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繁花落盡

顧淺凝隻覺得呼吸困難,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他的手勁特別大,每次鉗製住她,總像一下將她的脖子擰斷掉。

季江影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盯著她一張絕豔的臉慢慢血色盡失,指掌還是一點點鬆開。

背過身去,冷冷說:“滾出去!”

顧淺凝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心想,季江影這樣的人贏慣了的,應該是輸不起的吧。他憑一已之力就可以締造一個王國,神秘又強大,到現在也沒能摸清那個暗黑勢力的底細,甚至摸不清他有多強的軍勢實力。一直以來盤踞在調查與暗殺的階段停滯不前,沒有進展。隻有一批一批的特工死在他的手裏,悄無聲息。他將整個基地玩弄於鼓掌之中,讓多少人不得安寧,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計其數。

可是,沒有辦法,調查不清就不敢輕舉妄動。那個島嶼一定隻是一個很小的棲息地,她蹬上過,像個王國,華麗異常。設施完備先進,想攻克,進去之後想全身而退,都是極其困難的事。多少人有去無回,它凶神惡煞吞噬人的性命。

卻一定不是整個暗黑帝國的全部,或許隻是冰山一角。

顧淺凝看著他,明明是風流倜儻的一個人,得天青睞,無與倫比,卻這樣可怕。淡薄得像是一隻殺人狂魔,要起人命來,比誰都要雲淡風輕。

隻有將他這個強大的幕後推手鏟除掉,一切就都結束了。

季江影轉首看她:“怎麽還不走?想像你的戰友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他竟然還敢說,那些人死了,他說起來的時候心安又理得。

顧淺凝竟然笑了,灩灩風情,她說:“好啊……”鬱鬱青青一臉笑,她想起一句話來,是季江影形容她的,素手裂紅裳,他們都是手沾人命的人,殺起人素來無比淩厲。那樣風情入骨的笑意,仿佛靈魂已然起脫。

唇畔輕啟:“一起去死吧。”

季江影目光凝緊,愕然的看她。

“你覺得你有本事殺了我?”

“沒有,但我可以為你引一條死路,帶著你下黃泉。”

季江影俊顏一點點變得狠戾,仿佛是預知到了什麽。

“顧淺凝,你瘋了,你和你肚子裏的孩子一樣都會死。”

她知道,所以做好了訣別式,和這世上所有與她有關的人做了最後的了斷。

“我沒什麽好放不下的了。”

至於這個孩子,緣起緣滅,就這麽多。如果人有來世,做牛做馬她還給他。

季江影頓感危機四伏起來,他是組織裏的人,不會不了解他們了結人命時的套路。這裏一定已經被盯緊包圍了。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他們會將這裏引爆,連你也逃不出。”

她竟是這樣傻。

顧淺凝凝望他:“我沒想逃出去。”

