,有時候的確是俗話說的那樣,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

吳迪有點激動:“可是,張教授也太倒黴了?自己得了兩次癌症,愛人又昏迷兩年。要不是在部隊,給報銷醫藥費,他們這一家子光吃藥都吃不起。”

芳華不禁奇怪地問起張教授的情況,吳迪一五一十地給她說了這位在他們學院德高望重的專家的故事。

芳華默默聽完,隻說了句:“真的很讓人佩服。”

然後她就站在那兒,仿佛在思索著什麽、或是在回憶著什麽,沒有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還是吳迪問道:“林姐,像張師母這樣的植物人,還能活多久?”

芳華愣了一下才說道:“照顧的好,可以活十幾二十年。但是這醫療看護費可就海了去了,美國的植物人的平均看護費是每年九萬美元,我們國家大概也是一年幾萬人民幣。在自己家裏看護,花的錢會少不少,但是照顧得就沒在醫院裏那麽好了,可能會在幾年內因為並發症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