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沒有水晶鞋的仙度瑞拉

打過去上官小小接的電話,告訴他:“二少,薄雲易今天在公司暈倒了,現在正在醫院。”

這幾天一直重感冒,發燒也是斷斷續續的,總不見好。吃上藥退下去,很快又燒上來了。可是顧不上管,忙碌的時候不覺得怎樣,咬牙切齒撐下來,累的時候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睡上幾十分鍾。收購一告捷,忽然不堪重負,當時就暈厥過去了。

季江然發動引擎問她:“在哪家醫院?”

“離你們公司最近的那所中心醫院。”

季江然開快車趕過去。

病房裏靜悄悄的,上官小小安靜的陪在一邊,撐著腮注視著薄雲易。薄雲易正在打點滴,下巴埋在被子裏,睡得很熟。走近了才發現這幾天他明顯瘦了很多,本來就棱角分明的一張臉,這一刻輪廓更加清析。

季江然輕微咳了聲。

“他怎麽樣了?”

上官小小慌亂的抬起頭,發現她哭過了,眼眶通紅。

心疼的說:“醫生說先退燒,還得再觀察,太嚴重了,拖的時間又太久,怕是轉化成了其他的毛病。”

季江然安慰她:“不會,他的腦子仍舊一級好用,說明沒什麽別的問題。”

上官小小嘟囔:“二少,你還能開玩笑麽?就算腦子沒毛病,也不敢保證其他地方沒毛病。你就是這麽刻薄人的?生病了也不讓休息。”

“小丫頭,你判我重罪?我是有責任,可也不能全算在我頭上啊。你自家哥哥什麽脾氣你不知道麽?你不是跟他一起長大的。”

上官小小說不出話來,薄雲易就是工作起來太拚了,她也是每天都勸,仍舊沒能將他拉到醫院來。

非得倒下去了,才能被救護車乖乖的拉到醫院來。

季江然在醫院等薄雲易醒來,拉著張椅子坐過去。

“感覺怎麽樣?”

薄雲易的臉色仍舊很蒼白,笑笑:“睡一覺好多了。”

季江然閑閑的靠在椅背上:“小小妹妹剛才還譴責我來著,嫌我刻薄你,你得快點兒好起來讓她看看,證明我沒騙小孩子。這次全靠你了,才能勝得這麽漂亮。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薄雲易麵朝燈光,眼睛淡淡眯著:“沒法麵對大少了吧?”

季江然慘笑,真的是慘笑。眉眼間說不出的愁雲慘淡,偏首說:“我和他早晚有這一天,倒不覺得有什麽。隻是我爸被氣倒了,也在醫院裏,這一回很麻煩。”

馬上就要過年了,發生這種事心中一定不會痛快,隻怕整個季家連年都過不好了。

打完點滴終於退燒了,薄雲易這些天實在累壞了,沒跟季江然聊上幾句又接著睡過去了。

季江然給他請了看護,安排好一切之後勸上官小小回酒店休息。

上官小小不肯,也是個倔脾氣。

季江然開車從醫院裏出來,大半天的時間沒幹別的,都在醫院裏打轉了。急切的想回家洗個澡,打著方向盤漫不經心,停下的時候已經在顧淺凝家的樓下了。

顧淺凝睡了很久才爬起來,拉開窗簾,天外灰蒙蒙的一片,零丁的星子之光,碎釘子一般嵌在遙遠的天際,比沒有還要寂寥。先去洗了澡,換好衣服之後去客廳裏找東西吃。

到處都是亂糟糟的,和臥室一樣一片狼藉,東西散得到處都是。懶得收拾,窩到沙發上吃東西。冰箱裏隻有水果,覺得肚子餓,一口氣吃下很多。

直到門鈴響起,扔掉蘋果核去開門。這些天她有些不能思考,甚至時常頭疼,到現在還是昏昏沉沉的。

沒想到是季江然。

顧淺凝看到是他,一陣的不耐煩。這個男人她隱隱說不清楚,像混世魔王,花花公子,卻總有辦法坐享漁翁之利。

他不想娶顏如玉,最後顏如玉陰錯陽差死掉了。再到收購萬盛,她真的不認為他有本事從季江影的嘴裏搶食吃。可是他雲淡風輕的辦到了,這個男人說起來還真是運氣。

“你被人打劫了?”

季江然一臉嫌棄地打量整個房間,太亂套了,杯子碎了一地,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而顧淺凝就赤著腳站在那裏。暖光下白玉一般,在季江然眼裏更像粽子。

顧淺凝靠在門板上,冷冷清清地眯起眼,有一絲倦怠,仿佛十分辛苦。

“托你季二少的福,被人劫財又劫色,你滿意了吧?”

她沒有朋友,季江然雖然也絕對不算,但除公司同事,私下跟他的交集的確最多。他平時總是有事沒事粘著她,即便她從不給他好臉色……現在想起來,他是有目地的!

“你這樣算計我,為的是什麽?”問出來了,都要對自己冷嘲熱諷,這樣的句式這幾天她似乎問了不止一次,才發現真的是四麵楚歌。真該讓季江然好好看看她這張臉,看看她有多頹廢多倒黴,是不是個個都覺稱心如意了?

“讓我進去再說事成麽?我是不介意讓整棟樓的人都知道我想得到你,我臉皮天生就厚。可你一個女人家估計會不太好意思。”他推推她,就真的擠了進來。先把西裝外套脫下來扔到沙發上。一身消毒水的味道,自己聞著都要吐了。回過頭看顧淺凝還站在那裏,伸手扯她:“別鬧,讓我省點兒心。我今天特別煩,在醫院呆了大半天,骨頭快散架了。”

顧淺凝躲開他伸來的手,“哐當”一聲將門板摔上。

季江然漂亮的眉眼間有陰鬱,說明他真的很煩燥。卻仍能如沐春風的笑著,隻是笑意不達眼底,終於知道為什麽都傳這個男人是笑麵虎了。

“你是野人麽,下地不用穿鞋子?”

在茶幾下找到拖鞋扔給她。

顧淺凝踩著鞋子走過去。

“說吧,你算計我的真正目地是什麽?”

