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我嫁給你

顧淺凝窩在沙發裏睡著了,蓋著薄毯躺在的那裏,睡得很沉,光影明滅,她整張臉也是時明時暗,像初春的天。

音頻開著,效果出奇的好。故事接近尾聲,配樂亦是肝腸寸斷,整個空間氤氳響徹。

難得季江然熟悉,胡偉立的《雪千尋》,那樣忠貞至死的一無返顧,畫麵人物穠豔似一枝桃花,令人目眩神迷,他的視線定格,眼眸驟然眯緊。下一秒掀起蓋在顧淺凝身上的毯子,對折的一小半原本壓在她的身下,險些將人一並掀翻在地。

“顧淺凝,你起來。還能安然的睡覺,想等的人終於等來了是不是?”

顧淺凝被驚醒,一手膛到茶幾上才不至於跌到地板上。

季江然凜冽的欺身靠近,將她困在臂彎裏。從晚上不慎遇到他就開始發瘋,到現在不僅沒平息,反倒變本加厲。隻是沒了旁人,連溫和都不屑偽裝,咬牙切齒的盯緊她,像要將她拆骨入腹。

顧淺凝才坐穩,一個他滅頂壓下。

“你想幹什麽?還給我一巴掌麽?”

“打你?我想殺了你!”季江然冷笑:“怎麽,當著某些人的麵說你是我老婆,讓你心裏不痛快了?傷心難過了是不是?”

顧淺凝心底一股絕望不自知的迸發出。

忍不住閉了下眼睛:“季江然,你覺得這樣有意思麽?”

她又淡然起來,冷眼睨天下,這樣的淡薄荒涼進他的心坎裏,也難過進心坎裏。

季江然焦燥難安,一伸手掐住她:“有意思,怎麽會沒意思。隻要跟你有關的任何人,任何事我都覺得有意思。你想愛的人是誰?你覺得一個有老公有孩子的女人,哪個男人會想要?”他訕笑:“你別做夢了,紅杏出牆這種事我勸你想都別想,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讓你永遠出不了這個門?”

他那樣狠戾,眼眸腥紅,幾乎是一字一句。

顧淺凝茫茫然的回視他,輕聲輕淡:“你覺得我會怕?”

她現在看似行走自如,何償不是被禁錮在一座有他的城池裏,跟坐牢有什麽分別?她被他劃地為牢了,至於是否出得了哪個門,在她看來沒有不同。

季江然森冷的眯起眼,隻是惡狠狠的笑著:“我知道你不怕,你們做特工的都是瘋子。他呢?他死了你怕不怕?”

顧淺凝當即說:“你敢。”

季江然心歎果然,他的心弦收緊,硬生生的勒進最柔軟的那塊心房裏。喉結動了動,他聲音沙啞的說:“沒什麽我不敢的,不相信,試試不就知道了。”

他憤然走掉了,比她當晚從包間裏走出來的時候還要憤慨決然。

將門甩得很響,仿佛帶著回聲。

顧淺凝手腕被他掐疼了,變了色,烏青一塊。她安靜的坐在那裏沒動彈,怎麽變成這樣的?

有一段時間其實她是十分感激季江然的,縱然知道他攻於心計,還是選擇相信他的簡單無害。從此蕭郎是路人,雖然用在這裏並不合適,可是她想,縱然有一天不見麵了,她回到屬於她的世界裏,再想起他曾經說過的喜歡,哪怕隻是一句‘你沒良心’這樣的怨懟。眯著狹長的眸子,嘴角微沉依稀可見的稚氣,顧淺凝覺得,都不會覺得討厭。

可是,捆綁之後就變成現在這樣。他們像兩隻刺蝟,他強行擁抱,那樣密實又堅硬的刺,不可避免的紮進血肉裏,深深的,深深的……怎麽可能不疼痛至極?

