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愛你已久
這就像兩個拆台黨,季江然平日也是這樣調侃季江影的,說出的話無一不惡毒,任誰也想不到這兩個人實則是對親兄熱弟。
顧淺凝沒接他的話。
季江影放下杯子,看了她一眼,斂起笑。
季二跟你說什麽了?
他跟我說的實在不少,你是指哪一個?是他衣冠禽獸那一段,還是你們同流合汙那一段?
季江影微微的眯起眸子:不要跟我伶牙俐齒,我指給你的路,不見得就是一條死路。你若真順著走下去,結果一定不會比你認準的差。
顧淺凝哼笑:你給我指的路是什麽?背叛組織,當個叛徒,從此榮華富貴?身體微微前傾,湊上來,笑意越發冷淡諷刺:那感覺真的很好受麽季長官?沒有晚上惡夢纏身,冷汗涔涔無法入睡的時候麽?
其實當她知道季江影是基地的叛徒時,是有一點兒惋惜的,他這樣睿智的人,流失了不僅可惜,還會是勁敵。
季江影眸子凝緊,瞳光陡地暗沉,猶如鋒芒一閃。
顧淺凝,小心我縫上你這張嘴。他嘴角微沉,看不出情緒:我就不指望馴服你,大家不過信仰不同罷了。
指望她歸順,唯他所用,簡直天方夜譚,不知他當時是怎麽想。他們都是信仰堅定的人,以命相抵,也不會輕信舍棄。所以才說季江然勇氣可嘉!
你這樣頑固,倒是個合格的特工,我也實在不喜歡軟弱的人。輕易就背棄,連他都會輕看。
顧淺凝揚起眉:這世界就是古怪,很多人往往到最後都會變成自己不喜歡的樣子。
季江影桃花眸子微微彎起:這句你說對了,你一定也會。
顧淺凝的手掌驀然緊攥,指甲摳進肉裏,竟是鑽心的一陣疼。
怔愣的看了他一眼,沒由來的惶恐。
季江影雲淡風輕的一張臉,俊眉輕蹙,修指轉了轉白瓷藍花的杯子。
不如我們就說一說你不喜歡的季江然。
他意有所指,語氣是漫不經心的刁鑽,一字一句鑽進她的耳朵裏。他不打算停下,非要釘進她的心裏去。
你覺得是我在和季江然合謀,才會放你一馬麽?如果不是他來求我,你在我的手上不知死上多少回了,其實第一次我去東北找你,就是打算確定你的身份處決你。是季江然執意讓我相信你是個有用之才,我真是搞不明白,你到底給他中了什麽蠱。
顧淺凝神廳裏抽煙,其實很難過。
外麵大雨滂沱,下個不停,敲打玻璃窗,發現淩亂又大力的響。每一下,都如同敲在人的心口上。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季江然這樣好的記憶力都要記不清楚,許久之前的事了,竟不像是今生今世發生過的事。隔著漫長的兩世之久,久遠得令人惆悵。
顧淺凝問他,你不是愛著一個女人?
是啊,在他的心裏是愛著一個女人的,一個原本跟她不相幹的女人。是他一眼認上的,茫茫然的尋了那麽久,走了多少辛苦路,好不容易才遇上的。覺得要等的人,一直都是那個人。
跟她是不一樣的,沒有這樣淩厲的爪牙,有讓人體無完膚本事。那個人岸芷汀蘭,氤氳的溫存氣息,他記下了,就再沒有忘記過。
下人走過來說:二少,顧小姐一直在發燒,之前給她送水的時候看到她臉紅紅的,叫也不起來,您看?
季江然皺了下眉頭,卻沒有說話。
下人識相的退下去。
燒糊塗了,胡亂的做夢,前所未有的淩亂,她緊緊皺起眉頭。心裏焦灼,可是身體冷,被子裏蜷縮成很小的一團。之前下人已經給她加了被子,厚厚的兩層,仍舊覺得冷,冰得她牙齒打顫。夢裏,顧淺凝心酸的想,這樣死了也好。
段心語去安家要孩子,被攔在門外。連大門都進不去,更別說討說法。
現在的安家人像個縮頭烏龜似的不敢露麵,不是心虛是什麽?
