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我吧(四)

?晚上**點,兩人稍稍做了一下變裝,帶上中午買好的紙錢、線香等祭奠物品,騎車往三環走。原計劃開車過去,但殷朝暮看到老樓下麵歪著的那輛眼熟的自行車,就改主意幹脆騎車過去。一方麵省的被鷹眼狗仔們抓包,另一方麵……他很想再坐一次這輛車。?

顧疏用塞在坐墊下的抹布將車子仔仔細細擦幹淨,等他坐好才騎上去。其實幾年來他已經很久沒再用過自行車這種交通工具,而且殷朝暮也徹底長成了男人,一個男人的重量帶在後麵,車子輕,壓不壓的住把還是一回事兒。然而這人裝逼的屬性簡直娘胎裏帶來的,殷朝暮踏踏實實坦然坐在後座,顧疏臉色平靜好像自己是高手一樣,結果車子一動就走了蛇形,七扭八歪恨不得撞死在平地上!?

殷朝暮“……”?

事實證明,裝逼高手雖然手生,但不愧是高手,很快震住場子,勉強穩住車後就敢往大馬路上騎。好在後半截路平穩得很,殷朝暮雙手因開頭那段“顛簸震**”不得不死死環住顧疏的下腰,幾乎都要懷疑最開始的不平穩是顧疏故意搞出來的。?

車子在一個老舊的居民小區停下,小區旁邊建築他看著眼熟,再往過一段兒路就是C大與先醉先愛。殷朝暮曾經以為顧疏每次從孫金如家裏回來半途上拐進去那個小路口才是他家,卻沒想到顧母嗜賭家貧,竟然還有勉力在普通住宅區買房子的魄力——而不是選擇在那條暗娼黑街租房住。?

入夜後的小區看不出全貌,但顯然靜謐安寧,居民顯然素質都不錯。?

殷朝暮心下感歎,所謂孟母三遷。大概世上再愚昧無知的父母,在自己孩子的問題上,都能稱得上機敏睿智。隻因即使是蠢笨的父母,碰上孩子,一個普普通通的問題也要思來想去再三琢磨才肯下主意。?

“你母親很重視你。”?

顧疏自從抵達這裏,情緒明顯內斂很多。聞言也不說話,彎腰將車子鎖好,取下掛在車把上的黑塑料袋拎在手裏,竟然沒有招呼殷朝暮,也反常地沒來牽他的手,一個人走進拐角的門洞。?

有點慌。有點亂。因為上一世顧母確實是在他不經意的舉措中自殺,這一世的猝死也不能說跟他完全沒有關係,殷朝暮心裏總夾雜著一絲半縷的心虛。雖然他有信心對方很愛他,可四年前確實是個疤,說放下了,心裏卻留著個埂子,時不時就出來戳一下。?

顧疏家買的是地下室,沒安燈,越往下越黑,他看見那段有樓梯的地方就邁不動步子,結果站了好一會兒才聽見顧疏在下麵低聲問:“下來啊。”?

下不去啊……看不見啊……?

“等下。”顧疏也反應過來了,上來把他帶下去,悉悉索索在黑暗中掏鑰匙開門。本來男人談戀愛麽,並不算個事兒,誰也不是女人,沒有義務要求對方時時刻刻顧著自己。但他太了解顧疏,顧疏絕對是心裏有事,才在方才忘了自己。無聲的沉默在空氣中突然蔓延開,殷朝暮無端開始緊張,他甚至想掉頭走人。就在這時,顧疏緩緩呼出一口氣,明顯的紓解壓力,然後“哢噠”一聲,門開了。?

“進來,”拍開燈,顧疏背對著他,聲音悶悶的:“等下跟著我。”?

這是一間小一居,但並不顯得擁擠。說是一居,其實客廳還挺寬敞,被主人家用心地拉了一道推拉門、人為隔成了兩居室。顧疏帶著他走過那道門,推開給他看:裏麵簡樸得厲害,一張小床加一個床頭櫃,簡易書架上插、了好幾本美術書。單人床罩著白麻布,顧疏掀開,露出裏麵深藍色床單,低著頭坐了上去。?

