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始身邊的禁軍也是精銳,絕大多數都是當年跟著趙佗他們征戰的,這幾年南越零零星星的叛亂,大部分也是他們出手平定的,和南越土著打了這幾年的仗,對叢林戰也並不陌生。他們激於義憤,跟著趙始衝進了樹林,一看到白虎軍豕突狼奔,轉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立刻發現了問題。華英一喊,他們立刻行動起來,從兩側衝過趙始身邊,迅速把越始裹在中間,一層又一層的圍得緊緊的,緊靠在趙始身邊的親衛們更是圍成一圈,高高的舉起盾牌,保護著趙始。

聽著飛馳的箭枝射在盾牌上發出的如炒豆一般的爆響,趙始汗如雨下,心跳如鼓,剛才叢林裏利箭突然射出的那一刹的凶險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他看得出來,那一瞬間,至少有五支箭是衝著他來的,要不是親衛及時的用身體擋住,那麽現在倒在地上的就是他了。

衝動是一個惡魔,會把你帶到無盡的深淵,永世不得翻身。趙佗經常說的那句話在他的腦海裏回響。

趙始感激的看了一眼舉著盾牌大聲指揮著將士們且戰且退的華英,要不是他,自己今天肯定栽在這裏了。趙始現在已經冷靜下來,再也沒有絲毫火氣,華英說什麽,他就聽什麽,老老實實的舉起了盾牌,緊握著長劍,在將士們的簇擁下緩緩向後退去。

密林深處,箭如飛蝗,白虎軍的箭又準又急,外圍的將士不斷的有慘呼倒地。但是白虎軍一直沒有現身,他們隻是躲在樹後麵,精確的射殺撤退的南越軍。南越軍雖然損失不少,但是他們人多勢眾,又在華英的指揮下緊緊的抱成團,根本不給白虎軍突襲的機會。

樸猛、羅季等人暴跳如雷,他們恨不得立刻衝出來與南越軍廝殺,生擒了趙始,立一個大功,可是彭越一直沒有命令出擊,他們雖然著急,也隻能忍著,隱在樹後麵,向南越軍射擊,西楚提供的三石弩弓力強勁,比起他們原先用的木弩射程遠得多,而且特製的箭矢箭頭鋒利,南越軍的皮甲根本擋不住,隻要被射中,重則當場身亡,輕則喪失戰鬥能力。

南越軍的弓箭手也在不停的還擊,他們不少人也用弩,都是當年秦軍用的弩,雖然比不是白虎軍手中的弩,但是也差不了太多,他們排成三列,如波浪一般的此起彼伏,輪流射擊,以人數的優勢彌補了射速上的劣勢,勉強保住了陣勢。

彭越隱在一棵合抱粗的大樹後麵,用千裏眼仔細觀察著正在撤退的南越軍,暗自歎惜。這些南越軍的禁軍果然強悍,在遭遇突襲的情況下還能保持這麽迅速的反應,不讓他有更多的機會,不愧為當年征戰南越的精銳,好在南越這樣的禁軍隻有一萬人,否則的話,西楚拿下的機會就更渺茫了。

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羅季匆匆的跑了過來,氣喘籲籲的說道:“大人,立刻出擊吧,要不然他們可就全跑了。”

“衝出去就能打贏?”彭越指了指陣勢嚴謹的南越軍:“你準備把白虎軍的一大半全折在這裏嗎?”

羅季看了一眼,撓了撓頭,沒有說話。彭越說得不錯,他們如果衝出去的話,也許憑著他們的勇猛善戰,能夠重創南越軍,甚至能夠擊殺趙始,但是白虎軍也會元氣大傷,很可能一蹶不振。

“能打則打,不能打則走,機會在於人的把握,沒有必要硬拚。”彭越一邊看著漸行漸遠的南越軍,一邊指點著羅季:“李軍謀說過,致人而不致於人,這才是用兵的精神,硬拚,那是不得已的笨辦法,我們還沒到那一步。”

羅季點了點頭,沒再吭聲。他聽彭越多次說到過這個李軍謀李左車,好象是西楚的一個厲害角度,是大王身邊的高級參謀,還是趙國名將李牧的後人。彭越在鹹陽的幾個月,主要就是向他討教兵法,大王有時也指點他,但是大王忙,主要還是李軍謀在指點。

