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兩年不見,蘇行瘦了許多,顯得身形更加修長,眼鏡也摘掉了,當初的稚嫩不在,整個人顯出一種溫和內斂的氣質。
他站在太陽底下,陽光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他彎著唇角,笑意卻沒有直達眼底,說,“阿斐,好久不見。”
一路走過去都是歡呼的學生,蘇行帶著季斐選了僻靜人少的一家餐館,季斐看到滿座空空時笑道,“我都不知道學校附近還有這麽個偏僻的小餐館,哥,你怎麽知道的?”
蘇行選了張幹淨的桌子坐下,隨意點了兩個菜,拿了雙筷子在杯子裏涮了下,遞給季斐,“大概因為你總跟著顧朗茳在學校吃,很少出來,所以不知道。”
季斐的手一滯,抬起頭來,蘇行道,“阿斐,我來看過你好幾次了。”
季斐起先是驚訝,在他的記憶裏,自己見蘇行還是兩年前,那會兒蘇行剛考上重本,蘇家父母給蘇行擺了升學宴,他也過去了,不過隻暗地裏偷偷跟蘇行打了個招呼,並沒有坐在席位上。
後來蘇行去了北方的大學,季斐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可是現在他卻說來看過他幾次,甚至知道章建外頭哪家飯館子位置最偏。
季斐驚疑之後猜到了什麽,卻沒有說。
蘇行道,“阿斐,你上大學的錢哥來出......別再跟著顧朗茳了。”
季斐的臉色僵了僵,沒有說話,蘇行也沒有說話,眼中有一種沉重的情緒,似乎不知如何開口。
靜默片刻,季斐笑道,“哥,你想說什麽直接說就可以了。”
蘇行略略抬眼,神色有些複雜,然而眼中的痛惜卻難以掩飾,“定乾跟洛平不同,更跟榆陽這樣的小鄉小縣不同,他毗鄰首都,繁華與發達都是以前的我想不到的,有些事情在你、我看來更是匪夷所思,可是在那裏,似乎並不稀奇。”
季斐笑著看著他,“比如?”
“比如那些有錢人,不僅包養女人,也包養男人。”
季斐臉色微微變了變,很快又恢複平靜,“是嗎?”
“阿斐,等你上了大學就重新開始”,蘇行道,“離開顧朗茳吧。”
季斐的手驀地捏緊筷子,沉默著沒有說話。
蘇行叫他,“阿斐?”
季斐抬起頭來,神情有些淡漠,“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前年五一來看你,問了宿管員你的宿舍號,那時候是中午,估計你們忘了關門,我推門進去的時候隻有你們兩個在......我看到他摟著你,你整個人趴在他身上睡。”
季斐抿了抿唇,垂著眼睛,好一會兒才說話,聲音十分淡,“那時候你為什麽不叫醒我?”蘇行剛要開口,季斐抬起頭,“現在再來說又有什麽意思。”
蘇行一驚,似乎不敢相信這話是從季斐嘴裏說出來的。
“哥,謝謝你,我想除了顧朗茳,那時也隻有你會來看我了。”
“阿斐,你是不是......怪哥?”蘇行眼中有種愧疚,“那時候我太吃驚,一時也不知道怎麽辦......後來也是見識了許多才敢相信,去圖書館看書,去向別人打聽,也回來看了你幾次,可是......我不敢叫你,尤其看你竟然依賴著顧朗茳,我就想,當初如果不是大家都不管你,如果不是我沒有能力,你也不會這樣跟著他。”
“哥,你別說了”,季斐的臉色有些難看,“不是這樣的,你不明白。”
“我確實不明白,我的弟弟這樣優秀,他比我聰明比我能幹,而且比大多數人都要努力上進,他應該有很好的未來,為什麽會淪為......阿斐,你甘心嗎?”
季斐坐的筆直,微低著頭,午後的陽光明媚卻溫柔,將他身後一片都照亮了,隻餘他身前那片,是沉沉的影子。他垂著眼,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他低聲道,“哥,謝謝你這兩年還記掛著我......可是要是顧朗茳,他若覺得對我不好,一定不會遲兩年才來告訴我。”
蘇行微皺眉。
季斐道,“我這麽大了,從小別人都說我很乖,都誇我聽話,隔壁的奶奶會時不時叫我去她家吃東西,去學校的路上偶爾遇到毛叔的車他會讓我免費坐,可是我知道,我必須有自己的打算,必須有能力自己規劃生活,而不是仰仗著別人偶爾的憐憫,就像哥算是對我最好的親人了,你願意掙錢給我交學費,一點不心疼......可是我若真遇到了什麽事,兩年了,哥,你現在來,又有什麽用?”
蘇行眼中交雜著震驚與愧疚,說不出話。
季斐伸出手去抓他的手,“我永遠記得你對我的好,真的,哥......但是從來都是我自己做決定,我沒法將自己的以後交給別人來安排了。”
蘇行忍不住問,“那顧朗茳呢?”
