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修慈大長公主龍拐頓了又頓,表麵上連連歎息,實際上心下暗恨。

她身為瑤國大長公主,瑤國又是托庇於墨雲書的四國之一,名義如何暫且不說,實際上她可以算得上是墨雲書的屬下,即便墨恒不受寵,以墨恒身為墨雲書唯一嫡子的身份,她也不敢直接對墨恒下手,更何況現在墨恒明顯大翻身,在墨雲書眼裏地位早就不是昔日可比。

修慈隻能暗暗對墨恒懷恨在心,恨不得殺墨恒而後快,現在墨恒因為“色膽”而追尋梁弓宜而去,以致“失蹤”到現在,她暗暗詛咒墨恒早亡,卻表現得一副道德之士模樣,要趁機給墨問秋撐腰,意欲將吳剛、夜圖、後峰、耿衝等墨恒目前所有的嫡係屬下全部滅殺!

虎玄青身份超然,本來不欲插手墨府的閑雜瑣事,但是現在,他與墨恒的關係卻是……

想及墨恒,虎玄青即便早就知道“幻境於我如魔頭,需要道心清正之”,也難免不受控製地想起幻境中深沉愛戀的種種。幻境中的兩人,分明就是現實中二人的本性投影,其中的情感,都是他虎玄青在現實中從未有過的滋味,荒謬卻真實,不是說忘就真的能一下子忘個幹淨的。

那種相愛時沉重充實的歡喜,死別後痛徹心扉的煎熬,幾乎能讓他分不清現實與虛幻。但他到底是道行精深,轉念之間就將諸般心懷都壓了下去,不受天多困擾,仍舊清明著眼神,穩穩地護住吳剛等人,也不說話。

他感應最為敏銳,早就發現墨恒將要飛至的緣故,不願替墨恒作出主張貿然處置這些事情。

隻是,虎玄青眼看修慈作出“侄孫女兒受害而不得報仇,現在隻不過是斬妖除魔”的清高姿態,心下洞悉了然,明白她對墨恒的怨恨,難免有些本能的保護欲促使心裏發起殺機。

修慈老婦隻當虎玄青矜持身份,說話的時候也微微示好著,不敢得罪了浩然門掌門大弟子,卻哪會知曉就在這轉眼間,虎玄青心裏早就變幻許多心情,甚至欲要殺她來為墨恒清除障礙?

轉瞬間墨恒呼嘯飛至,下麵眾人齊齊抬頭,眾人各有表情,尤其以墨問秋表情最為精彩,也不知是驚慌恐懼,還是憤恨怨毒。

墨恒卻在遙遙掃視場中之後,看也不看墨問秋。他俊臉微沉,壓住了對修慈老婦的殺機。

他明白,修慈老婦乃是化神境界,超過他煉氣大圓滿太多,這是質的差距。即便他發狠,在這限製了修為的洞天之內,依仗量雲尺、梧桐晨鍾這兩件十八重禁製靈寶,暗中再以剛剛得到的先天靈寶須彌寶鏡護身,能夠花費巨大代價將修慈老婦擊殺,隻怕一個不小心就要震**得空間破碎,殃及吳剛、夜圖等人。

更何況,修慈老婦畢竟修為和身份擺在那裏,就算能殺了她,也要惹得父親墨雲書不快。

至關重要的是,須彌寶鏡隻是在他身上,他也隻能借助寶鏡而笨拙地護身罷了,還不能算得上祭煉了這件寶物,等閑可萬萬不能拿出來示人。

所以就目前來說,不妨暫且記下,日後再去與她算賬。這點容量墨恒還是有的。

故而,墨恒心念電轉間,以煉氣大圓滿的修為飛至,二話也不說,抬手就將梧桐晨鍾祭起,卻不是為了殺人。晨鍾被他祭煉得隨心所欲,與先前的模樣又有變化,四道黑光倏忽間從裏麵飛出,隻是一閃,就顯出四個活傀儡的身形來。

