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第九版)
接到顧禺電話,是在一個午後,當時顧禺去法國已屬板上釘釘,不可更改了。烽火_中文網殷朝暮一連被串兒小病拖住,等接到消息,卻已塵埃落定。
他之前跟顧禺通話,對方欲言又止,隻當是竹馬顧忌自己健康狀態,不肯暢談。也曾偶爾興起想與好友聚聚,都被顧疏皺著眉溫言勸止。那位隻須一句話就能把他堵回來:“若還想活過三十歲,就聽我的。他又跑不了,等到了春天,把身體養好再聚。”
隻怪他被陸維的死打了個措手不及,大病初愈又拖累了行動力。到最後,殷朝暮竟僅能趕上送自己青梅竹馬上飛機。
顧疏勝券在握,也不小氣,放他一個人去飛機場送行,自己穩坐顧氏頂層——他此時已然坐在了最頂層的辦公室中。雖然名義上隻是替了顧禺擔任新的顧氏副總,但誰都清楚,顧老爺子名存實亡,副總便是顧氏新任掌舵揚帆之始!
他說:“估計顧禺也不願看見我,我就在這裏等你回來。”
殷朝暮歎口氣,轉身離開,顧疏頓了頓似乎還想說些什麽,最後卻隻叮囑了一句話:“速去速歸。”
殷朝暮進了機場就往閘口走,顧疏派來的司機追在後麵寸步不離。
“阿禺!”
顧禺身上裝扮不再是之前那囂張土氣的黑西服深墨鏡,反而換上一身透著些書卷氣的藏青休閑風衣,肩上半耷拉著斜背包。聽見殷朝暮喊聲,有點詫異地回過頭來。
土豪闊少的花花公子做派收斂許多,乍一看,仿佛誰家外出求學的體麵學生。
敗在他哥手下,還是如此幹脆利落的過程、如此灰頭土臉的結局,往日裏囂張慣了的公子哥兒顯然吃到教訓。顧禺此番敗走國外,被他哥一番敲打隻能暫避鋒芒。愛書者小說網?他能屈能伸,豁達不羈,心裏還打著東山再起的主意,周身自有一番瀟灑風度。
見殷朝暮麵露感傷,這位敗軍之將反倒朗朗一笑,渾不在意地開口:“顧疏難道又欺負你了?跑過來給我擺這種難看的臉色。”殷朝暮心中別離之意更重,搖頭道:“沒有,他對我很好。我是覺得你就要走了……”
顧禺一手搭上他肩膀拍了兩下,微笑說:“別,您悠著點說話,我還沒死呢,大少爺就不要哭喪著臉了好麽?我都要上飛機了,看你這樣,難受。”
殷朝暮勉強笑笑:“好好的,怎麽你們突然走的走,散的散了呢。就我最倒黴,被一個人留下來。”顧禺原本相當於發配出境,殷朝暮擔心他多想,故意開玩笑自嘲。
顧禺笑了一會兒,拉著他往一旁的落地玻璃窗走過去,顧疏派來的司機緊張地跟過來。顧禺冷笑著一眼瞪過去:“盯這麽緊?嘿,有必要麽,老子已經被他捏在手心裏,還要怎麽玩兒?”
那司機也很為難,搓著手:“二少爺說得太嚴重了。我們副總隻是擔心殷少身體不好,怕再出什麽岔子,您看這……”
“咦?原來我猜錯了啊。我還以為是他擔心老子把暮暮拐走呢。看來咱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嗯?”顧禺吊著眼角,眸子裏劃過嘲諷的光澤。殷朝暮知道他此時看顧疏各種不爽快,抬手阻住兩人爭執:“你放心,顧疏要怪你,就讓他直接找我來說。”說完嚴厲地盯了顧禺一眼:“有意思麽?他又不是顧疏你遷怒他?為難一個外人,你什麽時候水平降到這種層次!”
顧禺抹了把臉,苦笑著退了一步,拉著殷朝暮走到一旁。那司機之前得了殷朝暮保證,不再糾纏。
“是我這些天心情不好。暮暮,我也是擔心你。”
“什麽意思?”
“意思是……你不覺得自從陸維出事後,顧疏處理我和何玉成,未免也太迅速了吧?”顧禺低頭勾了嘴角:“快的好像早有準備一樣。^烽^火^中^文^網^暮暮,我對他的了解比不上你,這裏麵有沒有問題,你比我更清楚。”
殷朝暮看他一眼,將目光移向外麵一架架泊著的飛機。“你想說什麽?”
“我哥麽,我是真怕了他。這麽說吧,你一直防著他,對他戒心極重,這點我還看不出來麽。那這一次為什麽會放任他、甚至支持他進入檢查組?”殷朝暮眸色轉深,顧禺已接下去說:“當然是因為陸維出事太突然,你大慟之下心緒不穩,病體難支,於是他順水推舟替你分憂,這才出手的,對不對?”