連他自已都覺出疼來,可是他就有這樣的狠勁,對別人狠,對自己亦狠。至死方休,越疼越拚命擁緊,執意得不肯鬆手。哪怕萬箭穿心,他也想要自己認準的痛快。

這樣決絕,與其說她不怕死,不如說是他。

顧淺凝埋首進兩膝間,沒有人可以以這樣的方式存活一輩子。

季江然的占有就像一把雙刃劍,她疼,他也疼。

可是他不在乎。

季江然抓起外套出門。

下人一直等在客廳裏,沒放心真的睡去。看到季江然快步從樓上下來。

慌張的問:“二少,這麽晚了,你上哪兒去?”

季江然死死的抿著唇,沒說話,而是快速出了客廳。接著聽到引擎發動的聲音,由近及遠開走了。速度那樣快,閃電一樣。

下人立刻到樓上去,敲了兩下門進來。毯子被丟在地板上,茶幾上的其他東西也都散了一地。明顯季江然又是發了一通脾氣離開的。

看顧淺凝靜靜的坐在那裏,小心翼翼的問:“顧小姐,二少又發火了?”

見顧淺凝不說話,歎口氣:“有些話不該我當下人的說,可是顧小姐,二少那個脾氣不能跟他對著幹,這樣吃苦頭的隻會是自己。軟一點兒,給他個台階下也就好了,男人也是需要哄的。總是這樣推出去,最後還是對自己不好。其實二少平時不是特別容易發脾氣,你別嗆了他的毛,一定什麽事都肯順著你,能看出來,二少其實是很疼你的……”

薄雲易很晚才回到酒店,覺得累,洗了一個熱水澡,坐到沙發上抽煙。

翻開電話才看到有三個未接,之前在ktv唱歌,包間裏聲音很大,男男女女一些人說笑聊天要多吵雜就有多吵雜,連電話鈴聲都聽不到。

看了眼時間回過去,很快被接起來。

“怎麽還沒睡?”

上官小小怏怏的說:“在等你電話啊,你看到淺凝了嗎?”

薄雲易縮了下手,倒吸一口氣,煙頭燒到指腹了,鑽心的疼意。

他說:“見到了,今天二少請客吃飯,她過去了。”

“那她過得好不好?”

薄雲易沉默了一會兒,隻說:“聽二少說她懷孕了,脾氣很大。”

這一回連上官小小都不說話了,最後她打了一個哈欠,已經轉換話題:“下次你早點兒給我回電話,等得我都困死了。你天南地北的跑了這麽長時間,終於回來了,可不能再玩失蹤,否則別怪我不顧念從小到大的交情。”然後她吵著要去睡了,讓他也早點兒休息。

薄雲易坐在那裏又點著一根煙。

上官小小不怪他,他也沒想到。當時說走就走了,把那樣大的一個亂攤子甩到身後,有種不顧一切的念頭,想起那句我欲乘風歸去。他竟真的說走就走,後來想起來,也覺得實在太任性了,已經不是小孩子,怎麽可以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

跑了幾個國家,都是去過的,很少有他沒去地的地方。故地重遊,韻味別樣。想明白許多事情,最後還是決定回來。是打算當麵跟上官小小說一句對不起,鄭重其事道歉的。

沒想到她並不怪他。

看到他之後像以前那樣心無旁鶩的笑起來,撲過來抱住他,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上。

嚷著:“薄雲易,你還知道國門朝哪兒開啊,沒走丟還能摸回來,不容易麽。”

薄雲易所有虧欠的話都哽在那裏,竟然一句也說不出。隻說:“走回來試試,別說,還真沒忘,竟然一下就讓我給找著了。”

上官小小嘻嘻哈哈的,連玩笑帶嗔怪,賴了他一頓好吃的,去京都最貴的飯店吃大餐。魚翅燕窩,本來平常她不喜歡吃那些東西,最後全點了,明擺著是要狠宰他一頓。

飯吃到一半,薄雲易還是說起來:“小小,之前的事很抱歉,是我對不起你。太衝動了,說走就走,完全沒顧及你的感受。”