段心語更加不會善罷甘休,隻想當麵質問,非要安家為此付出代價。
安夫人心跳如鼓,被段心語鬧騰得就快神經衰弱了一樣。每天吃不好睡不好,早上對著鏡子,發現皺紋又長出幾條。
唉聲歎氣:要是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折騰了,段家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什麽時候真的幫上過忙。
其實不是一點兒力沒有借上,雖然沒在判刑上吃上勁,可是安子析在裏麵總算沒吃什麽苦頭。
就是因為段家這樣的態度,才讓安家以為隻要執著,就一定會有甜頭吃。他們不可能看著自己的兒子不好過,最後必然要妥協。
這個打算沒有錯,隻是任誰都沒想到段存會自殺。
安桐近來一直覺得晦氣,可是總這麽躲著不著麵也不是辦法。眼見季家的指控又如山一般壓下來,本來已經是數罪並罰,再加上一條故意傷害,安子析這一輩子真是要將牢底坐穿了。
隻是跟段心語一個小輩講不清楚什麽道理,對著罵不像話。
安桐說:我給段家打一個電話,就按子析說的辦,想抱回孩子可以,先看段家的表現再說。
安夫人連連點頭:隻能這樣,子析說的話一般不會有錯,她說隻要段家真的幫忙,一定可以出上力的。又拍了拍他的胳膊:順便跟段家說,如果段心語再來家裏鬧,我們可就要報警了,沒人受得了她這樣三番兩次的撒潑,段家怎麽竟出這樣的東西。
安桐將電話打過去,沒想到段老爺子這一次這樣好說話,起初態度是不怎麽好,不過也正常。唯一的兒子沒了,怨氣加上難過,無論如何都不會給人好臉色看。
隻當聽到安桐說起安安的時候,語氣終於緩和下來。還肯客氣的稱她一起安兄然後問他:孩子的事情你們打算怎麽辦?現在安子析在牢裏,而安安是我們段家的血脈,怎麽也該由我們老段家養。
至於生活條件那些現實性的問題,不用說也都明確的擺在那裏。如今的安家怎麽可能跟段家比。
安桐直接說:就因為子析是安安的媽媽,現在又在牢裏。怎麽說她也為你們段家生了一個孩子,你們段家總不能袖手旁觀的吧。等安安長大了,聽到這些事,也一定會不好受。如果你們段家真是不管不顧,我們一定不會把安安送到你們段家去,子析也不會原諒我們這麽做。
段老爺子怎可能聽不明白他的意思。
隻說:讓我考慮一下,不過打點也需要時間,你們也知道安子析招惹的是什麽人。
安桐忙說:知道,知道……隻要段兄給辦,等到子析這回的案子一結,我們就把安安送過去。
段老爺子撂了電話。
段夫人問他:安家什麽意思?
段老爺子哼聲:把我們的孫子當人質了,如果不幫安子析打點減輕罪名,就不把安安給我們段家。
無恥!安家真是無恥透頂了。又問他:你真打算幫那個賤女人?要不是她,我們段存能有今天?
段夫人哭起來。
段老爺子頭疼,倦怠的說:這事你就別操心了,我心裏有數。
顧淺凝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竟然睡了整整一個下午。
身上全都是汗,長發濡濕了,粘在頭皮上,就連床單都泛起潮意。
沒吃藥也沒打針,迷迷糊糊的燒了幾個小時,竟然被她給扛過來了。她坐起身,將床頭燈打開。
下人正好推門進來,看到她醒了很高興:顧小姐,你終於醒了。二少出去了,下午就不在家。隻做了你一個人的飯,吃點兒東西吧?