季斐抿了抿唇,“他不安排我的路,從來都是我選擇......他陪著。”
“所以你再也不願意像以前那樣靠自己的努力來獲得成果?你這樣算什麽,跟女人傍上......”老板突然起身去喝水,蘇行驀地想起這是在外麵,不由又壓低了聲音,沉默了會兒,才平心靜氣地道,“你以前從來不靠別人的。”
季斐聲音淡淡的,“我也沒有人靠。”
蘇行一時有些後悔話說重了,“阿斐,哥不是那個意思......”
季斐還沒說話,後頭突然傳出個聲音,“少爺?”季斐轉過頭就瞧見徐斌、鄭宇、顧朗茳都站在餐館外頭,徐斌三兩步跨進來,“少爺你怎麽不先回宿舍呀,師兄找不到你都要發火了,說我沒看著你,你看我這胳膊”,徐斌邊活動手臂邊道,“差點沒被廢了。”突然發現季斐對麵還坐了人,他愣了愣,“這是?”
顧朗茳已走進來,微微眯了眯眼,看著蘇行。
蘇行忽然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他十分清楚地察覺到了顧朗茳眼中的危險信息。那會兒在乾定讀書,有一次班上一群同學一起去喝酒,一個官二代喝多了亂說話,其中有一段就是關於顧朗茳的——
知道如今京城裏最大的新聞是什麽不?就顧家那太子爺,找著了,叫什麽顧、顧朗茳,那命好的,親生那一邊本來已經橫的沒邊了,還攤上個牛逼的養父,就顧時殷。顧時殷知道不?南海商圈就是他搞起來的,下邊政府想摻一腳撈筆大的,人家直接把人給做了,上邊不僅不敢動他,聽說他打算徹底抽資,立即派了人來安撫,根本不敢查,那是百來個億呀。真抽資抽幹淨了,加上連鎖反應,南海商圈非得翻了不可,到時市政的門估計都得被失業員工給砸了,股民就不算了。
頭上有這麽兩個爹,尼瑪逼的難怪姓顧的膽子那麽大,就電視上正紅的那什麽姓莫的小明星,挺帥的,鄭二哥的心頭好,他也敢搶。搶完了膩了,直接把人扒光扔大街上,嘖嘖嘖,真夠缺德的。
蘇行也是因為聽到了這些,再不敢放任季斐留顧朗茳身邊,匆匆趕了回來。
“哦,是表哥吧”,顧朗茳笑了笑,抽了張凳子在季斐身旁坐下,“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提前打聲招呼,我好讓人去接你。這兩年也不怎麽見著你來,其實你多回來看看好,咱家季斐挺在意你這個哥的。”
他這話說的親熱,旁人聽著也覺得挺客氣的,可是蘇行卻聽出了別的味道,有一點點諷刺,又有一點點威脅。
那邊桌子小,一張桌就夠坐四人,徐斌跟鄭宇很自覺地另坐一桌,這時候聽說蘇行是季斐他哥,徐斌連忙打招呼,“原來是少......是季斐他哥呀,你好,我是季斐他同學,也是很好的朋友。”
鄭宇也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蘇行笑著點了點頭,再看向季斐的時候有些複雜,以往的印象中,季斐似乎沒有這樣要好的朋友。又或者,他本身也不是那麽了解他這個表弟的事。他自己也隻是個學生,季斐出去打工那會兒他正好高三,後來去了大學,各種新奇事物擺在眼前,他關心季斐,卻不可能時時想著他。
顧朗茳感覺很敏銳,打從見蘇行出現在這裏的第一眼,就覺得來者不善,準沒好事,下意識的就有些防備,又故意顯得與季斐親昵,一隻手閑閑搭季斐椅背上,乍看有種摟著他的錯覺,說,“哥,這兒環境不好,順著河風,挺潮的,要不咱換個環境?”
季斐道,“沒事,就在這兒吧,大家都還沒吃吧,要不就在這吃晚飯?”
顧朗茳笑道,“成,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蘇行看他一眼,正好碰上顧朗茳的眼睛,顧朗茳微挑了挑眉,勾了勾唇角,眼中有幾分警告的神色。
蘇行到底還在讀大學,沒仔細在外麵混過,有些心高氣傲,本來就對顧朗茳沒好印象,認為他害了季斐,當下就站了起來。
季斐一怔,“小表哥?”
蘇行驀的覺得有什麽被觸動了,那聲稱呼,是初見季斐時季斐叫他的,遠比哥更讓他覺得親切。他的神情驀地緩和下來,道,“阿斐,我們出去說。”
顧朗茳眼色一沉,麵上卻笑的十分親切,“哥你太客氣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麽不能當著麵說的,就真是要出去,也不該讓你跟季斐出去”,他站起來,背過聲的時候就不笑了,“徐斌,鄭宇,我們出去。”
季斐伸手拉了拉他,“你坐呀,幹嘛呢?”
