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直到很多年後顧朗茳都記得那一刻的感覺,像被刀子一把捅進心底,不僅痛,還涼透了。

他從未想過,他的季斐,狠起心來全不留人活路。

“你有沒有想過,我不喜歡欠別人,為什麽你為了我降級到高一這樣大的事我說接受就接受了?”季斐的聲音很淡,低頭看著腳下的影子,顧朗茳的心已縮緊,像在等待宣判的囚犯。

季斐淡笑看著他,“因為我不在乎你啊。”

顧朗茳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很難看,夜色中他一向意氣風發的臉顯得前所未有的挫敗,有種深沉的痛苦刻進他眼睛裏,他勉強笑著,“那不是以前嗎?後來你還不是為了我讀理科去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他伸手去摸季斐的臉,有種想抓住什麽的感覺,“咱不這樣鬧,行嗎?我知道你為什麽生氣,你這是聽蘇行亂說心裏不舒服了對不對?我叫人給你解釋,馬上你就知道我心裏除了你就沒別人。”

他拿出手機,季斐道,“不用了。”

他笑道,“那不行,我可不背黑鍋,我知道你生氣,都氣糊塗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按了鍵,手指微微顫抖著。

電話一接通,裏頭立刻傳來一道興奮的聲音,“顧哥你怎麽知道我來洛平了?我正想找你呢,不過肖致富說你沒空,你是不是正會你小情人兒呀?”

“會你媽逼!”顧朗茳幾乎是吼著的,“鄭白你他媽有種搶你哥的人玩沒種認,推老子頭上,老子廢了你!”

“顧哥?”電話那頭明顯愣了下,下一刻興奮地道,“是不是你正牌小情人兒鬧脾氣了?行行行,顧哥你別急,我立刻馬上滾過來,保證幫你滅火,顧哥你剛高考完吧,還在學校?成,我馬上過來!”

季斐在一旁站著,看著他掛斷電話,道,“其實你知道我沒生氣。”

顧朗茳笑道,“沒生氣咱們就回去了,你因為高考,這一個月都沒按腳了,師傅這兩天也不在,就我來吧,我也好久沒幫你按過了,不過你放心,手藝保證沒退步。”那一瞬間,他很清楚地看到季斐眼中情緒變了變,他心裏燃起一絲希望,“等這次去了大學,我也不出去亂攪和了,咱們天天一起上課、一起吃飯,就跟剛開始一樣。是我不對,我出去太久了,其實你心裏不高興是不是?以後我天天陪著......”

“顧朗茳!”季斐打斷他,嘴微微張了張,半晌後道,“以前都是騙你的。”

顧朗茳一瞬間僵在那裏,他像被凍住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連先前努力維持的那一點笑意也沒了。路燈不知是壞了還是電力不足,始終是昏昏黃黃的,顯得有氣無力,顧朗茳眼中浮出一種痛苦的神色,然而他的神色卻平靜了。又抽了支煙出來,拿打火機點了,夜色中那一點煋紅格外顯眼,他兩指夾著煙,抽一口,不急不緩地吐出來,煙圈在空氣中散開來,他淡淡道,“那就繼續騙下去吧。”

季斐抿了抿唇,“你說的,我十八你二十了,少年時候荒唐的事到這裏該結束了......你知不知道,我曾經真的恨不得你去死,我從那裏逃出來的時候就在想,要怎樣將你給我的一切還給你,我這個人,可以吃虧,可是特意針對我的不行,可以被欺負......但是我愛的人不行。”

顧朗茳的心猛然一跳,季斐望著他,眼中浮出淡淡的水氣,“誰叫我愛了你。”

“季斐......”

“有些事是忘不了的,你對我再好都沒用。”他永遠忘不了被關在陌生的屋子裏,房門緊鎖著,他的手上、身上到處是撕打過的痕跡,血還沒幹透,他睜著眼睛看著木板一塊塊釘到窗戶上,屋子裏回響著鐵錘子敲擊釘子的聲音,濃盛的陽光被一點一點遮蔽變成陰暗,他茫然地左顧右看,卻找不到一條出路。

