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來人

山上無日月,眨眼間,兩年的時間匆匆而逝。

這一天,小淩峰上。

當柳婧從煉丹房中走出來時,一旁等待良久的雜役趕忙迎了上來,恭敬道:“柳師姐,峰主請您去大殿一趟。”

柳婧眉頭微蹙:“師尊他回來了?”

左風仇竟然在這個時候回來,柳婧不由得感到有些驚訝。

兩年前,在她與左思思從蘄州回來拜見左風仇之後,左風仇便一眼看出的左思思的不對,甚至來不及向兩人詢問蘄州更多的狀況,便將左思思單獨喚走,第二天就忙不迭地宣布左思思閉關修煉,將已踏入魔道半步的左思思拘禁在石室中,並動身下山秘密尋找鞏固道心的枯神丹。

可這樣珍貴的丹藥又豈是那麽好尋的?

所以柳婧自回山後直到如今,已有整整兩年的時間都不曾見過左風仇了。

但左風仇此時怎的突然回來了?

他是找到了枯神丹?還是不曾找到?

他喚她又是為了什麽?

傳話的雜役頗善於察言觀色,眼看柳婧露出些微詫異之色,便不待柳婧多問,殷勤地將他聽到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原來這左風仇六日之前便已回山,當時青雲峰內所有的弟子都去見了峰主大人,隻不過當時柳婧在閉門煉丹,這才沒有被通知,直到前兩天左風仇眼瞧柳婧煉丹快要結束了,這才派了雜役前來喚她。

那麽……這一次隻是單純的師父想要見見闊別兩年的徒兒的戲碼麽?

柳婧笑了笑,不置可否,但依然伸手扔了個中品靈石給這雜役。

沒有理會一臉狂喜千恩萬謝的雜役,柳婧徑自駕起劍光,消失在小淩峰上。

通雲門占地廣闊,山峰綿延千裏,有兩峰四枝六脈,其中最重要的兩峰便是通天峰與青雲峰,而柳婧煉丹處的小淩峰實則為青雲峰的邊緣荒山,因多年前柳婧對煉丹有些興趣,又不耐他人打攪,這才央求左風仇將小淩峰劃與她。

在通雲門內獨占一峰實則是長老待遇,但左風仇對她疼愛有加,再加上她乃百年難遇的天靈根,就連門主都對她青眼有加,於是所有人都對著特殊待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絕口不提。

但雖然如此,小淩峰與青雲峰也著實有些遠了,因此,當柳婧終於感到青雲峰時,已經距她離開小淩峰時已有半刻鍾了。

走入青雲峰上幽深大殿,柳婧拜下,道:“請師尊安,不知師尊喚弟子前來有何吩咐?”

殿上的人沉默不語,氣息有些散亂,似是沒有聽到。

柳婧頗覺奇怪,抬頭望去,隻見左風仇端坐殿上,神色竟是她從未見過的恍惚,似是沉入了久遠的回憶不曾醒來。

這又是怎麽回事?

柳婧詫異挑眉,微微沉吟,便當做什麽都沒有瞧見,低下頭來。

與此同時,在遙遠的冀州的一座小山村中,一個身著粗布青衣的男人正走在村莊內的泥石路上。

他容貌俊朗,眉目間自由一番風流意味,就連薄唇也透出一股薄情意味,但縱然如此,他的眼中卻是一片澄澈,嘴邊更是掛著悠然自得的笑意,讓人瞬時便忽略了他這薄情浪子般的容貌,不由得跟著笑了起來。

當他提著酒走過村莊的小路時,一旁路過的村夫紛紛同他招呼,道:“小謝,你今天也是替你師父打酒麽?”

“小謝,這是你這月打的第幾壺酒了?你師父喝酒也太過了,你好歹也勸勸她才是!”

“……小謝……”

謝世瑜也不答,隻是笑著,向他們點頭。

慢慢地,他走過了蜿蜒的泥石小道,走到了一座破破爛爛的小院前,敲了敲門,道:“師父,你在哪兒?”

屋內無人回答。

謝世瑜頓了頓,道:“師父,酒打來了!”

屋內依然寂靜無聲。

謝世瑜頗感驚訝,因為在平時當他說出“酒”這一字時,他那說話又冷又衝,但是卻嗜酒如命的師父早就風一般地撲上來了,可是此時她卻沒有絲毫反應……

莫非她真的不在家?

奇怪,這時她又會去何處呢?

謝世瑜沉吟片刻,推門而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邊悠然自得地曬太陽的花貓。

謝世瑜不由得笑了起來,道:“阿花,你可知師父她去哪兒了?”

那隻長得頗為笨重的大花貓連眼睛都沒睜,隻當做沒聽到。

謝世瑜無奈笑笑,徑直走進屋內。

將手中的酒壺放在桌上,謝世瑜打量這個小屋,不由得恍惚一下。

——自他來到這裏,已經有兩年了。

兩年前,他被這小院的主人救下,卻被告知今後與道途無緣後,他心中的確也十分難過,但當他傷勢好了七八分之後,這小院的主人卻又說,她有法子救他,問他可願拜她為師。

他那時心中頗為遲疑,但也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於是他硬著頭皮,拜了這無名女子為師。

兩年下來,這無名女子從未告訴過他她的姓名,就連怎麽修複丹田也不曾說過,隻是有時會用樹枝教他幾劍,其餘時間要麽是在**呼呼大睡,要麽是催促他替她沽酒,然後喝得醉醺醺的,全然不複初見時的高深莫測。

有時候謝世瑜會想,他是不是做了個錯到離譜的決定,但是事已至此,他也隻能好好學劍了。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謝世瑜的錯覺,當他使出劍招時,他總覺得他隱約間看到了什麽,手中的樹枝也在此刻變得重逾千鈞,謝世瑜甚至覺得但他揮動這樣的劍招時,就連世界都在排斥著他。

正因如此,他的師父教了他七招劍式,但他兩年下來卻連第五招都試不出來。

謝世瑜百思不得其解,但當他去問他那不太靠譜的師父時,卻隻能得到醉醺醺的一瞥,於是謝世瑜也就默默閉嘴了。

——人生多艱啊!