“不錯,他趁我驟逢打擊,反應不及,將你擠出顧氏中心,確實做的有些不地道。”殷朝暮已經明白顧禺要說什麽。果然,顧禺一挑眉,反問道:“在你最需要安慰的時候,一麵穩住你,一麵卻以此為契機順勢而為布下殺局……這不是抓住你心理防禦最脆弱的那一點狠狠利用,是什麽?他也太會挑時間了!偏偏在你判斷力最弱的時候提出幫你查……暮暮,我承認,或許他確實把你放心上。但連這種時候仍不忘借勢達成自己目的人,他給的愛,你確定自己真的能接受嗎?”
殷朝暮垂著頭,嗓子眼兒發緊。顧禺一看,再接再厲:“還有,你真當他與陸維的死沒有任何關係?”
提起故去的陸維,顧禺神色也低靡了許多:“還記得最初那件麻醉海魚的事麽?何玉成在他麵前設局,不啻於班門弄斧,他真的沒有察覺?顧疏若一心照顧你和殷氏,你至於被何玉成那麽個小角色暗算逼迫,不得不當眾焚魚才險險擺脫困境?先是何氏在顧家的電台負於你殷氏,之後又是殷氏聲名受損,兜兜轉轉幾個回合,哪件事沒有他插手?到現在唯有顧氏被摘了出去,真正獲利的是誰,難道你還看不清楚?!”
殷朝暮嘴唇發幹,閉了閉眼。=F=H=Z=W=W=
“我知道你那堆魚是陸維決定買的。”顧禺垂下眼,聲音輕飄飄的:“陸維一心崇拜顧疏,又認定他不會害你。隻怕你的陸小維傻乎乎的,早就被顧疏掌控了。他暗中借海魚的小事削弱殷氏、何氏,與處置我的手法不正是一脈相承?找個小小由頭,手腕騰挪,便能不動聲色斬落對手於馬下、收獲百倍利益。”
殷朝暮腦裏千百個念頭在轉。但沉默良久,終究還是緩緩道:“小維已經故去,再追究他到底是我的人、還是顧疏放在我身邊的,已經沒有意義了。”
顧禺深深呼吸,冷笑道:“既然你一心維護他,那好,這一頁就揭過去。我隻告訴你,當初何玉成送給我報告,本來應該由顧疏批的。那時你剛動過手術,他‘恰好’要照顧你。虧我當初單純地以為他是排斥我和你見麵,才將這堆活兒推給我,其實他早就發現這裏麵有問題!故意送我個錯處,順便避開這爛泥潭,借著照顧你的空檔討你和伯母歡心……”
“暮暮,你隻看見他天天陪著你,背後顧疏用了多少心思,你猜得到麽?若是愛人一舉一動都藏著你不知道的深意,這樣的愛人,你敢守下去?還不如不要!”
他直起身拍了拍身旁欄杆,說:“我就要走了。估計沒個十來年他不可能鬆口放我回來,等我能回來時,卻也沒了意義。這番話我本不想說出來給你添堵,隻要你自己覺得快活,那又有什麽相幹?”
顧禺把頭低下,認真地看著自己這輩子最好的兄弟:“可我還是有點妄想。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自己愛上的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他輕輕摸了摸殷朝暮的頭,道:“我訂了兩張票。如果你後悔,就跟我去法國。我雖然鬥不過他,但也一定護著你,不讓你受欺負。”
殷朝暮蹙起修長的眉鋒:“你想讓我跟你一起去法國?”
顧禺凝視著他雙目,微笑道:“嗯。愛書者小說網?你從前不是一直跟我說以後結了婚做我鄰居嗎?你可以在法國娶個漂亮的妻子,我也找個人安定下來,到時候白天一起工作,晚上就帶著妻子和兒子散步。噢,我還可以養一直狗,我記得你很喜歡大型犬,這不是你最向往的生活嗎?沒了顧疏,你還有機會從頭來過。”
“已經沒機會了。”殷朝暮笑道:“他不可能答應的。”
“我知道。”顧禺也跟著笑起來,笑容裏帶點悵惘,帶點徹底放心的灑脫:“所以我說了讓你娶妻生子隻是個妄想。”
殷朝暮頓住。
顧禺接著擺正臉色,浪**的紈絝子弟露出少有的溫柔表情。殷朝暮遲鈍地發現他與顧疏其實很像,尤其認真起來的時候,眼神都非常靜:“但想要帶你一起離開,卻是說真的。”
殷朝暮有些無措,不知如何回應,索性誇張地打趣他:“今天是不可能了。你去了法國找個漂亮點的姑娘,結婚時我一定去。”顧禺眼望過來,竟沒有像往常一樣嘻嘻哈哈地調笑回應。殷朝暮沉默許久,隨手擦掉眼角笑出的淚,悶聲說:“說起來,你身邊那麽多大明星小明星的,不帶上一兩個走?”
