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七、感動異國
二百二十七、感動異國
“是這樣的,我在蘇黎世進修的時候,和其他國家的進修醫生們也常進行交流。有位叫做史蒂文的醫生,是來自邁阿密的傑克遜紀念醫院。他有個想法,就是將低溫療法引入脊髓損傷的治療,我覺得很有道理。”
芳華故意用英文跟高國良主任說這些話,所以克魯爾醫生也聽懂了,他饒有興趣地走過來問高主任:“這位女士是?”
“哦,她叫林芳華,是我在中國醫院的同事,算是我的下屬吧。很有想法的年輕人。”
芳華主動伸手問好:“克魯爾醫生,你好。”
“你好,林醫生。你剛才說的低溫療法治療脊髓損傷,聽著挺新鮮的,能仔細說說嗎?”
芳華對著高主任和克魯爾醫生兩位前輩,不疾不徐地說道:“這個治療方法其實是受顱腦外傷後普遍采用的低溫冬眠療法的啟發,而產生的靈感。既然低溫可以保護腦組織的神經細胞,減少它們在急性創傷後的繼發損害,那麽理論上也應該對脊髓損傷有效。”
高主任還在思考著,克魯爾醫生先提出了疑問:“其實,低溫療法也隻是在嚴重腦外傷病人,出現昏迷和顱內壓增高的時候才應用的,因為它主要是通過減少腦細胞的活動達到防止細胞水腫的目的,而最終防止顱內壓的過高但是對頸部的脊髓損傷來說,它隻是神經纖維束的損傷,而且一般可以通過做手術來減壓的,也就不需要低溫了。要想減輕脊髓的水腫,可以使用激素嘛。”
芳華剛才已經和嘉輝從各方麵論證過這一理論,所以她胸有成竹地說:“我覺得用低溫的方法,可以更有效地抑製水腫和炎症反應。譬如說,踝關節扭傷的病人(就是崴了腳脖子),我們都會給病人在早期24小時內局部用冰袋冷敷,而不是用激素來消腫,這當然是因為在急性損傷炎症期,用低溫的方法來防止水腫,是效果最好的。
而且,都是關節扭傷的病人,做不做冷敷,效果可大不一樣。沒做冷敷的患者,關節會腫得更厲害,行動困難的時間也更長。雖然,脊髓這兒和關節的損傷不一樣,但是組織損傷後的炎症水腫會影響組織的再生修複功能,這一點在病理上又是一致的。我的先生就是研究病理和神經幹細胞的,我想請你們聽聽他的意見……”
說著,芳華將嘉輝拉過來。
沒想到克魯爾一聽芳華的介紹,立刻握住嘉輝的手問道:“你是不是在《stemcell》上發表了篇關於神經幹細胞遷移現象的論文?你是那個中國人——liang?”
嘉輝微笑著說:“是我,那個是去年發表的。今年年初,我還發了兩篇。”
克魯爾連連點頭:“是的,我也看到了。不過,還是去年那篇影響比較大。就是看了你的文章後,我和另外一位醫生也在合作研究幹細胞的生長和分化。沒想到能碰見你,太好了正好,我還有些問題想請教一下呢”
“當然,我非常願意和您交流一下心得體會。不過,這會兒,我們還是先討論討論這例病案吧?”
克魯爾醫生回過神來;“哦,是的,是的。剛才林醫生說,您對這個低溫療法有看法?”
嘉輝謙虛了一下:“我對臨床治療是外行,不過我非常同意林醫生關於——低溫的方法有助於消除脊髓損傷後的炎症水腫、促進神經生長修複的說法。這當然不是因為她是我妻子,我才這麽說,而是我在多年的病理檢查和實驗研究中觀察到的。……”
然後,他侃侃而談,從細胞分裂速度、血管通透性、血管活性因子、免疫因子以及神經纖維的再生等方麵,闡述了低溫的好處。特別以他從事的神經幹細胞的研究,作為參照,指出組織的腫脹是很不利於神經組織的修複再生。
其實,這些觀點也並不是太新鮮,但是人們更熟悉的是它在外周皮膚皮下軟組織的表現,而沒想到這理論同樣在神經細胞中適用。
而且,也沒想到低溫不但適用於腦組織,也同樣適用於脊髓。
所以,醫學上的進步,有時候也不一定是多麽驚天動地,非要發明個靈丹妙藥什麽的,隻是觀念上的改變和更新,就會產生神奇的變化。
他說完了,克魯爾醫生覺得有道理,便又問芳華:“那你說的那位史蒂文醫生,治療了多少例病人?效果怎樣?”