於是在小桌子外又加了張凳子,五個人一起吃飯,席間顧朗茳跟往常以樣邊吃邊給季斐夾菜,一點不在乎蘇行的臉色。
蘇行悶聲吃飯,一直皺著眉,心裏有些擔心。
最後還是尋了個機會私下和季斐說了幾句,把顧朗茳搶人後扒光人衣服扔街上的事跟季斐說了,季斐一震,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有些難看。
蘇行歎道,“阿斐你看,你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麽了解他,他的世界很大,你根本不知道。我不反對你喜歡......喜歡男人,我隻是怕有朝一日他膩味了,對你不再殷勤,你應該知道的,他這樣的人一旦不講情誼,心狠手辣絕不是我們這樣的人想的到的。當年我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可是能逼的你動刀子,想必是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阿斐,同樣的事再發生一次,你確定自己可以承受嗎?”
飯後蘇行低聲跟季斐說了幾句就走了,徐斌跟鄭宇打包行李回家,很快就隻剩季斐與顧朗茳兩人。
夏日白天長,已經七點鍾了天還有些泛白,隻是不再那麽亮。晚風徐徐,顧朗茳與季斐並肩在校外的大馬路上散步,誰都沒有說話。
這一路走的很久,黑沉的夜色慢慢壓下來,馬路兩旁卻是火樹銀花,隱隱有一種新的生機。
顧朗茳突然停了下來,說,“季斐,蘇行跟你說了什麽,你臉色不好。”他這話是肯定的語氣,不是詢問。
季斐笑了笑,挑眼看著他,顧朗茳心一跳,夜色映襯下季斐那一眼別有風情,混雜著他本身的幹淨、簡單,讓顧朗茳覺得無法克製。
“我哥說你搶了別人的人,玩完了把人扒光了扔大街上了。”
顧朗茳的表情一時十分豐富,錯愕、驚訝、憤怒、著急,最後冷著臉抽出手機,“我讓人跟你解釋。”
季斐突然笑了笑,“算了,沒什麽可解釋的,我就是覺得......”他挑眼看著顧朗茳,卻不說覺得什麽。不知是不是錯覺,那一刻顧朗茳看著他的眼睛,覺得他很難過,他的心一緊,“季斐?”
“我就是覺得,你會不會做這種事,我竟然不敢肯定。”
“季斐!”
“真的,你好的時候那麽好,簡直讓人不敢相信,可是你狠的時候......我就是沒想明白,你要真的那麽喜歡我,當初下手的時候怎麽就不留情呢?”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十分淡,隱隱有種冷漠,像是代別人問的。
顧朗茳猛然一震,詫異地看著季斐,眼中神色漸漸沉了下去,眉目間有種難以掩飾的戾色,“蘇行到底跟你說了什麽?”
“沒什麽。”
“你以為我會信?你要問早就問了,不會等到現在。”
“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麽不問嗎?你還記得你問我為什麽不好奇你的成績突飛猛進時我怎麽說的嗎?”
“你說到時候我就知道了。”顧朗茳不知道什麽時候買的煙,抽了一支出來,頭一次當著季斐的麵吞雲吐霧。季斐是正宗的三好學生,抽煙這樣的事自然沒幹過,那濃濃的煙霧吐出來他一時有些不習慣,卻隻是筆挺地站著,緊緊抿著唇,連下意識的咳嗽都忍住了。
兩個人這樣站著,竟有種對峙的感覺。
顧朗茳看著他,聲音沒什麽起伏,卻有種掏心挖肺的感覺,“季斐,也這麽久了,你都十八了我二十,咱們都是成年人了,思想都是成熟的,不可能是什麽一時衝動,我到底對你什麽個感情你不知道嗎?我知道,我這人有時候其實不怎麽樣,不瞞你說,我當著你麵一副樣,轉身對別人確實是另一副樣,我對你好,對別人不一定好的起來,尤其是你不在的時候,我這個人壞慣了,有時候收都收不住,可我再壞,也不會動你一根毫毛。我知道當年的事我把你給嚇狠了,你心裏有疙瘩我理解,沒有我才奇怪。可這兩年你還偏偏沒有,我開始是左擔心右擔心,真的,你自己也知道,我那時候就怕你走,都不敢惹你,你一點不高興我得寒半天。可你跟我說沒關係,你讓我別擔心,你問我有什麽怕的,你也肯依賴我,關心我,怕我脾氣衝吃虧,你會叫我做人別太鋒芒畢露,你想著辦法讓我別跟人打架,認為得不償失,你還怕我出去久了回來高考考不好,季斐,我是真信你了,覺得你也喜歡我”,顧朗茳狠狠抽了口煙,一把將煙頭扔地上用腳踩滅了,“管你他媽什麽理由,犯罪還有個起訴期,你別想現在跟我說心裏過不去,要一拍兩散。”
季斐的手緊緊握著,“從門門掛紅燈吊車尾的年級到數,短短半年就變成數、理、化三科競賽的冠軍,你真的覺得有人會不奇怪嗎?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
“不想!”顧朗茳猛地打斷他,狠狠瞪著他,下一刻卻露出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因為你跟別人不一樣嘛,因為你喜歡死我了嘛,就像我喜歡你一樣,不論你做什麽,不論別人覺得多不可理喻,我都信。”
季斐的眼神閃了閃,他看著顧朗茳生出一種很複雜的情緒,然後慢慢低下頭,淡淡的話語飄出來像刀子一樣割進了顧朗茳心裏,“因為我不在乎,因為我根本不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