季江然若有所思的抬起頭,光色本來暗淡,瞳孔中更是一片漆黑,仿佛無邊無際,是真正的深不可測。

“我說了,就是想得到你。你本來就是我的,最早也是跟著我,季江影想要,不見得我就會鬆手。”季江然低頭點上一根煙,淡淡眯起眸子,意有所指:“他是什麽人,你也見識到了。我什麽時候這樣強逼過你?我再怎麽,也會比他好相處。”

那倒是真的,有的時候顧淺凝真的不想睡,他不會真的拿她怎麽樣。他喜歡女人歡天喜地的臣服,溫柔如水比什麽都好,否則也是無趣。

所以才要說他聰明,今天所發生的一切他都料想到了。就連季江影會打上門來,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猜想她會心灰意冷,畢竟千夫所指不是哪個女人都能承受得了的,這個時候最想要的該是一個溫暖的懷抱或者可供依靠的肩膀。而季江然明確表示他可以給她,當她再度站在沒風口浪尖上,若想絕處逢生,隻怕還要像第一次那樣,在他伸出手時投奔他。

可是他錯了,她不是真的顧淺凝,沒有道理重蹈覆轍。

顧淺凝好笑,忍不住謾諷地讚他:“季二少,你好寬廣的胸懷,沒生在女尊社會可惜了。”見他陰森了臉,彎起嘴角:“你就這麽篤定我會跟你?”

季江然彈掉一截煙灰:“你什麽時候能夠溫順一些?動動腦子再說話,我可以給你最好的生活,不會比我正牌的太太差。”

顧淺凝懶懶的點頭:“真的是不錯的選擇,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滿滿。”她神色一轉:“不過二少,即便我要選一個男人才能過活,卻不見得就是你。而且一定不會是你。像你這樣的公子哥遍地皆是,多一個情人估計沒哪一個會嫌多。你說呢?”

季江然真的有些惱火:“顧淺凝,你有病?成心的是不是?是女人麽?怎麽沒心沒肺的。”

顧淺凝就來點他的心口,玉指點在他的胸膛上陣陣的疼。連季江然都想不明白,怎麽會這樣疼,就如同真的點到了他的心裏去,那裏的肉很嫩,於是忍不住的疼。

“季江然,指望算計來得到人心,不如回家做場春秋大夢,一準會碩果累累。謝謝你為我指條明路,的確有棵大樹才好乘涼。我會很快找個下家,不勞你操心了。”

站起身,告訴他:“馬上在我眼前消失!”神色冰冷起來,沒人說她不是真的動怒。

季江然坐在那裏沒動彈,時間不早了,累了一天,腦子裏也是亂轟轟的。坐在那裏靜靜的抽煙,微低著頭,稍長的額發垂下來,摭住一雙桃花眸子,橙黃的燈光爬滿發梢,唯一一點華彩,起發顯和沉寂無聲。

知道顧淺凝這是在深惡痛絕的驅趕他,卻無論如何不想動。

有的時候也覺得身心俱疲,可是找不到一片淨土得以喘息。在這裏雖然得不到想要的溫情,可是當喜歡與討厭都直來直往的時候,無非也是種身心的放鬆。

鬆掉領帶扔到茶幾上,抬眸看零亂不已的客廳。

亂死了,這個女人就這樣上樓去睡,沒說收拾一下。他看不下去眼,可是打掃衛生他不在行,家裏雖然一絲不苟,卻都是鍾點工在做。

掐滅手裏的煙,單膝跪到地板上,將那些散掉的雜誌和書籍一本一本整理好扔到茶幾上。所有杯子都碎裂了,笨拙地用手去收,指腹被碎片紮破,滴出血,圓潤的血珠子成串的往下滾,真是造孽。蹙起眉頭,才想到去拿掃把收。

連他自己也搞不明白,為什麽動手做這些事。長這麽大他的一雙手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是會做飯,也隻是為了不想委屈自己的胃口。

或許他覺得愧疚,愧疚?是的,雖然這感覺陌生至極……弱肉強食,他從來不覺得虧欠誰,這一次卻隱隱動了惻隱之心。如果有辦法讓她回心轉意,他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她在季江影的身底下輾轉承歡。可是,沒有辦法。顧淺凝的心是石頭做的,他漸漸發現這一點。多難辦,這樣的人捂暖她不容易,冷卻她的心亦很難。

他拖地的時候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因為他不用會吸塵器。不是收不幹淨,就是磕磕絆絆。最終把顧淺凝吵煩了,從臥室裏出來,扯著嗓子罵他:“季江然,你給我滾出去。”

季江然被她嚇了一跳,抬起頭。須臾,偏首笑起來。

顧淺凝徹底和季家人劃清界限,當她和季江影都在沒有關係的時候,和整座城的人都沒有關係了。

在餐廳裏遇到過,他和安子析一起。她從身旁走過去,連眼皮都沒有抬。

不管別人的眼光如何異樣,她依舊從容。任那樣流言蜚語不攻自破,總有一天她會讓顧家人真正的生不如死。

點了一瓶上好的紅酒,配著空運來的牛肉做成的牛排,生活依舊有幾分愜意。

馬上就要過年了,大街小巷都是新年的愉悅與喜慶,味道已經十分濃厚。

她慢條斯理的吃完,臨窗坐了一會兒,叫侍者過來結帳,卻說已經有人替她付了。

並指給她看。

顧淺凝望過去,難得冬天有人將一身白衣穿得這樣好看,玉樹臨風的,十足‘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公子哥。

薄雲易已經起身走過來。

臉上掛著招牌笑意,嘴角微抿,眉眼飛揚,笑意永遠都是從眼底一點一點的蘊上來,跟她見過的男人都不一樣。

“我才逃出來吃一頓飯,就遇上你了。如果我說這是緣分,估計你一定又會覺得我是在貧嘴。”

顧淺凝撐起頜:“怎麽?你作奸犯科去局子裏喝茶了?”

薄雲易哭笑不得:“你的嘴巴怎麽永遠這麽毒?”他擺出虛弱的模樣,眯起眼睛湊近她:“我生病了,住了幾天的院,悶得想死,背著醫生偷偷跑出來吃東西,是不是很慘?”

他的身體隻是虛弱,這一段時間實在透支了,其實感冒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是沒想到呈女士那麽有辦法,連這裏的主治醫生都認得,一聽他身體虛弱硬當重症患者看管起來,那感覺其實慘過坐窂了。

他這樣一說,顧淺凝才發現他真的瘦了不少,氣色也沒有以前看著好。可是精神狀態不錯,笑嘻嘻的跟她說話。

顧淺凝的心情不似那天那樣糟糕透頂,總算可以好好說話,點點頭:“祝你早日康複。”

她想走,薄雲易拉住她。

“你什麽時候都這麽言不由衷麽?太沒誠意了。”

顧淺凝搖頭:“不,我損人的時候永遠真心實意。”

薄雲易“哧”地一聲笑起來。

“全當你是在講冷笑話,不管冷的熱的,會講笑話還是好的。”看了她一眼,正經起來,連笑意都有所收斂。其實他早就想去找她,就算沒有上一次,自認惹惱了她。他也打定了注意等收購案一結束便不顧一切的去她。“我以前的確見過你,所以才要問你是不是見過我。因為我知道你是這裏的顧淺凝,就以為你也知道我是京都的薄雲易。可是你說你叫穆曉黧,我就說我叫呈揚了。可我沒有騙你,在我畢業之前一直都叫那個名字,我是跟了我媽媽的姓。姓呈,叫呈揚。”

顧淺凝看著他:“然後呢?”