芳華實話實說:“我們是在開學術會的時候,交流討論了一下。他隻是有這個想法而已,還沒實施過呢。我想,如果我們給羅女士進行低溫療法,很可能是世界上首例病案。”
她又補充說:“還有,羅女士的情況也非常適合低溫療法。因為她除了頸椎受傷,其它重要的身體器官——比如心肺肝腎,都功能良好,完全沒有禁忌症,這也會最大程度地避免亞低溫給機體帶來的副作用。
所以,我建議您在給她進行常規治療的同時,還可以使用低溫療法。”
克魯爾醫生被二人的一番演說,已經說動了。隻是,醫生一貫的謹慎讓他沒有太快鬆口。
他又問高主任:“高,你怎麽看?”
高主任頗為欣賞地看了看芳華,才說道:“我說過了,這個年輕人很有想法。而她的這個想法,我覺得可行”
克魯爾點點頭:“不錯,我個人也是覺得很有可行性。不過這種非常規的治療,我還是要在明天的交班會上和科裏同事討論一下。今天,我們還是按原計劃,先穩定病情,做好術前準備,你們覺得如何?”
最後的話,帶著商量的口吻,完全是把幾位中國醫生當做了平等的同事一般。
高主任和芳華當然要尊重“主人”的醫療主權,表示完全讚同。這裏畢竟不是301,就算是國內其它醫院請高主任去會診,他也隻能給建議而不能自己下醫囑的。
芳華不是太著急,因為根據嘉輝的理論,隻要在傷後三天、甚至一周內進行低溫療法,都是有好處的。
等克魯爾醫生走後,高主任看看也沒什麽事,安慰了眾人幾句,也就告辭回家。
芳華又跟曼麗說了一會兒話,安慰了她幾句。她自然不能跟曼麗打包票,說什麽一定會讓她站起來之類的話。她隻是和曼麗實話實說,說了最壞的情況,也說了最好的情況。
不是曼麗的心理承受能力好,她也不敢這樣說的。
曼麗從受傷到現在,就沒在戴平麵前掉過一滴眼淚。雖然當戴平不在房間出去的時候,她也有點憂鬱地對芳華說:“要是我真的殘廢了,坐在輪椅上,我還是不想拖累他”
芳華便說:“你給我打住啊少給我演那種苦情戲你說不拖累他,這樣很高尚嗎?我看那隻是在侮辱愛情和婚姻罷了。如果戴平經受不了考驗,我無話可說;可你要是自己都不相信他,不給他機會,那我就要罵你是個大傻蛋了”
曼麗聽了,微微一笑:“喲,結婚一年,長本事了啊成婚姻專家了”
芳華得意地說:“那可不是我的目標,我要是專家,那也是腦外科的專家才對啊”
“是嗎?你這次要是幫忙治好了我,我就承認你是專家”
“你承認有什麽用?我要的是國際認證”
“越來越能吹了,要不要iso9001認證啊?”
兩人互損一番,隻是沒辦法打鬧了。芳華從心眼裏希望好朋友能度過這一關,能健健康康地行走天下。
大家正在閑話的時候,病房護士過來說,外麵有一群中國留學生要來探望病人。等他們走到病區門口,發現有七八名中國學生捧著鮮花水果站在這兒,其中為首的一人還認識趙玉玲和程浩。
這人叫孟冬,是成都人。而這幾名留學生也大多是四川籍學子,或者曾在成都上過大學的人,他們的中學或大學時光都是曼麗主持的校園音樂節目的陪伴下度過的。當聽說曼麗受傷後,特意過來探望。
戴平感謝了他們,並簡單介紹了一下曼麗的情況,然後有點奇怪地問他們是怎麽知道曼麗受傷的。
孟冬說:“我有同學正在做環德國的旅行,剛剛在晚間新聞播報中看到事故中有中國遊客受傷,我一時擔心,就打電話去德鐵查詢,就這樣知道了傷者的姓名。我馬上就想找趙玉玲核實,因為我知道她們是校友。結果,聽說她在出事後不久就趕到醫院來了。我想應該沒錯了,這才和幾位四川老鄉一起過來看看,看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送走了留學生們,戴平幾個人也累了,夜也深了。戴平留在病房陪伴曼麗。
因為有特護,護理上倒是不需要多少人,芳華和嘉輝就跟著趙玉玲到她在醫院附近租的公寓去擠一擠。
第二天早上七點過一點,芳華等人再來到醫院時,發現又有不少記者守在醫院門口。
這些記者也太敬業了吧?