顧淺凝沒胃口。
一會兒餓了再吃,我去洗個澡,你幫我把床單換一下。出了很多汗,哪裏都是粘乎乎的。
下人動作很快,等她洗完澡出來,**已經煥然一新。給她倒了一杯水放到梳妝台上,告訴她:顧小姐,生病一定要吃東西。現在不為自己,也得為孩子著想。
顧淺凝沒說話。
下人退了出去。
當晚季江然沒回來,電話也沒打一通。下人看著顧淺凝的臉色,也沒敢提這茬。
顧淺凝還是反複的燒,退下了,用不上幾個小時又燒上來。沒胃口吃東西,下人就給她衝了點兒東西喝。
躺在**奄奄的,一點兒打不起精神來。
下人是有些慌的,現在她懷著孕呢,拿不準要不要給她吃藥,可是這樣燒下去總不是辦法。
想著給季江然打電話,第一次沒人接,又打,終於被接起來了。卻不是他本事,一個女人的聲音,那端鬧哄哄的,正當顧淺凝從樓上下來找水喝,下人心一慌,啪一聲就掛斷了。
顧小姐,是肚子餓了嗎?
顧淺凝說:我想喝水。
下人馬上去給她倒。
顧淺凝坐在沙發上將水喝完,外麵的雨下得正大,嘩啦啦的,隻這一種單調的聲音。不知道是一直沒有停下,還是停下一陣又下起來。她暈暈沉沉的坐在那裏,一步不想動彈,整個人都是沉乏的。
順手將電視按開,一個鬧轟的娛樂節目,男團成團個個漂亮,勁歌勁舞惹得台下尖叫連連。顧淺凝覺得煩,直接又關掉了。
諾大的客廳一下陷入沉寂,仿佛劃過一道閃電,光影瞬間湮滅,她坐在那裏就要睡著了。
下人過來喚她:顧小姐,你要是睡覺還是去樓上吧,下了雨,這裏很涼。
顧淺凝應聲:好。
坐在那裏卻一動不動,腦子有些不聽使喚,身上也沒有力氣。隻倦怠的坐在那裏,連思考都停滯了。
下人就伸手將她扶上去。
一挨到床,立刻躺下去。她很瘦,雖然也很高,可是蜷縮起來,就隻有那麽小小的一團,身子不可思議的單薄。下人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看著顧淺凝年紀不大,可是不會照顧自己,年輕人或許都是這樣。
替她蓋好被子,還是忍不住說:女人到了這個時候一定要自己疼惜自己,懷孩子是件辛苦的事情。不過也是件幸福的事情,現在可能還感覺不到,等到他會動的時候,那樣的有生命力,總像攥緊小拳頭在捶你的胸口。
顧淺凝睜開眼睛:阿姨,小孩子沒生出來之前,真的可以在肚子裏跑來跑去麽?
下人彎起眼睛說:真的會,調皮的不得了,也很有靈性。每天都會動來動去,跑起來可快了,還會拿小腳丫踹你的肚子。從我們女人的肚子裏生出來的,那種心連心的感覺男人一定不會懂。
顧淺凝下意識撫上小腹,沒出聲,很快睡著了。
她這一回是得了重感冒,反反複複總是不見好。秋季的冷雨,實實的透著寒,往身上澆一場,就是一場劫難。
頭疼流鼻涕,時不時的還會輕微燒。
她不肯吃藥也不去醫院,醫生沒再上門來過,就連季江然都幾天沒有回家了,電話更是沒打一個。
廚房裏每天變著花樣的做粥,太硬的東西顧淺凝不想吃,流質的東西還能多少挨上一點兒。
可是吃過了,反應又很強烈,衝進洗手間裏吐個不停,最後連胃液都吐出來了,一張臉煞白,就像要了她半條命。
天晴起來,下人說:顧小姐,出去曬曬太陽吧。
顧淺凝才吐過,四肢無力。
隻說:阿姨,我睡一會兒。
這幾天終於有了反應,吃不下東西還嘔吐,早上穿衣服的時候,發現又寬了一點兒。於是扔到一邊去,想著要再添置幾件。隨後就忘記了,懶得想這些事情。
顧淺淺精神恍惚了幾天之後,可以上班了。
搬回自己的公寓去,幾天沒人住,窗子緊閉,空氣不流通,悶死人。她打開窗子通風,又上妝換衣服,然後去上班。
一到會所領班就說。
去305包間,有客人在那裏等你。
他們這裏有這樣的習慣,有的客人對哪個格外鍾情,連續幾次來都會捧這個人的場子。顧淺淺在這裏絕對算年輕漂亮的,回頭客還是很多。
拿著包直接過去。敲了兩下門進去,看到沙發上的男子後,一下就愣了。
訥訥:二少?
