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縣 第一八三章 重拳出擊

冬天的空氣幹冷幹冷的,縣政府大院的氣氛卻變得詭異起來。孫賀州剛把自己的自行車放進車棚,正好碰到秘書二科的兩個秘書正在鎖車。

“聽說了沒?嘿嘿,沒想到咱縣裏居然會發生這種事情。”一個秘書一邊鎖車,一邊對同伴低聲道。

他的同伴,一個帶著眼鏡,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多歲的秘書也嘿嘿一笑道:“哼,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我猛一聽說這事,還以為是個笑話呢。嘖嘖,一個掛職的副縣長就敢向常委會提出來罷免公安局長,真是吃了豹子膽了啊!”

“唉,到哪兒都有不成熟的人哪。聽說所有的常委都搖了頭,弄得那王縣長灰頭土臉的,好像孫部長還開了炮。”

“年輕,到底還是年輕,辦了點小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這下好了,栽這麽一個跟頭兒,估計以後就會夾著尾巴做人了!”那秘書老宋說話之間,猛的一扭頭,尷尬的發現身後站著孫賀州,正直直的看著他們。

知道孫賀州是什麽人的老宋,神色頓時一變,不過隨即,臉上的表情就恢複正常了,衝著孫賀州掩飾的一笑,嘴裏打著哈哈道:“小孫,早呀。”

小孫?孫賀州一愣,自打他跟了王子君之後,這老宋見了他都是親親熱熱的叫他一聲賀州老弟,這王縣長弄了這麽一出,這老宋對自己的稱呼就變了。

對兩人背地裏議論王子君,孫賀州心裏很是反感,真他娘的狗眼看人低!當下淡淡的點了點頭,轉身就向辦公樓走去。

“牛什麽啊牛,還以為跟了一個什麽好主子能出頭呢,我看啊,跟著狼吃肉,跟著狗隻能吃屎了!”跟著老宋在一起的小秘書滿是嫉妒的看著離去的孫賀州,狠狠的說道。

老宋拍了拍那小秘書的肩膀,沒有說什麽,但是以他多年的經驗來看,恐怕這孫賀州以後就沒什麽發展頭了。混跡官場,跟對了人就像找對了方向,有時候,這比幹好工作還重要。

本來熟悉無比的縣政府大院,此時讓孫賀州感到有點陌生,他無論走到哪裏,都覺得好似有一層無形的膜貼住了他的身體,讓他艱於呼吸,難以視聽。

出現這種情況,孫賀州心中自然清楚是怎麽回事。作為一個跟班的秘書就能感受到如此壓抑的氣息,那王縣長那裏又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快步來到王子君的辦公室,王子君正若無其事的坐在那裏,仿佛什麽事情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賀州來了,坐。”王子君朝著自己對麵的椅子一指,隨意的說道。

看著王子君那雲淡風輕的模樣,孫賀州突然覺得常委會上的那件事根本就不曾發生過一般,此時的王縣長,依舊是那般的神采飛揚。

“王縣長,我給您添點水。”說話之間,孫賀州就要去端水,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騷亂。

“你不能過去,領導都不在,都去開會了。”

“快攔住她,別讓她影響了辦公秩序……”

在這亂七八糟的聲音中,一個女子大叫一聲王縣長,聲音顯得特別刺耳。

王子君一頓,站起身就朝門外看了過去。就見政府辦公樓內,三四個保安,正圍著一個中年女人,推搡著不讓她進來。

是她!李鐵柱的老婆。此時,這個淳樸的鄉下女人,就像一隻無頭蒼蠅似的躲避著保安的圍堵。

王子君看著眼前的一幕,朝著孫賀州道:“將那位大姐領過來,他是來見我的。”

聽了王縣長的吩咐,孫賀州趕忙跑了過去,一會功夫,就將李鐵柱的老婆給領了過來。那女人一見王子君,就大聲的哭道:“王縣長,你要救救我們家鐵柱啊,他……他又被派出所抓走了。”

李鐵柱被派出所給抓走了?王子君的臉色有點發冷,他輕輕點了點頭道:“大姐你放心,鐵柱的事情我會處理的。”

在女人的哭訴中,王子君總算弄清了事情的經過。李鐵柱夫妻兩人在姬從正被抓之後,就從駐軍軍營回家了,但是今天一大早,派出所卻來到他們家,將李鐵柱給帶走了,說是李鐵柱在大街上搶東西,而且,搶的還是副縣長的東西,據辦案的民警說,可能還要判上兩年。

