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這處偏室雖說附屬於駱青的大院落,卻與獨立一院沒有太大區別,距離駱青的臥室著實不近。
阿墨再如何懂事,也畢竟才剛剛五歲,又天生對駱青刻骨依戀,看出駱青要讓他以後住在這裏,心頭不禁被無形的恐慌籠罩,隻當以前那些傳言都是真的,自己終於要被拋棄了,淚水迷蒙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稚嫩的聲音幹啞而僵硬:“叔,你不要我了,你要娶妻了,是嗎?”
駱青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還是倍覺莫名觸動,愣了愣才緩緩沉下麵龐,劍眉緊皺,低聲肅容地將準備好的言辭,一句一句,逐條逐項地對阿墨說清,不強硬、不心軟,隻以道理說話。
阿墨專注地看著他,也專注地聽著話,小身體卻越發繃得緊緊,雙唇抿得堅硬,一句話都不說,也不再流淚,隻僵硬地仰著頭,黑澈剔透的眼睛,淚痕未幹,單純得掩不住空洞和茫然。
駱青心頭揪緊,忍不住,臨時又許了諸多好處。
阿墨怔忪地看他半晌才回過神,再要說話卻有些哽咽,搖頭道:“我不要,我隻要叔。”
駱青暗歎一聲,硬著心腸皺眉,故作失望表情,轉身換來奶媽子,叮囑她照顧阿墨安歇。
阿墨小嘴扁扁欲哭,卻忍著,委屈地站著,想著剛才聽到的安慰和訓導,抑製著哽咽目送他走,等他走出門了,眼看就要消失在夜色中,才忽然悲從心來,再也忍不住,哇的嚎啕大哭,衝過去抱住他的腿,稚嫩地哭求道:“叔,你帶我回去,我聽話……什麽我都聽,我不聽故事了,我給叔捶背……”
駱青暗覺酸澀,自嘲地想: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不過是讓孩子獨居罷了,竟這般不舍。
他忽然覺得自己以前太慣著阿墨了,長此以往,對阿墨沒有什麽好處。當即俯身,一雙大手溫和有力,不容反抗地扯開阿墨,將他交給奶媽子抱住,又叮囑幾句,轉過身,任憑阿墨在他身後丟掉性命似的嘶啞大哭,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走出這座連通正院的偏院,另吩咐下屬日夜輪流守護阿墨,但凡有任何不對之處,都要立即稟報給他知曉。一切安排妥當,自己回到臥室,一人脫衣安歇,驟然覺得床鋪空****的,心裏麵仿佛有件極其重要的事情忘了做,翻來覆去,半夜未眠,才知何為悵然若失。
莊中敲響三更天的時候,駱青睜開眼,披著衣裳起身出門,招來看護阿墨的下屬詢問情況。
那下屬回道,阿墨小少爺隻哭了片刻,就在奶媽子的照料下安睡了,極其乖順。
駱青怔了怔,放鬆了些,同時又有細微的失落。頓了一下,深深吸一口氣,揮開下屬,便要轉身回屋。突然隱約聽聞阿墨所在院落有嘈雜聲,麵色一緊,飛身過去,遠遠就聽奶媽子苦勸:“小少爺,趕緊回**去,別著涼了,青少爺肯定已經安歇了,您過去會吵醒他的。”
駱青停住,並不靠近現身,隻令下屬過去探聽,聽到回稟後才知道,阿墨先前見哭號無用,便假裝乖順地睡覺,等聽著三更敲響的時候,卻悄悄起床,連衣服都不知道穿,光溜溜的小身體,偷偷下床,想開門跑回去找他,卻被警覺的奶媽子發覺,當即逮了個正著。
駱青灑然失笑,又是心疼又是無奈,胸中那點失落**然無存,轉而溫暖熨帖,緩緩踱步,在黑夜中靠近,聽了半晌。等到奶媽子將阿墨好歹哄騙回去,他才現身出來,一個人走到阿墨屋外靜靜地佇立,聽著小阿墨由低聲哽咽到疲累困倦地入睡,他的心頭也逐漸歸於安寧。
五歲以後的駱家男子,將要開始苦練武藝,再不能像對待奶娃娃那般去縱容寵溺了。
駱青向來幹脆利落,情緒雖然深沉內斂,卻也是直來直往,但是現在,忽然百感交集。
他反悔了之前的念頭,隻覺以前對阿墨疼寵得根本不夠,他白天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麵處理事務,阿墨當時才三四歲,那麽小的孩子,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在他空****的院子中,每天托著小腮幫坐在門口的坐墩上等他。一轉眼,才剛剛五歲,就要被他扔出院子,從此獨居。
駱青眼底有些酸澀,仰頭看看夜間天色,抬步離開。孩子總要長大,不能一直依著誰。
駱青本以為阿墨頂多哭鬧幾天,隨後見他態度堅決就能安分下來。阿墨極其聰慧,年紀雖小,卻被他言傳身教了些許察言觀色、內斂情緒的本事,不會看不明白他的態度。等以後時間長一些,慢慢形成習慣就好。小孩子的適應能力其實極強。
次日,天剛蒙蒙亮,阿墨直衝過來,一見他就啪嗒啪嗒地掉著眼淚訴苦:“叔,我睡不著。”
駱青昨晚是聽著他入睡才走的,哪不知道他在鬧別扭?卻不點破,隻由著他鬧,溫和寬慰幾句,並不像以往那樣抱著哄逗,飯後又送他去家學,如昨日般;晚上又是不理他生死別離似的嚎哭,硬著心地送他去偏院,而後離開;第三天,仍是如此。
第四天,阿墨終於老實下來,煞白的小臉襯著發青的眼底,像是正在枯萎的樹苗。駱青心頭狠狠揪著,溫言喚他一聲,他時常愣愣神才反應過來,哪還有以前精神勃勃的倔強男童模樣?