薄雲易接著說:“那天晚上你沒有去赴約,我當夜坐飛機來這裏找你,我想我是瘋了,沒有出機場,又飛回去了。我隻怕在這裏一見到你,你就要跟我說你不是穆曉黧,你是顧淺凝了。”

結果他沒有想錯,他的恐懼也不是假的。

顧淺凝撫了一下額,她的身份的確有些錯亂,由其一覺醒來,總要想一下,打開那扇門走出去的時候要以哪一副嘴臉示人?顧淺凝不是她,穆曉黧也是她隨口諂來的名字,她骨子裏永遠隻是‘終結者’,除了這個,無論她說她叫什麽,不過就是一個騙子。

提醒他:“你最好不要相信我,我可能是個滿嘴謊言的女人,時時刻刻都是在騙人。”

薄雲易笑笑:“或許我是個喜歡自欺欺人的人,就算你不騙我,我也會騙自己呢。”又問她:“要不要出去走一走?我沒有開車,你把我送回醫院怎麽樣?”

顧淺凝說:“好吧。”

從這家餐廳到中心醫院沒有多遠,十幾分鍾的路程。

路上顧淺凝問他:“你不是京都人,過年不回家?”

“要回,要在這裏休息幾天,之前打了一場硬仗。”

顧淺凝知道,萬盛是他幫季江然收購的,她也因此跟季江影撕破臉。這些事隻怕他還不知道,可這一戰打的確實漂亮。

薄雲易想起什麽,側首看她:“那天晚上你說我來是看你笑話,你想錯了。我沒閑到一晚上等在那裏隻為看一個人的笑話,那麽長的時間,我覺得關心才夠格。”

顧淺凝隻是說:“不重要。”

薄雲易板起臉來,竟像有一點兒惱火。

“那什麽才重要?在你眼裏什麽才是重要的東西呢?”從沒見過一個女人漫不經心到近乎頹廢。她就跟百毒不侵,刀槍不入一般,他知道整座城是怎樣難為她的。可是她出來吃東西,隨意走動,就算別人指指點點,她自若閑散,仿佛半點兒不放在心上。“不知道痛的女人很糟糕,因為她一定也不知道快樂是什麽。”

顧淺凝倒是懂一點兒,他或許想說,就像不加鹽的菜,不放糖的奶,可以入口卻無滋無味。

她笑:“可我是真的不在乎。”打著方向盤,又補了一句:“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自暴自棄,我隻是不喜歡被世俗所累。”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便不覺得有什麽不好。

薄雲易請她進去坐。

顧淺凝說:“算了,醫院不是喝茶的好地方。”

薄雲易挑挑眉:“明天中午來看我吧,順便給我買一份‘清花樓’的點心,我出不去,這個忙隻有你能幫我。”

“其他人不會幫你買麽?”

“我是病人,你來看我,總不好空著手吧?”他笑笑:“帶那個就很好。”他轉身往住院部走,步伐又大又快,唯怕她下一句就說出拒絕的話來。

顧淺凝第二天真的幫他買過去了。不是一點兒猶豫也沒有,看了幾次表,快到時間了,甚至不想出門。最後還是拿上外套出來,去清花樓買上點心去醫院,生意很好,排隊拿到手的時候,中午已經過了。

新出爐的點心將整個車廂都盈滿甜滋滋的味道,跟在甜品店的感覺差不多。

去住院部打聽薄雲易,竟很容易問到。VIP住著的那幾位權貴都是有數的,小護士一聽到“薄雲易”三個字,馬上樂嗬嗬的說:“我帶您過去吧。”

上去之後才看清排場,大的驚人,一個樓層不過就住著他一個病人。電梯門打開,小護士指著走廊一端。

“最裏麵那一間就是了。薄先生不喜歡人打擾,我就不過去了。”

顧淺凝道過謝,自已尋過去。

敲了兩下門沒人吭聲,伸手推開。

以為病房內沒有人,轉首看到薄雲易躺在套間裏麵的那張**。似乎在耍脾氣,聽到有人走進來,悶著聲音說:“別煩我,我說過了我不吃。”

顧淺凝還是走進來。

薄雲易聽到有人靠近,更煩了,“呼”地坐起身:“上官小小,你沒完沒了……”恍了下神,當即嘴角上揚:“怎麽是你?”

顧淺凝將食盒放到櫃子上,沒什麽表情:“你平時就是這麽耍性子的?”

薄雲易眯起眼睛,仿佛是在怪她。

“我以為你不來了。”

“吃東西了嗎?”

“你沒送來,我吃什麽?”伸手要過來,問她:“是清花樓的吧?我這人不喜歡的吃甜食,點心隻吃那一家的。”

顧淺凝邊拿給他邊說:“真挑剔。”

薄雲易本來還不覺得餓,也許是聞到了點心的味道,食欲大開,吃得很開心。

顧淺凝坐到沙發上不說話,她不太會客套家常。

薄雲易問她:“你怎麽才來?我以為你不來了。”

顧淺凝隻說:“有些事耽擱了。”

此時門板打開,上官小小走了進來。從那個角度最先看到**,見薄雲易之前還在那裏耍脾氣,現在卻肯坐起來吃東西了。故事調侃他:“你那麽有骨氣的一個人吃什麽東西啊,餓死算了。”走進來,才看到顧淺凝,愣了下:“你不是二少的朋友顧淺凝。”

在她的潛意識中,這個女人就是跟季江然有關係的。

顧淺凝已經站起身。

“你好。”

薄雲易對上官小小介紹說:“這是我的朋友顧淺凝。”

上官小小心直口快,很好奇:“你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薄雲易漫不經心:“早就認識了。”

上官小小一臉嗔怪的看著他,覺得他是騙她,以前怎麽沒聽他說起過,她說起顧淺凝這個人的時候他也都是麵無表情的。

顧淺凝在一邊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不容挽留,推門離開了。醫院走廊裏很安靜,聽到後麵有人追出來,踩在軟棉的地毯上,仍舊落地有聲,可是已經進了電梯。電梯門關合,一個完整的輪廓壓縮至無形。

