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六、天使折翼
二百二十六、天使折翼
果然,嘉輝一聽電話,神色立刻變得很冷峻。這樣的表情,之於嘉輝,是很少見到的。
芳華趕緊湊過去,卻聽嘉輝說道:“你別慌,慢點說”
芳華隱約聽到話筒裏傳來的是戴平的聲音,但又聽不太清楚,她心裏不安的感覺更強烈了,焦急地問嘉輝:“怎麽啦?”
嘉輝打開手機的免提功能,然後伸出胳膊緊緊摟住芳華的肩膀,卻不發一言。
隻聽到手機裏傳來戴平微微變調的聲音:“……是一個小時前發生的,……就在我們坐區間列車回慕尼黑的時候,我也不知道具體怎麽回事,後來聽說是有一列貨車迎麵撞上來,然後兩輛列車都翻了,當時還燃起了大火……”
芳華急了:“那你們怎麽樣?沒受傷吧?”
停了一會兒,才聽戴平說道:“我沒事,是曼麗的情況不太好……”
“她,她怎麽了?”
戴平的聲音有點哽咽:“出事的時候,我已經,第一反應把她抱住了。結果,我什麽事都沒有,她的頭,卻在列車翻轉的時候,好像被座椅磕了一下,然後就……”
他在這裏停住了不說,反而讓芳華覺得心髒好像被什麽人一把揪住了一樣,連呼吸也暫時無法進行,她睜大了眼睛死盯著嘉輝手裏舉著的手機,既想聽又怕聽。
嘉輝看看她,沒說話。
幾個呼吸後,戴平才說道:“她當時昏迷了幾秒鍾,很快就醒了,但是脖子以下都動不了了。我當時就知道情況不妙,隻能守著她不敢動。剛才,德國的救護人員來了之後,給她上了頸托,也說可能是頸椎骨折,還可能會……,你知道的。”
芳華當然知道,但她本能地不願去想那個最可怕的後果。
她一下子轉過頭,把頭埋在嘉輝肩膀上,這會兒隻有這裏才能讓她找到力量,找到勇氣。
嘉輝拍了拍她的背,又對著電話說:“我們知道了。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隻能想辦法做你能做的事情。你別著急,我們馬上就過來一起想辦法。”
這時候,戴平的聲音似乎也不那麽激動了:“嗯,我知道。”
“還有,暫時別給羅家的人說,她爸爸還有心髒病呢。”
“這個,我也想到了。”
“嗯,你可以打電話找趙玉玲和程浩幫忙。”
“我已經打過了。”
“那好,你現在的任務就是陪著曼麗,穩定她的情緒。”
“她倒是比我還冷靜,一直很配合醫生,現在正在裏麵做ct呢。”
……
聽著嘉輝和戴平鎮定而有條理的對話,芳華的大腦也很快恢複了正常的思維,她馬上加入了進來:“戴平,正好我們科裏的高主任也在這兒,而且他正在趕往慕尼黑。我給他打個電話,請他幫幫忙。”
“這樣,好嗎?”戴平有點遲疑。
“我想沒什麽問題,他這人挺好的。而且他原來就在慕尼黑大學醫學院進修過,和那裏的醫生應該有些交情,一定可以幫上忙。”
“那好,那就麻煩你了。”
“什麽時候了,還說這些。”
嘉輝接過話茬:“先這樣吧,有什麽事見麵再說。”
他和芳華自然不能再坐火車了,他們立刻趕往汽車站,搭乘高速公路大巴趕往慕尼黑。
在車上,芳華雖然一直閉著眼睛,但卻怎麽也睡不著了。
腦海裏不斷出現數年前某體操運動員比賽前做練習摔傷頸椎的電視畫麵。那名運動員即使是幸運地得到了當時最好的醫治,但依然沒有擺脫癱瘓坐輪椅的命運。
芳華隻要一想到這樣的命運,很可能要降臨到美麗的曼麗身上,就無法抑製住心中的難過。好在還有嘉輝在她身邊,一直握著她的手,讓她的手才沒有冰涼到底,讓她還可以鎮定地不哭出來。