駱青眼眸緊縮,私下問奶媽子,又問守護阿墨的下屬。其實阿墨這幾天的反應,他早就得到細致的稟報,奶媽子和那名下屬也都說,阿墨小少爺隻在睡覺時胡鬧片刻,睡下後就老實了,不過睡得並不安穩,而且醒得極早,應是與吃飯、玩耍一樣,都屬於孩童的正常適應階段。
駱青聽完千篇一律的回答,實在不放心,晚上悄然站到阿墨屋外親自守護。
他內力深厚,耳聰目明,遠非那些下屬能及。隔著牆壁,他清晰地聽到阿墨呼吸慢慢平緩下去,的確是睡著了,怎的白天卻沒精神?他佇立不動,過了約莫半刻鍾,屋內的阿墨突然呼吸不穩,動了一下,低低嗚咽了聲,宛如受傷的虎崽兒,很明顯醒轉了過來。
阿墨睡覺時,除了駱青,不讓任何人靠近,奶媽子隔著屏風睡著,雖然警覺,卻沒有高深武藝,阿墨若不作出響動,她根本不知道阿墨醒來。
駱青心疼得厲害,屏氣凝聲,皺眉繼續等,直直等候小半個鍾頭,阿墨才又安靜地睡去。駱青心頭提緊,不動不聲,過得小片刻,阿墨呼吸重又不穩,模糊低微地囈語一聲,再次醒來。
駱青終於明白,阿墨這幾天向他哭訴“叔,我睡不著”,不是在鬧,而是以前一直被他護著,從來不知道“噩夢”是什麽,現在當真夜夜做了噩夢,連番嚇得驚醒,慌了怕了,卻傻乎乎地不知道解釋,隻委屈地說睡不著。
駱青痛惜不已,麵龐鐵青,劍眉皺起,咬牙忍耐著繼續等看。結果一如之前,阿墨好容易再次入眠,卻還是隻在片刻就噩夢驚醒!這還能有什麽辦法?駱青再也忍不住,匆忙抬步,開門輕輕走進去。
阿墨冷不丁聽到開門聲,嚇得不敢動,僵硬在**,直到聽出是駱青的腳步,才突然從小**坐起來,黑夜中,烏溜溜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隱約看出來是駱青的輪廓,登時哇的一聲哭出聲,光著小屁股連滾帶爬地衝下床叫他抱,邊哭邊求:“叔,你帶我回去,我睡不著……”
駱青眼底一熱,懷抱住他,用沒刮幹淨的下巴蹭著他的小臉:“是叔不好,叔帶你回去。”
阿墨一聽,尚不知表達心裏的酸苦,隻知道放聲大哭,眼淚嘩啦啦地打濕了駱青的衣裳,摟著駱青的脖子死也不放手,稚嫩嘶啞的哭腔哽哽咽咽,斷斷續續,身體直抖,仿佛有翻江倒海的巨大委屈。
五歲這場獨居風波終於刮了過去,滿院都跟著鬆了一口氣。
阿墨經過接連四天的驚恐,過了一個多月都沒完全緩過來。
一個多月後,阿墨重又恢複精神,卻比以前多了兩分幼稚的小心,任憑駱青如何寬慰,都不敢再像以前那樣肆意活潑,有時說話都偷偷瞄著駱青臉色,晚上睡覺雖然霸占著駱青的胸膛和臂膀,卻再不敢含著駱青胸前肉質顆粒,也不敢要求講故事,偶爾甚至還做噩夢驚醒。
駱青心疼得發澀,哪還敢再提“分居”的事情?平常笑臉露得更多,院中常聽到他引逗捉弄小阿墨時的放聲大笑。他隻想著,再緩一年吧。