上官小小咬著一塊香酥排骨,含糊不清的說:“你還知道自己對不起我啊,害我成為全京都的笑話,哪有你這樣的啊,新郎落跑,忒不地道。人家電視劇上可不是這麽演的,你要不想結,你提前跟我打聲招呼,跑也是我跑,還能被當成偶像女主傳頌,結果你看你幹的那叫什麽事……不過知道認錯,說明你的良心還未完全泯滅。留你一個活口,從今以為,唯我使喚就得了。”

薄雲易放下筷子,好整以暇:“願意為你效全馬之勞。”

上官小小鄭重其事的說:“這可是你說的,那你去a城替我看看淺凝吧,我擔心她過的不好……”

薄雲易就來了,如若不是對上官小小有所虧欠,他覺得自己一定不會來。不該來,這個女人跟她沒有什麽關係了,他想起恩斷義絕四個大字。

上官小小其實很想問薄雲易,他走這一趟去找什麽了。不該是逃跑這樣簡單,他根本就不是那種會退縮的人,最早的時候她以為薄雲易一定去找顧淺凝了,可是也沒有。

薄雲易來這裏,是上官小小開車送他去的機場,路上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他:“你這段時間去找什麽了?”

薄雲易漫不經心的笑著:“找金子啊?”

卻又無端想起來,能找什麽呢,尋尋覓覓,尋的隻是醉裏挑燈的昨日。

他知道上官小小以為他婚禮上逃走,一定去找顧淺凝了。

可是,在他看來他本來就不認識顧淺凝這個人,在他心裏隻有穆曉黧,可是那個叫做‘穆曉黧’的女人這一輩子也找不到了。他出去不過就是散散心,沒想過要去尋回誰。

季江然抽出空回大宅。

季銘憶狀態恢複得很好,剛和簡白出去散完步回來,這會兒在沙發上喝茶,上好的龍井,香茶四溢。

簡白坐在一邊也是有說有笑。

隻是看到季江然進來就不笑了,季江然是個不聽勸的主,看似好說話,實則認準的東西誰也別想改變。

這段時間一直和家裏人僵著,季銘憶和簡白都不同意他和顧淺凝的婚事。可是磨破了嘴皮子季江然仍是不妥協,說再多都沒用,這幾天連家都不肯回了,簡白知道他是怕家裏人念叨他,故意躲出去。

見他進來,板起臉:“你不是不肯回來,打你電話也不接,有本事你一輩子別回來,今天是怎麽了?”

季江然叫了聲爸媽,坐過來。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個本子遞給簡白:“回來把東西還你。”

簡白接過去一看,立即火冒三丈:“季江然,戶口本怎麽會在你手裏?你什麽時候拿去的?”

季江然倒是很坦然,笑了笑:“就前幾天,有一天我回來拿,你和爸出去散步了,我急著用就先拿走了。”

就連季銘憶都皺起了眉頭。

簡白已經感覺到不妙,狠狠的揚起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你偷這個幹什麽?”

季江然理所應當:“還能幹什麽,當然是領證啊。媽,我兒子再沒幾個月就生出來了,我總不能讓他做個私生子吧。”

季銘憶本來不愛幹涉孩子的事,這些年季江影和季江然總體上還是很讓人省心,個個事業有成,私生活上時而犯一點兒糊塗,不是小的時候可以拎過來打一頓,最多就是提個醒,也不會真的去管。這一回還是動了怒,驟然放下茶盞:“胡鬧,結婚這麽大的事你不跟家裏說一聲。真當我和你媽的話是耳旁風是不是?”

季江然淡淡抬眸:“爸,我不是拿你和媽的話當耳旁風,隻是這件事我覺得沒有爭論的必要,你們說再多,我還是會娶她,何必一次次爭論不休,鬧得這樣不愉快呢。再說她現在懷著我的孩子,你們還真打算讓她將孩子打下去?”