季江然雙腿交疊,閑散的靠在沙發上,看了她一眼,漫不經心的彈掉一截煙灰。
說這裏有一位年輕漂亮的小姐,朋友說起來的時候讚不絕口,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
顧淺淺大腦白了一下,有一刹那的時間不能反應。鎮定一下才說:我在這裏工作,賺錢養家而已。
季江然眯起眼睛看她,顧淺淺化了大濃妝,連長相都模糊起來,再加上燈光的雕琢,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被男人**過的女人就是不一樣,掩不住的風情,倒不像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
他笑了聲:這個來錢快,又省力氣,你倒是很想得開。
顧淺淺聽出他話裏的諷刺,沒吭聲。
陪他的酒?算了,不如讓她去死。顧淺淺每次看到這個男人,都會感覺毛骨悚然,怕的不得了。不知道顧淺凝是怎麽跟他在一起生活的,還能笑得出,或者發脾氣,想一想都覺得可怕。
忽然想起來:聽我媽說,你和我二姐結婚了。
季江然淡淡的眯起眼:這樣一說,你還成了我的小姨子。
顧淺淺不敢應這個口,她的姐夫哪一個是能指望上的?
何況是顧淺凝的男人,她表麵上雖然肯叫她一聲二姐,卻不見得就是真的喜歡她。她也是個記仇的人,並不認為她和顧淺凝的恩怨就那樣了事了。
二少,你要是沒事,我去工作了。
你現在不就是在工作。季江然吐了一口煙,他泰然不動坐在那裏,說話又總像陰陽怪氣,有一種風骨,出脫又乖張。顧淺淺覺得他一舉一動都看著很邪氣,所以很害怕。聽他接著說:你在這裏工作,你媽和你大姐不知道吧?
顧淺淺驀然抬眸:二少什麽意思?
季江然桃花眸子微微彎起:不過就是隨便問問,你那麽緊張幹什麽?還是你做了什麽虧心事,時時如驚弓之鳥?
顧淺淺僵著臉:二少說的是什麽意思我不懂。
不懂不要緊,我可以提醒你。他直接將手裏的煙掐滅,淡薄的目光鎖緊她:我懷疑段存的死不是自殺,你不是看過現場了,來,給我講講,當時的情景是什麽樣子的。
顧淺淺一下就怕了,瞬息白了臉,仿佛是不忍回憶,一有人提到,都嚇得麵如死灰。
二少去問其他人吧,我忘記了。
忘記了?他嗓音輕恬,似笑非笑:我以為你該是最刻骨銘心的一個,如果你忘記了,別人怎麽會記得起?
顧淺淺瞠目結舌的看著他。
季江然已經站起身,冉冉步伐踱過來。
那我就再提醒你一次,你被段存戲弄過,為他流掉一個孩子,最後得不償失,還被段家一番羞辱。而當天段存來這裏喝酒,你一定進過他的包間……不要跟我說你沒有。一個人看到驚恐的事物會失魂落魄,這是人之常情,但驚恐的程度一定不相同。你這樣毒辣的一個女人,壞了別人那麽多次都不見你眨一下眼睛,可見你的心理承受能力,你似乎很樂意見到別人不好。對於一個恨之入骨的男人死在你的麵前,比起驚恐你該十分快意的吧?為什麽會嚇得魂不附體?是怕段存的鬼魂會來找你報仇?瞧瞧你這張臉,心虛都寫在上麵。
顧淺淺一點點胸悶氣短,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二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