這一緩,就緩了一年又一年。阿墨在過六歲和七歲生辰的時候,都是戰戰兢兢,麵無血色,仿佛吃得不是長壽麵,而是斷頭飯。五歲時的經曆刻骨銘心,阿墨隻怕駱青再把他扔出去。
駱青見他如此幼小卻有這麽重的心理陰影,數次話到口邊,終究不敢說出去。
好在阿墨僅僅隻是離不得他,平常言談行事、念書練武都是無可挑剔,無論在哪裏,於同齡人中都可脫穎而出,猶如鶴立雞群。駱青手把手教養這麽大,自是欣慰至極,索性再留他一年。
終於,阿墨八歲。
駱青並未露出絲毫異樣,打算等他生辰過去幾個月後再提,免得當真給他留下心頭陰影來。
阿墨天生骨架清奇,又刻苦習武,從不偷懶,小個頭抽條子似的瘋長,竄得極快,已經超過駱青的小腹,接近駱青的胸膛高。濃眉大眼的模樣,清俊之餘,虎頭虎腦,精神勃勃,卻不胡鬧,懂事又可愛。
隻是阿墨脾性倔強得緊,平素做什麽事情,容不得別人反駁,小臉一板,居然頗有威勢,別說滿院的下人,就連滿莊的孩童,都沒有敢跟他對峙的。
唯獨對駱青,阿墨事事聽從,簡直可謂百依百順。
駱青有時甚至笑歎,從小看到老,自己生兒子也沒阿墨好罷,訓出的死士也不過如此。
北方天氣偏涼,秋天已經很冷,今年尤其嚴寒,深秋還沒過去,大雪就紛紛揚揚地來到。
夜晚,珩軒莊寂靜得隻聽到狗吠和落雪。
駱青的大院落中,除了守門的,其餘仆從也都安歇了。駱青長身躺在被窩裏,渾厚的中音安穩溫和,給阿墨講述以前處理事務時如何解決的麻煩,形形色色的人,被他幾言幾語勾勒出輪廓來,由淺及深地為阿墨分析,傳授阿墨應對這些事情的方法。
阿墨枕著駱青上臂堅韌彈力的結實肌肉,一條腿抬起壓在駱青身上,一條胳膊摟著駱青勁窄的腰背,剩下那隻手則在駱青因常年習武而寬厚健壯的胸膛上緩緩地把摸,邊摸邊認真記憶和領會駱青的教導,時不時疑惑地問:“為什麽?”“怎麽辦?”
駱青被他把摸數年,早就習慣,現在摟著他睡覺,被他小手隨意摸著也不覺有什麽不該。
阿墨則注意著不碰駱青胸膛上那兩顆令他始終想要捏一捏的硬粒,他雖然懵懂,卻也知道那兩點一碰就會引起駱青不快,如果老是碰觸,恐怕以後連胸膛都沒得摸。若是不能摸到駱青,他覺得比餓肚子更難受百倍。
屋內地壟燒得不熱,免得上火感冒,被窩外麵寒冷得伸不出手,被窩裏麵卻溫暖如春夏。
阿墨聽完今天的講述,按著駱青赤-裸方正的胸肌,忽然悶悶地說:“叔,你這屋旁邊的房間,收拾出來給我住吧。”他讀書三年,又由駱青全心教養,哪還不知道先發製人的道理?與其事到臨頭被駱青扔出這個院子,不如就近搬出去,以後要是再做噩夢,也能找借口睡回來。
駱青略感意外,感覺出懷中阿墨的緊張,沉默了片刻,輕道:“阿墨是怕做噩夢?”