“簡直是胡鬧!”王子君聞聽此言,拍案而起。

“王縣長,劉縣長請您過去一趟。”就在王子君發怒時,孫賀州走過來輕聲的說道。

走進劉成軍辦公室裏時,劉成軍正在批閱一個文件,看到王子君,點點頭道:“王縣長,你坐。”

待王子君坐下,劉成軍拿出了一個文件道:“王縣長,公安局要舉行一個冬季嚴打動員會,一個不錯的提議,侯書記指示你代表縣政府參加這個儀式。”

“劉縣長,公安這一塊並不歸我分管,怎麽安排我去呢?”王子君看著劉成軍,奇怪的問道。

劉成軍臉上帶著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道:“子君縣長啊,我也這麽跟侯書記說了,但是,侯書記說公安局的姬從良專門向他匯報了這項工作,說是你的批評給他公安工作敲響了警鍾。這次組織冬季嚴打行動,是想讓你看看公安形象的轉變。”

王子君輕輕的用手叩擊著桌子,一言不發,但是他的目光卻是在劉成軍的臉上不斷地閃動。

看著王子君的目光,劉成軍臉色一沉道:“子君縣長,侯書記這麽安排,我也覺得不妥,也曾極力的反對過。但是你知道,我這麽反對畢竟勢單力薄,要不這樣吧,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吧。”

“謝謝劉縣長,既然侯書記說了,那明天還是我去吧,我不能讓您為難。”王子君站起身,衝著劉成軍笑說道。

劉成軍看著瞬間恢複了正常的王子君,心中暗道,這王子君還真是一個人物,能不動聲色的去參加這個公安局的歌功頌德的大會,難道他看不出來姬從良是想打他的臉麽?

出了劉成軍的辦公室,王子君的神情依舊是一臉雲淡風輕,就在他回辦公室的路上,一個綠色的身影,迎著他走了過來。

莫小北,看到來人那緊繃著的小臉,王子君的嘴角不知道為什麽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你沒事吧?”莫小北看到王子君的瞬間,淡淡的說道。

“沒事啊。”王子君在莫小北跟前站定,輕輕一笑,手掌淡淡的揮動道。

“沒想到事情弄成了這樣,要不,你別管了,這件事我找人解決?”莫小北眼光閃動,突然抬頭朝著王子君說道。

王子君詫異的看了莫小北一眼,暗道這女孩兒可能來頭不小,盡管和莫小北接觸不多,但是像這等猶如仙露明珠的女孩,如果不是勝券在握,肯定不會吹大氣的。能這般的自信,隻能一種解釋,她身後有人。

有人有關係,自己身後也不是孤零零的啊。王子君相信,隻要自己張開口,不管請誰出馬,都能一舉把自己看不慣的人和事整趴下了。但是他不想這麽做,就像貓逗老鼠似的,他想試試自己的忍耐力如何。

“沒事,我會解決的。”王子君衝莫小北點了點頭,輕描淡寫的說道。

莫小北不再說話,轉身朝著大門走了過去,她走路的步伐很是標準,一會兒功夫,那矯捷的英姿,就消失在了縣委大院門口。

王子君看著走遠了的莫小北,目光就看向了在縣委大院西麵的人大樓,心中暗暗道:“曾主任,現在,該輪到你出手了……”

縣政府大院的風,變得更加冷了不少,王子君的辦公室,此時有些寂寥無比。坐在辦公室裏,王子君一邊看著書,一邊認真的寫東西。

“叮鈴鈴……”

刺耳的鈴聲從辦公桌上響起,王子君拿起電話,電話那頭響起了曾一可渾厚的聲音:“王縣長,我是老曾啊!”

“曾主任,您好啊。”王子君嘴中雖然雲淡風輕,但是他拿筆的手,卻不自覺的哆嗦了一下。

“王縣長,今天晚上,我們就開會。”曾一可洪亮的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感情。

“嗯,曾主任不愧是老領導,辦起事來真能穩得住陣腳啊。曾主任的努力,子君記在心裏了。”王子君這話說得滴水不漏,但是,卻把心裏的感激傳遞到位了。

“哈哈,我跟子君縣長的看法是一樣的,看不慣這等違法亂紀之徒。作為蘆北縣的人大主任,這點權利還是有的,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縣委決策失誤啊。”曾一可的這番話說得就有些寓意了,足夠王子君細細的揣摩。

王子君笑笑,沒有接著討論這個問題,而是淡淡的說道:“曾主任,對於您所做的工作,我心裏是有數的。”

就在曾一可和王子君兩人打啞謎之時,公安局的辦公室裏,姬從良正指著辦公室主任的鼻子破口大罵:“這就是你們連夜整出來的講話稿?狗屁!明天你讓王縣長三兩句話就講完了?我告訴你,不行!你知道不知道我們這幾年幹了多少工作?還有下步工作打算,還有王縣長對我們公安隊伍要提幾點要求,這些都要講!”

