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昕哭了一起兒,出門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到了崇文的工作室樓下,那停了輛搬家公司的車,崇文正和工人們往車上搬東西,出來進去的。她遠遠看了會兒,剛往前邁了一步,葛一青從樓道裏出來,她便扭身原路回去,沒看到崇文抱了那盆小花下來。
葛一青說上麵沒東西了,跟著工人上了車,問崇文老抱著那花幹什麽,崇文說怕放後麵給擠壞了。葛一青不死心,問他:“真搬宋莊啊?”崇文說這兒房租又漲了,太貴,那邊兒地方大,還便宜一半。葛一青說:“那你兩頭跑,多累啊。”崇文說不跑,就在那邊住。葛一青把頭扭向一邊,看外麵的街,突然見程昕正在路邊低頭走著,一愣的功夫,車已經開過去了。她盯著後望鏡裏仔細辨認,確實是她。葛一青看崇文一眼,崇文直眉瞪眼地看著前麵,她便沒再言語。
安置好,天已經黑透了,葛一青覺得房子太冷,崇文說馬上就安土暖氣。葛一青看看他做到一半的裝置,很不商業,擔心不好賣。崇文諷刺道:“你現在連商業都懂了?”葛一青嘿嘿笑笑,並沒回嘴。一搬家工進來說那就回去了,崇文把帳結了,讓葛一青跟車走,葛一青不肯,崇文說這兒亂七八糟的,他沒問題,葛一青怎麽住。葛一青說那就聊一晚上唄,崇文說聊不動,歲數大了,太累,走到床邊半躺下。葛一青突然說:“剛我看見程昕了。”崇文“噌”又坐了起來,“就在你工作室旁邊,開出沒多遠。恐怕是找你的,看你搬家,就走了。”崇文急道:“那你幹嗎不說啊?”葛一青說我幹嗎要說啊,崇文問她幹嗎不早說,葛一青說我能晚說就不錯了。崇文一時還找不著電話,幹著急。葛一青撥了一個,電話在某處悶悶地響起。崇文過去拿起來,葛一青默默掛了。崇文想了想,又把電話放下了,葛一青說:“打啊。”崇文說:“算了,既然沒找我,肯定也沒什麽急事。”葛一青說不一定,那孩子心重。崇文想想,還是打過去了,問:“你找過我麽?”連葛一青都聽見那頭傳來哭聲。
崇文和程昕在路燈下說了半個小時,程昕還是不肯回去。最後把崇文急得說,明天他去跟安說:“大不了不幹了,工作可以再找,婚都可以再結,可是,你爸,你媽,永遠隻有一個!”程昕問他怎麽知道她去找過,崇文略有些尷尬,說:“葛一青看見你了。”程昕也沒話了,崇文說:“你聽我話,回去睡覺,明兒和安說,哪怕回去一個禮拜呢。”程昕點點頭,客氣道:“謝謝你。”“廢話!”程昕聽他訓她,眼淚又出來了,崇文給擦了,程昕一動沒動,是不敢動,怕心裏有什麽念想。
現在要想把雜誌做下去,安不僅要紮緊自己的褲帶,也得去紮別人的褲帶,但工資是不能下調的,這些小孩已經夠苦了,她隻能出奇兵。第一個想法是把雜誌社搬到房租更低的地方,但這需要時間,她就打起了TOMMY的主意,直接跟TOMMY說,現在請不起他了。TOMMY也直,問道:“姐你說吧,是讓我滾蛋還是讓我白幹?”安說就是在想不讓他白幹的法子,一,加一個非常重要的版塊,拍名媛,她們肯定自帶造型師,這塊兒錢就省了。二,找造型公司讚助,上免費廣告。TOMMY說姐可真賊,安說:“不瞞你說,這主意想得我白頭發都出來了。”