控製板上的紅色數字極速跳動,穩穩停下後,電梯門打開。有人說著話進來,顧淺凝抬頭,下意識皺了下眉頭。

安子析摻著簡白正要上電梯,看到她出來又停了下來。

緊接著,季江影也走了過來。樣子很冷漠,看到她後瞳內波光一閃,亦是清冷的。

季銘憶今天才轉來這裏,就在薄雲易下麵那一層,同樣喜靜,也是獨立的一個樓層。之前的醫院雖然離家近一些,條件卻比這裏稍遜色。

隻是顧淺凝沒想到會遇到這一家人,閃身讓出電梯門。

簡白站著沒動,臉色變得很難看。

抬手要打顧淺凝的巴掌,手腕將一抬起,卻被顧淺凝扣起掌心裏。

“季夫人,您為什麽要打我?如果你真的有充足的理由,那麽你的兒子也已經替你打過了。”她看向季江影,見他若有所思的抿起唇角,直抿成一道線。輕微的哼了嗓,最後放開簡白的手。

簡白氣壞了,守著醫院裏的人來人往忍不住罵她:“你一個姑娘家就真的一點兒臉都不要麽?跟男人扯不清你臉上很光榮是不是,禍害了江然你又禍害江影,你的教養哪裏去了?”

怒火中燒,才會這樣不顧及形象的破口罵她。她都聽安子析說了,萬盛之所以有今天都是因為顧淺凝,就連季銘憶也是被她所累。

“你這個掃把星,你還老季的命來。虧他以前那麽賞識你,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掄起手裏的包,朝顧淺凝的腦袋上砸上去。

顧淺凝目光淩厲的隻是盯緊季江影卻沒有閃躲,眼眸光色暗淡,隻覺得灰蒙蒙的一片。

想問他,你滿意了?

不過並沒有料想中的疼意,有人覆到她的身上,將人攬到懷裏之後替她捱了那麽一下。

簡白恨極,出手就是全力。包雖然是皮質的,邊緣卻是金屬質地。有棱有角砸到身上一定很疼。

薄雲易悶“哼”了聲,一邊將顧淺凝護到身後,一邊轉首看簡白。仍舊彬彬有禮:“阿姨,我想您可能誤會了,萬盛是我和二少主持收購的,不關淺凝什麽事。如果您心裏有氣,就衝著我來吧。”

簡白氣得失去理智,根本什麽都聽不下去。隻以為顧淺凝紅顏禍水,蠱惑了季江影和季江然的心智。現在再加上季銘憶這一筆,無論如何不會輕饒她。

安子析煽風點火,就是為了將責任成功轉嫁。

可是看到薄雲易,還是有一絲顧慮,大家都認得,明知薄雲易不是簡單的人物。鬆鬆的拉著簡白:“媽,算了,別跟她一般計較,爸已經被她氣得倒下了,你再氣壞身子不值得。”

季江影淡淡的眯起眸子,冷冷的看著薄雲易以一個怎樣袒護的姿態將顧淺凝護在身後。冷眼旁觀的隻是看著,至始無動於衷。

薄雲易不想招惹一個長輩的不快,直接說:“阿姨,請您尊重顧淺凝。她不像您想象的那樣。跟大少和二少也沒有關係,她是我的女朋友。”

他是什麽人,他們總該知道,也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都可以登他薄家的門。

安子析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真要說顧淺凝是隻了不起的狐狸精了,竟然有本事和薄雲易扯上關係。

薄雲易轉首拉起顧淺凝的手,神色已是不悅。

“不是讓你等我,自己亂跑什麽,我送你回去。”

顧淺凝本來一直緘默,如同看一場事不關已的風月。這一刻權貴出場,好戲落幕。她才拔開眾人走到季江影麵前。

其實早在他強迫她的那一天,她就想如此了,無論如何要換他兩巴掌。可是他在氣頭上,她也沒有那份掙紮的力氣,諸多的不得已……抬起手,狠狠摑向他半麵臉頰,手腕即便被季江影撈緊,瞬間骨頭就要被捏斷了。她還是咬緊牙關抬起另一隻手摑了上去。

這一下季江影明擺著是有意傾受,否則顧淺凝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簡白和安子析在一旁驚呼出聲。

罵她:“顧淺凝,你個瘋女人。”

對啊,她就是瘋了。現在整個世界如斯吵鬧,她每天陷在斥責的聲討中,連睡覺都像站在汽笛轟鳴嘈雜的街頭,早就該瘋了。瞳孔有一點渙散,越發用力地看著他。

季江影連神色都沒怎麽變,定定的盯著她,攥緊她的指掌一點點鬆開。

顧淺凝淩厲的一抬手,再度打了上去。也是冷冷的回望他,波瀾不驚,一點兒起伏都沒有。

白天醫院裏人來人往,又是電梯門口,過往的人很多,這裏的鬧劇上演了好一會兒,早已經圍滿了好八卦的人。哪一個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很少有人不認得。

可是顧淺凝還是當眾扇了季江影的巴掌,等於是公然撕去他的臉皮。卻如入無人之境,打完之後,眼角眉梢忽然拂上笑,豔若桃花的一張臉,明眸如水,可是不暖,氤氳著層淡淡的冷色調。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子,直直刨進人的心裏去。

她說:“季大該知道,我真的是個沒有教養的人。怎麽可能有呢?我有什麽沒有什麽你會不知道?你那麽知道,還這樣懷疑我……季江影,你他媽的真是個滾蛋!活該你全盤皆輸,破產倒閉。你根本有眼無珠。”

她拂袖而去,管他什麽長官,管他什麽季總……基地她自己回,哪怕萬箭穿心,她認了。

薄雲易一直跟在她的身後。

顧淺凝本來走得很快,忽然停下來。

薄雲易也跟著停下來,安靜的盯緊她,看她單薄消瘦的肩膀。想起她揚手甩季江影巴掌的時候,脊背挺得直直的,用力得肌肉都在收縮。仿佛是拚盡了全身力氣。就像一張拉緊的弓,隻怕太緊微一用力就要斷掉了。

顧淺凝安靜的閉上眼睛,雙睫微微打顫。隻說:“你聽,到處都是謾罵,嘲諷,詆毀和誹謗……”她嘴角浮上一點兒譏誚:“聽,他們吵嚷得多熱切。”

其實什麽聲音都沒有,這裏很安靜,隻有風聲。過往的人聲和救護車都很遙遠,至於她說的那些詆毀和謾罵更加的聽不到。

她就像一個神精高度緊張,出現幻聽的人。仿佛是被什麽東西給摧毀了。

如果說薄雲易徹底對她心生憐惜,軟軟的化成水就是從這一刻開始。冷風中的顧淺凝可憐極了,單薄的像是一片紙,冷風一吹微微搖曳,不是不可憐。他知道這些天她的日子定然不好過,壓力鋪天蓋地,像一張網一樣將她套死了。之前他覺得她從容不迫,哪裏是,更像疲憊不堪。驀然生起一種衝動,隻想擁她入懷。手臂抬起,不自覺的手指虛握,最後還是放了下去。