她本來是要打電話找高主任的,但他可能沒開機,所以直到她下了高速大巴後才打通了。
高主任一聽她說了情況,立刻答應過來看看。
從話筒中芳華聽到一名女子招呼小孩子吃飯的聲音,這才發現這會兒是晚餐時間,她已經打擾高主任了。
她急忙表示歉意,讓高主任吃了飯再來,高主任隻說了句“我心裏有數”便掛了電話。
芳華隻有先欠下對高老大的人情了,她和嘉輝坐上出租車趕往慕尼黑大學醫院。
沒想到的是,在醫院門口看見有不少扛著長槍短炮的新聞和攝影記者。他們應該是來采訪的,隻是被警方和醫院攔在外麵,不允許他們進去幹擾搶救工作。
剛才在巴士車站,芳華和嘉輝也看到車站大廳的電視上在播放有關這次事故的報道。
雖然聽不太懂德語播報,但是從反複播放的畫麵,以及播音員的表情、語氣,都可以看出來這次事故很嚴重。後來,他們才知道這次列車相撞事件死亡10人,受傷20餘人。
他們現在隻是從電視畫麵上看到——事故現場的大火已經被撲滅了,但是車廂仍然是翻倒在地,很多地方還有發黑燒焦的痕跡,裏麵的座椅也是大多散落得一片狼藉。
所以,當他倆趕到急救病房,看到戴平毫發無損時,心裏還是為他慶幸,但又為曼麗遺憾。
趙玉玲和程浩也到了,都在病房外的休息室裏陪著戴平,還拿著一看就是剛買的食物,正在勸戴平吃點東西。旁邊還有一位長著典型日耳曼麵孔的年青男子。
芳華和趙玉玲來不及寒暄,直接先問焦點人物:“ct報告怎麽樣?”
大家都是學醫的,沒那麽多廢話,戴平站起來說道:“第六頸椎骨折脫位,脊髓受壓迫。胸部以下完全沒有感覺,手腳也不能活動,就是上臂還能稍微動一下。”
芳華咬咬嘴唇,又問:“脊髓是挫傷,還是完全離斷?”
“這裏的醫生說,目前神經組織的挫傷和水腫都很嚴重,還不能排除完全離斷的可能。”
芳華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她一直抱有幻想、心存僥幸的,沒想到實際情況還是這麽嚴重。
挫傷或者部分離斷都還有康複的希望,而完全離斷……,“高位截癱”“生活不能自理”的字眼,一下子閃過腦海。
芳華緊皺眉頭,搖搖頭想把那可怕的字眼驅走。
嘉輝一手拉著她的手,一手拍了拍戴平的肩膀說:“別放棄。”
整個蜜月期間一直在曼麗麵前有些呆傻、幸福得智商都有些退化的戴平,此刻卻恢複了他作為經常掌控他人心髒搏動的心血管醫生的風範。
他的眉間雖然仍有憂慮,但還是鎮定地衝嘉輝點點頭:“放心吧,我已經做好思想準備了,無論是什麽情況。”
芳華見他如此,稍微放了一點心。
她原來還擔心深愛曼麗的戴平會精神崩潰,沒想到男人到了關鍵時刻還是比女人更能承受打擊。而這樣的戴平,也激起了芳華更多的勇氣。
這時候,趙玉玲介紹說那個年輕德國人是他們在這裏認識的朋友約納斯,他正在這裏的神經外科做實習醫生,是他們特意請來幫忙的。
芳華馬上和約納斯交流了一下,發現他並不主管曼麗,而且空有理論、臨床經驗比較欠缺。所以,她雖然也感謝這個外國人的好心幫忙,但內心裏認為他幫不上什麽忙。
芳華指了指病房門問戴平:“可以進去嗎?”
戴平點頭,推門讓她和嘉輝進去,而他跟在後麵。
這病房是雙人間,但隻有曼麗一個人住。
看到她身上蓋著白色被單、平平地躺在病**,頭部被頸托和牽引帶固定得動彈不得,芳華突然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
曾經,也有這麽一個從心靈到外表無一不美的人,就這麽孤零零地躺在病**,而自己對他的離去無能為力。
難道曆史還會重演?