“這是你的房間?”簡潔的風格很像他在五環開外的那間公寓,殷朝暮拿起書架上的書,想著顧疏愛畫畫,床頭放幾本美術書倒也正常。?

但顧疏卻擰開暈黃的小台燈,“不是,我的房間還在裏麵,這間是我媽住的。”他取過殷朝暮手中的美術書隨手翻了翻,“想不到吧?其實我媽也是個學美術的學生,她很喜歡畫畫,對我最大的期望就是……”?

“成為一位有名望的畫師?”?

顧疏苦笑,“猜錯了,是成為一個能養活自己的畫師。”他語調中有些壓抑的感情、看過來的目光也帶了複雜的意味,“知道麽,普通家庭供個孩子學畫再幫他找個工作都不算什麽,我這種家庭供我學畫已然不易,而大部分隻靠畫畫謀生的畫師,能養活自己……就不錯了。”轉過眼,他看住殷朝暮:“你大概不知道我第一次領到薪水,多想給我媽看看,雖然她對我也不算太好。”?

殷朝暮被他說得無言,隻好隨口道:“既然你母親是美術生,那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不找工作、還要去賭呢,是吧?”顧疏站起身,把白麻布重新鋪好,語氣平靜,但聽得出那底下暗藏的諷刺,“當然是因為她個人作風不好,臨畢業那年檢查出有身孕,孩子的父親也不知道是誰。事情鬧得很大,所以被勸退了。”?

“我印象中顧伯伯不是不負責任的人。”?

顧疏無所謂地搖頭:“不知道吧,但我長這麽大,除了報紙上,從來沒見過他。”?

“呃……對不起。”?

“沒事,我帶你看我的屋子。”?

兩人從推拉門裏出來,一路走進整間房裏唯一一個正朝向房間。臥室比之前那個人造的房間大上很多,差不多有正常三居室中主臥的樣子,還擁有一個能看到外邊地麵的高高的窗戶。?

整個房間家具都蓋著白麻布,顧疏把它們一一掀開,色調大致和之前接近,藍灰主打,雖然樸素了些,但確實都幹淨整潔。中央有一張單人床,旁邊是一個長書桌,對麵放了一條大書櫃,裏麵密密麻麻的各種書,非常符合顧疏看一本查N本的挑剔性子。門正對的方位,擺著一個新供桌,上麵倚牆擺著個相框,相框中一個年輕的女人,相貌與顧疏不大像,隻有眼睛一樣狹長,瞳孔黑白分明,在顧疏是沉穩淡然,在顧疏母親身上卻顯得純淨無暇。?

兩人從塑料袋裏把東西拿出來,挑了三根短香插進香爐,再擺上幾個水果。顧疏開始燒紙錢,火光照得他臉上明明暗暗,讓殷朝暮錯覺其實顧疏很懷念他母親、也不像他說的那麽不好。雖然之前就隱約感到顧疏對他母親感情很複雜,談不上孺慕,似乎某種程度上還有些嫌棄……但看到顧母自己住小屋把大屋讓給兒子的樣子,恐怕這一對兒母子,其實對對方來講,都很重要。?

顧母希望自己的理想能由兒子完成,她死前尚不知兒子右手廢掉的消息,也不曉得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顧疏在火盆中燒完紙錢,直起身衝母親相片鞠了一躬,然後沉沉開口:“媽,今天是你離開的第四年整,我現在身高接近一米八了,每天吃飯都很好。蘇導他們很器重我,今年演了一部《重耳》,雖然不是主角,但還算小有名氣,同事也都好相處。正在拍另外一部劇,等拍好了我放給你看。之安阿學他們都挺好的,嘴上罵來罵去,其實都很關心我……”?

殷朝暮站在後麵靜靜聽著,顧疏聲音不算壓抑,沒有臆想中那樣過於傷心,反而像顧母還在一樣簡略地說了說自己近況。然後他聽到顧疏頓了一下,語氣中帶著小小的驕傲。?

“媽,你兒子現在住的起大房子,開得起好車了。還有很多人是我的粉絲……媽,你開不開心?”?

