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二、意識

一百九十二、意識

手術很快開始了,因為不用麻醉隻需做監護,麻醉科給派了個年輕的麻醉醫生小李。

小李被分配到麻醉科後,一直想著找機會考外科的研究生。這會兒見沒什麽事,又和芳華認識,便請她幫著自己做監護,而他自己厚著臉皮求骨科的大夫帶他上手術,就當個助手就行。

主刀醫生不好駁他麵子,隻好說:上台可以,但如果病人有什麽意外,就必須立即下台去處置病人。

小麻醉師樂嗬嗬地答應著,馬上屁顛屁顛地去洗手穿衣了。

芳華坐在一邊,看著主刀還在搖頭,便笑著說:“這裏交給我,你還不放心?”

“那倒不是。你在這兒,比那個臭小子還讓我放心。連麻醉科主任都說過,你的氣管插管技術比一般麻醉醫生都強”

芳華微笑不語,低頭記錄起病人的監護數據了。

小李麻師穿好手術衣上台後,自然很是勤學好問。這手術又不難,主刀心情好,也就和他一邊做一邊指點著,甚至讓他試著打其中的一根鋼釘。

正在小李謹小慎微地打著鋼釘的時候,芳華發現宋雅蘭的血壓有點增高、心率有些加快。

她習慣性地看了看宋的臉,卻發現宋的眉頭皺起,一副痛苦的表情。

芳華知道植物人也有表情,隻是這表情通常是沒有意義的。但這一次,她明顯感覺到了和以往不同。

她仔細觀察著宋雅蘭的麵部表情,忽然衝著手術台上的人揚起了左手,大聲說道:“停一下”

小李本來就是在試手,自然立刻停住了。台上眾人都盯著芳華,看她到底發現了什麽異樣。

芳華卻沒注意眾人的反應,隻顧繼續觀察病人。隻見宋的眉頭舒緩了一點,但似乎還是有點痛苦。

等了一會兒,不見別的變化,芳華的左手輕輕放下:“再打兩下鋼釘。”

小李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有點猶豫地望著主刀。

主刀醫生開口問道:“怎麽回事?”

芳華這才醒覺自己今天並不是主刀,而隻是個“麻醉監護”,怎麽能奪了主刀醫生主導手術的權力呢?

她歉意地衝主刀醫生說:“哦,我剛剛發現病人的表情有點異樣。所以想請你們幫著確認一下。”

“表情?那有什麽關係?隻要不是呼吸心跳血壓什麽的,就沒事。”

芳華隻好點頭道:“嗯,是我神經有點過敏了。你們繼續吧。”

小李畢竟有點心虛,就把骨錘交還給主刀。主刀接過來繼續幹活了。

芳華馬上發現宋雅蘭的眉頭又皺緊了,同時她的手也在動,想要掙脫束縛的樣子。

這下子芳華坐不住了,她猛地站起來揚聲說道:“停——對不起還得停一下”

主刀有點不耐煩了:“又怎麽了?”

芳華有點激動地說:“我懷疑,懷疑病人是有意識的她知道疼”

眾人一愣:開什麽玩笑?躺了兩年半的植物人還知道疼?你當拍電影啊?

芳華看到眾人那懷疑的眼神,知道大家一時難以接受和相信,但仍然堅持道:“小李,你下來,跟我一起確認一下病人的意識情況。”

小李麻師倒也二話不說,直接下台,連手術衣也不脫,就和芳華一起做起神經係統的檢查來。很快,他驚訝地說:“她真的有疼痛反應啊”

主刀等人都愣住了。

還是芳華鎮定地問他們:“是不是還有一根鋼釘沒打?”

骨科醫生們點頭稱是。

芳華拿出高年資醫生的氣勢,轉臉吩咐麻醉師:“小李,馬上準備催眠和局麻”

小李麻師忙忙地準備用藥去了,芳華則繼續觀察病人的反應。

手術再次開始,因為用了麻醉和催眠藥物,宋的表情漸漸變得平靜而安詳,生命體征平穩。

那邊做手術的醫生們不能分心,小李就瞅著空問芳華:“這不是植物人嗎?怎麽會這樣啊?”

芳華一時也和他說不清,隻是和骨科大夫商量,病人手術後應該立刻轉到腦外科。

打了鋼釘,這骨折暫時也沒什麽特別治療措施。顯然,病人的意識變化現在才是更重要的問題,骨科醫生自是對轉科沒有異議。

芳華看看手術快結束了,就準備先回腦外科病房安排轉科手續了。她出了手術間,才想到張教授還在外麵等著呢。

芳華立刻發現,暫時還不能就這麽直接告訴張教授宋阿姨有意識的事情。因為此刻一切情況還不明確,自己的想法還應該經過主任們的證實。萬一讓張老產生了希望,結果又是一場空歡喜,以他得過兩次癌症的病弱的身體,怎麽能承受這一打擊呢?