四個活傀儡個個都是煉氣大圓滿的修為,精壯彪悍,生機蓬勃,呼吸平穩,若是不看那空洞木然的眼神,他們當真與強悍的青年男子沒有異樣,甚至容貌剛毅,頗有陽剛魅力。

其中兩個活傀儡將後峰、梁冰紋兩個傷者抱起,另外兩個也隨著墨恒心意念頭,而將吳剛夜圖等人護持在它們的氣勢範圍之中,動作都是快速無比。

與此同時,墨恒閃身飛落,先看了虎玄青一眼,正對上虎玄青深邃卻幹淨的眼神,一時心頭微跳,不動聲色地轉頭,淡淡地對修慈說道:“墨府家教如何,我又如何幫助父親教導一眾庶出弟妹兄姐,以及我們之間到底孰是孰非,都不是你能說的,看在我父麵上,便容你一次,你也老大不小,需要知道好歹尊卑,莫要仗著化神修為不分事理。”

語氣淡然,如同教導幼童,氣度無須刻意而自生,說完就不再理會。

虎玄青看在眼中,眼底微微柔和了些。

修慈卻一下子被他堵得麵色漲紅,握住龍拐的手指節發白,張口還要說什麽,墨恒卻不等她說話,就轉頭便對虎玄青笑道:“我這幾個仆從沒有一個成器的,謝你護持了。”

虎玄青強自清正著心態,坦然一笑:“你我互為摯友,這點小事,何足道哉?”

就這一句話,讓修慈剛要脫口而出的話又憋了回去,眼底閃過震驚,那墨問秋等人更是心下橫起波瀾,墨問秋看了眼讓她心懷蠢蠢欲動卻不敢高攀的虎玄青的高拔身姿,再看墨恒與虎玄青說話時平等自然的態度,表情一時變化得出奇精彩。

眾人不遠處,虎玄青的同門師弟虞七卿、江策、蔣充,以及師侄雯珍、雯諾、蘇廷,還有緊隨雯珍的小花妖,還有墨問閑一眾人等,在看到墨恒飛來後,也都陸續趕來。

這些人聚在一起,必然有些話說,但是沒等他們說話,墨問秋和墨問閑身上突然冒起一縷雲氣。

這兩道雲氣都極其稀薄,簡直像是清風吹來,似乎沒有絲毫法力靈氣波動,竟能穿破空間,隻是一瞬,便匯聚在一處,兩兩互相環繞,突然顯出一個人影來。那人影形神皆都如真,雖然隻是透明虛影,神色舉止卻帶著猶如本人般的威嚴,這人影目光一轉,直接看到墨恒身上。

眾人見此異狀,齊齊噤聲,再看那人影,都是心下震撼,居然是墨雲書的一縷神識影像。

隻有返虛境界的修士才能領悟空間法則奧意,隨後依憑這分空間法則,將分化而出的神識凝成神妙影像遨遊世間。但是,墨雲書分明是化神圓滿修為,卻能依仗自己奇遇所得的玄奧法訣,堪堪施展出空間神通。

連虎玄青都神情凝重,心下暗歎不如。

“給父親大人請安。”

墨恒早知墨雲書的種種神通,表麵上隻稍稍作出震驚崇拜的神色,隨即斂容平靜下來,第一個恭敬行禮。墨問閑等人這才反應過來,各自禮數有加。

虎玄青隻是微微稽首,關注著墨雲書對墨恒的態度。

墨雲書對虎玄青也不怠慢,點點頭,目光又落在墨恒身上,猶如能夠看破人身,確定墨恒並沒有受傷,才沉臉緩緩地說道:“你身懷靈物,這次倒能用得著,且將傀儡收起,將仆從安置,再隨我來罷。”

墨雲書並不提及墨恒先前“魯莽”地追尋梁弓宜而去的事情,更不會問梁弓宜現在如何,也不責備或者教導於他,仿佛先前耗費精神,特意在子女身上留下神識意念,隻是單單為了等著墨恒出現,再借用墨恒擁有的某件靈物似的。

但是在場中人,有哪個是當真愚鈍之輩?

