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章 姨娘訴委屈

書房內,銅質鼎爐雕刻成臥坐的狻猊,昂首向天,嘴中吐露出一縷縷白煙,在空氣中嫋嫋彌散。

“跪下!”裴諸城坐在紫黑色的酸枝木圈椅上,麵色陰沉,聲音雖然不高,卻極具威儀。表麵看起來仍然平靜,但熟悉他性格的人,都知道他此刻正處在震怒之中,“章芸,你可知罪?”

章芸當即跪下,滿臉疑惑,表現得天衣無縫:“婢妾不知有何錯?”

“好一個割肉療病,好一個大仁大慈!”裴諸城冷笑,心頭的怒氣不住攀升,“你以為我如此好蒙騙?告訴你,簪子的劃傷,與利刃的割傷,傷口完全不同。而且,新傷與已經過了兩三天的舊傷也有區別。你左臂的傷口明明是才用簪子等物劃傷的,居然敢說是為元歌割肉療病?是不是還要我驗一驗你頭上的金簪,你才肯承認?”說到後麵,語調中已經有了掩飾不住的怒氣。

章芸這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但她早有準備,並不驚慌。盈盈水眸凝視著裴諸城,慢慢地湧出淚珠來,掛在修長的睫毛上,欲滴未滴:“原來老爺是為這件事責怪我?”聲音極為淒楚,似乎委屈無限。

“難道我責怪你錯了嗎?”裴諸城語氣沉凝,壓抑如風雨前夕。

“老爺征戰在外,已經兩年不曾回府,婢妾為老爺打理家務,照顧子女,經營產業。雖不敢說勞苦功高,卻也是盡心盡力。老爺瞧瞧如今的裴府,就該知道婢妾的用心。”章芸的聲音漸漸哽咽,淚珠一顆一顆從白皙的麵頰滾落,宛如珍珠碎玉般,格外楚楚可憐,惹人憐惜,“但老爺一回來,絲毫不理會婢妾的辛苦,反而因為婢妾對老爺的一片心意責怪婢妾,婢妾,婢妾……”

說著,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氣弱嬌怯,甚至有些喘不上起來,委屈到了極點。

“你偽造割肉療病,居然是為了我?我倒要聽聽,這是什麽道理!”裴諸城難以相信,但想到這些年她打理府務的辛苦,聲音還是緩和和些許。

“婢妾知道,因為明錦姐姐的關係,老爺對四小姐格外疼愛,但四小姐天生脾氣執拗,不與老爺親近,老爺為此十分傷懷。”章芸知道自己的哭訴開始起作用,更加神情淒楚起來,梨花帶雨地道,“婢妾是老爺的人,見老爺為此苦惱,豈有不為老爺解憂的道理?”

裴諸城仍難脫恚怒:“但這與你假作割肉療病有什麽關係?”

“婢妾想,如果婢妾跟四小姐能親近些,也能夠給老爺和四小姐說和說和。但這些年,無論婢妾如何討好四小姐,卻都無功而返。”章芸置若罔聞,徑自哭訴道,“老爺也親眼見到的,給四小姐送衣裳首飾,吃穿用物,卻被四小姐扔了出來,兜了婢妾一身;好意關心寒暖,換來的卻是四小姐的惡言相向,甚至要動手毆打婢妾;四小姐頑劣,得罪了教習先生,婢妾一位一位地去賠禮道歉,苦苦挽留……”