季江影有刹那的時間是笑著的,拿命來陪他赴一條死路,這樣決絕,隻有他們這群瘋子才做得出。

說到底這個女人跟他很像,像到仿佛是他身上的一根肋骨。或許正是因為她有這樣強大的信仰,堅定的信念才會被他看在眼裏,錚錚鐵骨,才是千萬人中不同的那一個。

不論是愛人還是守護,實則沒人比他們更加死心踏地。

才入伍的時候,他們曾立下誓言,為打擊國際犯罪,維護世界和平貢獻終生,此生不悔。

字字句句鏗鏘有力的念出來,如果不是他的手下,那二百零三條人命石沉大海,他一定到死也會跟她一樣,目光堅定,神色從容,堅守自己的信念一輩子。

她問他,可曾怕過?怕到不能心安,整晚整晚的失眠,睡不著覺?正是因為那樣,所以他不敢承認。

可是他無怨無悔。

巨大的爆破聲響徹耳畔,定位,引爆,隻需幾秒。

他的笑容被光火點亮,那樣明亮,顧淺凝眯起眼,從來不曾看到一個男人笑得如此妖豔動容。他該最先一槍了結她的。

可是不等她反應,季江影已經擁著她快速帶往樓上,大門被破開,嘩啦啦的腳步聲紛遝而至,他們從天上來,有直升飛機轟鳴的響動,整個世界如同被打翻開來,混亂不堪。

房屋轟塌,瓦礫,煙火,崩塌如世界末日。身後,阻擊手舉槍瞄準……

一秒鍾,再有一秒鍾他就可以帶她跳下去,沒進一個最黑暗的角落……

顧淺凝驚愕抬頭,上麵一塊天花板滅頂壓下。好了,眨眼就可粉身碎骨,他們為著自己的信仰,就這樣此生無悔。

季江影腳步遲緩,將她擁進懷裏,撲到,滾落……狠狠砸在身側,煙灰激起,嗆嗓的疼意。接著槍聲四聲,如同四月的響雷,一道亮眼的閃電之後,悶雷聲滾滾。

那一扇窗還是被他大力破開,窗簾被鼓吹起,宛如巨大的羽翼。顧淺凝沒想逃,卻被他拉著一同下墜。

他說:“一起下地獄?算了,季江然馬上會來接你。”

阻擊手被瞬間崩塌的建築物隔離身後,掩埋其中。

直升機在頭頂盤旋,草木時起時伏,衣衫翩然紛飛。探照燈打下來,四處亮起燈火。就像舞台上最絢麗的燈光,一點一點的亮起來,打到人的身上去。

他們在空曠的舞台中央,在雪亮的追燈光柱上,眉與眼都變得清析,每一個線條輪廓都是那樣清析分明。

顧淺凝驚怔的半跪在地上,有溫熱的**打濕她。腥鹹之氣迷漫,她一雙手竟有些微微的顫。

其實他大可以扔下她,他那麽想殺她,扔下她,正好看她死無葬身之地。還是死在自己同夥的手裏,是多大的快意恩仇。何必要像這樣成為他的累贅,他一定知道她的身上有定位儀器,追蹤她,連爆破都是同步的。扔下她,或許他就可以逃出去,他不是沒那樣的本事。

可是,現在他一定已經逃不出去了。

她的任務完成了。

“為什麽要管我?”

季江影看著她,眼睛裏閃爍一點兒光亮,模糊而明亮,像是破碎的星子。

“我好像……”好像已經愛上你了。

他的喉結滾動,說到一半就止息。

煙火如光彩四溢的弧光滑落,像無數道流星,帶著這世上最繁華的星光萬點,散落在夜空的盡頭。隻是不能說,他不過執意的愛著她。

指腹觸摸自己胳膊上的傷疤,是她曾下狠口咬上去的。她留給他的,不過就是這個疤痕最永遠,跟著他同生共死,是唯一一輩子不能抹煞的印記,證明他曾有過她。至於她身上的味道,每每他努力回想,總覺得無力,就快要記不清了。

這一刻倒像是好的,無數燈光交相輝映,是直升機上投射下來的,也有遠處絕塵而來的車燈,和漫天星光盡成一色。這樣繁華的夜色,在他的有生之年裏,勾勒出兩人虛幻的天上人間。

而她近在咫尺,鬢發散著種甜味的香,隻要他低下頭,就能輕輕的吻上去。她的臉,像華麗的電影鏡頭,美輪美奐。

他想過有一天會慘死,卻沒想過有這樣的一個人陪在身邊。

明天她就要嫁給別人了,他生不如死,或許這樣,亦是好的!

他累的不得了,也想過結束。這一刻擁著她,仿佛天長地久。

這世上,他曾動過怎樣的心思,消亡之後,再不為人知曉。

命運如一場惘局,誰都沒有錯,不過就是被上天操縱的棋子,若說哪裏錯了。隻是生不逢時,他們站在同一條戰線上,有相同的信仰時,他和她並不認識。等到相見的時候,他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他們站在彼岸,隻能像一對仇人似的相互獵殺。

季江影手指抬起來,撫上她的眼角,他總有這樣的小動作,出其不意。

指腹冷透了,比往時更冷。

有一點兒淒楚的笑,輕撫她的眉眼:誰能夠想象眉毛那麽短,天涯卻那麽長,離合中**漾,紅塵裏飛揚,回頭已經趕不上。

“季江然是真心愛你的,這世上沒人比他更愛你,你在組織的眼裏可有可無,在他眼中卻比命還重。我就這一個弟弟,你要是讓他不好過,做鬼我也不會放過你。顧淺凝,但凡是個人,就得有良心。”