而且見到他們這一群中國麵孔,一窩蜂地就圍了上來,要采訪他們。
壯實的程浩忙頂在前麵,問記者們怎麽回事。
一問才知道,昨晚那些媒體記者拿著從德鐵那兒得到的乘客資料,到留學生中采訪,恰好遇到孟冬等人,從這些忠實粉絲口中知道了更多有關曼麗的情況。
還有的記者,直接從成都電台和電視台的官方網站以及曼麗的個人主頁上,獲得了曼麗的照片,甚至還有播音的音像資料。
要不怎麽說,自從有了互聯網,世界就是個地球村了。網絡是個大寶庫,幾乎什麽都可以從上麵找到。
於是,德國的幾家官方媒體雖然還沒有正式的報道,但是各大網站上關於此次事故的相關報道中都出現了對曼麗的詳細介紹。
互聯網的力量果然強大,幾乎是一夜之間,曼麗的美麗和不幸,還有她對主治醫生說的話裏所顯示出的勇敢和樂觀,不但引起了當地華人群體的關注,也引起了很多德國人的同情和敬佩。
因為所有的人都可能遇到各種各樣的困境和絕境,而曼麗作為一個弱女子卻有偌大的勇氣去麵對病痛、能如此樂觀地去迎接厄運,這對所有人都是一種激勵,也不能不讓人們為她感動。
他們紛紛在媒體網站上留言,為她祝福。而慕尼黑大學醫學院的網站,短短幾個小時內就收到了上千封慰問曼麗的郵件。
敏感的媒體見公眾如此關注曼麗的病情,立刻在今天派出了更多的記者前來進行後續報道。
當芳華他們好不容易突破重圍來到病房時,發現曼麗的房間內也是擺了幾十束鮮花。都是留學生,當地華人,以及很多不認識的德國人送來的,屋裏都快擺不下了。
曼麗嘻嘻笑著:“哎呀,一下子送這麽多花,還不如一天一束,慢慢送呢不然,等我出院了沒花收,不是很失落嗎?”
芳華應道:“好了,別得了便宜賣乖。你馬上就要推進去做手術了,緊不緊張?”
“當然緊張啊。換你要進手術室了,讓一幫陌生人在你身上動刀子,你緊不緊張?”
“我才不緊張,不就是睡一覺嘛。”
“那是你神經粗大。”
“嘿嘿。對了,今天克魯爾醫生來過沒?”
戴平答道:“七點前來過一次,說是一會兒還來一趟。”
大家等了一會兒,高主任也過來了。
快到八點半的時候,克魯爾醫生來了,後麵還跟著一位個頭不高、頭發全白、略有點謝頂的老年白種男人。
高主任一見此人,立刻起身,恭敬地上前問好。那老人和藹地招呼著,並問哪位是林醫生。芳華見此人氣度不凡,忙上前自我介紹。
高主任在一邊為她做著介紹——這位60多歲的老人,就是國際腦外科界的學術權威s教授。曾擔任過德國神經外科協會主席、國際顱底外科研究協會主席,去年才剛剛卸任了世界神經外科聯合會主席。
而且,s教授十多年前就曾來過301進行過學術交流,被聘為解放軍軍醫進修學院的榮譽教授,對中國很有感情。
芳華已經被高主任說的一連串頭銜震暈了,她對s教授隻是有所耳聞,還不是太了解。不過,s教授雖然還不能和y教授那樣劃時代的偉人相比,也是當代神經外科學界一位很有影響力的重量級人物。
他的成就,也是芳華這種小蘿卜頭做夢都難以企及的高度啊
s教授再次印證了芳華心中“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謙遜”的理論,他非常和顏悅色地詢問了芳華的學習和工作經曆後,又和她討論起低溫療法治療脊髓損傷的問題。
顯然,他和y大神一樣,雖然已經退休,卻依然對自己的專業無比熱愛,對醫學領域新出現的每一個技術和觀念都饒有興趣。
討論完了之後,s教授告訴芳華:在剛才的術前討論中,多數德國醫生還是讚成這個方案的,但也有少數醫生覺得,按照常規療法即可,沒必要標新立異。
反對的人中就有這裏現任的神經外科主任,而s教授隻是路過來做學術講座而列席交班的。他最後表態,全力支持克魯爾醫生開展低溫治療,這才讓大家都不再有異議。
芳華心中暗說:好懸,沒想到刻板謹慎的德國佬還是不那麽好說服的。幸好,還有開明的s教授在。
她看向s教授的眼神裏不禁流露出感謝和欣賞。
s教授感受到了,笑嗬嗬地對芳華說:“你這個小姑娘(芳華腹誹,我還小姑娘啊?),膽子大,頭腦靈活。不錯,不錯,好好幹以後有什麽創新的想法,還是要勇敢地提出來,大膽地實踐有誰要阻撓你啊,你來找我,我支持你”
說著還抽出張名片遞給芳華,讓她有什麽困難和疑問都可以找他。
芳華激動地收好名片。唉——,好不容易有一回主角光環,王八之氣,能不激動嗎?
然後,s教授也走到曼麗床頭慰問了一番。他也看了早間新聞報道,也聽了克魯爾的介紹,所以也很佩服和關心曼麗。
他告訴曼麗,手術後她就會進入低溫冬眠狀態,將人事不知地睡上三天。三天後,等她醒過來,就可以坐起來了。
曼麗長長舒了口氣:“那太好了,我可真不想這麽躺著了,太難受了”
於是,她對做手術一點不緊張了,因為不管術後能不能下地行走,至少能坐起來,也就能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