想到自己親眼所見,章芸母女在元歌處受的委屈,裴諸城歎息,神色無奈。

對於元歌,章芸可以說是掏心掏肺,盡心竭力,甚至還約束元華和元容,對元歌百般忍耐,偏偏元歌不領情。其實,不止是她們,即使是他,也常常遭到元歌的頂撞和怒目相視。

但是,裴諸城不知道,他所看見的,都是章芸故意設計好,看起來完全是元歌無禮頑劣,桀驁不馴的情形。被捂住耳朵,蒙住眼睛的人,不隻是裴元歌,還有他。

“我知道,這些年,元歌讓你和元華元容受了不少委屈。”裴諸城的聲音裏帶著撫慰,神色也已經緩和了許多。

“四小姐是嫡女,元華元容是庶女,婢妾更隻是妾室,不敢有怨言,更不敢稱委屈。”章芸聽聲辨意,知道裴諸城的怒氣已然消散,繼續道,“婢妾百般做盡,卻始終無法得四小姐喜歡,實在是無奈,才出此下策。原本想,若四小姐能因此喜愛婢妾,婢妾也可為四小姐和老爺做個橋梁,使父女得以共享天倫,拳拳之心,都是為了老爺著想。沒想到老爺不但不領婢妾的心意,反而責怪婢妾……”

說著,又掩袖哭個不停,嬌弱可憐。

裴諸城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道:“你真是為了我,才假作割肉療病之事?”

“老爺想一想,若不是為了老爺,婢妾又何必自殘身體?這整件事,婢妾又能從中得到什麽好處?”聽到這話,章芸猛然抬頭,淚痕滿麵,“此事婢妾本就沒打算隱瞞老爺,隻是老爺回來後,隻問了兩句鎮國候府的事情,便匆匆趕往靜姝齋,婢妾還未來得及說明。若說婢妾有欺瞞之錯,婢妾不敢否認,願任由老爺懲處,但若說婢妾另有所圖,婢妾死不瞑目!”

這一番哭訴手段玩得十分漂亮,先提自己操持家務的盡心辛苦,再提裴元歌從前的頑劣,她的委屈,最後兜兜轉轉,又將這一切歸結在她對裴諸城的拳拳之心上,即便是百煉鋼,聽了她這一席話,也要化作繞指柔了。

雖然她說的入情入理,但裴諸城還有著一線清明,懷疑地道:“既然你不曾割肉療病,那元歌病重,為何會突然好起來?”

章芸心中一震,幾乎失色,如果裴諸城知道她在裴元歌的藥裏做了手腳,必定不會輕饒。急道:“老爺,四小姐的病,是因為退婚受了打擊,心情鬱結,加上體弱,若以才會纏綿病榻。但大夫說了,並不算要緊,好生調養便是,如果四小姐真的病重,婢妾擔憂焦慮還來不及,哪裏有心思做這些事情?”

裴諸城沉吟許久,神色難辨:“以後不要再玩弄這種手段,元歌還隻是個孩子!我還有事,今晚就睡在書房,你不必等我。下去吧!”

出了書房,候在外麵的王嬤嬤立刻迎了上來,到了僻靜地方,急問道:“姨娘,怎麽樣了?”

“老爺雖然信了我的說辭,卻還在生氣,說今晚不會到四德院,讓我不必等。都是因為那個賤丫頭!”章芸心頭既惱且痛,手中的絹巾被揉捏得不成樣子。以往,裴諸城回府後,第一晚必定宿在她的四德院,這不但是對她的寵愛,更是向府內所有人昭示她的地位,這次卻……

王嬤嬤卻鬆了口氣:“老爺既然罰了,那這件事就算掩過去了。最重要的是,鎮國候府退親之事,老爺似乎並未起疑,這才是真正的大幸!”末了又安慰道,“至於靜姝齋那位,鎮國候府一退親,她這輩子就算毀了,自個兒又愚笨不堪,以後想怎麽拿捏就怎麽拿捏,姨娘還怕出不了這口氣嗎?”

“不行!”章芸斷然拒絕,“老爺已經動了疑心,這時候我不能再有動作。”

“咱們不能有動作,別人還不能嗎?”王嬤嬤指了指靜姝齋的方向,再指指自己頭上桂花形狀的銀簪,目露精光,“讓她動手,到時候鬧翻了天也是靜姝齋內部的事情,那可是嫡女的院落,姨娘怎麽敢管?這事兒無論如何也怪不到姨娘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