顧禺搖頭,手放在他頭上狠狠揉了兩下子,手勁兒格外大。回答的聲音卻極為輕柔:“沒有想帶上的人。我想帶上的,不跟我走。”
殷朝暮哽咽道:“別揉,小維之前就揉過我的頭,結果那家夥不夠義氣,話都不說一聲就把老子一個人扔下了。”
顧禺低聲湊近了勸他:“別擔心,我一定會回來,不會扔下你一個人的。”
殷朝暮抹了把臉,覺得自己一個男人也不適合玩兒傷情,幫顧禺把風衣理了理,顧禺一顫,扭過頭不看他泛紅的眼角。殷朝暮很快收拾好心情,瀟灑地笑道:“走吧,時間快到了。烽火_中文網”
顧禺抱住他,輕輕在額上印上了一個吻。
就好像小時候他們誰受了委屈,對方給的安慰那樣。就好像當初在大陸,兩人在雨中輕輕碰觸的那個吻。
他們專心致誌地抱著對方,感受到彼此胸腔都劇烈起伏。過命兄弟,或許對與殷朝暮來說顧禺早就超過了兄弟。幾十年交情,兩輩子糾葛,如今終於隨著顧禺即將遠行而消散。
都在這一個吻,一相擁中,那些還沒來得及發酵,還未盡的叮囑,統統化為默然。
一個絕對寬容絕對支持的懷抱,沈倦、陸維、現在輪到了顧禺,殷朝暮知道,最後一個不因為愛情會為他無私付出的人,也終於將要離開自己了。
有些安心,不是戀人能帶來的。
陽光的光線一束束灑進來,他們在機場告別。
他直起身來,麵色從容:“阿禺,不要擔心。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怕我吃了虧。其實顧疏是什麽樣的人,五年前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我就清楚了。”
顧禺一怔,隨即心裏一鬆,拎起行李轉身進閘。殷朝暮目送他走遠,卻見到顧禺忽地停下來,轉身露出個大大的明朗笑容,揮手做口型:“保重!後會有期!”
晴空如洗,飛機伴著巨大的轟鳴遠遠消失在視野盡頭。
港島碧海接天,山色淺淡。
殷朝暮怔怔望著窗外風景。其實顧禺說得那些事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呢?顧疏布的局,他即便一開始的幾天被迷惑住,但後麵幾乎便是默許。怎麽可能看不透呢?
這世上,再沒有誰比他更了解顧疏的本性。
兩人之間多少摩擦、多少暗流湧動、多少不可調和的矛盾……都在這最後一子中。生死劫生死劫,以一劫勝負直接決定整盤棋死活,顧疏最後走的幾步棋,逼他在何氏開發案事故這一小塊兒生死劫中,選擇是硬抗到底,還是棄子認輸、畫地為牢。
沈倦曾教誨過,他不是下不贏,隻是不肯想清楚。
如今,到了選擇的時候。
……
顧氏頂層,空曠的辦公室中,素來沉靜的男人下筆近一個小時,紙上卻僅有一滴深藍色墨珠印跡。
他在等一個人。
他也知道那個人一去必然會了解自己做的一切,卻還是放他走,因為對方有權利做出最後的選擇。雖然心中把握十足,但男人蒼白的臉色隨著時間一秒秒跳動,終於染上不安。
“速去速歸”,他就在這裏等,等一個很可能不會回來的愛人。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兩個小時,還是三個小時?他沒有數,也許是半天吧,不然時間怎麽會顯得那麽長呢……顧疏終於聽見門把旋開的聲音。
“哢。”
極小的一聲,但在一片靜寂中,無異於耳邊驚雷。
他等得太久,久到有些搞不清楚看見的是真實,還是自己心中太迫切而虛構出的幻象——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兩人之間早已係上死結。這盤棋在當日在無名指套上戒指、承認自己陷落,便已注定了輸贏。
最肯忘卻古人詩,最不屑一顧是相思。
即便顧疏的愛充斥著其他心思,曾經的傷疤也從未磨平。至少複雜的心思之中,仍有一份絕不會動搖的,是對他的感情。
殷朝暮微笑:“為什麽不回來?我答應過你母親要陪著你。顧疏,我會待在你身邊,一直活過三十歲。”
當殷朝暮再度被顧疏擁住時,遺憾地心想:功虧一簣。
隻可惜感情這個東西……
落子無悔。
【第三卷?完】
【全文完結】
作者有話要說:我昨晚趕在樓媽拉閘最後一秒上傳過,今天下課回來,做了N久心理建設等著你們刷負……然後……咦?竟然沒人罵?!再一看,才發現原來是上傳木成功……
坑爹的。
昨晚我囉嗦了一堆話,內容涵蓋賣萌、申訴、做廣告三個大項目,其下各自包括N+1個小項目,堪稱集煽情與哭訴為一體,圖!文!並!茂!如果重新給我一個機會,那篇消失掉的【作者有話說】放高考場上去與天朝上下莘莘學子們一較高低,也絕對不會再得個三類下;但是過了一天,我發現如果再囉嗦一遍,手疼。所以咱就說兩句話:
第一句是:不看番外的老朋友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在此後會有期了!
第三句話我真的不想說,但不說憋不住:從昨天到今天,這一章我發第九次,希望事不過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