薄雲易心頭的一把火燒得嗓子都冒煙。略微沙啞的說:“你聽錯了,什麽都沒有。”

顧淺凝笑起來,背對他,笑得肩膀微微顫抖。

薄雲易覺得恐慌,到底伸手撫上她的肩頭。

“你的思想壓力太大了,不要想那麽多。流言蜚語總有一天會散盡。”

顧淺凝蹲到地上,那樣子是想將自己抱緊,可是之前打季江影的時候太用力,這一刻無論無何再辦不到,手臂隻能僵麻的垂在兩側。

她辦不到,薄雲易就來抱緊她。把溫度傳遞給她,按著她的腦袋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我知道你這幾天受苦了,你家人的詆毀對你是致命的傷。可是,既然是詆毀,就永遠不可能變成真的,總有一天會不攻自破。”

可是,顧淺凝聽不到。

她搖頭,想把自己晃得清醒一些,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從來沒有如此過,仿連自己都無法掌控自己,這樣的手足無措,才讓她真正的怕起來。抓緊他,吵著:“我的頭好疼,我怎麽了?”

越來越疼,疼到最後發起瘋來。

薄雲易緊緊抱著她,怕她蹦脫出去坐出什麽傷害自己的傻事來。

不停安撫:“穆曉黧,你冷靜一點兒,馬上就沒事了。”

顧淺凝停不下,不停的尖叫,真跟瘋了一模一樣。

薄雲易的肩膀被人大力的扯了一下,回頭看到季江然。速度快得令人扼腕,已經從他懷裏將人搶奪過去。

他冷著臉,連聲音亦很冷:“她怎麽了?”

“忽然吵著頭疼,情緒就不受控製了。”

季江然已經攔腰抱起顧淺凝,快速朝裏麵奔。告訴她:“顧淺凝,你振作一點兒。”

薄雲易望著他的背影,看盡占有。或許季江然這一次是有一些不同的。

季江然找來醫生給顧淺凝做檢查。

可是,顧淺凝又叫又鬧,根本沒有人可以近她的身。醫生是想給她打鎮定劑,卻連這個都沒有辦法做到。

上官小小找到這裏,看到後嚇得不清,揪著薄雲易的袖子問:“顧淺凝她怎麽了?”

薄雲易蹙著眉頭不說話,心如刀割一樣難受,就要上前勸慰她。

被季江然一伸手拉住:“她真的會傷到你,看著她,我去去就來。”又告訴那些醫生:“不要傷到她。”

顧淺凝的身手絕對不止防身術那麽簡單,他沒少在她的手裏吃苦頭。還隻是蜻蜓點水,他知道她真狠起來能要人的命。別說那些醫生護士,就算他們一擁而上,也不見得就能製服她。

隻能找季江影,知道他就在醫院,聽說之前住院部鬧過一場,沸沸揚揚的,說什麽的都有,總之是難聽,很明顯刺激到她了。才會情緒失控。季江然說不出哪裏苦,如果她真的刀槍不入,就不要對哪一個有例外。季江影這是刺痛她的心了麽?

“顧淺凝出事了……”

季江影從住院部過來兩分鍾的事,一進到病房,直接過去製止顧淺凝的掙紮反抗。她怎麽可能聽話,兩人動起手來,季江影心情糟糕,連動作都很狠戾,攥緊她的手腕扣緊,“哢嚓”的一聲響,顧淺凝微一恍神,他已經將人帶到懷裏來錮緊。抱到**,手臂沒有鬆開,麵無表情的叫醫生:“過來給她找針。”

顧淺凝掙脫不開,急得眼眶微紅,可是沒有掉眼淚,像被什麽東西附體了,一點兒都不冷靜。張口咬到季江影的手臂上,牙齒尖利,隔著衣料嵌進肉裏。

季江影俊眉微蹙。

醫生慌了神:“大少……”

季江影紋絲不動,低頭看著她。告訴醫生:“沒事,給她打針。”

顧淺凝咬住了便不鬆脫,她的意識力不比常人,即便打了鎮定劑,好久才催眠,嘴上的力道能覺出鬆動來,一點一點的,最後頭一歪靠在他的懷裏睡著了,明顯到了極至。

季江影大片的衣料濕透了,粘乎乎的,還有血液往下滴,血腥的氣息迷漫,那一塊肉都要被她給咬下來了。將人放到**。

醫生說:“大少,我們馬上給你處理傷口。”

季江影抬手製止他,隻問:“她怎麽會這樣?”

醫生才說:“長時間壓力過大,心裏抑鬱,導至心理和精神都處在一個極限上,今天可能受到了什麽刺激,一下就會崩潰了,所以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我們建議她要看心理醫生,短時間內對她的行動也要控製,還不確定是否會做出傷害自己的行為來。”

上官小小捂上嘴巴,側首看薄雲易。

“她這是瘋了麽?”

病房內沒人說話,死一般的靜寂。

薄雲易定定的看了顧淺凝一眼,她睡著的時候還是很安靜的,一點兒看不出鋒利,跟那些恬靜的鄰家女孩兒一模一樣。

他轉身出去抽煙,坐在醫院的長椅上,有陽光,可是不暖。冷風瑟瑟,將頭發都吹亂了。她是怎麽走過來的?

薄雲易執著地隻問這一個問題,在心裏反反複複,問得自己滿目瘡痍,有鼻骨酸痛的衝動。聽說她的身世坎坷,不是真正衣食無憂的大小家,否則又怎麽會被自己的養父詆毀?

承受到今天才爆發出,已經何其不易。

上官小小勸他回病房:“你的病還沒好,這裏太冷了,會感冒,快回去吧。否則伯母再來的時候嘮叨你,我可不幫你。”

薄雲易悶著頭抽煙,半晌:“你不用管我,我想靜一會兒。”

上官小小站在那裏,想問他是不是因為顧淺凝,嘴巴張合了一下沒出聲,轉身回病房了。沒多久將他的風衣拿來披到他的肩膀上,他穿得太少了。

“坐一會兒就進去吧,我想顧淺凝一定沒事。”

等季江影想起要處理傷口的時候,血液已經凝固了,衣服粘在傷口上,扯下去的時候才覺出疼。最後醫生不得將他價值不斐的襯衣剪破,塗著藥水一點一點的撕下來。發現真的是血肉模糊,那一塊肉幾乎咬掉了。

安子析看到後直吸冷氣。

“江影,你要不要緊?”