墨問閑、墨問秋兩人神情大變,連連上前兩步想要對墨雲書邀寵,卻又被莫名的心虛和墨雲書威嚴所震懾,對墨恒嫉恨滔天,一時不知說什麽好,若是隨便提出質疑,隻會惹得墨雲書厭煩。而早前被墨問閑威逼蠱惑而背叛了墨恒的弈羽,現在更是麵色慘白,直如一盆涼水從頭潑到腳,閉上眼睛不敢看被他偷襲的吳剛等人,隻道我命休矣。

——沒想到墨雲書居然如此重視這個墨恒,以前也見識過墨雲書“疼寵”兒子如同喂養寵物般的漠然舉止,可完全不是此刻情形能夠相比的,嘿,先前不曾真切注意這墨恒,現在看來,能在短短時間內讓墨雲書這等天性涼薄之輩對他關切,就已經不同尋常,更遑論他以前修為不值一提,現在竟是煉氣大圓滿……

虞七卿等浩然門弟子若有所思,先前的態度當即發生了變化,暗暗計較著。

虎玄青沉穩而且機敏,也看出墨雲書隱晦地關切墨恒的態度,暗暗替墨恒歡喜,又有些感慨和不值,心道:“墨雲書有眼無珠十幾年,現在墨恒賢弟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墨雲書才對他看重,罷了,也不枉墨恒賢弟一心孺慕之情。但願墨雲書能夠珍惜,否則……”

眾人的心思各異,墨雲書和墨恒都沒有理會。

墨恒露出微感詫異的表情:“父親,孩兒有什麽靈物,竟能對父親有用麽?”

話是這麽說著,卻對墨雲書的命令毫不遲疑,完全遵從,立即手中一晃梧桐晨鍾,令活傀儡將後峰和梁冰紋放下,他已經看出這兩人呼吸平穩,顯然是被虎玄青出手救治過了,便不再擔心,心念一動,便將四名健碩有力的活傀儡收進梧桐晨鍾裏。

墨雲書虛影微微一晃,就到了墨恒身前,看著墨恒依照他的命令向虎玄青托付安置屬下,也不予理會,隻說道:“你那溪玉娃娃靈性非常,頗有獨到之處,你放心,為父不會虧待它,事後自有它的好處。走罷。”

說罷,又向虎玄青點了點頭,高大魁梧的虛影將墨恒攬住,如同慈父抱子,隻是一晃,便聽空間裂開的輕微哢嚓聲,眾人慌忙逼退,再看原處,墨恒已經憑空消失不見。

墨雲書天縱奇材,居然因地製宜,別人都是懼怕引起洞天內脆弱的空間崩塌,他卻巧而又巧地借助這空間的脆弱,施展出空間挪移之術!這種超絕大神通,要是在外界,等閑返虛境界的修士也休想施展出來!

虎玄青眼看墨恒被墨雲書帶走,心頭一緊,濃眉微皺,悵然若失。

而墨雲書,在進入洞天之後,真正拿主意的乃是他那乾坤玲瓏塔中坐鎮的墨家祖宗,散仙墨一儒。

所以在墨恒突兀地離開他的保護範圍,追尋梁弓宜而去之後,墨雲書冷然暗怒,卻因為空間的破碎湮滅而不能將墨恒及時捉拿回來,心下暗暗地有些他並不在意是有是無的掛念。

現在的掛念也罷,以前的無視也罷,說句不恰當的,所謂“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墨雲書隨心所欲。兼且墨恒“至純至孝”,資質無雙,眾多兒女之中,有誰能比?

隻可惜,竟是意若秋生的。

當時有墨一儒的指示,墨雲書隻能做出漠然無視的姿態,隻在暗中施展妙法,在兒女身上都種下神識印記,尤其是與墨恒有仇的墨問閑和墨問秋,所以才能在墨恒出現在墨問秋麵前的第一時間就能夠有所察覺。

大家都要平安喜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