季江然的速度很快,他的每一棟房產跟他都有信號連接,及自動報警設施,早在危險靠近的時候第一時間感知,馬不停蹄趕過來。

頓時混亂不堪的場麵,光和影才會這樣交織。

他明眼看著季江影和顧淺凝怎樣從二樓的窗子上跌落下來,燈光將那一雙人點亮,他看到季江影身上綻開的花,大朵大朵的,他的喉嚨發緊,一刹那竟忍不住微微哽咽,隻覺得喉嚨裏腥鹹難耐,鼻骨也酸的厲害。

狠戾的咬緊唇:“把那個飛機給我打下來。”

速度一定要很快,這樣大的動靜,警方馬上就會感知到,盡管這是山上僻靜偏遠的別墅區。

靠過來,季江影幾乎沉重的睜不開眼。

季江然眼眸腥紅,噴發出火焰來,卻又淚光閃爍。彈指一瞬,光陰竟如此輕淺無情。他從來沒想過,不等老去,就要跟自己的哥哥分道揚鑣。

他氣瘋了,一伸手扯過顧淺凝,從沒這樣惱過一個人,手中光火一閃,打到她的腿上。

“顧淺凝,我殺了你!”

他說過,總有一天他會打斷她的腿,她如此不安份,這一天還是早早的來了。

顧淺凝輕哼一嗓,一條腿劇烈下沉,膝蓋紮進泥土中。卻不吭聲。

季江然扯著嗓子:“把她給我拖到車上去,將她身上的通訊工具搜出來。”

一伸手臂接住季江影下沉的身體,喉結動了動:“哥……”

季江影強撐起眼眸,看清是他,桃花眸子微微彎起,嘴角跟著上揚。兩人有一樣的眉眼,和單薄的嘴唇,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心意相通的好兄弟。從小一個拳頭兩個印子,他們所向披靡,從來不落人後。小的時候幻想行俠仗義,每個男孩子都有一個英雄夢,他們就那樣背靠著背,說好了要打遍天下無敵手。

他說:“哥,你不能這樣,你打起精神來……”

季江影無力至酸觸,隻能衝他微微的笑,當年他進基地當一個特工,他羨慕不已。他有更機智的頭腦,小小年紀玩轉整個金融界。他也想當特工,懲奸除惡。他說:“哥,要不我去當特種兵吧,我這樣的肯定能考過吧。”

他說:“算了,你這樣奸詐的人,不混業界可惜了,而且家業這麽大,總要指望你的。”

季江然從來都知道,他不過怕他受到傷害,從此每一步都要踏在刀鋒上,季江影不怕死,卻怕自己唯一的弟弟受這種非人的磕碰。

那個留下來繼承家業的,無疑要是命更長的那一個。

季江影覺得無撼,他是哥哥,長次有序,那個早走一步的一定該是他。

“是哥對不起你……將你拉到九重地獄裏去……這些年我沒有一天不後悔,後悔你為我做的一切,不該拉上你的……”跟他指掌相握,微微的笑著:“明天你的婚禮哥不能參加了,過鋼易折……既然那麽想留下她,轉身吧,本來就不關你什麽事……”

季江然要瘋了,抱著他上車,他要帶他去醫院,找最好的醫生,子彈取出來就一定能活,他不是一次中彈,哪一次都是大難不死……他就是這樣絮絮的想,腦子裏一刻不曾停息,唯怕一停下來就崩潰了。

他不敢讓自己停下,緊緊抱著季江影,一聲一聲的喚他:“哥……哥……”

他怎麽敢停下來,他的身上都是血,將衣服打透了,那樣鮮豔的顏色染遍全身,而他的生息卻那樣薄弱,慢慢的,慢慢的,連眼睛都睜不開。

季江然顫抖著聲音不停的跟他說話,嗓音沙啞,他覺得害怕,眼淚一滴一滴砸到他的身上。

他說:“哥,你回我一句……”

可是季江影已經聽不清析,一句也聽不清,陷在自己混沌的世界裏,思緒紛飛,他跟魔障了一樣的陷下去。

像放電影一樣,從小的時候就開始,那些滿天的飛絮,旋轉在放學歸家的路上。揚揚灑灑,像是一場細雪。

那個時候季江然就那樣調皮,他一直很調皮。常有女同學追著他打,而他笑得很大聲,一溜煙就跑掉了。那時候的他多貧啊,校領導到老師,幾乎沒哪一個能招架。

隻是學習成績出奇的好,幾乎不費什麽力氣。高中晚自習的時候一心想著逃課,這是他的專長,小的時候就愛這麽幹。

小學的時候上補習班,他倦得要命,哥倆兒一起逃跑。那時候身高不夠,學校的圍牆很高,爬起來吃力,連他都覺得不容易,何況是季江然。他就先爬到圍牆邊的大樹上,然後踩著枝椏上牆,季江然有樣學樣,跟著他爬上樹。隻是圍牆那樣高,跳下去的時候他坐在牆頭猶豫,他在下麵衝他招手:“下來,有哥呢。”

