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借錢
林墨感慨著電視劇‘毀人不倦’,喝了一大碗薑湯,騎著他那除了鈴不響哪兒都響破自行車,搭著弟弟一塊兒出了門。
陡然從四輪時代回到兩輪時代,林墨還真有點兒不習慣,好幾次差點兒把林書帶到溝裏去,愣是把偶爾還開跑車跟陳俊曦出去飆個車的某人給生生嚇出了一身汗。
林墨再一次穩住車子,搖頭默想,還是古話說得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不過,上天肯給他一次重生的機會,別說現在這種情況,就算比現在還難一千倍一萬倍他也甘之如飴。
青桐村地處西南小縣城,距離省城天府之國不算特別遠,氣候宜人,冬天最冷也不過零下一兩度,鮮少下雪。這會兒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綠油油的油菜田,平添了幾分碧翠生機,清冷的寒風輕輕吹過,林墨心頭的沉重輕了不少。
村長家就修在大路旁邊,普普通通的小平房,正屋還給弄成了小雜貨店,擦得透亮的櫥窗裏擺放著許多雜牌子甚至沒牌子的日用品,還有幹麵鹽巴味精花椒,一毛錢兩顆的花生糖,五毛錢能買三袋的小零食,五毛錢一袋的幹脆麵和貓咪蝦條就是這兒最貴的零食了。
村子裏隻有村長家一家開了雜貨店,生意還算不錯,長年累月的經營下來,能當一個人長期在外麵打工。
青桐村一沒特產,二沒工廠,村民們大多都是靠務農和在外打工維持生活,林常青作為一村之長實在沒啥油水可撈,最多也不過是幾個承包村裏魚塘的村民逢年過節給他送點兒雞、魚什麽的,還得偷偷摸摸來。
沒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利益牽扯,大家又祖祖輩輩生活在一個村子裏,少不得沾親帶故的,林常青處事還是挺公平公正的,村裏人都很服他。最重要的還有一點,林常青的兒子特別能幹,書沒讀多少但是腦瓜子好使,愣是從一個小泥瓦匠混成了大包工頭,借著家裏七彎八拐的關係還能網羅上幾個小政府工程,稍微包裝一下,到外麵誰不叫一聲林老板?
兒子混成老板了,林常青手裏自然就不缺錢花了,村裏要是有哪戶人家遇上點兒什麽事情,他還總能幫襯幫襯,這樣的幹部真是打著燈籠找不著。
“小墨,小書,你們倆怎麽上三爺爺這兒來了?”林常青說著從糖罐子裏抓了一把花生糖出來,塞到林書手裏,捏捏他紅撲撲的小胖臉稀罕的不行。林常青覺得自己這輩子啥都好,比同輩人不知幸運了多少,可唯一的遺憾就是兒媳婦沒能給生個孫子,小丫頭還被他那城裏兒媳婦慣得嬌嬌氣氣的,哪有小書這虎頭虎腦的模樣招人稀罕?不過算起來,小書和他家小丫頭加起來都沒林墨長得好,活脫脫跟他媽媽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還好是個男孩兒,要是個女孩兒,林常青在心裏悄悄搖了搖頭。
“你媽把錢給你爸那邊送過去了嗎?錢夠不夠?要不夠,三爺爺這裏還可以給你們墊些。”林常青個子不高,體型微胖,日子過得舒心,看起來比村裏同齡的老人更年輕些,成天笑嗬嗬的,跟彌勒佛似的。
這會兒還很早,冬天又冷,大家都窩在家裏,這會兒外麵基本上看不到什麽人。林墨也不繞彎子了,啞著嗓子道:“三爺爺,王豔豔拿錢跟紅陵村的陳老三跑了。”王豔豔嫁進林家時,林墨才三四歲,基本上沒怎麽記事,她一進門兒他就改口叫她媽了,不過,經曆了上輩子那些事,林墨怎麽可能還喊得出口這個‘媽’字兒?
“什麽?”林常青差點兒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你說什麽?王豔豔跟陳老三跑了?”