辦公室主任低垂著頭,卻不敢頂嘴,但是心裏卻是十分惱火,這講話稿都快十頁了,還嫌短,你讓王縣長丟人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這讚歌十幾頁還念不完,是不是太損了?

“好了,按我的意思拿下去重寫。”姬從良將講話稿往辦公室主任身上一扔,接著問道:“會場準備的怎麽樣了?”

“姬局長,都已經準備妥當了。按照您的指示,已經在縣中心廣場布置好了大會台,通知了全縣所有的派出所,除了在所內安排一兩個值班人員外,全部參加大會。”局辦公室主任頭上開始冒汗了。

“嗯,任何人不準請假,把這一條通知下去。就這麽辦吧。”姬從良一揮手,示意那辦公室主任下去。

重新坐在了大班椅上的姬從良,目光落在了他辦公桌之上的合影上,那是一張二十多年前的老照片,照片上,兩個年輕人拘束的站在那裏,但是笑容卻是十分燦爛。

王子君,你給我等著……寒風呼嘯,一些花花綠綠的塑料袋在寒風中飛舞,給刺骨的冬季平添了幾分蕭瑟之意。

“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今天是個好日子,打開了家門迎春風……”蘆北縣的中心廣場上,歌聲震耳,兩個擺放兩側的音響,不停的播放著紅色歌曲,廣場上一派喜洋洋的氣息。

在廣場的正中間,懸掛著一個紅色的條幅:“蘆北縣公安局冬季治安專項治理行動誓師大會。”

會場下,早早來到會場的幹警雖然個個都穿得挺厚的,但是刺骨的寒風還是像能鑽進骨頭縫兒裏似的。一個個搓手跺腳,一些相熟的幹警,互相招呼著。

“老大這是怎麽了,這麽冷的天非得在這露天廣場開會?”陳村鄉派出所的所長陳金明一邊給四周的同誌發煙,一邊壓低了聲音問道。

“怎麽?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哇?陳所長,你最近是不是駐村相丈母娘去啦?”

被問的人一臉的戲謔,湊到那陳所長耳邊道:“聽說有人想動姬老大,老大這是故意顯擺呢,嘿嘿,主要是讓有些人丟臉的!咱們等著看戲就是了!”城關鎮派出所的所長劉茂才,一邊點煙,一邊幸災樂禍道。

作為城關鎮派出所的所長,這劉茂才可謂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縣局這邊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第一個知道的就是他。

“還有人敢折騰姬老大,怎麽回事?”陳金明很是吃了一驚,剛剛劃著的一根火柴,就因為這麽一耽擱,熄滅在了寒風中。

劉茂才看著一臉迷惑的陳金明,心中不無鄙夷,暗道,你們陳村鄉山高皇帝遠,知道個屁啊,論起和縣局的聯係,你他娘的跟我差遠了。

“怎麽回事,還能是怎麽回事?新來了一個副縣長,想弄老大的事,聽說他竟敢向縣委提議,把老大的職務給撤了,哼,這常委會是上了,就是沒有通過。一個堂堂的公安局長豈是你一個外來貨想撤就撤的?今天,局長開這次大規模的誓師大會,就是讓這個不知深淺的家夥來給咱們歌功頌德的。”

劉茂才說話很是利落,壓低嗓音將事情的始末說了一遍,圍在四周的小幹警聽劉茂才說完,就是一陣大笑。

“真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啊,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哥幾個,等一會兒那副縣長要是上台講話了,咱們要可著勁兒的鼓掌,不這樣,怎麽能顯示咱們公安幹警的熱情呢?”陳金明一邊笑,一邊安排道。

“陳金明,你又在這裏放什麽炮呢?”姬從良一邊說話,一邊從旁邊走了過來。

看到姬從良,陳金明的臉上立刻笑成了一朵花,趕緊以立正姿勢站定了,啪的一下衝姬從良敬了個禮,一本正經道:“姬局長,我們正說鼓掌的事情呢,等縣領導一講話,我們就用力鼓掌,天氣雖然是冷的,但是公安幹警的心是熱的!”