季江影隻說:“沒事。”

“看樣子一定會烙下疤。”醫生說:“大少,得打針消炎,否則會感染。”

季江影沉著眸子:“算了。”

安子析不依:“怎麽能不打針呢?萬一感染了怎麽辦?”

季江影隻覺得悶,不想呆在醫院裏,一分一秒都感覺透不過氣來。

“死不了。”

最後處理之後上了藥,他就開車從醫院裏出去了。安子析不放心想跟著,他也不允。說到底對他還有一絲的愧疚,可是一想到他因此和顧淺凝決裂了,倒也不覺得怎麽樣了。

給顧淺淺打電話,報告好消息:“顧淺凝的精神已經崩潰了,像個瘋狗一樣到處亂咬人,現在正在醫院裏,醫生說她的心理可能出現問題了。”

顧淺淺高興起來:“真的?子析姐?太好了,她終於遭到報應了,我就知道她一定沒有好下場。慘死才好。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我媽同情她,把真相說出來。我要看她變成瘋子,看她以後還怎麽囂張。”

安子析點點頭:“這樣我就放心了。”

本來在段存家,天快黑了,他還沒有回來。就猜他可能是不回來了。現在段存夜不歸宿是常有的事,顧淺淺之前還會問,可是段存脾氣越來越大,顧淺淺怕他真將她趕出去。他們才鬧過一場,他甚至不想讓她回來,就算她有怨氣也會先忍著。

於是回家去。

手裏有一些零花錢,從段存家裏拿的,路過超市的時候買了許多好吃的,一回酒店樂樂嗬嗬的。

“爸,媽,我們今天改善火食,都是現成可以吃的。”

顧夫人看她手裏大包小包的。

“你哪來的錢買這麽多東西?”家裏很長一段時間生活拮據,到現在連住的地方還沒個著落,季江然隻要不鬆口,他們在全城就沒有落腳之處。隻能暫時住在酒店等消息,如果實在不行就隻得搬出城。所以吃飯上也很節省,哪裏敢像顧淺淺這樣大手大腳。

顧淺淺得意洋洋:“我有本事拿到,你們就別管了。我今天心情好,聽說顧淺凝瘋了。”

顧夫人愕然:“你說你二姐怎麽了?”

“那種賤人不是我二姐。”顧淺淺又開始吹胡子瞪眼:“媽,你以後要再這麽說,別怪我連你也不認,你去找你的賤女兒得了。”

然後囑咐顧老爺子:“爸,你一定不能鬆口。讓她慘死最好,千萬不能透露半個字說是我們在汙蔑她。她這樣一瘋,連辯解的能耐都沒有了,假的也成了真的。到時候你出去就拚命的說她如何下賤的想要勾引你。”

事情到了這一步,顧老爺子當然不會鬆這個口。

“你放心吧,這些事還用你一個小孩子說。”

晚上顧淺淺就睡在這裏了,半夜迷迷糊糊的爬起來上廁所,覺得有道黑影一閃而過。她膽子小,最怕鬼,抱著腦袋哇哇大叫。把顧老爺子和顧夫人都驚醒了,從房間裏跑出來。

問她:“怎麽了你?大晚上又喊又叫的。”

顧老爺子把燈按開。

顧淺淺過來挽上顧夫人的胳膊:“媽,我覺得這裏好像有不幹淨的東西,我們明天換個地方住吧。”

這也不是什麽高級的酒店,說是酒店,其實就是普通的賓館。

顧夫人來回看了一下,點著她的腦門:“你天天就鬼啊神的,哪有那些東西。叫你平時壞心眼別那麽多,天天心驚膽戰的。是你做惡夢了。”

顧淺淺揉著眼睛,真的是她做惡夢了。變天了,外麵起了風,冷風搖曳,撼動窗前寬大的簾子,嘩啦啦的作響,難怪會有黑影晃動。那風聲夾雜在窗縫間,發出怪異的嘶吼聲,總覺得是有幾分慎人,仿佛狼哭鬼嚎。

顧老爺子念叨句:“冬天通過風不記得關上窗子,這樣多容易生病,什麽時候能長腦子。”一邊說一邊將窗子關嚴實。

顧淺淺腦子迷迷糊糊的,睡意不等走又來了。吵著:“別嘮叨了,我要去睡了。”

季江然一晚上沒有離開,在病房外麵抽煙。之前有走過的護士提醒他,醫院禁煙。他還肯聽一下。到了晚上,醫院走廊裏一片靜悄悄的,值班的醫生護士根本不會有事沒事的出來轉。他就靠在牆壁上一根接一根的抽。

沒想到顧淺凝真的崩潰了,這世上又真有哪個人可以有金剛不壞之身呢。

晚飯她沒有吃,看護端進去的時候,她躺在**眼中虛茫渙散。雖然不發瘋了,可是仍舊不喜歡有人靠近。見看護過來,冷著臉皺起眉頭。那樣子是有幾分可怕,看護就不敢上前了。

還是季江然端著碗湊近去喂她。

那個閑閑的語氣,仿佛不想讓她覺出自己現在有多異常。這個男人平時有些小溫柔,微不可尋。

仍舊吊兒郎當的:“吃點兒東西,否則怎麽有力氣咬人。”要笑不笑的一抿唇角:“下次再咬老大,往死裏咬,真咬死他了,日後我就沒什麽後患了。到時候我給你加官進爵,大力封尚。”

顧淺凝生著病,脾氣暴躁得很。一伸手將他手中的碗打翻在地。

“季江然,不要以為你一點兒責任都沒有。”收購萬盛,他不是也將她算計在內了麽。

季江然看了眼地板上的一片狼藉,先沒叫看護進來收。而是遞上一隻胳膊給她。

“不痛快也咬我啊,咬掉了算你賺了。反正我打不過你,我認栽。”見顧淺凝無力與他周旋,疲憊的瞌著眼。修指彎起,輕劃她的臉頰,低低說:“我是算計了你,當你無論如何不肯再跟著我的時候,我就想到算計你。我從小就是被人算計大的,如果我不算計別人,別人就會算計我。我學到的就是這些,後來也是指望這些活著,熟稔的程度自然不用別人說。你說人心不是靠算計得來的,可是,這世上有多少人是有心的,你有麽?”

是啊,她有麽?

