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蘇醒

二十分鍾後,桌上的菜被吃得幹幹淨淨。老太太常年幹農活,年紀雖然大,飯量比林墨還好。林墨信奉養生之道,隻吃八分飽,奶奶全無顧忌,再加上最近兩天一直吃不好睡不好,乍一吃到這麽合口味的菜,哪裏還收的住嘴。三個菜大半都進到老太太嘴裏了,還喝了足足兩大碗粥。

吃過飯,老太太撐得坐在椅子上,咂巴著嘴對林墨說:“乖孫,你媽真給你托夢了?”盡管老太太很迷信,但有些東西畢竟沒親眼見到過,哪會那麽容易相信林墨的話。

林墨說謊都不帶眨一下眼睛,委屈的說:“奶奶,你不相信我也該相信我做出來的菜啊。要是我媽不在夢裏教我,我能做出這麽好吃的菜?”

重生之事太過詭異,上輩子也沒什麽值得細說的事情,林墨不打算讓家人知道,過世的老媽正好是擋箭牌。林墨還沒過周歲,他媽媽就因病去世,從小到大聽奶奶念叨過無數次媽媽做的飯菜如何美味。小時候他好像沒這方麵的天賦,直到家裏出事,他輟學正式學廚後,做的飯菜才漸漸開始好吃起來。

初學廚藝是跟中學食堂的師父學的。

那會兒爸爸雙腿截肢,學校將他辭退了,跟爸爸關係頗好的一個領導見他家裏實在艱難,就讓他到學校食堂幫忙洗菜刷碗,給他算工資,食堂裏的剩菜剩飯也允許他打包帶回家去吃。林墨勤快懂事,長相非常加分,再加上家裏發生的悲劇,食堂裏的大叔大嬸們全都愛心爆棚,非但沒有排擠他,反而處處幫助他。

其中,食堂的掌勺師傅兼承包人李軍跟老太太是拐著好幾道彎的娘家‘親戚’,他受了老太太托付,一有機會就會教林墨做菜。李師傅早先是鎮上很有名的廚子,家傳廚藝,手藝很好,但凡各家有紅白喜事辦酒席,都會請他去掌勺,他做的菜是公認的好吃。後來年紀大了,獨生女嫁得好,家裏積蓄頗豐,他帶出來的兩個徒弟都能各自獨自承辦酒席了,他索性就金盆洗手不幹了。奈何,他天生勞碌命,在家閑了兩年去了好幾次醫院,他實在閑不住,托關係把鎮上中學的食堂承包下來,幾年經營下來,百病全無,走路都帶風精神的不得了。

李師傅是一個非常有耐心的人,有他指點,林墨把平時讀書那股鑽研勁兒放到做菜上,一心想著把李師傅那身本事學會了,將來無論辦酒席也好開館子也好,總能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可惜,事與願違。

但是,命運轉了一個彎,林墨最終還是走上了‘開館子’的道路。經營盛唐期間,林墨不僅聘用許多身懷絕技的大廚,自己也通過各種渠道買到了許多‘家傳秘方’、‘皇家秘製’之類的配方,大廚們的絕技林墨沒去偷師,但是那些配方他可全都記在了腦子裏。就算林墨最擅長始終是家常菜,有了這些配方,還愁做出來的菜不好吃嗎?更何況,家常菜看似簡單,真要做好吃,把味道做絕,一口就能品嚐出‘家’的味道,絕非易事。

老太太打了個飽嗝,懷念道:“別說,這些菜的味道,還真有點像緩緩做的。”

林墨繼續瞎掰:“我媽還教了我好多菜式,等以後有條件了,我再做給奶奶吃。”

老太太眼圈一下就紅了,當年緩緩可不就是這麽說的嗎?老幺能娶到緩緩這麽好的媳婦兒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可惜啊……

林墨的話觸痛了老太太的神經,老太太又忍不住說起他媽媽的事情來,說到最後,歎息道:“要是緩緩還在該多好,哪會出現今天這檔子事兒。”

林墨笑道:“那小書就做不成我弟弟了。”

老太太嗔笑道:“人小鬼大,盡瞎說。”王豔豔再多不好,小書依然是個好孩子,大人的錯怎麽能歸罪到小孩子身上呢?