他在下麵接著他,等著他跳下去。被他砸在身底下,小胳膊小腿兒被他砸得生疼。

季江然那時候看的武俠片不少,滿腦子的江湖義氣,就想學人家兩肋插刀。

“哥,以後我為你上刀山下火海。”

季江影斜睨他:“用不著,你自己少惹事,少讓爸抽兩鞭子就行了。”

再後來長大了,他去國外讀書,天高皇帝遠,家裏人的話不肯聽。偷偷去驗了兵,隻知道是特種兵,到底是做什麽的也不知道,直到正式進了基地,才知道是國際特工。

好在他天生資質高,本來就有極好的底子,學東西又特別快,成績永遠是最好的。十九歲成為先驅者,二十歲當組長,二十二歲就已經當了教官,他簡直就是組織裏的一個奇跡。

整個基地的領導都知道他,對他的看重可想而知,一直精心培養,就是想將他培養成核心長官。

除了季江然,誰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麽。

隻知道他自打去國外讀書,整個人便忙起來,有的時候一年也不回來一次。

一次季江然去找他,他這樣知頭醒尾的人,很快覺察出他的異樣。

之前隻是問:“哥,你是不是加入什麽組織了?”

他這樣問,隻擔心他加入什麽非法集團。

本來就是極其保密的,最後還是告訴他,就算不告訴他,終有一天他也會尋著蛛絲馬跡查出來,到時候一定更麻煩。就算跟他說了,也一定會為他保密,他們打小就有很多僅兩人知道的秘密,從來都是彼此心知肚名,卻永遠守口如瓶。

果然,一直到現在,季江然不曾對任何一個人說起過。

就連季銘憶和簡白都不知道。

季江影也曾是個信仰堅定的人,從加入組織的那一刻起,便打算此生至死不渝。看到那樣的顧淺凝才覺得歡喜,如同看著當年的自己,年少時執意又坦**的模樣,像個錚錚鐵骨的戰士。一定要是這樣不畏生死,再怎麽百轉千回,崇高的理想不能轟塌,哪怕不顧一切。

他一直告訴她,要識時務。可是,她真肯見風使舵,他又不見得會這樣喜歡她。

人總是這樣矛盾,所以才拿自己沒有辦法。

就像他明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卻沒辦法再堅持自己的信仰。那些隊員是他用心血澆灌,一手帶起來的。年紀最小的,隻有十八歲。最大的,死去時也不過二十六歲,那樣年輕的生命,和他自己弟弟一樣的好年華。當年他從他們的父母手上將人帶出來,到最後卻沒能送回去。

臨行前冷雨紛飛,順著臉顏滴滴落下,便沒想過蒼天有淚,或許就是個悲涼的預兆。

隻記得那一張張年輕的臉,每個人都隻是一臉的義無返顧,肅整而端正。他沒教過他們畏懼,也沒教過他們退縮,更沒教過他們軟弱和姑息。他自己的隊員,哪一個都多少沾了他身上的一些秉性,像極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其中多少人第一次出行任務,雄心壯誌,跟他當年一模一樣。隻是沒他幸運,他活著回去了,而且活到了今天。

任誰都不會想到,分別的刹那竟是此生照的最後一麵。從此天人相隔,這一走是回不來的。

還記得軍裝肅整,有人跟他打報告。不過是想給他一個擁抱,那個僅有十八歲的孩子。把他當神衹一樣信奉……

他不容許自己的士兵軟弱,要麽英勇的活著回來,要麽就窩囊的幹脆死掉。便是連這樣他都沒有應允。

那一晚是他送他們離開,雨聲轟鳴,連腳步聲都聽不清楚。竟像走得無聲無息,連背影也很快消失不見,眨眼被大雨吞噬。

他在訓練場上站了很久,幾乎是一整夜,整個訓練場上空空如也,他也沒由來的心慌。還沒哪一次執行任務要整組隊員出行。

那時怎麽會想到,再不擁抱就是罪。

如果他明知這些人是基地有意派去送死,隻為做一個巨大的誘餌。就算拚了性命,也不會將人派遣過去,太殘忍了。

明明是可以挽救的,最後卻寧願選擇遺憾舍棄他們,他們的生命在正義的角逐裏變得卑微不已。以為可以光榮回歸,卻通通死在那條船上,屍沉大海。

那一刻他心如死灰,基地的信息終端,看著感溫定位移一個一個信號終斷。如同抽掉他的肋骨,一根一根,從他鮮活的生命裏抽出去。抽至空**,你問他是什麽感覺?疼不疼?