謝世瑜默默歎息一聲。

將院子裏的屋子都找了個遍,謝世瑜驚訝地發現,他那一年都難得出一次房門的師父竟然還真的不在家,於是謝世瑜也隻能默默掉頭出門。

但就在謝世瑜打開門的那一刻,他訝然發現他怎麽都尋不到的師父正站在門前,有些神思不屬,正打算開門。

不得不說,謝世瑜的師父容貌頗為美豔,但也頗為奇怪。

她眉目如畫,一身氣質如同高山之雪便罷了,但她分明麵容瞧起來不過二十,可她一頭青絲化為白發,就連兩道細長的柳葉眉也是白色的,甚至連瞳孔深處都泛著微微的白,咋眼瞧去還有些嚇人。

瞧見謝世瑜,這白發女子——便稱她無名氏好了——微微一怔,道:“你來了?”

一邊說著,無名氏也沒有等謝世瑜回答的意思,一邊走進了門裏。

一直蹲在一旁裝雕像的阿花見無名氏進來了,頓時立即跳到了無名氏的腳邊蹭來蹭去,喵喵直叫,與對謝世瑜的愛理不理簡直判若兩貓,讓謝世瑜在一邊默默側目。

無名氏抱起阿花,向前走了兩步,突然道:“我要走了。”

謝世瑜呆在原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殿上的左風仇恍然驚醒過來,這才瞧見殿下的柳婧,心中一驚,勉強笑道:“婧兒何時來此?”

柳婧恭敬道:“弟子方才到此。”

左風仇既不知柳婧方才有沒有瞧見他的出神,也不願多談方才之事,便道:“師尊這兩年出遊,對婧兒你有頗多忽視,這是師尊不對。”

柳婧忙道:“不敢——”

左風仇一揮手道:“這本是事實,有何不敢的,不過……”左風仇頓了頓,“不過師尊聽聞婧兒你這兩年都在閉門煉丹,這可是真的?”

柳婧心念電轉,幾乎瞬間就明白了左風仇想要問什麽,但臉上隻做羞慚之色,道:“弟子這兩年沉迷丹道,對修行有所怠慢,還請師尊責罰。”

左風仇頓了頓,道:“世間的‘道’千千萬萬,丹道亦是道的一種,有何好責罰的?隻是無論如何,婧兒都應專精一道才是,須知我們就算是修士,精力也是有限……”

柳婧也不接話,隻是間或恭敬應下兩聲。

終於,左風仇忍不住了,主動結束了這次的兜圈子,狀似不經意地說道:“不知婧兒你這兩年研習丹道可有精進?”

柳婧眼中閃過一抹嘲諷,但依然恭聲道:“回稟師尊,弟子此時對玄級五品丹藥已有三分把握!”

左風仇一怔,狂喜地站了起來,道:“婧兒你說的可是真的?”

須知就算是以丹道陣法著稱的聞天宮長老們,能夠煉製的最高級的丹藥也不過是玄級二品,柳婧小小年紀就已經能夠煉製玄級五品的丹藥——盡管隻不過是三分把握——這又豈是天縱奇才能夠形容?

雖然柳婧此時依然停留在煉氣期大圓滿,修為沒有其他進展,但在煉氣期停滯十多年的也大有人在,所以也算不上什麽缺憾。

既有資質,又有修為,甚至連丹道都這般出色,左風仇不禁老懷大慰。

而更重要的是——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左風仇又坐了下來,輕咳兩聲,道:“既然如此,那麽婧兒可有試過煉製赤靈丹或是枯神丹?”

雖然左風仇問了兩種玄級五品的丹藥,但柳婧卻十分清楚,左風仇想要問的僅僅隻是枯神丹罷了。

可枯神丹雖然是玄級五品的丹藥,但它所需要的藥材在方覆界的稀少程度堪比玄級一品,柳婧又怎麽可能練過?

於是柳婧也不隱瞞,直接搖頭道:“弟子不曾煉過。”

她沒有煉製過,但她的乾坤袋內卻有枯神丹——來自妖狐的寶庫。

左風仇神色有些失望,但柳婧馬上又道:“不過這兩種丹藥的煉製並不算難,若是有藥材,那麽弟子也有八分把握。”

左風仇終於露出喜色,道:“好!那麽我將藥材交予你,你可有信心將丹藥煉製出來?”

柳婧緩緩笑著,眼中冷光閃爍:“定不負師父重望。”

將藥材全都拿齊,在柳婧回小淩峰的路上,她驀然感到一陣清風與她擦肩而過。

風?

怎麽可能!

柳婧霎時回首,卻隻能瞧見一個白色的身影和那人身後飄揚著的雪一般的長發,但隻是眨眼間,那人就消失在了她的眼中。

——好快!

方覆界中,竟然還有這般人物?

柳婧心中驚詫,想要追上,但轉念一想,到底還是回到了小淩峰。

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她去做。

煉丹?

不,當然不是。

是莫長歌。

時隔兩年——他終於要來了。

柳婧站在小淩峰上,緩緩露出一個嗜血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