季江然推門進來,顧淺凝已經睡著了。醫生又給她打了鎮定劑,所以才睡得這麽熟。他站在床邊打量她,肆無忌憚,一片暗長的影籠罩在**,無聲無息。她到底不屑與他探討任何有關人心的事情,她或許不是沒有心,而是有的時候有,有的時候就沒有。不同的人,也不相同。對他季江然一定是沒有的,她視他如鬼魅,避之不及。

伸手撫摸她的額發,他再怎麽不好,那麽多苦難的日子卻是他季江然陪著一起走過來的。

她的水深火熱早不是一天兩天。

可是她垮掉了,即便是這樣,她卻不再容許他的靠近。

季江然俯身親吻她的嘴角,有淡淡的香,比脂粉清淡。

他想起一個人,隻覺得跟做夢一樣,夢中落紅成陣,浩如煙海。偏偏她跟所有人都不一樣,如同浸在深水中,跟整個世界都隔著一層通亮的類似玻璃的東西,卻波光瀲灩,仿有暗香襲袖。

季江然喉結動了動,轉身出病房。

鏡中花,水中月,他慢慢的懂得了那些是什麽。這世上有些東西,真的是伸手也碰觸不到的。

薄雲易一早來看顧淺凝。

別人都穿著病服,他執意不肯穿,一身閑散家居服,樓上樓下的走動,不失風範。

“感覺怎麽樣?”

顧淺凝早上的精神比昨天好了一些,站在窗前看風景。

薄雲易過來拉她:“去裏麵說話。”

顧淺凝眯起眼睛:“你是怕我從這裏跳下去?”

薄雲易聳聳肩:“你昨天真的有一點兒嚇人。”

顧淺凝苦笑。

“我從來沒有輕生的念頭。”

這樣一看真是好了許多,雖然精神頭仍舊不是很足,可是說話理智,跟平時差不了多少。醫生也說她這種精神受到刺激的人,不會時時刻刻都不穩定,間歇性會發作,不發作的時候跟正常人無異。

這一刻就是不發作的時候。所以顧淺凝跟他說正事:“我能求你辦一件事嗎?”

薄雲易很爽快:“你說。”

“我想以誹謗罪起訴顧錦州。”顧淺凝聲音平靜,眼眸輕抬:“可是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精神時好時壞的,有些東西辦起來不方便。而我又沒有一個朋友,誰都指望不上,不知道你能否幫我這個忙。”

薄雲易靜靜的看著她,能為她做點兒什麽自然是好的。除了幫她起訴他還想為她做更多的事,昨晚他徹夜不眠,想了很多。覺得遇見得晚了,其實早就知道有這麽一個人存在,隻是沒有留心過。忽然感覺浪費了許多許多的好時光。

“我當然願意幫你,不論向法院起訴還是找律師,都包在我的身上吧。”轉而一想,皺起眉頭:“不過誹謗是民事案件,真將他告上法庭,如果沒有充足的證據,他也不見得就會得到應有的懲罰,不過就是經濟賠償。”

顧淺凝笑了聲:“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心裏有數。你隻要幫我起訴和找律師就可以了。”她不想自己出麵去辦這些事,讓他們覺得她依舊生龍活虎。

中午陽光最好的時候,她出去走動。醫生看她一上午的時間狀態還算很穩定,就準許了。而顧淺凝也一直說,她隻是在外麵走一走,很快就回來。現在她已然被當成了重度患者,就在昨天過半夜她還發了一次瘋。把季江然累慘了,想將她按在**,可又按不住,臉都被抓花了,最後不知醫生給吃了什麽藥,總算是睡著了。

顧淺凝在長椅上坐了一會兒。

有人走過來問她:“你好一點兒了嗎?”

顧淺凝側首,是上官小小。她怕冷,所以隨時帶著暖手寶,粉紅色的,握在她的手裏很可愛。

坐來過,看著顧淺凝問。

顧淺凝點點頭:“好多了,謝謝關心。”

“那就好。”上官小小又說:“我叫上官小小,和薄雲易是青梅竹馬,認識你很高興,我知道你叫顧淺凝,那天在酒吧裏見過你。”

上官小小心直口快,說起話來很幹脆。直接問她:“你和薄雲易是怎麽認識的?”

顧淺凝實話實說:“一次去外地玩的時候遇上的,其實我跟他不是特別熟悉。”

上官小小有一點兒不好意思,笑笑:“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好奇想要問一問。我問薄雲易,他老是什麽都不跟我說。”皺了一下鼻子,有些孩子氣的說:“他老是把我當小孩子,其實我已經不小了,真討厭。”

顧淺凝迎著光看她,陽光打在上官小小的身上,越發襯得她的皮膚很白,跟瓷娃娃一樣。其實一個人能被永遠當成孩子一樣的嗬護,是種莫大的幸福。

“你很喜歡薄雲易?”

上官小小愣了下,張著嘴巴吃驚道:“淺凝,你的眼睛好淩厲。”

這麽一會兒她就已經直呼她的名字了。

顧淺凝笑了聲:“不是我的眼睛淩厲,是你表現得很明顯。”

上官小小捧上自己的臉:“真的很明顯?”

她有些臉紅,顧淺凝覺得她那樣子很可愛。

“喜歡的一個人又不是什麽丟臉的事。”

上官小小便問她:“那你也喜歡二少麽?”她一直以為兩個人的關係不一般,好多人都在傳。

顧淺凝搖頭:“不,我跟他沒有關係。”

薄雲易辦事很有效率,一邊吵著自己被禁足,說吳女士,也就是他的媽媽會給主治醫生和看護隨時打電話查崗,一邊卻已經幫她將起訴書呈到法院,就連律師也找好了,來醫院裏見顧淺凝。

按理說誹謗這樣的罪不是重罪,輕來輕去,隻會受行政處罰,或者民事處罰。結果往往無關痛癢,警告或者賠禮道歉,交幾個罰款就了事了。要想上升到刑事處份的層麵,除非情節十分惡劣。

律師有一些擔心,依據職業準則必須跟她把話說在頭裏。

“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顧錦州說的是假話,這個誹謗的說法就很難成立。誹謗罪的成立構成要件裏還包括情節惡劣,後果極其嚴重,少了哪一個都很難定罪。”

顧淺凝把一個小型的竊聽器給他。

“你聽聽這個,看有多少把握。”

律師起初狐疑,聽完之後,大喜:“有了這個東西就萬無一失了,到時候就算顧錦州想抵賴也不可以。”

顧淺凝又問他:“我現在精神和心理都被證明有問題,這樣算不算情節嚴重?可以追究顧錦州的刑事責任了吧?”

律師點頭:“這樣當然算情節惡劣,已經對你的人格和名譽造成了嚴重的不良影響。隻要讓醫院開據證明手續,顧錦州有極大的可能會被判刑。”

顧淺凝覺得這樣很好。

顧家一聽到顧淺凝已經起訴到法院,當即慌了神。

顧淺淺瘋了一樣來醫院找她,由顧夫人陪著一起。

那一刻病房裏沒有人,所以顧淺凝任由她大吵大鬧。

“顧淺凝,你憑什麽告我們顧家?你自己做的那些不要臉的事,還有臉告別人?”

