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梁弓宜知道自己前世並沒比墨恒活得長多少。他前世在墨恒死後,百般隱忍,設下毒計,以牙還牙的默默害死了墨問秋、墨問閑兩兄妹,甚至連參與伏擊墨恒的廖寅都被他徹底弄成了廢人!
但他也在某次妄圖推波助瀾的暗暗報複墨雲書時,被返虛強者墨雲書親自抹殺。他記得墨雲書在他死前說的話,威嚴淡漠得仿佛沒了人的情感:“我兒待你不薄,既已報仇,何不為他陪葬?”
梁弓宜前世記憶不長,所以晉升化神境界時,在五色神網這樁至寶的護佑下,他前世那些記憶就順著他早前看了那一眼的三生石,從頭到尾,完完全全,一分不漏的覺醒了過來。
梁弓宜確定墨恒並不知道前世。
他和墨雲書不同,他親眼看到過被五色神網禁錮著的三生仙石從仁聖尊王洞天的秘境中逃脫飛走的那一幕。
仁聖尊王洞天自從上古就塵封著,五色神網是仁聖尊王的寶物,至今已經把三生仙石禁錮在秘境中多少歲月?誰都推算不清。至少,在五色神網被他收取而三生仙石飛遁離去之前,這個世上,誰都沒有可能看一眼前世、今生、後世。就算有高人可以推演人生命脈,又怎麽可能推演出整個人生?
墨恒卻在他得到五色神網之前,甚至據說從沒離開梨花小院時,就已經與前世大不相同了。
前世記憶完全覺醒,梁弓宜重新仔仔細細的看去,知道墨恒並非完全不同於前世,本質上說,墨恒還是那個高傲倔強、天資卓絕的俊逸少年,還是那樣決絕凶猛卻又出塵不染,甚至還是那樣對情人霸道體貼、深情脈脈……
偏偏墨恒的“情人”卻不再是他梁弓宜,而是換成了在前世八竿子都打不著關係的虎玄青!
從根本上說,墨恒幾乎什麽都和前世一樣,甚至比前世更為優秀和耀目。唯獨與兩個人的關係和前生截然相反,一個是他梁弓宜,前世他得墨恒摯愛,今生他卻幾乎成為墨恒折磨褻玩的卑賤玩物。另一個就是墨雲書,前世墨雲書待墨恒威嚴無情至極,今生卻居然想跟墨恒亂-倫?
世事弄人,天道至公。
不止是他梁弓宜要償還前世積累的情債,那墨雲書也逃脫不掉他前世親手殺子的天道譴罰!
梁弓宜自己能知道前世記憶,對命之一字越發深信不疑。他早就知道墨恒正忙於什麽,所以晉升化神之前就派人到前世便知曉的地方秘密購買消息,得知虎玄青早已失蹤多日後,他心底又恨又喜。
他晉升到化神境界,得五色神網加持,便對墨恒訴說心中的愧恨和思戀,但卻隻得到墨恒因為不知前世而絲毫沒有感觸的譏諷,偏偏墨恒那些譏諷他梁弓宜竟無言以對。並且緊接著,墨恒再次匆匆離開,還能去做什麽?自然是提升修為,尋找虎玄青罷了。
梁弓宜止不住的從心裏頭發冷。墨恒離開後,他頭腦發白的低頭僵坐著修行,用五色神網補養神魂,提升修為,同時也幾乎潛意識的分心,把前世今生一直思量這麽長時間。
他此前一直堅信絕不會後悔前世的決定。但是現在,他完全得知前世記憶,不僅得知自己在害了愛人後並沒有在長生大道上走多遠,更是自然而然的承受了前世徹底失去愛人的痛徹心扉。他現在竭力想要理智的收心到修煉上來,但是一閉上眼睛就看到前世種種,幾乎已成心魔。
他這才猛然覺得,他前世和今生的為了大道能舍棄一切其它的執念,是不是真的錯了?他想對自己說,這並沒有錯,長生大道的路上,任何阻礙都是他的絆腳石。但這句話現在看來,隻顯得自欺欺人。
“梁弓宜。”
墨恒隱身匿氣的來到神廟,看了梁弓宜片刻才若有所思的現身出來。
梁弓宜驀地一個機靈,猛然抬頭,有種從心裏頭滋生出來的驚喜和忐忑。
“墨恒?”