不,不會的我一定不會再無能為力了,我會竭盡全力的。
芳華走到曼麗左手邊,站定後,手撐著床沿,微微俯身正對曼麗的臉:“麗麗……,是我。”
羅曼麗看到她後,竟然還微笑了一下,眼睛依然如平日一樣溢彩流光。她有點含糊地應了一聲;“你來啦。”
這是因為那些固定牽引的裝置,讓她說起話來有點費勁,也就不像平時那麽圓潤動聽了。
不過,顯然,正像戴平說的那樣,她的情緒還比較穩定。
芳華握住曼麗的手,軟綿綿的,她知道曼麗此刻是無法感覺到自己正握著她的手。
這個動作,其實是芳華想借此勉勵自己——你一定要幫助她不讓她被病魔和傷痛打倒
芳華又問:“你現在感覺怎樣?”
曼麗微微一笑,回答卻出人意料,像是在撒嬌:“我覺得好餓。”
芳華這才想起她是急性創傷的病人,原則上要禁食,而且她現在必須平躺著不能讓頸項受力,所以也不方便喂食,隻能靠輸液維持身體的需要了。
芳華微微扯了一下嘴角說:“我也沒吃飯呢,正好陪你一起餓了。”
曼麗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調皮的意味:“好的呀,那我不能吃東西,你也不許吃哦。”
芳華朝她皺皺鼻子,做個鬼臉:“想得美,我傻啊?你在這兒,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進食。你倒是能輸液,我不吃就得餓死。”
曼麗嗔道:“沒義氣。”
曼麗的鎮定、樂觀感染了芳華,她也敢對她說實話了:“你這次傷得不輕,治療過程一定很艱苦。”
曼麗真的很平靜:“嗯,我剛才已經聽醫生說過了。不過,這是考驗我們家戴平的時候了。”
戴平聞聲趕緊上前:“放心,這點考驗不在話下。”
芳華看到曼麗雖然嘴角翹起,笑容可掬,但眼角卻隱隱有淚光閃動。
她忙說:“不過,你還是挺幸運的一出事就被送到了這家世界一流的醫院。這可是世界排名前五十名內的醫學院,比你在國內能得到的醫療條件好多了。”
曼麗聞聽後,有氣無力地對她翻了個白眼:“怎麽說話的?這種幸運,我可不稀罕。誰要,誰拿去”
芳華卻應聲答道:“真能轉讓的話,我願意替你來‘享受’這裏一流的醫療服務。”
曼麗一愣,隨即含笑罵道;“胡說八道”
嘉輝也重重地拍了芳華的肩膀一下,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芳華知道玩笑開過了,便嘻嘻笑道:“好啦,我要去做正經事了——去找你的主治醫師談話去了。我希望他能接受我的治療建議。放心,絕對是對你有好處的。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哦?你可真夠能耐的,還要對老外指手劃腳啊?那好吧,我就等著看你怎麽大顯身手了”
幾個人退出病房,卻被門外走廊上逡巡的幾名記者給圍上了。原來,全部傷員的緊急搶救工作已經告一段落,醫院現在允許他們進來采訪。
戴平作為事件經曆者和傷者家屬,而且和曼麗是本次事件中僅有的兩名外國遊客,自然成為了記者除了肇事司機外的采訪熱點人物。
好在他們還是很有職業道德的,先和戴平作了一番溝通,希望能取得他的同意,還一再保證電視畫麵上會做模糊處理。
戴平考慮到人家這也是為了工作,專業人士更理解專業人士的苦衷,所以便很配合地接受了幾家當地電視台和報紙等媒體的采訪。
趙玉玲夫婦陪在他身邊,必要時充當德語翻譯。不過這些記者也大多聽得懂英語,隻有少數屬於聽得懂但說不好的,這時候就需要翻譯了。
芳華和嘉輝坐在一邊等戴平,還拿著趙玉玲買的那些吃食先吃了起來。因為,芳華一會兒還準備和主治醫生“辯論”的,沒力氣可不行。
嘉輝邊吃邊聽芳華講她的治療方案,雖然他不能從臨床角度考量這方案是否可行,但可以從病理學的角度,為芳華的治療方案提供理論支持。
這時候,曼麗的主治醫生過來巡視病人了。