他曾以為這個世上至少還有一個人是對他好的,而那個人,親手封死了他的路。

“我曾經以為我的感受你一輩子都無法體會,那種完全信任之後被欺騙傷害的感覺,那種沉溺其中無法掙脫的絕望......現在我嚐過的你也嚐過了,顧朗茳”,季斐的聲音低低的,卻顯得十分堅決,“我跟你,就走到這裏了。”

“別這樣,季斐......”顧朗茳的聲音中透出一絲痛苦,“你不能......說算了就算了。”得到後再失去才真正讓人無法自撥,如果他一早不肯原諒他,如果他從未給過他希望,也許他還能遠遠站著,看著他過的好就行。

可是現在,嚐過那種滋味,他已無法放手。

他無法再回到以前那種日子,偌大的房子除了傭人隻有自己,高興的時候無人分享,傷心的時候無人抒懷,每天在燈紅酒綠中放縱沉迷,玩的越瘋,越覺得空虛。

“你忘了,我剛離開學校那會兒你還說不習慣,你說你想我了”,顧朗茳勉強笑著,“你從來不會撒謊的,再說了,就是演員,也不能演上兩年多。”

季斐看著他,然後緩緩低下了頭,顧朗茳心中燃起一絲希望,“不全是騙我的,對嗎?”

“看你怎麽理解,開始的時候就想看看你又耍什麽花樣,後來......我想讓你看看,我們本來可以有多好。”

他們本來......可以那麽好。

本來,是可以比那更好的。

都被他毀了。

顧朗茳的心像被一隻手活生生地穿透了,鮮血淋漓,痛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半晌才勉強開口,聲音有些喑啞,“我想我可以體會你當初的感受了......季斐,你比我厲害。”

季斐低著頭,“別這樣說,其實你跟我永遠是不一樣的,你還有很多,以後你就會知道......沒有我,對於你顧朗茳來說實在不算什麽。”他慢慢站直,眼卻始終垂著,“我走了。”

顧朗茳一把拉住他,力道很大,季斐終於抬眼看他,兩個人卻都不說話。

不知對峙了多久,一輛黑色的大奔急馳而來,唰地一聲停在兩人身邊,車上跳下個一身休閑的年輕人,十□□歲的樣子,罵罵咧咧地道,“顧哥你真在這啊,靠,你家的車子怎麽都跟樽棺材似的,我還以為隻有我家鄭二那種奔三中年悶騷男才開這種車,顧哥明天你送我輛拉風的跑車吧,我想要......”話說到一半突然閉了嘴,他盯著顧朗茳的手,再順著顧朗茳的手看上去,是另一個人的手臂,他的眼睛瞬間亮了,靠,這、這、這什麽情況,不應該是小情人兒死乞白賴纏著他顧哥嗎?這感覺不對呀!

一看有八卦,鄭白眼睛都放光了,想到平時一塊兒出去玩就顧朗茳獨樹一幟,跟個禁欲的老頭子似的男女不碰,鄭白瞬間覺得自己挖到了個天大的秘密,剛準備問,被身後的人拉開了。

“哎,肖致富你拉小爺幹嘛?找打呀!”

肖致富人長得挺高大的,五官也不錯,很有一種剛硬的感覺,就是他那雙眼睛有點倒三角的感覺,讓人覺得十分陰狠。不過他本來就是在外麵混的,長這樣倒好,按鄭白的話來說就是:肖致富,你一雙眼睛就是身份證,比腦門上寫“哥就是混黑道的”還有標識作用。

肖致富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季斐,季斐正好別過頭來,不知怎麽的,心突然跳了下。顧朗茳仿佛感覺到了什麽,回身不耐煩地道,“你他媽別這麽看著他,別把你替別人辦事那套放我這裏!”

肖致富收回目光,“知道了,顧哥。”

鄭白笑嘻嘻地把肖致富推開,“邊兒去!動歪心思了吧?被罵了吧?把我顧哥當什麽人了,想威脅別人......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鄭白親熱地看著季斐,一雙眼睛眨呀眨的,“小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呀?”

季斐愣了愣,抿了抿唇,沒做聲,默默將被顧朗茳抓著的手往回收,顧朗茳不放,他不由皺了眉,“顧朗茳!”

顧朗茳扭頭衝鄭白道,“你把那小明星的事給我說清楚了,到底是誰搶了人還把人耍著玩?”