“你也不要閑著,立刻派幾個人混進城去。”彭越拍拍羅季的肩膀,指了指那些倒在地上已經氣絕的南越軍。羅季心領神會,立刻帶著人走了。

趙始和華英有驚無險的退出了叢林,火速回城,清點了一下人數,不免有些沮喪。叢林一戰,他們損失了至少兩千人,還有不少人受了傷。華英也受了傷,左臂上挨了一箭,幸好沒有傷著骨頭。趙始心裏十分內疚,要不是他衝動出城,華英怎麽會受傷呢。他親自為華英包紮,以示歉意。華英十分感動,心裏的一點怨氣無影無蹤。

“太子,白虎軍的裝備果然強悍。”華英穿上了外衣,捏著那枝從自己手臂上取下來的箭,心有餘悸的對趙始說:“早就聽說西楚軍的軍械比我們當年南征的秦軍還要利害,我一直不太相信,現在親眼看到了,我才相信那些商人所言不虛。”

趙始接過箭枝看了看,這些箭比以前用的弩箭還要短上一些,但是三棱形的箭頭卻不是銅的,而是鐵的,箭頭也不是以前的那種三棱形,三個麵仿佛都向裏凹進去,三個棱突出,這樣重量輕了,殺傷力也更強。華英的手臂被這種箭頭射中之後,割開了三道口子,傷口被肌肉拉開,形成一個比箭頭要大得多的洞,血流如注。這虧得是射在手臂上,又離城不遠,如果是射在身體上,華英可能當時喪命,就算當時不死,如果不能及時包紮,他也會因為流血過多而死。

“好凶殘的武器。”趙始聲音有些發緊。看著這個箭頭,他越發為自己感到慶幸,幸虧這次帶了五千禁軍來,要是換了普通的士卒,恐怕自己今天就栽在那片樹林裏了。

“武器精良固然可怕,但那個彭越的冷靜更可怕。”華英可能是失血過多,抑或是死裏逃生,高度緊張過後鬆馳下來,精神顯得有些疲憊,他揉著酸痛的太陽穴說道:“他花了那麽大的心思把我們誘了出去,卻放棄了這個機會,眼睜睜的看著我們又回到了城裏。唉,這是個極難纏的對手啊。”

趙始還沒體味到了其中的含義,他沉吟了片刻,緩聲問道:“這個彭越,是將門之後嗎?”

“不是。”華英搖了搖頭。他在嚴關駐守,來往於鹹陽和番禺之間的商人大多要從他的駐地經過,他估計到西楚遲早要對南越下手——雖然他沒有想到西楚會在沒有平定天下的時候就對南越下手——所以一直比較關心鹹陽的情況,從商人的口中打聽出了不少鹹陽的事情,就連鹹陽出版的書,他都收集了好幾冊。對可能與南越作戰的幾個將領,他也比較留心。張良他早就知道,而年初剛到巴蜀的彭越和酈商,他也不是一無所知。“彭越是昌邑人,原來是個盜賊,一直在山東,被東楚王項羽打得沒活路了,才跟著西楚王的。”

“原來是個盜賊啊,難怪這麽沒膽氣。”趙始有些鄙夷的笑了笑,變得輕鬆了一些。

華英抬起眼睛,注視著趙始,搖了搖頭:“太子,你這可就說錯了。他不是沒膽氣,他隻是不屑於和我們硬拚罷了。”

趙始神情有些尷尬的看了華英一會,難為情的點了點頭:“大人說得對,是我說錯了。”

“太子說得也不算錯。”華英見趙始心情不好,又寬慰道:“這個彭越,原來確實是個利則戰,不利則走的盜賊。可是現在他的作為,顯然不是純屬為了利。他如果和我們硬拚,就算白虎軍善戰,他的損失也不少,而現在他不和我們硬拚,損失的就隻有我們,白虎軍毫發無損,隨時可以再戰。他,”華英歎了一口氣:“他是寧願少得利,也不願意喪失主動權啊。太子,一個盜賊,能夠見利而不心動,這才是最可怕的啊。”