TOMMY“切”了一聲:“跟你本來沒有似的。”安這是欺負他店小利薄,本來就沒掙多少,還讓他讚助。安說你也別跟我裝,你們拍雜誌本來也沒多少錢。TOMMY說:“姐你說你省化妝造型這點錢能省下多少啊?這都是小頭兒。”安說大頭兒要省,小頭兒也要省,現在一分錢都得撚碎了吹著花。TOMMY說那我要不答應呢,安幹脆地答道:“不答應我隻能找別人了。”TOMMY氣得“哎喲”一聲:“將我?”安說沒將他,也給他指條明道兒——他再找化妝品牌讚助。TOMMY知道安是考慮得很深入了,也隻得答應去試試,嘴上不忘發狠道:“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不是我說你啊,你最近保養得注意啊,法令紋都深了,看得我賊拉心疼。”安嗑巴都沒打,說:“你要真心疼我就讚助我。”TOMMY輕抽自己一個小嘴巴:“唉,你心疼別人,誰心疼你啊。見過嘴欠的。”
秀蜜娘兒倆大包小包從通道出來,剛要踅摸,程剛拍她們肩膀,程昕扭臉,眼圈迅速紅了,啥也沒說,程剛要拿行李,她不肯,去拿秀蜜的,被秀蜜胖大的身體擋住了。程剛局促道:“我身體沒那麽糟。”秀蜜客套:“看你氣色還可以。”她還真有點拿不準用什麽態度跟他說話了,這一年間,關係尷尬到飛起,三個人客客氣氣地回家了。
程昕問程剛為什麽從醫院跑出來,程剛說醫院悶。進了家,程剛給娘兒倆倒水,秀蜜說:“又不是客,你客氣啥?”便自己進了廚房。
程昕問了問醫生的說法,便讓程剛跟她去北京做手術。程剛竟所答非所問:“你在北京待這麽久,怎麽還有這兒的口音?”程昕說那咋辦,一回來不由自主就這樣了。程剛才說算了,不想折騰,在這兒治也一樣的。程昕問他是不敢回北京麽,程剛說這有什麽不敢的。程昕說:“回去以後心裏會難受吧,明明你該在那兒待著,現在卻成了外鄉人,近鄉情怯唄。”秀蜜見程剛不語,也說:“可得病不是折騰,去北京做手術,心裏踏實點兒,哪怕做完手術再回來養呢。”程剛咕噥說,回去也沒地方住,有地方住還得花錢,秀蜜又不由自主跟他吵吵:“廢話,掙錢不就為花的,就看花得值不值。”程剛完全沒意識到又回到從前的語境,回嘴道:“你們有關係啊?認識醫院啊?聽說號不好掛,床位少,不好找。”程昕說這是她的事,不是程剛的事,他跟著去就行了。秀蜜驕傲地說:“看見了吧?瞧你姑娘,現在真是出息了。”
程昕的屋和從前一樣,一米五寬的床,比單人床寬,比雙人床窄,省地兒,又不至於讓她睡不舒服,是程剛親手給她打的。上麵鋪的還是她走時的小碎花床單,洗得發白的藍。她彎下腰聞,有洗衣粉混著滴露的味兒,應該是程剛新洗的吧,要不然還有誰呢。程昕把被子鋪了,想著不知秀蜜和程剛怎麽睡。到客廳一看,程剛和秀蜜各坐沙發一角,像半天沒說話了。程昕問怎麽睡,秀蜜說:“當然你自己睡了。”程剛想問她什麽,沒問出口,秀蜜又說:“你爸病著,我不放心他一人兒睡。”程剛說沒病到那程度,秀蜜不理,讓程昕睡她的去。程昕走了,程剛尷尬地笑笑:“謝謝你啊。其實……”秀蜜說:“你就當我是陪床呢。”