季銘憶被他氣得頭昏目眩,如若不是顧淺凝懷了季江然的孩子,這一回他真是會逼著兩人立刻將關係斬斷。

簡白本來打算去找顧淺凝談一談的,如果不打掉也可以,那就生下來,季家會養著。是季銘憶說再等一等,這種事跟顧淺凝直接交涉未必就妥當,而且季江然那個脾氣,真是邪起來,隻怕更會適得其反。簡白之前有過教訓,也不敢真的背著他動什麽手腳。沒想到等一等的結果就是,他偷了戶口本連結婚證都領了。

“季江然,你成心想氣死我們是不是?”

簡白賭著一口氣,費力喘息,真覺得早晚要被他給氣死。

季江然隻說:“將這個孩子打掉不可能,生下來當私生子養活也不可能。總之現在就是這樣了,想在我和顧淺凝的關係上做什麽改變,那就是離婚。你們也知道,離婚不像分手那樣簡單。”

生米煮成熟飯,還有什麽好說的。

季銘憶指著廳門:“滾出去。”

他身體才恢複,季江然也怕再將他氣個好歹來,聽到讓他滾,他站起身就離開。走到廳門,又想起什麽,回身說:“選個日子,我想盡快把婚禮辦了。”

季銘憶已經舉起手裏的茶杯扔了出去。

被從家裏罵出來,可是心情很好,這樣的混帳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厚著臉皮輕車熟路。篤定他們不會真的怎麽樣,再反對到了這一步,最後還是會認下顧淺凝這個兒媳婦。

季江影接到電話的時候蹙起眉。

“你不拿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煩我,你會死?”

季江然笑著:“哥,我結婚了,現在是有婦之夫。”

“你什麽時候不是?”

季江然嗷嗷叫:“好好說話你會死?”

季江影很忙,即便到了那個時間還在看文件。沒工夫跟他閑扯,按了按太陽穴靠到椅子上。

低低道:“那幾個人的名單被我搞到了,我打算這幾天弄出方案,想辦法處決掉,沒時間跟你閑嗑牙。”

季江然的臉色凝重了一點兒,接著飄飄的笑起來:“怎麽著,你們基地的同誌真是不怕死唄,前仆後繼的,這次是幾個?五個還是六個?要來就來次狠的,別不痛不癢,打爆腦袋太便宜他們了,還是沒一個長記性的。”

季江影倒想眨眼將整個基地平了,可是還不到時候,計劃總要一步一步的來。

他說:“沒事掛了,我要想一想。”

掛斷之後,又再無心想其他。甚至有一刹那的時間坐在那裏頭腦停止運作,之前想過什麽,完全都已經不記得了。空白了好一會兒,神思漸漸歸位,拾起桌上的筆,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叩動。

季江然說的沒錯,即便是死也是前仆後繼,永不停息的,都是一些信仰強大的人。現在他跟整個基地不共戴天,是基地予以鏟除的重中之重。這個暗夜組織的存在威脅的是整個國際社會的安危,為了打擊國際犯罪,自然不遣餘力。這是基地的任務所在,鎖定目標從來沒有放棄的可能。

就算他什麽都不做,隻等著這些人一批一批送到槍口上,也會吞噬大把人的性命。可是這樣實在太慢了,花漫長的時間讓對手倦怠不是他的終極目標。他想要的是一網打盡。

一定不會容易,跟一個國際組織對抗,就如同跟整個國際社會相抗衡,隻能勝不能敗,否則結局將是不言而喻的慘淡。

到時候不僅是他,還會連累整個季家。

在他踏上來的時候,就知道是條不歸路。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人是沒有永遠的,有今天沒明天。明天是怎麽樣的?從來都不會想。