這位叫做克魯爾的醫生,有四十多歲的樣子,看上去倒是頗為穩重能幹的樣子。等他檢查完畢從病房出來後,記者們也圍著他,請他介紹病人的情況。
芳華也就在一旁聽著,大部分德文的醫學名詞她還是聽著耳熟的,而且旁邊還有趙玉玲給他們做著翻譯。
克魯爾醫生對媒體表示,鑒於羅曼麗神經損傷的情況還有進一步加重的跡象,目前暫時先通過輸液控製著,準備明天做頸椎減壓內固定術(也叫頸椎融合術)。
芳華知道,受傷後由於組織水腫、炎症的影響,病人的症狀往往在剛開始的一段時間內會有加重的表現,但這並不代表病人神經損傷的實際情況。
不過,戴平一聽趙玉玲翻譯醫生的話,說到曼麗的病情正在加重時,忍不住神色黯淡下來。
芳華見狀,忙小聲地對他說了聲“先別緊張”,然後繼續專注地傾聽德國醫生的治療方案,仔細思考著和國內在這方麵處置措施的異同。
記者們也問到了病人的反應。
克魯爾醫生這時候有點動容了:“這位中國女士是我見過的最堅強樂觀的女性,也是最美麗的女性。當我告訴她,她的病情很重,最壞的情況是終身癱瘓要坐在輪椅上;她隻是靜靜地看著我,然後雙眼緩緩流下兩顆淚珠……”
說到這兒,他還用雙手在臉上比著“流眼淚”的動作,不過他做起來是沒什麽美感的了。
他接著說道:“可是不一會兒,她就眨眨眼睛,止住了淚水,然後很平靜地問我,這次受傷會不會影響說話功能。我告訴她不會,她就笑了,笑得非常美。
她告訴我,她們中國有位女子,好像是叫做張海蒂的,曾經說過一句話——‘即使翅膀折斷,心也要飛翔’而那位張海蒂女士還是從小就癱瘓了,但照樣自學了小學到大學的課程,還學會中醫的針灸,還會寫小說、到全國做演講。
她還告訴我,她是電台的節目主持人,隻要還能說話,還能主持節目,她會和那位張海蒂女士一樣,即使坐在輪椅上,也會讓心繼續飛翔……”
記者們聽了後,也頗受感動,而且聽說傷者是電台主持人後,又有了同行相惜之情。
他們請求采訪病人,克魯爾醫生馬上斷然拒絕了。他明確表示隻能等病人手術後病情平穩了,再看病人自己的意願決定是否接受訪問。
這些記者隻得先回去發稿了。在走之前,他們紛紛走過來和戴平握手告別,並祝他和曼麗好運。
就在這時,高主任從走廊的另一頭走了過來。
芳華忙揚手招呼高主任,他看到後也加快了腳步,不過走近後卻先和克魯爾醫生握手寒暄起來:“菲利克斯,見到你太高興了。”
克魯爾醫生也一臉驚喜地對高主任又擁抱又握手的:“高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原來,克魯爾是高主任幾年前在這裏進修時,一起共事過的好朋友。
芳華見此情景,感到這是曼麗受傷以來的頭一件好事。因為,高主任和曼麗的主治醫生這麽熟絡,自己的那個想法就容易說出口了。
芳華此刻,也體會到了國內很多病人看病時都要托關係給主治醫生打招呼的心情。
不過,她倒不是擔心德國醫生會不會盡心盡力地醫治,也不擔心他會不會是納粹主義者而對中國人有什麽種族歧視,而是因為她想對治療方案有所幹預。
所以,高主任能和德國醫生說上話,這一點太重要了。
因為,沒有哪個醫生會喜歡病人家屬對自己的治療方案指手劃腳的,越是名醫越是如此,這是個尊嚴問題。但是,同道之間的交流和討論就沒問題了。
不過,自己口說無憑,是難以讓對方相信自己的專業素質的,現在有高主任在中間周旋一下就好多了。
這會兒見到了熟人,克魯爾醫生的神情比剛才更為和顏悅色了。他知道高主任的來意後,又用德語和他做了一番交流,顯然他覺得這樣交流起來更暢快。
高主任聽完後,轉過身跟芳華和戴平等人寒暄起來。
他最後說道:“我覺得你們可以放心。德國醫院目前的處置措施,都很及時和正確,沒什麽不妥的。基本上在國內,是做不到這麽好的,至少急救人員的素質就趕不上國外。”
芳華卻說:“主任,我也是這麽覺得的。不過,我對治療還是有個建議,您看行不行?”
“哦?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