程剛和秀蜜換了睡衣,鑽進被窩,秀蜜嘟囔了一句:“真奇怪。”程剛問:“好象昨兒還在這屋裏是不是?”兩人躺躺正,秀蜜問:“你害怕麽?”程剛說還好。秀蜜嚴肅地看著天花板說:“我得謝謝你,給我照顧你的機會。我覺得倆人在一塊兒,能照顧對方就最好了。我現在心裏可美了。”程剛受寵若驚道:“可我一直沒照顧你。”秀蜜板起臉道:“胡說,你讓我生了程昕,這就是對我的照顧。你願意讓我照顧吧?”程剛說願意,得了病才發現,真有啥事,還是惦著秀蜜,就是說秀蜜把他照顧得挺好,在一塊兒時間長了,血濃於水。秀蜜笑笑,像哭,問:“她呢?”程剛說人家既然沒跟著享過福,也別讓人遭這罪。秀蜜沉默地握住了程剛的手。
在智平家的聚會如期舉行。四人坐在桌邊,剛要碰個杯,梁秋說還差一個人沒到齊。智平並不知道還有別人,擔心菜會不會不夠,梁秋說是個小姑娘,吃不了多少,便打電話給容萱,問她到哪裏了。掛上電話說,也是臨時叫來的,說些雜誌社的事,反正安也認識,以前是她的手下。
不一會兒容萱就到了,安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樣子,打招呼,坐,梁秋特意給智平介紹了,還說:“我真要感謝安,她特別擅長**出優秀的TALENT(人才)。”安說:“哪裏,容萱本來就是人才。”容萱落落大方地敬了兩位老板一杯酒,眾人也跟著喝了。安放下酒說:“我還真覺得你們倆哪有點相同的氣質。”梁秋問PETER是這樣麽,PETER作勢打量了說:“容萱更漂亮。”智平說:“人見到和自己相象的人,確實會有親切感。”容萱搶著說:“還真是這樣的。我在《尖果兒》有一位同事,安很器重呢,恐怕就是因為她身上有和安相近的氣質吧。我那時候好忌妒啊。”梁秋很感興趣,問是誰,容萱說:“現在已經是人物編輯了,很聰明,西北姑娘。”梁秋想起來介紹道:“對了,容萱是我們新雜誌的編輯部主任。”見安陡然變色,梁秋乘勝追擊道:“本來這本雜誌最初想要接觸的是安,但安真的是……說真的,我很佩服安,她從小就是一條道走到黑的性格,為了要把《尖果兒》這本LOCAL的雜誌做到風生水起,竟然放棄了咱們俗人眼中的大好機會,才能便宜了我們。我不是說便宜話,我真要感謝你,給了我們機會,也感謝你培養了容萱這麽好的人才給我。”智平趕緊讓大家為這段佳話走一個,梁秋說:“我一直把安當成我最敬佩的對手,不過我們集團雜誌太多,我不能每一本都事無巨細地關照,所以,容萱,加油,你就是實際意義上的主編,要把安教給你的東西,都好好發揮出來啊。隻有盡力地做,才是尊重對手。”
飯吃好了,眾人告辭。智平囑咐安,有什麽困難,一定要告訴他。安說也沒什麽,就是缺錢。梁秋說咳,誰不缺啊。智平往電梯送大家,突然想起來有本書忘了給安,別人便先走了。安跟他回來,問什麽書,智平說:“亂講話了,是有話想問你,你的困難不妨對我明說。”安說:“你也看到,人手上,經費上。《尖果兒》的版權方不再投資了。”智平又說教道:“這很嚴重啊。有時候人的運氣是很奇怪,可能一段時間內,事件會接踵而至。每當這種時候,我就告訴自己,這是上天在考驗我,沒關係的,扛過去就好了。”安說沒事,總有辦法,死不去就得活下來。智平剛才想到一位做投資的朋友,可以把安的情況說一說,看看有沒有可能讓他投一些。安聽了,不知道是滿地打滾好,還是紮智平懷裏好,窘道:“老梁,我可真不想把周圍的朋友都混成恩人。”智平說你別想太多,人和人之間相遇,總有因果,能幫助別人也是種福氣。安作揖道:“好想給你磕個頭。”智平趕緊給扶起來:“受不起受不起,我很愛看你的雜誌,我不希望有一天再看不到它,我也希望看到你高興的樣子。而且,我沒有別的企圖。”安感動道:“你放心,我也沒有以身相許的企圖,我覺得那簡直是一種玷汙。”