阿墨的確怕做噩夢,但更怕離開駱青,他將臉貼上駱青**的胸膛,一聲不吭。
次日,駱青將早有安排的床鋪都吩咐下人從偏院中搬過來,一上午就收拾妥當。晚間,阿墨不用駱青提起,飯後洗漱完畢,自己行禮退出,老老實實地小大人模樣,與五歲時撕心裂肺的嚎哭情形著實不可同日而語。
駱青胸中被酸喜堵漲,當真感覺著,孩子終於長大了,再過個一兩年,就能真正獨居偏院。
然而隻到半夜,他便發現自己感歎得過早了些。
阿墨三年習武,腳輕靈動,輕而易舉地繞開奶媽子和守夜仆從的看護,隻穿裏衣,赤著腳丫子推開他的臥室房門,熟門熟路地摸到他的床頭,一掀被窩,裹著一身寒氣壓住他的胸懷,不等他問,就緊緊地抓著他臂膀,貼著他隻穿褻褲的赤-**體,悶聲道:“叔,我做噩夢了……”
這噩夢一做就是四年。
駱青對阿墨的教導極其上心,雖有寵溺,卻不願太過於放縱,最初由著他,後來便硬著心腸開始訓導製止。阿墨不甘不願,卻異常聽話,任由自己時不時被噩夢驚得睡不著,倔強地日漸失神。
駱青心疼且疑惑,暗地裏到處尋找各種書籍,意圖查閱應對和治療之策,又谘詢了諸位老中醫,卻隻換來大包小包的苦藥,被他隨手扔了。是藥三分毒,他怎能輕易讓阿墨喝下這種東西?
終於有一回,阿墨半夜哽咽哭醒,猛地衝出屋子,撞進駱青的房間,睜大眼睛看著在**好端端躺著的駱青,直到駱青出聲,他才撲過去章魚般覆蓋著抱住駱青,卻一語不發,幾年沒哭過的眼淚怎麽止都止不住,生怕一不留神,駱青就會像夢中一般被妖怪抓去害死。
作者有話要說:至今還被嘮叨著多吃飯和多休息,我媽是嚇壞了。
上周五,回複過白褲褲同學的留言後,突然斷網,我這裏時常會斷網掉線,但不會過幾分鍾就能恢複過來,沒想到我媽說,這次是北邊施工隊把我們這幾家的網線弄壞了,我一聽有點氣,繼續碼了會兒字,又拿起天龍八部研究了一會,想借鑒和學習金庸老人家的打鬥描寫。
當時已經是下午了,還沒吃午飯,也不餓,我向來是個不用減肥的,我媽進來叫了幾次,我放下書起身,眼前就突然一黑,以前上學的時候有過一次站起身時暈頭轉向地摔倒,當時刮破了耳朵,縫了四針,現在摸摸好像沒有留疤。這次倒沒摔破哪裏,不過好像更嚴重些,隻記得站起來,後來就完全沒印象了,清醒還有點迷糊,聽到我媽抱著我大叫著讓我爸快來,我還躺地上迷迷瞪瞪地問我怎麽了?我媽差點打急救電話,我忙說我能走,隻是有點暈。
進醫院後,我媽不知從哪裏找了輪椅把我推著,當時好囧啊。躺病**掛了滴液,床頭像是小瓶子的東西裏麵清水不停地冒泡,一個管子扯著給我夾鼻子上,說是氧氣,我感覺荒謬,又看我媽嚇得厲害,就沒敢出聲,隻覺得愧疚和難過。認真想想,當時上學那次縫耳朵,已是是昏厥的征兆了,我卻沒放心上。
到第二天我爸才鬆了口氣,告訴我當時連醫院哪個主任都驚動了,我當時心跳每分鍾還不到三十下,很危險,我這才驚訝,難以相信我已經危險了一次。然後全身檢查,各方各麵,都沒有問題,結論隻是嚴重低血糖,有些貧血,腸胃不好,做了胃鏡,管子插喉嚨裏頭,很難受,結論說有點胃潰**。
唉,算是自作自受吧,不注意吃飯和休息,造成意外的嚴重後果,連累家人費神費錢還擔憂害怕。
住了三天醫院觀察檢查,躺**隻想著我再也不住院了,真麻煩啊。但也想了很多東西,亂糟糟的,想我昏厥時沒有知覺的情形,甚至納悶以後會不會這樣沒有知覺地死掉?想想一直碌碌無為,有些遺憾和羞恥,但還是沒有恐慌,不知算不算囧。
我感覺我現實中越來越遲鈍了,好神奇,但是看著爸媽慌張的樣子,眼淚就直往外冒。捂臉,瞧這一堆亂七八糟的語言。
嗯,總之,我回來了,以往的日子還得繼續,實在沒有奮發創業的能耐。今天兩篇文章都更新了,以後盡量恢複如以往,但再也不敢熬夜了。
也叮囑喜歡熬夜的同學,注意身體,按時吃飯,適當鍛煉,咱們都是凡人,已經正在老去,身體不保養就是在慢慢糟蹋,或許你們還年輕,但一不留神,真的很快,五年,十年,現在想想,一轉眼就過去了。
再捂臉,其實我年齡也不算太大,這麽滄桑有裝腔作勢的嫌疑。希望大家能真的理解我的好意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