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失摯友(二)
殷朝暮幾乎是一醒來就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想要往外衝。烽!火_中!文~網他一向舉止雅致,這個時候人迷迷糊糊的,卻忘了要穿鞋,一邊往外走一邊問顧疏:“手術成功了嗎?小維怎麽樣?住哪個病房?”
顧疏按住他瘦得幾乎一隻手就能握住把玩的肩膀,殷朝暮還懵懂茫然,怔怔扭頭,鬧不明白:“我去看看他,你怎麽了?”
顧疏喉頭滑動了兩下,才勉強發出聲音,啞的厲害。他說:“不用去了。暮生,你忘了麽?”接下來的話似乎出口非常艱難,因為顧疏撇開了眼。“陸維昨天就死了。”
“你受到刺激暈過去,我把你帶過來的。他已經死了。”
殷朝暮望著這個男人呆了整整三分鍾,覺得有種荒謬的感覺從頭到腳像水一樣淋下來。明明外麵太陽融融的,身子卻跟屍體似的冰冷而僵硬。
“暮生……”顧疏沒把話說完,他看著殷朝暮抖得紙片一樣的身體以及挺得筆直的脊背,知道這個男人自己撐得下來,所以沉默了。
接著整間房子都空了下來,空得讓人窒息。
陸維父母很快就趕了過來,但再快也沒能趕上送自己兒子最後一麵。烽-火-中-文-網當王冬晨走進去告訴他陸維父母到了的消息時,殷朝暮正靠著窗戶。王冬晨見他嘴唇都白著,嚇了一大跳,隨即見到顧疏陪在旁邊,臉上並沒有太憂心的表情,也就放了心。
他兩人擔心陸維父母情緒激動下,對殷朝暮做出不妥當的舉動,陪著一起去了。好在兩位老人家都是知識分子,情緒還算穩定:陸維父親一直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歎氣,陸維母親則低垂著頭哭噎不止。
兩個五十上下的人背駝得厲害,竟好似再也直不起來一樣,兒子的意外身亡徹底讓這兩位老人家失了最後的主心骨。
殷朝暮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他沒話交代,因為無論有多少話,都交代不過去。
自己都承受不了的事情,又怎麽可能再安慰別人去承受?
幾人就站在最後擱置陸維的房間外麵。隔著玻璃窗,陸維正安靜地躺在**,血跡已被擦拭幹淨,身上也看得出換了件整齊的新衣服。
他沒動也沒說話,很安靜,完全不像是初認識時那個朝氣蓬勃的陸帥。烽。火。中。文。網臉上蒙著白色的被單,殷朝暮還是第一次見到陸維這麽乖巧地躺在一張**——即便從前同一寢室,陸維睡著了仍充滿活力,不時翻個身說點夢話什麽的。
隻有今天,才真正安靜下來。不用再為他和王冬晨幫襯忙活,也不用再替他擋在身前。
明明有自己的夢想與追求,卻總是默默為朋友兄弟的夢想與追求讓步。
他們剛一走過去兩個老人就注意到了。殷朝暮看了陸維父親幾眼,勉強分辨出他輪廓中陸維的幾絲影子,老爺子眼一閉,根本不和他說話。陸維母親擦了眼淚,穿著素淨,就跟陸維本人一樣,雙眼特別明亮,一看就是很善良很會照顧人的那種。隻可惜她明亮的眼睛哭得腫了起來。
過來之前殷朝暮就跟自己說了,絕對不說惹人難過的話,自己也不能無端傷心,晦氣。於是他啞著嗓子說:“伯父,伯母。我是殷朝暮,你們別太傷心,小維知道了難受。”
陸維父親冷哼一聲:“聽說原先該去現場的人是你?我兒子是替你死!”
殷朝暮聽了也一陣黯然,真論起來陸維的意外亡故自己雖沒有直接責任,但心裏真的恨不得能重來一遍,至少不要再眼睜睜放陸維下車、那麽簡單地離開。烽火_中文網瀟灑地,就好像真的隻需要一小會兒,就會回來跟他重新站在一起、吃他親手做的菜。
就像是往常每一次聚會離開。
起碼……也該說點什麽,而非輕易走掉,好像隻要等一等,再等一等,就能把他等回來一樣。
他衝陸維父親鞠了一躬,無所謂地笑笑:“伯父伯母,不管你們心裏怎麽看我的,認為是我害死了小維也沒關係。如果想要打我、或是罵我,都請不要顧及。”他很平靜地看了看顧疏,然後接著說:“我絕對不還手,隻要你們能讓我參加小維葬禮,我必須送他最後一程。”
陸維父親看過來的眼神充滿了惡毒的怨恨,重重一咳嗽,抖著手說:“你還想再去禍害他?!我兒子挺精神一個大小夥子,交了你這麽個朋友就連前途都不要了跟你跑過來!現在人都死了,你還嫌不夠。不行,小維得跟我們回京都!”