回到北京,程昕先試著從網上掛號,掛了一整天也掛不上,索性夜裏出門去排隊,秀蜜要跟她一塊兒去,她死活不肯。到了醫院,已經夜裏兩點,隊還不長,都是有備而來,都帶著鋪蓋,有母親抱著孩子已經睡下了。程昕也不覺得苦,拿出ipad看書。崇文老遠就看見她了,ipad映得她的臉有點發藍,她看見他,心裏明白是秀蜜打了電話,很是煩惱。崇文坐下說:“你回去吧,我排。”程昕倔勁兒又上來,問憑什麽啊,崇文說不憑什麽,他不上班。程昕說我麻煩不著你,崇文說:“得了,愛走不走,我反正也在這兒待著。”程昕低下頭接著看書,崇文找煙,每個兜都翻遍了,見程昕冷冷地看著他,解釋道:“沒帶煙。”程昕說你別在這兒抽煙,把他弄一掃眉搭眼。一會兒他說:“其實,可以找號販子。“程昕斷然拒絕,崇文問為什麽,她說:”如果大家都找票販子,隻會讓他們越來越囂張。我哪怕自己辛苦點,也不會找他們的。隻有大家都不搞歪門邪道,社會才能有秩序。”旁邊帶著小孩的阿姨湊過來說:“她說得對。”崇文看程昕稍顯激動,隻得認了。
程剛的手術還算成功,當然大夫說得保守。程昕又請了幾天假,手剛完,要和秀蜜輪換著陪床。下午程剛剛睡著,樓道裏一陣擾攘,出來見崇文正和秀蜜往護士站送整箱的飲料,護士們往外推呢。護士長說:“您好意我們心領了,東西拿回去吧,我們不能要。”死推死讓,僵持不下。程昕看不下去,過去說別這樣啊,護士長說要不他們拿病房去,要不就給錢,秀蜜還堅持,說人家辛苦,護士長說這不應該的麽,程昕幹笑兩聲,回病房不管了。
程剛正欠身起來,程昕趕緊扶他躺下,說外麵沒事,秀蜜又送禮,又讓人拒絕了。程剛說:“她這是為了自己心裏踏實,這醫院的人都挺好的。”程昕讓他少說話,護士長和秀蜜進來,崇文在後麵拉著那箱飲料。護士長問問今天的情況,囑咐兩句,就往外走,看見默默幹活的崇文,順口讚道:“你們家這女婿真不賴,天天來,也不多說話,真老實。”程昕果然板起臉,秀蜜想解釋,倒是程剛給解了圍,說道:“崇文這幾天是辛苦了。”護士長親昵地拍拍他:“長得還這麽帥。”“咯咯”笑著出去了。
程昕說:“以後不要再送人東西了,人家也不要。”明明和崇文說話,卻不看他:“你忙你的吧,不用天天來。”崇文答她的話,卻看著程剛說:“沒事,你們在北京也沒什麽別人能幫忙。”話剛落地,叔一家子就進來了,先跟崇文打招呼:“又來了?真多虧你了。”又給老婆孩子介紹:“程昕的同事。”崇文跟他們招呼,程子雲卻道:“麻煩男朋友,不算麻煩。”程昕簡直想抽他,到麵前,也不過是把他手裏的東西接過來,道:“叔,嬸,下回別拿東西了。”崇文見人多,便告辭了,叔問:“走啦?程昕你送送吧。”關上門,子雲,感歎:“這個人還行,合適。”嬸胡擼他腦袋說:“就看這個一門兒靈。”叔也說:“找個北京的,挺好。哥您感覺怎麽樣?”