他隻知道那數百條的人命石沉大海,檔案是他親手消除的,厚厚的一遝,捧在手上那樣沉重,一頁一頁的翻過去,棱角劃出密實的弧度,仿佛無數的褶皺,嘩啦啦的一陣響,多少人短暫的一生就這樣被翻盡了,真的像極了命運的一場回放,君應有語,隻影向誰去。這樣快速而短暫的放映過去,被打成碎成片,杳無此人。

有那麽長的一段時間,他幾乎不能聽“回來了嗎?”這樣的句式,身體會不自知的會現許多負作用。嘔吐,目眩,頭疼,甚至渾身乏力。

就像咒語一樣,念一句就能控製他的神思。也像孫悟空頭頂上的緊箍咒,念一聲,頭痛不已。成了他生命裏最淒厲的一聲詰問。

連簡白都覺得莫明其妙,一次進家門,不過高興的念了句:“回來了。”他大發雷霆,將客廳裏的東西都摔碎了。

季江然扶著他上樓,隻說他是喝醉了酒。頭腦不清。

聽說顧淺凝生活的不好,聽說她一天比一天瘦,聽說她每天一個人逛街,一個人吃飯,吃說她時而一個人坐在街頭吹冷風,聽說她……

其實沒有人說起這些,一句都沒有聽到過。整個a城沒有人是不羨慕她的,都說顧淺凝命好,時來運轉才會嫁給季江然。

現在又懷了孩子,這樣的人生簡直十全十美。

薄雲易聽說的,隻有這些。可是他覺得顧淺凝生活的不好,她的臉本來就很小,現在更小了,尖尖的下巴縮在毛衣鬆垮的高領裏,隻露一雙大眼睛,睫毛安靜的垂著,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比落雪寂寞。

冷風吹起她的長發,就要及腰。以前他開車載著她,天窗打開,她的頭發被風吹得飄起來,一根根打到他的臉上,癢癢的,散著花香的味道。就像無數細小的刷子,刷在他的心口上,仿佛她調皮的用手指瘙他的癢。

顧淺凝後來自己也注意到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攏回來,隨意拿發夾掐起來。有些無奈的說:“我的頭發簡直是瘋長,比一般人的長的快。”

薄雲易斜眸睨她,似笑非笑:“長發及腰的時候就能嫁了。”

現在她真的就已經嫁了。

其實他們是沒有緣分的,一切都不是剛剛好,隻有錯過的時候剛剛好,剛剛好的恨起她。

薄雲易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那一晚真的有心掐死她。這個女人太殘忍了,殘忍到讓人不忍直視。他甚至會想,這樣的女人有什麽資格幸福?

如果可以,他一輩子不想見到她。來了a城幾天,除了那天晚上見過一次,就再沒有見到過。

今天吃中飯的時候卻遇上了,顧淺凝沒有看到他,她推門進到餐廳裏的時候,他就已經坐在那裏好一會兒了。

顧淺凝點了份套餐坐在那裏,靠窗的位置,陽光濃烈到刺眼。她脫了外套,窄窄的一麵肩,深黑色羊毛衫,越發顯得單薄。而她打進來,就一直注視著窗外,安靜的沒有一點兒張力,仿佛換了一個人。

東西也沒吃幾口,其實這家餐廳做出的東西味道不錯,可是她拿筷子挑了幾下就放下了,坐了一會兒買單離開。他拿起外套跟著走出去,她沒有開車,直接去了附近的步行街,在一家精品店的櫥窗前站了一會兒,看到窗前掛著漂亮的風鈴,紫色的流蘇,晃動的時候上麵玻璃管一樣的東西來來回回的碰撞,站得這樣遠,還隔著一扇窗,似都聽到清脆的聲音,叮叮鐺鐺的傳出來。