趙始一聲不吭,華英說的道理他一想就明白了,可是他現在擔心的並不是這個問題。彭越再利害,他不可能強攻嚴關。而他帶著五千禁軍,沒打贏隻有三千人的彭越也就罷了,反倒在彭越手裏折了兩千多人,他這個太子,以後還鎮得住誰?想到這裏,趙始的嘴裏一陣陣的發苦。

華英見趙始麵色沮喪,思索片刻,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他想了想,苦笑了一聲說道:“太子,臣打算盡快把這裏的情況稟呈大王,讓他小心應付。西楚這次來勢洶洶,顯然不是試探這麽簡單。彭越是經過鹹陽軍學院培養的,他已經不是一個簡單的盜賊了,他,包括這隻白虎軍,都是西楚王專門派來對付我們的奇兵。至於另外兩個人,我們也不能小覷,酈商是西楚王手下的大將,而張良……”華英閉緊了嘴唇,臉色十分嚴肅,心情顯得很沉重:“他僅用一年時間就收服了巴蜀,手段之高明、狠厲,非等閑之輩。大王切不可把他當成是憑與共尉的姻親關係的庸才。有他指揮,再加上酈商和彭越一正一奇,我南越能不能應付得了,真是難說啊。”

趙始聽了,眉頭一聳,心情好了不少。彭越既然這麽厲害,那自己在他手裏吃點小虧,也就不算太丟臉了。他連連點頭,接著華英的話說了下去:“大人說的是,我也正有此念,大人受傷,就由我來起草,大人一旁指點吧。”

華英笑笑,起身行了一禮:“豈敢。太子有令,臣自當從命。”

兩人商量著把給趙佗的上書寫完了,天已經是四更,趙始看了一眼華英,見他臉色相當不好,這才想起來他受傷頗重,自己卻拉著他熬夜,頗有些過意不去,他對華英說道:“大人,你受了傷,還是去休息吧,過一會兒天就要亮了,這守城的重任,還要倚重大人,大人可要注意休息才行。”

華英確實累了,眼皮直打架,頭也暈沉沉的,十分難受,他和趙始客氣了一通,先回去休息了。趙始一個人呆著,又把剛寫好的書信讀了兩遍,感覺沒什麽問題了,這才直起腰,伸出雙臂,大大的打了一個哈欠,抬起頭看看窗外,月已西斜,看樣子離天亮不遠了。趙始苦笑著搖了搖頭,父王讓自己來嚴關是對了,在番禺哪裏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啊。人不經事不長成,有道理的。

感慨不已的趙始看著窗外的情景,一股倦意不可抑製的湧了上來,他用手拍拍張得能吞下自己拳頭的嘴巴,將桌上的帛書收起,準備裝起來,封上印,然後就去睡覺。四周寂靜得很,趙始能聽到的隻有自己耳朵裏的蜂鳴聲。他有個毛病,一旦感覺到累了,就會耳鳴。

可是今天的耳鳴有些不對勁,趙始忽然覺得有些異常,他側耳傾聽,竟然從耳鳴中聽出一絲喊殺聲,他咧了咧嘴笑了,今天打了半夜的帳,又寫了半夜的文書,果真是累了。

他搖了搖頭,想把那個聲音搖出去,可是那個聲音卻越來越大,越聽越清晰。緊接著,一個急促的腳步聲迅速接近,趙始大吃一驚,他已經分辯出,這個聲音不是耳鳴,而是外麵真實的聲音。他扭過頭向窗外看去,卻發現天空一片火紅。

“太子——”門被咣當一聲推開了,千人將金波大步闖了進來,他麵色驚恐,連給趙始行禮的事都給忘了,一手扶劍,一手指著門外,急聲道:“太子,城中火起。”

趙始衝到門前,扶著欄杆往外一看,腦子頓時嗡的一聲,他想大聲喊叫,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聲音喊出來,他的嘴雖然張得很大,可是嗓子裏卻象是被一塊大石堵住了。他的心跳得如激烈的戰鼓,比起在叢林裏的緊張有過之而無不及。

城中火光四起,已成蔓延之勢,熊熊的大火映紅了半邊天,把黎明前本當黑暗的嚴關照得通明,火光映在趙始蒼白的臉上,別有一分妖異的感覺。

“快……快……快……”趙始緊握著拳頭,使出渾身力氣,用力的跺了跺腳,終於把憋在喉嚨裏的那句話喊了出來:“快請華大人——”