鄭白眼珠子一轉,小跑到季斐身邊去,幫著季斐把顧朗茳手推開了,顧朗茳這回倒是鬆了手,挑眉看著鄭白。

“我說顧哥,這就是你不對了,你瞧瞧我這小哥哥細胳膊細腿的,手都被你捏斷了,咱們有話好好說嘛”,挽住季斐的手,側頭衝他道,“不過小哥哥,你也真是誤會我顧哥了,他對你可謂一片真心天地可鑒就算日月無光也矢誌不渝呀,來來來,上車,咱們有話好好說,聽我解釋哈。”

季斐不太願意,把手抽了抽,誰知那鄭白反倒扒拉的更緊了,仿佛完全感覺不到季斐的抗拒,“來啊,上車啊,我還是第一回來洛平,專門來看你的,早就聽顧哥說有個心肝寶貝了,我就想向你討教討教馭夫之道。”

“你......”季斐話還沒說完已被人連推帶搡地弄進車裏,那鄭白看起來瘦瘦小小的,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公子派頭,力氣倒大的很,完全不輸給大力士張震。將季斐塞進後座,見季斐似乎真有點不高興了,鄭白連忙垮著個臉道,“哥,你就當是救我一命,你生氣不是為了顧哥跟小明星那事吧?可顧哥這還不明白呢,如果不解釋清楚了,他非要了我小命不可,你看”,鄭白撩起上衣,小腹有老大一塊瘀青,都有些泛紫了,“我來的時候肖致富踹的,說我要壞了顧哥跟你的事就把我......”他把手放脖子上,一拉,做出個殺人滅口的動作。

季斐有些不信,瞧之前鄭白跟肖致富說話的樣子一點不怕他,但季斐也不確定,想了想,依顧朗茳的脾氣,不說清楚了,沒準就真禍及無辜把火發別人身上。

季斐點了點頭,不再執意要下車。

鄭白一副千恩萬謝的樣子,“啪”地一聲關上車門,轉身衝顧朗茳得意地比了個“ok”的手勢。

一行人上了車,肖致富開車,鄭白坐副駕,顧朗茳跟季斐坐後座。

車子自然不是開往學校,至於要開去哪兒,季斐是不清楚的,他隻靜靜坐在那兒,顧朗茳就坐他旁邊,兩人都不出聲。

鄭白透過後視鏡看兩人一眼,道,“大家怎麽都不說話呀?哎,要不我講個笑話給你們聽?從前啊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他倆第一次見麵就......”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顧朗茳打斷了,“閉嘴!”

鄭白回頭看一眼,有些委屈地閉了嘴,耷拉著腦袋,回頭默默瞅著季斐,一副乞求安慰的可憐樣。

季斐開始還沒在意,眼見著鄭白一雙眼睛都要起水了,季斐愣了,連忙道,“你要是想說笑話就說吧,沒事。”

鄭白轉眼就笑了,一抹眼睛,“還是我小哥哥好,我不說了”,他回身在前麵的收納櫃裏拿了瓶水,仰頭喝了,又另拿了一瓶遞給季斐,一副討好的樣子,“哥,你也喝點水吧。”

季斐接了過來,“謝謝啊。”見鄭白還眼巴巴地瞅著自己,連忙擰了瓶蓋仰頭灌了一口,鄭白這才心滿意足地轉回頭去。

等鄭白也不說話了,車子徹底陷入沉寂。

過了十來分鍾,還沒開到市中心,顧朗茳突然發現季斐有些不對勁,時不時動一下,好像有些焦躁。

“你怎麽了?”顧朗茳開始怕季斐忌諱,離他挺遠的,這時候忍不住坐過去,但季斐一直垂著頭,他也不知道他怎麽了。

季斐開始沒說話,一雙手緊緊抓著褲子,過了一會抬起頭來,顧朗茳立刻發現他樣子不對了,季斐整張臉泛著薄薄的桃紅色,額頭與鼻尖有細細的一層汗。

顧朗茳立即將人拉過來,手探他額頭,發現溫度也不對。

季斐推開他,嘶啞著開口,“你......能開點空調嗎?很熱。”

顧朗茳瞬間想到了什麽,臉色沉的可怕,“鄭、白!”

鄭白眼皮一跳,親熱地應著,“哎,顧哥,咋地了?”

“我隻給你一次機會,你給他喝的到底是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日暮遲歸的手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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