她又回到手術間,請骨科以及手術室的人暫時不對家屬細說詳情,隻說是到腦外科做植物人的常規檢查和治療就行了。

接著,芳華還是沒出手術室,徑直到另外一個手術間,瞅著空和正在做手術的鄧主任匯報了這個植物人的疼痛意識事件。鄧主任同意了收治這名特殊病人。

芳華這才出來,到病房找到張教授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張教授倒也沒什麽懷疑的,還覺得能到腦外科,讓芳華做管床大夫是件好事。因為他很信賴這個總是在關心自己和妻子,並經常來幫忙的女醫生。

宋雅蘭在手術後直接住進腦外科。下午,幾個主任帶著全科醫生一同會診後,一致認為:她現在是處於“最小意識狀態”,而不是植物人。

這個“最小意識狀態”又稱作“mcs”,也是一種嚴重的意識障礙,但又不同於昏迷和植物人。在這種狀態下,病人存在有限的、短暫的,但卻是肯定的自發行為。有時很微弱,難以察覺,有時又能自發覺醒。

這個mcs的診斷是經過國際上的一個叫做aspen的工作組,經過長達五年的多次例會的討論,最後由眾多生物lun理學、神經科學、神經心理學、神經外科、精神病學、護理學及相關學科的專家們,共同提出的神經係統疾病的新概念。

因為它是2000年,也就是去年10月才出現的一個新概念,很多醫生對此並不熟悉。而且就是aspen工作組,也不過發現並確認了五例病人而已。

鄧主任將芳華一中午沒休息去網上和圖書館查來的資料,複印後發給科裏各位醫生學習。

總的來說,mcs和植物人是不同的,這種狀態下的病人是會出現間斷的意識。也就是說他會對外界有感知,而不是“木頭人”,這就比植物人有了更大的治療意義。

因為沒有國外對這種病例的詳細治療資料,也沒有治愈的報道,所以大家都對這個罕見病例充滿了興趣。隻是如果給她治療,這種治療就是嚐試性質的,不能保證一定成功,必須要先取得家屬的理解和支持。

所以,現在到了和病人家屬交代病情的時候。

紀主任建議就由芳華代表科裏,先去和張教授談話交底,因為她對病人的情況最了解,和病人家屬也比較熟。如果張教授有什麽疑慮,可以再找主任們談。

芳華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個任務,因為宋雅蘭已經名正言順地成了她的又一個新病人。盡最大的可能去幫助她,就是自己的職責。

晚飯後,她來到宋雅蘭的病室。這是雙人間的師職幹部病房,為了方便張教授照顧病人,另一張床就沒有安排病人。

芳華見看護大嬸不在,就張教授一個人正要扶病人坐起來,她忙上前搭把手。兩人將病人安置好後,張教授又拿出梳子給妻子梳起了頭。

芳華也就開門見山地和張教授說明了情況。

一開始,張恪懋的確很吃驚:“什麽?不是植物人?這麽多年了,又說不是植物人,還有意識?開什麽玩笑?”

芳華耐心解釋了一番mcs是怎麽回事。雖然它比植物人好一點,但好的也有限。

張恪懋慢慢平靜下來:“也是,我看也沒什麽差別。”

“不,就像你說的,宋阿姨真的知道疼痛。”芳華又把手術中的情況再詳細說了一遍。

張恪懋無法理解:“可是為什麽這兩年多過去了,我們卻一直沒發現她有意識?”

“這個,也許這些年她的確是因為大腦組織損傷很重而沒有意識,也許她出現意識的時間太短暫,沒有被發現。具體情況,無法考證。大腦實在太神秘了,對它的很多現象,我們醫學界都還無法解釋,還要繼續探索。

我個人猜想,宋阿姨這次突然有了短暫的意識現象,可能還是和頭部受到震**,以及手術中的疼痛刺激有關。”

張恪懋又問:“那照你這麽說,她可能會清醒咯?”

說到後來,一向平靜寡言的老人,也不禁有點聲音顫抖了。

芳華理解他的心情,但是一切都是未知,她不敢打包票。

“我隻能說,我們腦外科的全體醫生護士一定會竭盡全力,嚐試著喚醒宋阿姨。這有可能成功,但也可能失敗。這方麵的治療我們也沒有經驗,實話實說吧,國內外都還沒有治療mcs的經驗,就是昏迷兩年半以上的植物人也沒有蘇醒的報道。所以,不管宋阿姨是哪一種情況,她蘇醒的可能性其實都很小……”

聽到這,張教授剛才還發亮的眼神,頓時黯淡了下來。

芳華見狀,加重了語氣:“不過,張教授。我跟您保證,在治療後,宋阿姨的情況絕不會比現在更糟就是了也就是說,您搏一搏的話,還有可能見到她蘇醒的一天能不能出現奇跡,我不敢說。”

芳華頓了頓,才鄭重地說道:“但我敢說,如果有奇跡出現,那一定是出於沒有放棄”

張恪懋隻是微一沉吟,就做出了決定。

他緩緩地拉起妻子的右手,握在兩手之中,握得很緊,仿佛是要傳遞自己的生命力給她。

等了一會兒,張教授終於說:“好,我會全力配合治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