顧淺凝手指撫在玻璃上,仿佛是在觸摸風鈴上的羽毛。

最後漫不經心走了很遠的一段路去公園。他一直遠遠的跟在後麵,像個跟蹤狂一樣,也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麽魔。不止一次想,其實這一輩他都不想再看到她的……

顧淺凝走累了,坐到長椅上休息,一直到現在,三個多小時的時間都已經過去了。夕陽西下,天際殘陽如血,將她染得微紅,整個人籠在其中,周身仿佛生出微茫,色彩明亮,竟說不出的漂亮。

薄雲易扔下手裏的煙,還是走過去。

直接坐到她身邊的長椅上。

如果她生活的很幸福,他一定不會走過來。他隻是替上官小小來問候她,是上官小小說,如果顧淺凝生活的不好,你就把她帶過來。

上官小小幾乎用請求的語氣說,他欠了她天大的人情,說過了要唯她所用。否則他一定不會靠過來,更不會主動跟她說話。

顧淺凝怔了下,側首看他。

薄雲易連個開場白都沒有,直接說:“上官小小讓我帶你過去,她說她很想你,叫我一定把你帶過去。”

顧淺凝“哦”了一聲:“原來是小小讓你過來的。”

“嗯,她很擔心你,讓我來看看你過的好不好……否則就將你帶到京都去。”

顧淺凝看他:“你覺得我過的不好?”

薄雲易抿了下唇角,好不好都不關他的事。他隻是這樣想,就像他的父親死了,他沒辦法為他的殺父仇人祈求萬福金安一樣。

按理說她活的不好,才更得他的意。

喉嚨發緊,動了動,隻說:“你收拾一下,我京都還有事,來了幾天,該回去了。”

不知道上官小小怎麽就那麽篤定顧淺凝會跟他離開。既然那麽想她,自己卻不肯過來,非要他將人帶過去。

顧淺凝竟然沒有猶豫:“好啊,什麽時候出發?”

薄雲易眯了眯眼。沒想到她這麽痛快,真被上官小小料準了。

“方便的話,就明天吧。”

他站起身離開。

幾個月沒見,他倒是一點兒沒變,還是那個玉樹臨風的樣子,腿長步子也大,眨眼就走遠了。

顧淺凝打車回去,下人見她出去這麽久卻空著手回來。

問她:“不是去逛街了,怎麽沒買東西?”

“沒想好要買什麽,四處走走。”她上樓去收拾東西,拿上證件錢包,其他的東西都不要了。

她想離開這裏,這一點上官小小是知道的。所以就打發薄雲易過來,一定是覺得隻有薄雲易可以帶她離開a城。

當天顧淺凝是跟上官小小說了一些事情,果真是玲瓏剔透的女人,看出了她的窘境,肯這樣對她仗義相助的。

季江然現在根本不會回家,平時去哪裏倒是沒人管她,可是畢竟隻是a城。想出城一定十分困難,心裏有事,一整晚沒有睡好。時隔幾分鍾便醒來,身上出了汗,下床將空調打開,其實秋季的夜,怎麽也談不上燥熱。

前幾次逃走都是以失敗告終,被算計的次數多了,難免顧慮重重。

到後半夜的時候索性坐起來靠到**,枕到膝蓋上看窗外的月光,落到窗棱上明亮又皎潔,她忘記拉上窗簾,跟薄了一層霜一樣。

早上拿上包下樓。

下人正好招呼她吃早餐。

顧淺凝說:“不了,我要出門。”

她沒說去哪裏,下人也沒多問。

直接給薄雲易打電話去機場碰頭,聽筒裏薄雲易的聲音低低的:“用不用我過去接你?”