林墨不知道自己親娘有沒有被奶奶給‘神話’了,對於‘母親’這個角色,林墨印象中更多是像王豔豔這樣不負責任或者是陳俊曦母親那樣歇斯底裏的,又被掰彎這麽多年,林墨實在無法想象將來如果跟個女人組建個家庭會是什麽樣子的。當然,喜歡男人這種話,林墨現在可沒勇氣給家人提。

將鍋碗洗涮完,林墨和老太太用大保溫杯,盛上滾熱的粥,帶著去了醫院。

傍晚到了醫院,醫生告訴他們,下午的時候,林建已經醒過兩次了,病人情況比預想的更好,晚上再醒過來,可以適當喂一些流食,明天再觀察一天,後天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

老太太聽了忍不住念了好幾聲佛,林墨也非常高興。

等他去門診紮完最後一劑針劑回來,林建已經醒過來了,老太太正在給他喂粥。

“爸。”林墨輕輕喊了一聲。

林建臉色蒼白,神色卻有些激動,嘴裏含著東西含混應了聲:“哎。”

“奶奶,我來吧。”

“好。”老太太把碗遞給林墨,自己退到了旁邊。

時光回溯,父親活生生的躺在自己麵前,林墨拿著勺子手微微有些發抖,他輕輕的將粥吹涼了,小心翼翼將勺子湊到爸爸麵前。看著爸爸一勺勺吃掉自己親手熬的粥,林墨鼻子微微發酸。

林建剛醒來,不能吃太多東西,原本他還沒什麽胃口,哪知粥的味道竟然異常鮮美,不知不覺喝了一小碗,還覺得有些不夠。

這一小碗粥是醫生特批的量,夠不夠都隻能喝這麽多。林墨收拾碗筷到外麵去洗,順道去鍋爐房打熱水,林建問老太太:“媽,豔子呢?”

一提到王豔豔老太太差點兒沒氣炸肺,可是又擔心兒子聽了想不開,臉色變來變去,半天沒說出一個字。

林建為人老實忠厚但是不傻,問道:“媽,是不是家裏出什麽事了?”

老太太忍了半天到底沒忍住,倒豆子似的把王豔豔拿錢跟人跑了的事情說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件事情也隻有她來開口最合適,正是出於這種考慮,林墨借口出去了。

林建聽完隻覺得兩眼發黑,太陽經突突的疼。他承認在感情方麵他忘不了緩緩,對王豔豔的確有些冷淡,可是這麽多年來,他從沒讓王豔豔吃過一丁點苦,因為覺得感情上虧待了他,他就從其他方麵彌補她。

她要錢,他給;她要耍,他讓;她懶,家裏的裏裏外外的事情他一把抓,內衣**都替她洗得幹幹淨淨;她在外麵有人,他忍,等她回心轉意。

哪怕你王豔豔真不想與我過下去了,那你可以光明正大的提出來,離婚分家他絕不虧待她一分一毫。十一二年夫妻,何至於此做得如此絕情?這般做法,與斷了他生路有何區別?

病人本身心靈就比較脆弱,林建忍不住多想,臉色當即就不好了。

老太太忙說:“老幺,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墨墨和書書還指望著你呢。我還等著你給我養老呐。”

中年男人身上都扛著幾座大山,對有的人來說是不可承受的壓力,對有的人來說是努力前進的動力。

林建是後者,他空洞的眼神微微泛起了些神采:“媽,你放心,我不會想不開的。我看病的錢,是問誰借的?”

“你三叔借了我們兩萬,又幫我們在銀行裏貸了五萬,銀行那邊抽了八千,到手的隻有四萬二。”

林建嘴裏發苦,家裏原本就欠著一萬塊錢的賬,這前前後後算上利息,八萬多塊錢的賬,他用什麽還?把他拆了賣了也不夠啊。

林墨剛好打好了水提進來,他把熱水壺放到旁邊:“爸,錢的事情你別擔心,我會想辦法還上的。”

林建頹然道:“你還讀書呢,能有什麽辦法。”

“回去我就先把休學手續辦了,去擺個小攤賣小吃,年前做點香腸臘肉拿到城裏去賣,能賺不少錢。”

林建看著兒子精致漂亮半點煙火氣都沒有的臉龐,失笑道:“就你那水平,不怕別人吃中毒?”