季江影覺得那一刻他要痛死了,直比自己死一千次一萬將還要痛不欲生。那滴滴聲響就像心跳,二百零三下,他靜靜的數著,數到最後一個,心跳仿佛是停止了,全身冷透。

從那以後他就像被惡夢魘住了,再也沒有醒來過。

每每冷汗涔涔,頭痛不已。

顧淺凝問他,你怕不怕?他是怕的。所有先驅者通通死掉了,隻有他一個人活著。他一步一步走到高位上,可是他心中的憤怒一刻不曾停息過。他害怕回憶那種兩手驟然一空的感覺,他的隊員有生之年,那樣去了,竟一個都沒有回來。

後來他去那個孩子家裏看過幾次,當年選兵的時候遇到,他父親將他交到他的手上。季江影看著他身上的那種頑劣,隻覺得跟自己的弟弟有幾分相像。他將人帶到基地去,自然不會說是特殊的兵種,到死他的家人也不知曉。隻以為被派出執行任務,每一次見他,都要問:“回來了嗎?”

真真如刀割,將他的心都剜痛了。

不會回來了,此去經年,再也不會回來了。

季江影那樣累,以至於精神都垮掉了。

當年明明是個錯,隻是錯誤的時候沒有人肯糾正。直到後來意識到,所有前驅者成為基地裏的一個禁忌,再沒人提及,連他們的功勳也一朝抹煞了。

“哥,你還有我呢。”

季江影仿佛還是站在雨中,時光凝滯,他就站在那個原點上動彈不得,天與地被雨簾串起,嘩啦啦的響聲,世界那樣吵雜,實則不過他一人。

有人這樣喚他,他回頭看到季江然。睡夢中天開始放晴,大團大團的陽光充斥他的眼角,那樣明亮。

無論到什麽,他的弟弟都肯為他兩肋插刀。

一隻手扣在他的肩膀上,肩章劃破了他的掌心,季江然扯動嘴角笑意從容,漫不經心的噙著狠意:“我幫你討伐,他們虧欠了你組員什麽,我幫你翻番的討回來。”

小的時候玩遊戲,兄弟兩人廝殺,臉紅脖子粗,互不相讓。

出去跟別人玩,兩個人一眨眼,輕而易舉的耍陰謀詭計,打遍天下無敵手。

兒時讀金墉,有一個大俠夢,不說倚劍天涯,也要做縱橫天地間的一匹狼。

慢慢的,待繁花落盡,夜深忽夢少年事,安然亦惆悵。

我們被世事改變了。

有朝一日再回首,或許就變成連自己都討厭的模樣。

季江然覺得這一生的夢做了很久很久,到最後苦不堪言,終於走到盡頭了,反倒輕鬆許多。軟軟的無力,就想要睡過去。

有人喊他的名字,遠在天際。

他恍惚看到小時候,他偷跑出去玩,被季江然發現,並追出來。他走到街尾,季江然還在街頭,扯著嗓子喊他:“哥……哥……”

可是,他跑遠了。

有的時候人有一點兒私心,再好的弟弟,也不是去哪裏都可以帶上他。

季江影說:“我可就你這一個弟弟。”

季江然說:“我也就你這一個哥哥。”

季江然覺得忍不住,聲音沙啞又哽咽,可是他要走,他留不住。就像當年他拚了全力追他,最後摔倒了,膝蓋蹭破皮也沒能追上他。每個人都有頑意,季江影也不例外。眼見他又要扔下他,一個人走遠了。

基地最後一個先驅者,終於被他們親手鏟除掉了。

“哥……你不能睡,你醒過來,醒過來啊……”