“說的好,鼓掌好,鼓掌好啊!”姬從良笑吟吟的看著陳金明,輕輕地點了點頭,就朝著主席台走了過去。

“狗日的陳金明,本來是大家夥的事情,你怎麽弄到你身上表功去了?我可告訴你,今天中午你要不在甲魚村弄一桌,咱弟兄們不會饒你的!”等姬從良走遠了,劉茂才一拳搗在陳金明的肩膀上,起哄道。

有劉茂才帶頭,其他人也不肯示弱,隨即就有幾個人起哄著讓陳金明請客。

“好好好,不就是甲魚村麽,今天中午散會了,咱們弟兄們一起去,一人給你們弄一隻王八吃。”在姬從良麵前討了個好,陳金明的心裏也很興奮,架不住同事們一塊起哄,爽快的答應了。

“嘀嘀嘀……”

汽車鳴笛聲過後,一輛半新不舊的桑塔納停在了廣場的旁邊,這些警察的目光,都看向了那桑塔納。

姬從良自然知道那桑塔納是誰的車,看到平穩的停下的車,嘴角露出來一絲淡淡的笑意。招手朝著站在自己身旁的副局長道:“縣領導來了,咱們都過去迎接一下,走,跟我去接接咱們的副縣長。”

一般下級接上級,都是在路口就接了,不等領導下車,就會主動幫領導打開車門的,這姬從良倒好,說接的時候,人還在主席台上呢,盡管走下來了,但是王子君的車早就停在了那裏。他姬從良不傻,這個尊重領導的姿態是有了,但是,想要我給你開車門,哼!我打的就是這個時間差!

還沒有等姬從良等人走下台階,王子君就從車裏鑽了出來。隨著他下來的除了孫賀州,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這中年人戴著一副眼睛,在王子君麵前低眉順眼的樣子,一看就是一個縣裏的幹部。

“哈哈哈,王縣長,迎接來遲,請見諒啊,快請快請。”姬從良說話之間,雙手就握著王子君的手,熱情洋溢的說道。

不過他這熱情,任誰都能看得出來虛假的。王子君淡淡一笑,也伸出雙手道:“您太客氣了!”

兩人臉上都帶著笑容,就像相交多年的故友一般。在公安局一眾領導班子的拱衛之下,王子君欣欣然登上了主席台。

雄壯的國歌聲過後,會議正式開始了,姬從良在主持會議的副局長宣布了會議紀律之後,衝著王子君淡淡一笑,然後朝著那發言的麥克風走了過去。

“同誌們,冬季乃是犯罪的高發季節,時下臨近春節,經局黨委研究決定,開展這次冬季治安專項整治行動,對犯罪動向早預防、早發現、早處理,嚴盯死守,重拳出擊,大幹快幹三十天,確保老百姓平平安安過新年。公安幹警是什麽?那是人民的保護神!大家說,對於這次集中行動,有沒有信心完成任務?”“有!”下邊的人一呼百應。

論起講話水平,這姬從良還是有兩手的,抑揚頓挫,擲地有聲,很快就把整個會場的氣氛烘托出來了。

“同誌們,對於咱們這次活動,縣委縣政府十分重視,現在,我們有請縣政府王縣長作重要講話。”姬從良說話之間,率先拍起了手掌,下邊隨即就掌聲雷動,排山倒海似的掌聲,真叫一個震耳欲聾。

就在這時,已經被他安排好的辦公室主任,趕緊適時的將講話稿塞進了王子君的手中。

拿著厚厚的一遝講話稿,王子君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燦爛,他緩緩的走到麥克風前,擲地有聲道:“同誌們,能跟大家見麵,我很高興。不過,在我講話之前,還有一項決議要宣布,這位是人大的苗正紅同誌,現在全縣民警都在這裏,你來把人大常委會的決議給大家念一念吧。”

姬從良看著輕輕走出的中年人,臉色猛的一變,一種不好的感覺,陡然從他的心頭升起,可是這不好的感覺來自哪裏,他卻怎麽也猜不出來。

“蘆北縣人大常委會第三次會議決議……茲免去姬從良同誌蘆北縣公安局長職務。”

人大來的這位中年人聲音不大,但是他的話,卻好似一根大棍似的,狠狠地砸在了姬從良的頭上。免職,人大的免職決議?在聽到的瞬間,他開始覺得很可笑,但是還沒有等他笑出聲來,他的心又變得冰冷無比。

人大常委會對副縣長和他們這些局長有任免權,這個概念在他的心頭閃爍的瞬間,姬從良的心一下子跌到了深淵。

他看向了王子君,王子君正坐在那裏淡淡的微笑,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他看向了會場下方的一個個公安幹警,下邊的人也在笑。這次隆重的誓師大會籌備了這麽多天,與會人員史無前例的多,規模前所未有的大,他就是想讓王子君當眾丟臉的,沒想到,這戲台子是搭好了,丟臉的人倒成他姬從良自己了!這讚歌還沒唱,這人大常委會的一份任免通知倒是不約而至了。

整個會場,一時間變得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