爸爸還有心情開玩笑,證明他沒有徹底絕望,林墨心裏的大石頭總算落下去了。

老太太眉梢透著得意:“我乖孫手藝好著呐,今天下午的飯菜全是他做的,我到現在肚子都還漲著呢。剛剛你喝那碗粥味道好吧,全是我乖孫熬的。”

林建下意識咂巴了一下嘴,剛才那粥味道確實不錯,這麽好的味道也就緩緩還在的時候,吃到過了。

“墨墨怎麽突然會做飯了?”他記得明明三天前,兒子煮的青菜還有股焦糊味兒。

“是緩緩托夢給他,教他做的。”

林建頓時瞪大了眼睛,失聲道:“怎麽可能?!”

老太太很迷信,當即唬著臉說:“怎麽不可能,緩緩心最善了,她能舍得你們爺倆受苦?那你自己說說,如果不是緩緩,我乖孫怎麽就突然開竅了?我乖孫做出來的菜,我吃了,跟緩緩做的完全是一個味道。”

林建今天受得刺激實在太多了,眼睛泛紅,嗓子嘶啞:“林墨,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林墨沒想到自己信口胡謅,現在竟然變得騎虎難下,他也沒想到自己做的菜會跟老媽是一個味道的,現在隻能咬死這事兒。他眨巴著眼睛,一臉無辜的說:“就是我媽托夢給我,讓我好好照顧爸爸和奶奶,嗯,還有小書。”

“還有呢?”林建看兒子的神色不像是作偽,竟信了三分。

“媽媽教了我好多菜,她說現在家裏困難,她也沒別的辦法可以幫我們,隻能把這身本事傳給我,讓我幫家裏脫困。”林墨說得極認真,連他自己都有點相信,他能重生說不定真是他老媽保佑的緣故。

林建想起亡妻,眼中泛著淚光:“緩緩的本事多著呐……”

林墨伺機勸慰道:“爸,你別難受了,要是讓媽媽在天上看到你這樣,她該難過了。”

淚水順著林建的眼角緩緩滑落,淚眼朦朧中,他看著兒子極肖似亡妻的臉龐,竟有種緩緩又回到他身邊的錯覺,喃喃道:“你說的對,我不難過,不難過。”不管兒子說的真話還是假話,這一刻,他選擇無條件相信。

林建這才剛做完手術,精力不濟,受到的刺激太多,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大概是受了林墨的影響,他夢裏還真夢到程緩緩了,一覺醒來,他已經記不起亡妻在夢裏跟他說了些什麽,但此後,他再不懷疑林墨突然多出來的本事。

晚上,老太太以老年人覺少的理由,堅決要留下來守夜,林墨拗不過她,就先行離去了。雖然他滿口答應老太太直接回家,但出了醫院,拐個彎就溜去了夜市。

晚上十點過,一個胖護士過來查房,胖護士鼻子很尖,一進病房就聞到了香菇粥已經淡得不行的香味兒,吸溜著口水問:“大娘,你們吃的什麽啊,怎麽這麽香?”

老太太笑道:“沒什麽,就香菇粥。”

胖護士檢查好了,卻磨磨蹭蹭沒走,一雙大眼睛盯著保溫杯,賊亮賊亮的。

老太太忙說:“幺妹子,保溫杯裏還剩了點粥,本來是給病人喝的,裏麵的都是沒倒出來過的,你要不嫌棄就拿去喝吧,你們大晚上熬夜也挺辛苦的。”

胖護士知道這樣不好,可她薄弱的意誌沒經受住美食的**,胖手不好意思的搓搓:“這怎麽好意思。”

老太太把保溫杯送到她手裏:“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一會兒記得把保溫杯給大娘還回來就行。”

胖護士從善如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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