看不到他的臉,所以沒辦法判斷他現在是什麽表情。隻聽見他繼續說:?

“……所以你看,兒子不做畫師也一樣活的很好。媽,當初我曾經恨過那個害我廢了手的人,也是因為不能成為畫師……現在我不恨了,媽,你也原諒他,好不好?”?

殷朝暮顫了下肩膀。他知道顧疏雖然是說給他母親聽,實際上是在講給自己。他還知道,顧疏帶他來這一趟,大概是看出自己對於四年前的事仍存有心結,才刻意來此代替母親表示原諒。?

何苦……這麽委屈自己呢??

畫師的夢想,怎麽可能說放棄就放棄,不然又何必要教給木木……?

嗓子似乎被哽住了。殷朝暮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麽作為回應,但他說不出話來,什麽都說不出來。?

顧疏。?

顧疏……?

他沒說話,站在供桌前的人又開口:“媽,雖然我曾經很瞧不起你為個男人鬧到這種田地。但如今我遇到了一個人,今天把他帶過來,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所以想讓你為我們做個見證。”?

燈被“啪”地一聲關掉。?

“你……”殷朝暮在驟臨的黑暗中猛然抬頭,從高高的窗戶裏瀉下滿地銀月光,顧疏已轉過身麵對著他一步步走近。供桌上的線香在他背後嫋嫋娜娜,反射著月光的相框裏,顧疏母親黑亮的眼睛正靜靜注視著兩人。?

“暮生。”顧疏開口,嗓音很溫柔,即便是一直以來聽慣他嗓音的殷朝暮,也敢說這絕對是他聽過的最溫柔的一次。好像漾著水波,有點晃、有點淺淡的幸福。?

火盆中紙錢的灰燼燃起的火焰還沒徹底熄滅,那人雋秀清冷的臉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閃爍著溫和的光暈,讓人移不開視線。?

“當初我爸回去香港,我媽被開除的時候寫過信,也沒有回音。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麽她沒有打掉孩子,到最後一個好好的大學生被拖累得人鬼不似、嗜賭成性……但現在我想我能理解她了。”?

“為什麽?”殷朝暮仿佛被蠱惑一般,不受控製問下去。?

顧疏此時已經走到他身前,從褲兜裏取出一個小盒子。他喉嚨莫名地發幹,仿佛知道接下來顧疏會說什麽一樣,但他無法拒絕、無法阻止。?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好像宿命一樣,前世敵對的兩人會在這樣一個晚上、在這樣一間地下室裏有這番對話。?

虛幻一樣不真實,讓人不忍心出聲打擾,生怕打破這個夢境。?

“也許是……明知道結局可能不會好,還是忍不住想試一試吧。她說,總會有一個人能讓你情不自禁。我爸是我媽遇上的那個人,你是我遇上的。”?

他抬手撫了撫微酸的鼻頭,眼框兒有點紅,“嗯?”?

顧疏低頭打開手上的絨布盒子,從裏麵取出一枚戒指。月光跳躍在那一圈鑽上,照射出自己熟悉的樣子——同他胸口正掛著的那枚一模一樣的外形與設計,但殷朝暮肯定,這一回是真鑽。?

四年的時光倏忽重合,他仿佛看到那個下午還是少年的顧疏買下兩枚玻璃戒指的幸福樣子。?

——隻是個玻璃戒指,等我有錢了,再重新給你買個好的,好不好?Loving?you,愛你。?

……?

身前人抬頭,語氣格外認真,月光下那人的左手捏得死緊,但表情鎮定,眼珠亮亮的——?

“殷朝暮,你願不願意嫁給我。”?【沒有下限沒有坑品戰鬥力為負的】作者騙到的大哥,千萬別生太久的氣,不值。我其實真的有原因……但說出來像在找借口,所以我不說了。還是那句話,我真的錯了,真的沒話說,不是以退為進也不是博取同情,任鞭撻。?

原諒吧,好不好?原諒下啊……?

其實——我多想在最後一句下麵添上【殷朝暮:“滾犢子,你嫁給我才對吧?”】好吧我態度又不嚴肅了,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