程昕和崇文一路無話,到崇文跨上自行車,讓她回去,她才沒好氣地說:“你聽見沒有啊?以後別來了。”崇文問你不希望我來麽,程昕說:“我要希望你來,我能讓你別來麽?”崇文說那你送我這麽遠幹什麽,明明送到病房門口就行,還不是想多和我待一會兒?”程昕果不出所料地忿然離去。
程剛剛能出院就要回家,秀蜜拗不過他,便請崇文幫著買了票。到那天,崇文背著包,拖著箱子,又給送到機場。程昕幫父親整整衣服,說:“我們安總今天去談投資,很重要的會,就不來送你們了。”秀蜜說這回太忙,都沒去看看老太太,替她們一並道謝吧,又接過崇文手上的東西道:“這次多虧你。”崇文說“不會”,從包裏拿出稻香村的“京八件兒”,遞到程剛手裏:“也不知道該買什麽好,這個估計您好多年也沒吃了。”程剛驚喜,感謝之餘,對程昕說:“你看人崇文多有心。”程昕撇撇嘴,程剛看見,鄭重地托付崇文道:“程昕在北京,麻煩你多照顧她。這孩子沒別的毛病,就是嘴不對心,特別不會表達自己。”崇文笑道:“領教過,領教過。”程剛說你知道就好,她要是甩臉子,其實是沒當外人兒,要真客氣上了,那倒是疏遠了。“你們倆什麽情況,我也看不懂。但我知道你是好人,我就厚著臉皮,托你照顧她了。”程剛向崇文微微欠身,崇文趕緊雙手托住:“您放心吧。”程剛把一臉氣憤的程昕的手拽過來,放到崇文手裏說道:“我不管你是把崇文當哥哥也好,當別的也好,你要聽他的,不會錯。”程昕本來想抽開,看程剛鄭重其事,也沒再動。秀蜜“嗨嗨”兩聲,拉程剛登機去了,兩人的手迅速彈開。
出了機場,程昕說:“我坐機場大巴走。”“隨便你。”崇文答。程昕在前麵走,崇文雙手插兜跟在後麵,她腳上發力,距離越來越遠,突然轉過身喊:“我絕不會主動找你的!”崇文還是那句:“隨便你。”程昕又跑起來,崇文才發現她小腿微粗。
伊娜從紐約時裝周回來,精神大好,滿麵紅光,給每個人都準備了禮物,小熊客氣道:“其實不用想著送禮物,碰到合適的買了就行了,如果老想著要給大家帶禮物,就玩不痛快了。”伊娜本給他掏禮物,一聽這話放回去了,說道:“沒你的。”小熊漲紅了臉,囁嚅道:“沒事,沒關係。”孫穎笑問:“時裝周好玩麽?”伊娜說還行,轉而問程昕她爸手術怎麽樣,程昕謝她惦著,伊娜問得還挺詳細,孫穎插嘴道:“伊娜你沒遇到什麽突發狀況麽?找不著地兒什麽的?”伊娜說還真沒有,小熊不信:“那太不像你了。”伊娜剛把禮物給小熊,聽了這話,回身去搶,小熊飛撲上麵不讓拿。程昕問有沒跟別的媒體的人一塊兒玩,伊娜說不愛搭理他們,小熊問會坐地鐵麽,安神采奕奕地進來,看伊娜在,問她怎麽不倒倒時差再來,伊娜說沒事,給安禮物,安說D**ID在紐約還等你電話呢,玩瘋了吧,伊娜傻笑著道歉。
晚飯後程昕以五秒換一個台的速度看電視,北京新聞裏正播昨天一個新的大型商場開業,正要換掉,畫麵中竟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記者說道:“……所以有很多居民都選擇了坐公共交通工具,我們來采訪一下。”她走向伊娜,伊娜閃身躲開,主持人又走向別人。程昕反應過來以後,馬上給伊娜打電話,讓她說實話,到底去美國沒有。正吃零食的伊娜噴了,罵道:“媽的那破新聞裏真有我?”程昕驚歎道:“我的天哪,你膽兒也太大了。”伊娜喊冤說:“我都說我不敢去啊。”問她到底去哪了,她說就在北京,找了一賓館住,正準備從網上找點資料,把時裝周的稿子寫得身臨其境一點。所幸的是,也算離家獨立生活了一陣啊。程昕說:“讓我說你什麽好啊?”伊娜說就什麽也別說就行了,程昕問:“安知道了怎麽辦?”伊娜說那就是你告的密。正說著,安的電話進來了,伊娜慘叫:“媽的這破新聞還真有人看啊!”程昕說誰讓你到那麽熱鬧的地兒去啊,伊娜說:“那商場不是特別高級麽?我就想我得演得像點兒啊,所以到那兒斥巨資給你們每個人買的禮物。”
