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按理說,父親抱住兒子,好像也是天經地義的吧。
隻是,放在墨雲書身上就略微有些不可思議,這讓墨恒心中本能地感覺有些不對。
難不成,墨雲書在對他完全漠視十幾年之後,現在僅僅因為他投其所好和苦肉計,再突然消失和突然出現,就使得墨雲書驀地醒悟了,知道他這個兒子的珍貴和重要性,對他這個兒子寵愛起來,懷抱起來?這豈不太過可笑?那樣的話,墨雲書的這種“父子情”也太跌宕起伏了些!
墨恒思緒旋轉,暗暗蹙眉,沒有徹底想明白,因為他從未真正嚐到過父愛是什麽滋味。
不過,他迅速將之與幻境中經曆的虎玄青帶給他的關懷相比,便隱隱察覺兩者之間也有些淡淡微微的、並不太濃的相似之處,便覺得似乎也屬正常,或許是自己太過緊張才導致敏感了?
暫且壓下不想。
雖然有些超出他的預料,但眼下情形無疑都在往對他而言有利的方向發展。
墨恒放鬆下來,微微地垂眸,聽著身後極遠處被墨雲書的法力給帶動得哢嚓破裂,又隨即恢複無恙的脆弱空間的聲音,頎挺精健的體魄變得自然而然,與墨雲書英偉強壯的身軀緊緊相貼著,就像是真正的少年依靠著強壯的父親。
“可有不適?”
墨雲書神識在他身上淡淡地一掃而過,深沉的眼眸中沒有顯露絲毫情緒。
“沒,沒有,父親神通廣大,孩兒頭一回體驗極致的飛遁。”
墨恒從容的語調中略略有些羞赧,轉頭看向四周,微微轉身的動作,讓他右手自然仍然地按在墨雲書左胸的厚重胸肌上,隔著衣服能感覺到墨雲書的勻稱健碩,還有那強有力的心跳。
——不知要用多大法力才能破開他的防禦,將他的心髒一擊而碎……
墨恒心底最深處極其冷靜地閃過這個念頭,表麵上則閃過似是孺慕般的笑意。
墨雲書淡淡嗯了一聲,遁速突然又加快了些。墨恒貌似嚇了一跳,連忙緊緊摟住墨雲書。
極遠處,三陽居士如臨大敵。
“道友不要欺人太甚,此地本是墨天師叮囑於貧道,請貧道好生看顧,墨天師臨時身有要事,片刻即來收取。現在,道友卻突然要橫加搶奪,難不成想與墨天師結成仇敵?貧道自知不敵道友,但也勉強支撐得了一時三刻,待到墨天師大駕降臨,道友隻怕不好說話!”
三陽居士麵皮鐵青,但是言辭犀利,一尺長須也氣勢洶洶地隨風飄飄。
隻見三陽居士右手舉著一片墨翠色澤的寬大荷葉,荷葉水光氤氳,將他整個人護佑在其中;左手則托著一個金葫蘆,葫蘆口金光燦爛,成百上千的金光劍影從葫蘆口噴出。
他這些金光劍影連綿不絕,交織成絢爛金霞,對麵的滾滾粉紅煙霧雖然不斷變幻出嬌滴滴的貌美少女虛影,卻都被他的劍光糾纏攪亂,被穩穩地抵擋在三十丈外。
一守一攻,堅若磐石,看來他所言不虛。
“哼,雕蟲小技,我‘歡喜粉紅煙’無窮無盡,你那些金光星辰劍能消耗得起?你那片破荷葉更加可笑,我舉手即可破之!所謂寶物有緣者得,墨雲書自己沒來,你又算個什麽東西,再不讓開,看我粉紅寶煙將你煉成骷髏!”
對麵放出粉紅煙霧的是一個俊美青年,青年麵白無須,神氣十足,手中玉白折扇輕輕呼扇,袍袖每每揮舞一下,粉紅煙霧就源源不絕地冒出來。看修為,這青年似乎比三陽居士還要高超幾分,而他之所以沒有對三陽居士狠下殺手,完全是因為旁邊不遠處那個嘟嘟囔囔的和尚。
和尚年紀輕輕,身形高拔,雙肩寬闊,縫滿補丁的僧衣下,強健的體魄看起來有著使不完的力氣。
“……唉,胡子施主所言極是,胡子施主法力清正,蓮葉新鮮,金光厲害,劍影鋒利……總之,胡子施主令貧僧十分敬佩。扇子施主您雖然神通廣大,粉紅煙霧也煞是好看,可您也請小心,不要咄咄逼人,萬一把胡子施主逼急了,再使出厲害的法寶,您二位豈不是兩敗俱傷?”