季江影沉沉的睡過去,覺得許久以來,從沒有過這樣的深睡眠,他不忍讓自己醒來。

顧淺凝小腿中槍,一直在流血。被人帶到臥房放到**,轉眼將床單補罩都染紅了。

下人在樓下急得打轉,整個別墅被團團圍起來,她想上樓,幾次都被攔下來。

最後季江然從外麵走進來,全身都是血,麵目更是冷得猙獰,一臉陰霾的直接上樓。

顧淺凝聽到腳步聲,坐起身。

下一秒門板被破開,季江然已經將槍口對上她的腦袋。

冷漠的看著她:“你滿意了?”他眼眸腥紅,盯緊她,嗓音很輕,仿佛一大聲就會破了喉:“你們動彈我大哥幹什麽?怎麽不衝我來。你的那些同伴是我殺的,所有決策性的命令都是我下達的,最後將你們基地一網打盡的戰略戰術也都是我在謀劃,我就是你們一直想鏟除的島主……你知道你為什麽在他的公司裏查不出任何破綻麽?他本來就沒有問題,所有問題都在我的身上,我手下的產業就是一個暗黑集團,所有你們想得到,想不到的事情我都做。你們為什麽找上他?我大哥死了,你他媽的滿意了?”

他聲音越來越大,已然到了失控的地步,槍口逼近她一分,狠狠抵在她的腦袋上,他一定要殺了她。

叩動扳機的手指微微動,眼淚簌簌而下,顧淺凝從來沒有看過,一個男人可以像這樣哭到哽咽無聲。

顧淺凝臉色發白,卻一句話也不說。

隻是心酸的想,原來他才是島主,那個最強大的幕後操控者,殘忍,嗜血,詭計多端,神秘莫測。還有……她喉嚨哽了一下,一顆很大的眼淚劃破眼角,落在自己按在**的手背上,滾燙灼燒。

原來一開始就是他,兩世今生,竟然是他。

她緩緩的閉上眼睛,早在她準備這樣做的時候就沒打算活著。

不覺得害怕,也不感覺難過。她的教官也沒教過她那些。

季江然薄唇抿緊,緊得隻餘一道白痕。那隻手微微的打著顫,他想,今天不是討伐她的好時候。他沒了哥哥,隻是太難過了,所以悲傷得連殺戮都要下不去手。

“你手裏的電話是上官小小給你的?”

顧淺凝驀然睜開眼睛看他。

季江然狠狠的盯緊她:“你早有預謀!早在上官小小來找你的時候,不論逃不逃得出,你都已經謀劃好了一切。你的後手永遠這樣致命狠毒,顧淺凝,我還真是不能小看你。”

上官小小的電話全球定位,走的時候悄悄的留給了顧淺凝。一定是兩人在房間聊天的時候,就已經謀劃好了這一切。

季江然一下便想透徹了,上官小小的父母是高官,想提交一份密令到國際組織一定不是什麽難事,而顧淺凝就是這樣有本事,有本事讓基地信任她所獲取的一切,並追蹤她身上的信號,短暫而準確的爆破,了結季江影。

這樣無論她逃不逃得出,基地裏的‘叛徒’都能被成功捕獲。

難怪她不想著逃了。

當晚交戰十分短暫,從爆破到射殺,前後不過幾分鍾的事,是他們的一貫作風。連當地的警方都沒有驚動,等到有人報警趕過去的時候,戰火已經止息。他們的速度就是這樣快,空隆而來,直升機也是不惹眼的,好多財團都買得起,低空飛行,根本不會引人關注。

一確定季江影要害中槍,機密任務就已執行完畢。

等他趕到的時候,他們已經準備撤退。

季江然想不出別的,看到手下人從顧淺凝身上搜出的電話,覺得是在哪裏看到過。這一會兒他終於是想起來了,上官小小。

顧淺凝終於肯說一句話:“跟她沒有任何關係,她不知道我做了什麽。”

上官小小一定不知道,隻怕上官小小到現在還搞不明白她什麽身份,是將機密傳送至哪裏。

她不會傻到將這樣重要的信息透露給一個外人。

“顧淺凝,我一定會殺了你。”

“我就沒想著會活。”

季江然虎視眈眈,眼睛狠戾的眯起來,他還是開了槍,子彈劃過去,將她的鬢發打散了,槍聲劇烈地在她耳畔炸開,顧淺凝的耳朵嗡嗡的響起來,他的聲音摻雜其中,也是嗡嗡的顫。

“這輩子你哪裏都休想去,我要讓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