梁弓宜迅速平複心境,沉靜的起身,冷峻英武的麵龐和身體似乎對墨恒完全不設防,就那麽安靜的看著墨恒,毫不掩飾他濃烈如藥香的內斂情意。
見墨恒皺眉看他,似乎奇怪於他的氣質變化,梁弓宜嘴角微微笑了一下,想了想,簡潔而低沉的開口道:“墨恒,那天你來得快也走得快,我沒能和你說。我看過三生石了,知道了一點前世。”既然已經別無選擇和機會,那就隻能置之死地而後生,所以毫不猶豫,一句話就交代清楚。
墨恒微微一怔,繼而濃眉一挑:“你說你知道前世?”
突然抑不住似的,坦然笑了幾聲,雙眼黑亮炯炯的道,“梁弓宜,你又想耍什麽花樣?沒能靠我攀上我墨府的勢力,也沒能得到墨府庇佑,你不仍然活得好好的?不僅有了這處領域,你還晉升了化神境界。人總是要靠自己的,梁弓宜,你總想著依靠和利用別人,一旦日後少了甘願讓你依靠和利用的人,隻怕你自己是走不了多遠的。”
說完就見梁弓宜臉色刹那間煞白,墨恒有點莫名,嘴角微微抽了下,似笑非笑的說道:“梁弓宜,這幾句話錯了?還是太真實所以打擊到你了?你什麽時候脆弱得像個娘們了。”
墨恒已經從秦老的講解中確認了自己的猜測,梁弓宜身上那件至寶,十之八-九是五色神網。
五色神網是後天至寶,相較於先天靈寶僅次一線。
這等寶物與先天靈寶一樣,都有自行則主的靈性。墨恒雖然不知道當初那自稱“幽冥王”的倒黴蛋就是妄圖收取五色神網時,被五色神網一抹黑光掃成了飛灰,卻也明白其中道理,知道哪怕自己擁有須彌寶鏡,在沒能完全掌控寶鏡的情況下,也沒有丁點兒可能奪取到五色神網……
至於害死梁弓宜,收獲五色神網?
以五色神網的靈性,殺了它主人,隻怕到時候墨恒第一個被五色神網列為不死不休的仇敵。
墨恒正是心急於提升實力的時候,若非無法動粗強搶,哪會有功夫跟梁弓宜磨磨唧唧。
梁弓宜這才醒過神來,幹澀而沉靜的道:“不,你說的沒錯,隻是想起前世……”說到這裏又頓住,難道說他自己想起了前世的遭遇,在害了墨恒後,隻怕就是不報複墨雲書,也逃不過墨雲書的漠然抹殺?他就算想破釜沉舟,也不能拿鋼刀真把自己往死裏砍。
墨恒灑然拂了拂袍袖,上前兩步,淡淡道:“別說‘前世’那種虛無縹緲的話來危言聳聽了,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我十二歲那年不知怎麽,一夜醒來,突然能夠感覺到別人對我是什麽真實態度。而你梁弓宜,我初次見你,你什麽都不用說什麽都不用做,就平白讓我對你莫名生情,而你對我卻隻有滿腹的自私、算計和利用!冷得讓人發指。但我還是給過你機會,而且送你法器,但你偷襲了我。”
梁弓宜胸中狠狠一滯,猛地有種恍然,有種酸澀,還有其它理不清的情緒,他緊緊的看著墨恒,不緊不慢,卻清靜有力的道:“墨恒,我沒騙你,那天是我被自稱幽冥王的魔魂脅迫……”
“又是脅迫!你那天給我講的故事也是什麽脅迫。”
墨恒失笑的說著,突然欺身上前,頎挺的身體竟然飄逸得無可琢磨,眼眸中黑澈一片,沒有被絲毫負麵情緒所染,他審視著梁弓宜的眼睛,“你可別說你故事裏講的混球也是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梁弓宜滿腹的理由都被堵塞在胸中,怔怔然緊閉雙唇。
墨恒挑了挑眉,伸手隔著單薄的衣服,在他厚實的胸肌上狠狠捏了一下:“沒話說了?”