和尚唉聲歎氣,愁眉苦腦地飛在半空轉來轉去。
“還請兩位以和為貴……要不,您二位在這裏打著,貧僧先下去幫你們把那寶物取出來?哎哎,別急別急,貧僧不去,不去就是……”
和尚連忙向對他怒目而視的兩人擺擺手,腳下踩著破了一角的大木魚漫天亂飛,嘰裏呱啦地不停地說話,把那俊美青年說得咬牙切齒。隻不知那俊美青年在顧忌著什麽,才沒有對他動手。
“我道是誰,原來是近些年來名傳天下的‘歡喜公子’,歡喜公子不去尋找俊美少男歡樂修道,來此作甚?難不成看上我這位三陽道友了?這卻有些難辦,據我所知,三陽道友潛心修道,不沾色-欲。”
漠然沉沉的男子聲音破空傳來,緊隨其後的是一個越來越大的黑點。
話音剛起時黑點還在極遠的天邊,話音未落,那黑點已然近在眼前,赫然便是墨雲書和墨恒父子二人。墨雲書來到三人近前,臂膀鬆開墨恒,目光淡淡然將在場三人一掃而過,隻是對著三陽居士點點頭,隨後就看向那據說是歡喜公子的俊美青年。
墨恒眸光清澈,目不斜視,輕輕後退半步,長身站在墨雲書身側,刻意不去看那個有些可笑的和尚,而是和墨雲書一樣,隻盯著那氣息曖昧的歡喜公子。
在場三人對他們如此極速到來都是微微一驚。
不同的是,三陽居士是驚喜,那個歡喜公子卻是驚駭,奇怪的是青年和尚,原本滔滔不絕的聲音竟驀地戛然而止,一下子睜大眼睛死死地盯住墨恒,口中喃喃著別人聽不清的話。
“原來是墨天師?小生可不敢當墨天師的誇獎。”
歡喜公子臉色凝重。
墨雲書眯了眯眼睛,看著歡喜公子的粉紅煙霧,劍眉突然微微一皺,沉聲問:“‘紅蓮歡喜自在佛’連萬闋,是你什麽人?你如何修煉他的歡喜大-法?”
歡喜公子臉色驀地一變,隨即恢複自然。他這刹那間的神色變化,如果眾人不注意的話,隻怕不會發覺,但在場眾人誰是等閑之輩?自然將之盡收眼底。
歡喜公子並不立即應答,先揮手將粉紅煙霧收進袍袖之中,後退一步,然後才平靜地說道:“墨天師眼光敏銳,不錯,小生這身神通的來由,的確與連萬闋前輩有些關係,隻是,這與墨天師何幹?”
不等別人插話,他立即反問一句,“小生進這洞天後苦苦尋找機緣,終於尋到此處,事先並未看到附近有人,待要動手卻被三陽居士匆匆擋住,還口出狂言說先到一步,哼,莫非墨天師仗著有些神通,要護短不講道理,還是墨天師事先派遣所有屬下將寶地全部搶占,不容旁人染指?”
三陽居士本來在歡喜公子收回粉紅煙霧時,也將金光劍影收回到金葫蘆中,並不趁勢攻擊,腳下微微一頓,飛到墨雲書身邊,這時聽到歡喜公子咄咄逼人,胡攪蠻纏,直氣得他麵色漆黑,指著歡喜公子罵道:“你竟不要麵皮,我來時尚有凶獸守山,待我將那凶獸斬殺,端坐雲頭,守候在此,你才從遠處趕至,你偷襲我不成,如今竟然有臉反咬我一口?”
三陽居士當即又把金葫蘆祭出來,要再與他廝殺。
歡喜公子卻負手而立,瞥了眼墨雲書,冷哼一聲,就要再與他辯駁。
墨恒眼角餘光看了墨雲書一眼,忖著他的心思,倏然飛到三陽居士身邊,將他攔住,笑道:“前輩不必與他理論,對付這種人物,哪裏用得著麻煩,我父自有一言定斷。”
轉頭看向歡喜公子,心下暗想:不知這歡喜公子憑什麽膽敢在墨雲書身前顛倒黑白,血口噴人,但他伶牙俐齒卻不分場合,豈不是找死?墨雲書可不問你是不是伶牙俐齒,直接一記乾坤玲瓏塔砸過去將你震成肉醬,你就去隱藏地府跟鬼神辯論去吧!