顧淺凝握著聽筒說:“不用。”

已經很難為他了,明明恨她入骨,一定懶得多看她一眼,現在不僅要跟她說話,還要應上官小小的請求將人帶到京都去。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一定感覺十分痛苦。所以才會那樣躊躇不前,或許她坐在那裏的樣子是有一點兒可憐。可是顧淺凝從來不覺得自己可憐。

其實昨天她早早就已經看到他了,精品店的玻璃窗上映著他的影,偉岸挺拔,站在街的對麵,仿佛是一束光,映在玻璃窗上的時候,閃爍著銳白的光茫。不像是真的,所以伸手觸上去,用指腹輕輕的蹭,方確定不是假的,就一直站在那裏。

她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等了很久,猜想他或許有話要說,以為是攜恨卷土重來,無論如何沒想到是上官小小讓他過來帶她離開。

薄雲易等在機場大廳裏,時不時的抬腕看時間,沒由來的緊張。

該去接上她的,不為別的,是個男人最基本的禮貌和風度。

薄雲易這樣對自己說,就已經走了出來。

掏出電話打給顧淺凝,她已經下了出租車。揮了揮另外一隻手跟他打招呼,她的手上一件行李也沒有。

掛上電話走過來:“你怎麽出來了?”

薄雲易盯著她的臉:“正打算去接你一段。”他又說:“沒多少時間了,怕你趕不上。”

來往的人不時從身邊走過去,各種各樣的吵雜聲,整個世界都是不寧的。

薄雲易看著顧淺凝的時候很安靜,顧淺凝也跟著安靜起來。來來往往的人群就像一些虛幻的影,如同電影鏡頭裏那些被虛化了的畫麵,被快放著拉過去。隻有他們站在這裏是緩慢而清析的,有著正常的節奏和感官。

忽然一輛車子駛來,速度很快,急刹車停下來,車門打開,季江然已經走了過來。

穿過人群大步靠近,無數細碎的光影在他的發梢上跳躍,額發下的眸子閃爍著最銳利的光茫,仿佛穿透了她。淩厲又虛茫的盯緊她,眼睛慢慢的眯緊。

她就是這樣將她的話當耳旁風的,如果今天顧淺凝敢說一句要跟薄雲易離開的話,他一定會讓她後悔一輩子。哪怕砸碎她,自己也後悔一輩子。

薄雲易修指動了動,下意識的伸手拉上顧淺凝,已經將她的一側手臂攥緊掌心中,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

顧淺凝站在那裏,側影十分美麗,沒有側首去看,仍舊感覺到季江然的逼近,嘴角閃過一絲諷笑。

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

不著痕跡的抽回手。抬起頭看向薄雲易:“祝你一路順風,替我問候小小,讓她放心,就說我生活的很好。”

薄雲易怔了下:“你不走?”

顧淺凝笑了笑,許是陽光晃眼,她臉上的笑也像搖曳不定,明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隻說:“不,最近沒有出去旅遊的計劃,我哪兒都不去。”

無論如何,她不該再把薄雲易當成一個介質用來達到何種目地。季江然真的不會放過他,他從來說到做到,人再自私,也不能一而再。就算不是忌憚季江然的狠戾,她也不打算跟他一起離開,就是衝著上官小小,她也決意一輩子不再沾這個男人的邊兒。

又怎麽可能跟他一起去京都。

手腕一下被季江然扣緊掌心中,“哢嚓”的一聲響,似要捏斷它。

笑也笑得十分冷淡:“雲易怎麽走的這麽突然,告訴我老婆,卻不告訴我這個朋友一聲,就是你不夠意思了。”

薄雲易淡淡的一彎唇:“沒幾天又來了,還有工作在這邊。便想著不跟二少說了。”神色一轉,微微僵硬:“麻煩嫂子一早來送,也實在不好意思。讓我帶給小小的話,我一定帶到。”

顧淺凝隻是一臉從容:“沒什麽,應該的,回去替我謝謝小小的關心。有時間讓她來玩。”

薄雲易點了點頭,看向季江然:“二少怎麽也過來了?”