林墨臉色黑得跟鍋底似的:“她給小書說她回娘家借錢了,我昨天去了那邊,她娘家人說她根本就沒回去過。回來我問小書,小書說她跟陳老三走了,還把他打了一頓,你看,他胳膊上都還全是青的。”
林墨挽起林書的袖子,上麵全是些青紫的印痕,一看就是擰出來的,身上還有,剛在家看到的時候,林墨想要提刀去宰了王豔豔的心都有了。
林常青看著林書白胖的胳臂上全是掐痕,心裏也疼得不行,不過,他也不是衝動的人,細問林書他媽媽究竟說了些什麽。林書想到在家時,哥哥的交待,便把王豔豔和陳老三說過的話,大致重複了一遍。
林常青聽後,臉色果然大變,林墨先發製人:“三爺爺,我爸爸現在還在醫院裏等著錢做手術,你能不能先借我們兩萬塊,我把集體土地使用證也帶來了,先放在你這兒。等我爸爸把腿看好了,我們就想辦法還上這些錢,就算把房子賣了我們也不會欠你一分錢的。”說完,林墨把一個薄薄的用塑料袋包著的小紅本塞到了林常青手裏。
這年代,在農村是沒有房產證的,集體土地使用證的效力就相當於房產證。
林常青拿著燙手的小紅本,再看看林墨堅決淩厲的眼睛,又看看懵懂無知的小林書,無奈的歎息一聲搖搖頭,將小紅本又還到林墨手裏:“這本兒你自個兒收好,千萬別弄丟了。錢,三爺爺借你,先把你爸的腿看好要緊。我這家裏也沒這麽多現錢,你等會兒,我們一起去鎮上信用社取,取了錢,我跟你一塊兒給你爸爸送去。說起來,這王豔豔還是我給你爸牽的線,沒想到她竟然是這麽個人!我對不起你爸爸,要你奶奶知道這事兒,怕是得把我這身老皮都給揭了。”
當著林書的麵,林常青就是一肚子火,也沒法說出太難聽的話。
“三爺爺,我知道這事兒不能怨你,你能借錢給我們就是天大的恩情了,我會好好勸奶奶的。”林墨說的全是真心話,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在他們家最困難的時候,林常青都伸出了援手,哪怕上輩子奶奶罵得他連頭都太不起來,就隻差像他說的那樣‘揭了他那身老皮’,事後,他還是幫了他們許多。
林常青拍拍林墨的肩膀說:“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誰不知道林墨他奶奶最疼他,連林書這小幺孫都比不上。
林常青向來大方,可是他老婆卻是出了名的小氣。她在屋裏把話聽得一清二楚,林常青一進屋她就黑著一張老臉罵道:“林老三,你瘋了是不是?兩萬塊錢說借就借,那錢是你掙的嗎?你有發言權嗎?”
“錢是我兒子掙的,我兒子給我花的,我愛怎麽花怎麽花,你管我!”
“嘿,你今天還反了不是?你愛怎麽花怎麽花?你想得倒美,你給我說說這家裏究竟誰當家?究竟誰說了算?”
“我說了算!”林常青梗著脖子說。
“你敢再說一遍試試?”老太太差點兒沒蹦起來。
被老婆一吼,林常青又熊了:“……好吧,你說了算。可你說該怎麽辦?就這麽看著林建在醫院裏等死?你可別忘了,林建這門婚事那是你攛掇我去做的大媒,出了這事兒,我們能不管嗎?”
林常青有絮絮叨叨說了一堆話,聲音時高時低抑揚頓挫,林墨在外麵聽得不大清楚。三爺爺這人什麽都好,就一點懼內,三奶奶又是個強勢的,平時她說一他不敢說二,村裏人沒少背著笑話他‘耙耳朵’。
事實證明,男人耙耳朵更有利於家庭團結,尤其是聰明的耙耳朵,表麵上看起來是被老婆製得服服帖帖的,到了關鍵時候,他們哪次沒能實現自己的想法?
這不,才過了十多分鍾,林常青就揣著存折,手裏拿著倆熱雞蛋從屋裏走了出來。他把雞蛋分別遞給兄弟倆:“你們還沒吃早飯吧,先吃個雞蛋墊墊底,吃完了我們就走。”
三奶奶也從屋裏走了出來,虎著胖臉罵了句:“糟老頭子,好人都讓你一個人做了。”她從櫥櫃裏拿了兩個芝麻餅,給林墨兄弟倆,笑道:“光雞蛋哪夠?小墨,小書,這餅子你們拿著路上啃。等我把家裏收拾妥當了,我就過去看你爸爸。你們也別太擔心,萬事還有你三爺爺幫著,再不濟還你海叔呢。”
“謝謝三奶奶,謝謝三爺爺。”林墨誠心道謝,林書也有樣學樣,道了謝。
三奶奶看著林書板著小胖臉一板一眼的小模樣,忍不住摸了又摸,半句沒提錢的事兒。林墨看了站她旁邊老神在在的林常青一眼,心裏默默給小老頭豎了個大拇指。
青桐村距離鎮上不遠,騎自行車快的話十多分鍾就到了。別看林常青一把年紀了,腿腳利索的很,蹬著自行車一點兒不比林墨慢,很快到了鎮上。可是到了鎮上,取錢就沒那麽快了。這年頭,對於鄉鎮上的信用社來說,兩萬塊錢絕對是筆不小的‘巨款’。要不是林常青跟信用社的社長是朋友,今天還真別想取到錢。
拿到錢,林常青數了又數,確認沒有任何問題才小心翼翼用帕子將錢包上貼身揣好,臨著走出信用社前,還不忘左右張望有沒有人注意到他。錢,他答應借給林墨家,可林墨畢竟隻有十五歲,哪怕裏子已經換成了成年人,那在他眼裏還是個半大小子,無論出於哪種考慮,這錢他都不能交給林墨。
林常青答應借錢給林墨,還把錢都足數取了出來,林墨心裏稍稍鬆了口氣,他現在擔心的是,爸爸和奶奶知道王豔豔拿錢跟人跑了,會是什麽反應。
鎮上到城裏修了泊油路,騎自行速度要快些,半個小時後,林墨瞧見市醫院的大樓了。林墨遠遠嗅到醫院裏逸散出來的消毒水味兒,想到再過一會兒就能見到記憶中已經過世十多年的爸爸和奶奶,心裏既亢奮又有種莫名的恐慌。不同於別人的近鄉情怯,林墨更害怕眼前他所看到的一切隻是一個荒謬的夢境,輕輕一戳,所有的一切就會化為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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