果不其然,墨雲書眼底微不可察地閃過一絲殺機,同時對墨恒舉止言語暗暗點頭,顯然墨恒說話做事深和他的心意。不過,他卻負手對著歡喜公子右側百丈外看了看,冷笑道:“幾位還想藏到何時?”
墨恒眉頭微微皺起,這才明白,原來歡喜公子說大話也不是因為犯蠢,而是算計著挑撥呢。
“咳咳,咳咳!”
突然,青年和尚麵色微紅地握著拳頭堵住嘴巴,用力咳嗽兩聲,眼睛死死地看著墨恒,拚命地催使著木魚呼呼亂飛,妄圖引起墨恒的注意。
墨恒不得不轉頭看他,麵色疑惑。
青年和尚見墨恒終於注意到他,濃眉大眼的麵龐滿是喜色,踩著破木魚飛過去,雙手合十道:“這位施主,小僧千魚,這廂有禮了。”躬身規規矩矩地深深一禮。
墨恒閃身讓開,不受他這一禮,皺眉道:“神僧有何指教?”
千魚和尚連忙擺手,老實巴交地嗬嗬憨笑:“不敢不敢,施主稱呼小僧千魚就是,可不敢得神僧稱呼。”突然話頭一轉,有些靦腆地撓頭問,“施主覺得小僧如何?”
這話問得突兀,而且這和尚挺胸收腹,濃眉下的雙眼炯炯有神,盯著墨恒,熱情如火。
墨恒對他的心思心知肚明,簡直和前世的相遇一模一樣,平心而論,千魚和尚對他也勉強算的上是真心誠意,但是千魚和尚的神秘身份又無疑將他牽連到深淵。
墨恒心緒翻轉,胸中一時也微帶波瀾,有些淡淡的複雜,表麵上卻是疑惑而禮貌地回道:“神僧修為高深,小子見識淺薄,看神僧氣息與我玄青道兄相若,莫非神僧也是化神高階的修為?晚輩敬仰之至。”
墨雲書正麵對那處死皮賴臉不現身出來的幾人寒臉冷笑,神識往和尚身上細細一掃,麵色突然微沉,轉頭問:“道友如何稱呼?莫非也與連萬闋有些故舊?”
千魚和尚狀似一愣,這才轉眼看他:“墨天師這話何意?小僧夢中得歡喜佛祖傳法,修的是佛門正宗的歡喜聖法,道行成時能化羅漢,神通凝時能遣鬼神,與那連萬闋有什麽關聯?”
三陽居士大為變色,忙閃身將墨恒擋住,他先前見這和尚佛法高深,氣息也十足正派,萬萬沒想到他修煉的竟也是那臭名昭著的“歡喜功法”!而且,看樣子,他是將主意打到墨雲書的嫡子墨恒身上了?實在是荒唐可笑,自尋死路!墨雲書豈能容他?
歡喜公子更是微微一震,下意識地後退數步,明顯對千魚和尚防備萬分,神識也謹慎地探到和尚身上,眼底顯出幾分驚疑。
突然千魚和尚轉頭看他一眼,眨著眼睛道:“施主莫要誤會,小僧的功法可與你的不一樣,小僧也對你不感興趣。”然後轉頭看向墨恒,那一臉的淳樸羞澀太過真實,讓墨雲書看得威嚴沉沉,也讓墨恒臉色不好看。
歡喜公子卻是吃了一驚,慌忙將神識收回,心中駭然:我道先前為何心驚肉跳,先前還以為是因為墨雲書將要到來的緣故,現在看來,果然就是這個和尚!難道他是‘連萬闋’的命魂投胎而成?難道他發現我是‘連萬闋’的一絲魂魄轉世,不然為何跟我前來?
原來,這歡喜公子幼時渾渾噩噩,癡蠢不能自理,長到十歲時,突然開了竅,明白自己是那自稱“紅蓮歡喜自在佛”、道行修為直達返虛境界大圓滿的極致、身懷化身大神通的連萬闋一絲魂魄投胎轉世,但他腦中隻有連萬闋的一部分記憶,乃是一個全新的人,並非就是連萬闋。
而這和尚自稱千魚,名號的確與連萬闋無關,法力氣息更是與連萬闋截然不同,但歡喜公子偏偏對他有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甚至有一種渾身法力都要被一種核心吸引散去的錯覺!
這如何能讓歡喜公子不驚?
作者有話要說:天氣涼了,多加衣服,預防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