梁弓宜壓抑住心底莫名的鈍痛,任憑胸膛受襲,仿佛沒有察覺到,終於說道:“我喜歡你。”
“又對我表白了。”墨恒揉揉額頭,近乎開朗的笑著,“梁弓宜,我不信你沒弄明白。我早前對你的那點似曾相識的感情,在被你偷襲後,就隻讓我對你更加厭惡。我也索性跟你挑明白了,我墨恒現在能感覺到你是真誠的,但就是不忿無緣無故對你生情,你憑什麽能情意幹擾我的情感?我給你機會,卻又被你這小人疏離和偷襲,對我而言,堪稱奇恥大辱,所以,梁弓宜,我現在隻是在玩弄你。”
“……比如這樣。”
墨恒堪稱至情至性卻也稱得上冷酷狠毒,他對梁弓宜沒有半點溫情心軟,話音未落,隻屈指一彈,一道帶著青蓮清香的神異法力沒入梁弓宜體內,當即讓梁弓宜五髒都被絞得劇痛難忍。
哪怕在梁弓宜的神廟中,他的出手也讓梁弓宜無從抵抗。
不過梁弓宜居然當真隻用五色神網護住他自己的魂魄,身體對墨恒毫不設防,冷汗淋漓、麵色發白的承受著內腑的劇痛,卻不躲不閃的墨恒對視,緩緩堅定的輕聲道:“墨恒,我們前世就是愛人。是我對不起你。我想用今生補償,你是……”
墨恒眉頭微皺,有力的手掌猛地一抬。
梁弓宜暗歎半聲,麵不改色的任由自己被打飛,“砰”的一聲撞到神廟牆壁上,再結結實實的彈到地上,然後卻又矯健的忍痛站起身,仍是沉靜的看著墨恒,也不擦拭嘴角溢出的血絲,長腿邁開,又走回墨恒身邊,輕聲道:“墨恒,但凡我有,但凡你要。”
墨恒微微一頓,眸中平靜無波的看著他,心裏也隱隱有一絲淡淡的感慨,暗道:“梁弓宜,但凡你前世對我說這麽一句話,隻怕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會樂得歡。然而現在,你算老幾?”
想著,墨恒安靜了片刻,突然認真而坦然的道:“此話當真?我上次就感應到你身上有五行精氣,離開後遍尋史冊,確定你身上的寶物是五色神網那件後天至寶。如果我要,你也舍得將它給我?”
梁弓宜呼吸一滯,全身都僵住,最大的秘密被猛地挖開,他艱澀的開口:“墨恒,你……”
墨恒散去他體內的那道青蓮法力,隻是安靜的看著他,輕輕的帶著幾分譏諷和了然的笑。
梁弓宜被他逼視著,心裏突然又一次明白,就算他現在知道自己被情所困,逃不開前世孽債,再怎麽理智,也還是不顧麵皮尊嚴的追求墨恒,卻仍舊不會把自己賴以生存的大道機緣送出去。
他暗暗深呼吸幾口氣,看著近在咫尺的,幾乎與被他一手推進死地的前世愛人完全重合的墨恒,暗暗想著:“今生可為你拚命,但不能掐斷我這場機緣,何況,五色神網自行則主,也送不出去。”
他沉眸輕說:“墨恒,你既然知道那樁寶物是五色神網,想必也能明白,就算我給你……”
墨恒打斷他的話:“就算你給我,我也沒有辦法收取它。五色神網既然已經擇主,除非原主人身死魂滅,否則不會另尋他主。你是不是想說這個?”
梁弓宜見他說得明白,一時隻看著他。
墨恒笑了:“你怕什麽?怕我提出要求讓你去死?放心,我能讓你直呼我的名字,就說明我還沒有狂妄到你認為的那種程度。不過,你既然說但凡我要,那我就給你個機會,”墨恒仿佛故意氣他似的挑了挑直而濃的如墨雙眉,“我現在要尋虎叔,實力卻還不足,你就拚盡全力,用五行精氣助我提升修為罷。如何?”
梁弓宜久久沒有呼吸一下,就這麽安靜的看著他,確定他雖然語氣惡劣,但態度卻是認真得不能再認真,突然有種渾身力氣都被抽走的錯覺。他刹那間不是回答可不可以,而是想著,前世墨恒發現自己被他背叛時,是不是也是這種鈍痛欲死的感覺?
墨恒此刻倒是與他心有靈犀似的,也想起當年遭遇背叛和偷襲的情景,嘴角笑起來,輕輕的堪稱溫柔的問:“如何?”仿佛在問你意下如何,又仿佛在笑:這種感覺嚐起來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