華英披著衣服,匆匆的趕來了,正好聽到趙始剛剛喊出來的那句話。他顧不上看趙始如血的麵孔,大聲吼叫著:“立刻看緊四門,提防白虎軍偷襲,盤查所有接近城門的人,有擅自接近者,殺無赦。傳令城中軍民,立刻救火……”

剛剛衝上來的幾個軍官一聽,立刻又衝了下去,華英一口氣吩咐完了,這才看著趙始,喘著氣,撲通一聲跪倒:“太子,臣失職,讓西楚的細作混進了城。”

趙始茫然無措,不知道華英在說什麽。華英也不等他反應過來,磕了一個頭,站起身來,大聲喝道:“立刻護衛太子到南門角樓上去,任何人等不得接近。”

“喏。”金波大聲應著,挾起趙始就走。趙始被他拖曳著,差點摔倒在地,他拚命的轉過頭看著華英大聲喊道:“華大人,華大人!”

“金大人,不可戀戰,形勢不對,立刻帶太子上船,直赴秦城。”華英大聲叫道。

“卑職明白。”金波一邊應著,一邊挾著趙始飛快的下了樓,直奔南門。南門是水門,下麵有船直通靈渠。金波明白華英的意思,城中肯定進來了西楚的細作,他們四處放火,伺機打開城門,華英雖然做出了應有的反應,但是將士們昨天晚上吃了敗仗,現在又被人偷襲,能不能定下心來保住嚴關很難說。嚴關一失,南越的門戶就算開了一個,這雖然是大事,但是比起太子趙始被人捉住或者殺死來說,那又算不了什麽了。

華英雖然命令下得很快,但是還是有些遲了。折騰了半夜又打了敗仗的南越軍反應太慢,等他們發現城中有異常的時候,火勢已經蔓延開來,華英的命令雖然下得不算慢,可是城門口沒等接到命令,已經殺成一團。

大火剛起的時候,負責城門的何偉就加緊了防備,他一麵命令手下加強城門的守衛,一麵帶著幾個人衝上了城牆,向城外眺望,防止白虎軍突然襲擊。可是他剛剛上了城牆,城門洞裏就亂了,十幾個穿著南越軍軍服的將士突然拔刀向身邊的人亂砍,他們凶悍異常,手中的刀又十分鋒利,南越軍猝不及防,很快就被砍倒了十幾個。

“抓住他們,重重有賞!”何偉戟指那些正在全力砍殺的士卒,大聲的吼叫著,他已經發現,這些士卒雖然穿著南越的服飾,長得也和禁軍中的關中子弟相差不大,可是他們顯然不是南越的士卒,因為他們手中全是鋼刀,而不是常見的青銅劍。這樣的刀在南越不是沒有,但是肯定不是普通士卒能用得起的,他們是早就潛伏在城裏的細作。

可是,哪來的這麽多細作?何偉一邊指揮,一邊覺得背心發涼。

“大人,你看。”城牆邊一個正在暸望的士卒忽然大聲叫道。

何偉轉過頭,趕到那個士卒的旁邊,扒著女牆往外一看,驚訝的發現白虎軍如潮水般從樹林裏湧了出來,舉著盾牌和刀劍飛奔。何偉暗自心驚,他高高的舉起手臂,正在下令弓弩手準備射擊,忽然那個士卒一隻手握住何偉剛剛舉起的手臂,大喝一聲,肩膀猛的一撞,奮力一甩,就將未作任何防備的何偉甩出了城牆,僅憑一隻手將何偉吊在城牆邊。何偉大驚,死死的抓住那個士卒的手臂不敢鬆手,湧到嘴邊的命令也被忘得一幹二淨。

“立刻打開城門,否則你們的頭頭就死定了。”何偉聽到頭上傳來那個士卒的一聲怒喝。緊接著他又聽到幾聲慘叫,那是他的親衛的聲音,想必是被殺了。片刻之間,他看到吊橋的粗大繩索晃動了幾下,猛然崩斷,巨大的吊橋轟然墜落,幾乎與此同時,厚重的城門發出一陣呻吟,吱吱呀呀的被人從裏麵拉開了。

何偉目瞪口呆,眼睜睜的看著白虎軍蜂擁而入。

嚴關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