“正好也有朋友趕早班機,過來送一送。隻怕他帶了不該帶的東西走,所以過來看一看才放心。”然後抬腕,笑了嗓:“還是來晚了,一定已經走了。”

薄雲易微微的笑,他的時間也要到了,準備離開。

季江然突然叫住他:“雲易,我們的交情不淺了,我是什麽樣的脾氣你該十分清楚。”

薄雲易隻說:“清楚。”

辛辣幹脆,手段獨道,認識一把年頭了,怎麽可能不知道。

沒想到這一次季江然這樣一語道破,連麵兒上的事都不講究。

“既然知道,以後離這個女人遠一點兒,你知道我是個疑心很重的人。因此傷了和氣,日後連合作都沒辦法,豈不是惋惜。”

顧淺凝想要抽回手,可是動了幾次無果,他隻會捏得更緊,半側手臂都被他給掐麻了。

季江然轉過頭來看她。

“怎麽?想走?”他冷笑:“睡迷糊了,夢遊是不是?”

在他的地盤上想要逃出去,不是做夢是什麽。

顧淺凝內心深處有一絲驚悚,如果今天真的決定跟薄雲易離開了,將是什麽後果?

不等她問,他已經告訴他:“今天你要真敢踏過安檢一步,我會讓薄雲易在整個業界身敗名裂,讓你償償什麽叫做追悔莫及。”

顧淺凝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起來,笑得很大聲,揚揚灑灑一臉笑,諷刺至極。

季江然在她的眼中看不到一丁半點兒的笑意,隻是眼角彎得很狠,強硬的擠壓,清冷淡薄。

他定定的看著她,看她像個瘋子一樣笑得飆出眼淚。他卻在這謾諷的笑聲中一點點沉靜下來。

顧淺凝一定不會懂得他心裏的悵然。

愚弄似的說:“你不是個占有欲極強的瘋子,好啊,我就嫁給你,我們結婚好了。你如願以償了,是不是該放過我?”

季江然嘴角動了動:“你說的是真的?”

“你季江然英明神武,騙你有什麽好處。”

季江然眯起眸子注視她。

這個女人豔光四射,說她千嬌百媚都不為過,靈魂轉換之前還不覺得她這樣好看,擺在那裏,像是一尊花瓶,不怪別人那樣說她。現在卻像一隻妖精,嬌豔無絕。

那樣美,紅塵如一夢,嗬一口氣就融化掉了,日光裏一分一分的融化掉。

像極了那一晚他推門進去,大屏幕上一眼望到的女子。一樣的穠豔淡薄,驚灩邪媚。

暈黃的日影中,女子紅衣似火,映著烏黑的長發,已盡是風情。躺在男子懷中,嘔出一口鮮血來,生息將盡,就要死在他的懷中。

視線卻一刻不肯停頓在他的臉上,一心都是向著別人的。

男子抱緊她,說一定會救她。

她隻是搖頭,說隻有那個人才能救她。

男子定然要是十分痛心的,問她:“你這麽做,值得嗎?”

女人神思渙散,仿佛靈魂出殼,已經不顧一切奔向另外一人,直到最後,直餘了最後一口氣,也是微笑著對別人說:“我終於等到這一刻了,我知道你是為我而來的。”

最後沒能奔出去,到底死在他的懷中。

卻又明擺著不是屬於他的,最後一眼,她看也不看他。

光影明滅間,季江然的心口猝不及防一陣痛觸,煩躁的去扯她的被子,一心將她吵醒,怒火攻心,一心隻想對她大發雷霆。

回去的路上,季江然側首冷冷說:“死心吧,你等的人永遠也不會來。”

季江然動作很快,婚期轉眼對外發布。

試婚紗,照婚紗照,印喜帖……事情又多又雜。

季家不滿意這樁婚事,可是已經到了這一步,又不可能真的不管他。亂七八糟的事還得是家裏人張羅。

簡白順便給季江影打電話,無論季江然有沒有說,還是把時間再告訴他一遍,讓他提前安排好工作回來參加季江然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