顧淺凝靠在病**,目光清淡的望向她:“連你們自己都親口說是在汙蔑我,還說讓我一輩子不好過。這樣惡毒,我不告你們會不會顯得太聖女了?”

顧淺淺怔了下:“我們什麽時候說過?”

顧淺凝微微笑:“忘記告訴你們了,我去拜訪的時候在你們家的沙發下麵留下了東西,前幾天的晚上取了回來。很抱歉錄下了你們的談話,我已經把它交給警方了。”

顧夫人慘白了臉,上前一步:“淺凝……你不能這樣做啊。”

“隻準你們下流,不準別人無恥?”顧淺凝偏首好笑,挑高聲音問她。

顧淺淺罵她:“不要臉。”拉著顧夫人:“不要理會這種賤人,就算我們詆毀她又怎麽樣?就不信警察真的能把爸爸怎麽樣。別被她嚇到了,當我不知道,誹謗又不會被判刑。”

顧淺凝告訴她:“誹謗是不會,誹謗罪就不一樣了。你們身在哪裏不知道?真不巧,我精神狀態病變了,回家告訴顧錦州,讓他等著把牢底坐穿吧。”嘴角一點兒上揚的弧度拉平,哇哇的叫起來。

這個反應太突兀,顧夫人和顧淺淺驚了下,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是怎麽回事。

看護聽到聲音破門而入,見顧淺凝又發起瘋來。膽怯靠近,手忙腳亂的給季江然打電話:“二少,淺凝小姐又發作了。”看了室中的那兩人一眼,又補了一句:“好像是被刺激到了……”

顧淺淺這才反應過來,氣得快發瘋了。上去撕打顧淺凝:“你裝什麽?顧淺凝,你太卑鄙了……”

看護拉住她。

“你別動她,淺凝小姐受不得刺激的。”

顧淺淺一把推開她:“滾開。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能不能受刺激,她分明就是裝出來的。”

顧淺凝發起瘋來會打人,這裏的醫生護士都知道,除了一個季江然不怕死的,三翻兩次被她抓成大花臉,就沒人敢近她的身。醫生都拿她沒辦法,更不能治她的罪,她現在的情緒是沒辦法控製的。

所以顧淺淺像小雞仔一樣被顧淺凝擒過去狠狠教訓的時候,任何人都幫不上忙。甚至沒人敢上前去拉開她,顧淺凝功夫好,殃及池魚,勸阻的人也會沒有好下場。

心驚膽戰的在一旁看著,在顧淺淺被打出好歹之前盼望救星早早過來。

顧夫人嚇壞了,一直叫顧淺凝住手,可是不管用。卻也搭不上手,不等她靠近,就已經被顧淺凝伸手甩了出去。顧淺淺被她打得不清,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麵無全非,慘叫連連。

季江影接到醫生的電話後,推門進來。打第一天他被咬過之後,就再沒來過這間病房。按理說是唯一一個能製止顧淺凝的人,可他不想管她,哪有人請得動他。進來後淡淡的眯起眼,閑散的斜倚到牆壁上卻沒有動,漫不經心的操起手臂,冷眼旁觀。

顧夫人想求他過去幫忙,可是,季江影神情冷淡,再被他銳利的眼風一掃,窒息得讓人透不過氣來,連張口的勇氣也沒有了。

都知道他的脾氣不好,現在走下坡路,情緒隻會比以前更差。

很快季江然也到了,比季江影沒晚上兩分鍾。前腳才一踏進,淩厲地望了一眼**,順手摸出兜裏的煙。飄飄說:“我先抽根煙。”後腳不等進來,又出去了。

病房內的人有些傻眼。

顧淺淺這一回真是慘到家了,顧淺凝打得她很狠,專往她漂亮的臉蛋上打。最後鎖她的肋骨,不著痕跡,可是顧淺淺已經疼得哇哇大哭。

醫生真有些怕了,在醫院鬧出事來,他們是要承擔責任的。

靠過來:“大少,您看這……”

季江影仍舊冷著一張臉:“看不下去就去製止她啊。”

可是哪有人真的敢。

感覺顧淺淺就要奄奄一息了,連嚎叫都要發不出聲音,嗚嗚的哽咽,跟快斷氣了一樣。顧淺凝不止一次警告她,這一次要徹底長記性了。

季江影這才上去拉住顧淺凝的手腕用力的往懷裏帶,他的手勁很大,緊緊的攥著她,手臂纏緊,淡淡說:“好了,好了,沒事了。”

顧淺凝瞳孔散著虛無的光,有一絲羸弱,就像搖曳的豆燈,仿佛風一吹就能散盡那點兒生息。頭發打散了,胡亂的披著,費力的喘息著,說不出的可憐。

顧夫人看她那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不是一點兒都不心疼,再怎麽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可是顧不了那麽多了,顧淺淺傷得很重,要馬上看醫生。

醫生來給顧淺凝打針,唏噓著感慨。

“以後不能再這麽刺激了,否則病情隻會一天一天的加重。”

顧淺凝頹然地枕在季江影的胸口上,好一會兒才恍過神來,眼睛漸漸有了焦距,看清眼前人,一伸手推開他。

季江影微微眯起眼睛,冷冷的看著她,最後站起身離開。

薄雲易一早上就去法院了,別人跑他不見得就放心。一回來就聽說顧淺凝出事了,去病房看她,才穩定下來,可是眼中仍有哀涼,像個茫然無措的孩子。他想到柳絮,風一吹搖搖欲墜。

他的心狠狠抽搐成一團,喉結微微滾動,過來拉住她的手。他的笑容永遠清澈溫暖,像盛夏綻滿陽光的晴空,映著一點兒微藍,與長天一色。嗓音放得很輕,溫溫柔柔的說:“如果這邊的事情我都幫你安排妥當了,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離開?”

顧淺凝仿佛還不能集中精力思考,怔愣的看了他幾秒鍾,雖然費力,卻有些認真,可能要是最認真的一次,離得這樣近,所以很清析,俊朗的眉目彎若長虹。以後許多年她都記得他的這個神色,拉著她的手,全神貫注看著她。他要帶她去天涯海角,隻問她願不願意?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王子願意隻憑一支舞就愛上一個姑娘,不止仙度瑞拉一個人才有那樣的運氣。

她沒有水晶鞋為憑證,可是不要緊,他依舊是找來了,拉著她的手問她願不願意?

似乎隻要她點一點頭,他就能不顧一切的為她撇下所有。顧淺凝感歎,為了她這樣的女人不值得。眼皮很沉,鎮定劑的效用上來了,她隻想好好的睡上一覺。不一會兒,竟真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