“說這些還有什麽意思?!”陸維母親扯了一把老伴兒,轉過臉細細看了看殷朝暮,臉上神情並沒有責怪:“小維跟家裏說過你還有東子,他每次一回家,念叨的都是你們這些朋友。烽。火。中。文。網他這短短一輩子都沒討到老婆,但對你們這幾個兄弟,倒是允生允死。看來這也是他自己樂意的,我們沒辦法管。唉。我們當父母的,有什麽法子管你們年輕人的事呢?”說到後麵,忍不住聲音又顫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殷朝暮死命咬著牙,感覺嘴裏都發澀了,才把眼眶中濕意逼回去。
那老太太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表情都點飄地說:“你是最後見他的吧?能給我這當媽的說說,我兒子走得還輕鬆麽?有沒有受太多罪?”
“我見他的最後一麵,是他打傘下車,樣子很鎮定。他從來都是我們中最堅強的一個,我想,我想應該也不會太苦。”殷朝暮根本忍不住,忍的狠了,連嗓子裏的撕扯火燒都顧不上,隻想把這段話說完。“他一直很堅強,走得……不算輕鬆,我一直在外麵陪著,整整五個多小時……非常,非常堅強……”
“是麽?”陸維母親看上去很疲倦,勉強笑了笑:“你既然在外麵陪著,他應該會高興。我知道自己的兒子,最重兄弟情分了。他從小就是個實心眼兒的好孩子……小維,你對朋友都能這麽上心,怎麽就能狠心拋下媽啊小維!你怎麽忍心丟下媽啊我的兒……”
兩位老人家到最後都泣不成聲,殷朝暮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見,隻能鞠躬離開。陸維最後還是葬在了港島,葬禮安排得非常簡單,老兩口也通知了一些親戚,但由於事發突然,到場的人並不多。
那天殷朝暮雖然沒有請柬,還是收拾收拾去了。他本來一直被顧疏困在家裏照顧,到底是挨過刀子的身體,之前精心養著才沒出事兒。這麽一刺激,又剛好沒多久,立馬一係列並發症都擁上來,整日裏醒了睡睡了醒,過得渾渾噩噩。
可是葬禮那天他還是去了。殷朝暮覺得自己很不是東西,白白折騰了陸維一輩子,老太太說得對,陸維這兄弟當得真的不值,真的。辛辛苦苦跟著兩個不靠譜的兄弟,鬧到最後把命搭進去,什麽也沒值回去。誰聽了都會覺得不那麽劃算。
他是去送送陸維最後一程,讓這個傻兄弟下輩子注意些,千萬不要再莽撞認兄弟、不要再犯傻。
兩位老人家看上去都很是憔悴,見他不請自來,也懶得說什麽。
殷朝暮鞠了躬,取出兩張照片仔仔細細擦了一遍——照片是他特意回家拿的,還是顧禺替他們在畢業典禮學四樓下照的那幾張。一張是他、王冬晨、陸維、顧禺四人擠成堆的集體傻笑照。顧禺曾評價:“純真、青蔥,沒說的。”他當初鄙視得不得了,四個人高馬大的大小夥兒排排站,比著“二”,怎麽看怎麽傻。
另一張是陸維和他兩個人站在宿舍樓前單獨照的的。他還記得當時王小二興致上來逗的陸維偷襲他,趁他不備在頭發上狠揉一通——
【自然點兒你倆,要表現哥們兒情誼!別嚴肅得跟80年代結婚照似的】
這是當初顧禺開玩笑說的話,但現在看到定格的畫麵上那兩個青年一個一臉燦爛,一個氣得臉紅紅的樣子,總讓他忍不住苦笑。
這樣毫無忌憚打鬧的朋友、兄弟,一個人一生能遇上幾個?而自己剛剛就失去了一個……
把兩張照片遞給陸維父母,殷朝暮斟酌著開口:“這張我和小維的,你們收著,看看小維畢業時的樣子。這張集體照能不能放我這裏?日後我老了,還能看一看。”
陸維父親別過頭:“我們已經沒了兒子,還要你的照片有什麽用?不要,你拿走。”陸維母親沒說話,但也不打算接照片:“你去看看小維吧。他見你和東子來了肯定高興。看完就離開吧,我們老了,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王冬晨拽著他後心,表情頗有些息事寧人的意味,生怕殷朝暮這位大少爺吃了閉門羹跟兩個老人家過不去。但殷朝暮根本不會生氣,他隻是收回照片,點點頭:“也好。那就捎給小維,讓他路上看。”
“陸維你可要記著教訓了,到了下麵別再傻頭傻腦亂付出。還有欠你的那頓飯,隻能等我下去做給你吃了,可惜你還要等上個幾年。我不能讓顧疏一個人,反正一世人兩兄弟,你再遷就下吧……大不了下輩子換我和顧疏遷就你……”
火舌一點點舔舐掉畫麵上的兩個青年,顧疏抱著殷朝暮,一下下輕撫他的背。人活著太不容易,殷朝暮貼著身邊這個溫暖的懷抱,臉頰輕輕蹭了蹭顧疏冰涼的下巴,心中想要活過三十歲的信念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真的舍不得。他自己隻是沒了個兄弟,還有其他兄弟、還有母親、還有愛人陪著就已經這麽難受;若顧疏沒了他,就真是孤家寡人,一個能安慰他的人都沒有了。
他怎麽舍得讓顧疏受這種苦?他舍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我把小維寫死後,實在有點控製不住自己,每次碼字總想碼讓自己難受讀者也跟著難受的小虐段紙。調整了幾天還是不成,所以提前往結尾走,再有兩章就完結,至少能保證小攻小受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