安告訴伊娜,她絕望了,每個人都不讓她省心。伊娜說:“人哪能隨便絕望呢?不能這麽不堅強。”事情總有正反兩麵,這個事情積極的一麵是,通過這一周的獨立生活,她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從家搬出來了。
她跟媽一說,伊媽不出所料地拍案而起:“不!行!你真是翅膀和膽兒都肥了是不是?一天不結婚你甭想!”見伊娜這回像是鐵了心,她速轉悲傷範兒說:“我對你哪不好了?你對我有意見可以提。”聲音越來越抖,急得伊娜直跺腳,說:“我實話告兒你吧,我根本就沒去美國,我就在大望路一賓館住了一禮拜。”伊媽伊爸全愣了,問:“為什麽啊?”伊娜說就是因為你們不肯讓我出去住,從頭管到腳,都有心理障礙了,根本不敢走出國門揚我國威。可住這一禮拜,她沒覺得害怕,沒覺得不安全,“我都26了,我必須獨立。我每周末都會回來看你們的。就住和平門那兒,特別近。你們也可以去看我,有事的話,隨時叫我回來,爸!”伊爸看看伊媽,問:“住的是誰的房子?”伊娜說是安的房子,而且也不是一人兒住,程昕她媽回老家,她一人兒住著沒勁。伊媽舍不得閨女住胡同,上廁所都不方便,大姑娘家家的。伊娜問:“人家程昕能住,我為什麽不能住?總之我要搬走。”“總之我不同意。”兩人都看著伊爸,伊爸狠抽一口煙,歎道:“唉,這個世界上還真的有把‘沒頭腦’和‘不高興’弄一屋的人啊!讓她搬吧,距離產生美。”伊媽狂啐一口,伊爸連忙拉著:“你越不讓她搬,她越覺得咱麵目可憎。真搬出去了,靠自個兒了,處處不方便了,她才會明白過來住家裏有多好。”伊媽就是不放心,伊爸說你可以先監視她一陣兒,總要有個習慣的過程是不是。
伊媽看木已成舟,隻得放她去了,但提了諸多條件,每天必須打兩個電話,一早一晚,用固話打,知道是在家裏頭,沒在外麵瘋。每周六必須回家住,就當上寄宿學校了。最後,每月交三千塊錢。前邊伊娜都痛快答應了,最後一條氣炸了肺:“憑什麽啊,我出去住花銷多了,還要我給你錢?”伊媽得意洋洋地說:“不是想自立麽?自立就得孝順父母。不同意別搬。”伊娜討價還價道:“兩千五行不行?”伊媽答應了,伊娜又後悔,幹嗎不說一千五啊。
到了胡同口,伊娜仰望天空,一派憧憬。程昕迎上來幫她拿行李,看伊娜仍誇張地四麵看天,納悶道:“看什麽呢?”伊娜說:“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啊。”一戴紅箍的大媽過來問:“程昕,你家的客啊?車再往邊上停停,要不然擋上了。”程昕給李大媽和伊娜介紹了,李大媽囑咐找小東子辦張車證,伊娜的臉一下就苦了,李大媽認真,說:“社區是個家,全靠你我他。”伊娜打聽小東子是誰,好看麽,程昕說是片兒警,跟她還真挺配。
程昕養成了給程剛寫信的習慣,好多話,能寫下來,卻說不出來。伊娜說你們爺兒倆還真複古,程昕說寫信的快樂,並不及收信的快樂,她爸也有好多話說不出來,隻能寫出來。伊娜說家人可以這樣,談戀愛不行,不然白紙黑字,就落下把柄了,有些人有些事,真不能回頭看,一看就臊死了——自己當初什麽品位?!程昕倒不在乎,說:“誰沒踩過屎啊?!”伊娜聽了,釋然道:“那我也想想有什麽人值得我寫信的。”程昕說是啊,比如那搞搖滾的,被伊娜追得滿屋亂跑。
這次選題會,程昕說因為幾次回老家,離開一陣子,有了距離,才更能看到差異,所以有了個想法:時裝片子,每本雜誌都大同小異,看不出各自的風格,《尖果兒》不如做一次比較狂野的嚐試,讓普通人、打工的人,甚至就是田間地頭兒的農民們,穿上這些大牌的衣服,肯定是種很奇異的表達。伊娜強烈不同意,公關公司該瘋了,以後怎麽借衣服。程昕力勸,起碼成本低。伊娜說事情得往長遠裏看,現在成本倒是低了,可代價高啊。終於安拍板說:“不妨一試。”伊娜絕望道:“品牌有反彈別怨我啊。”安說試試再說,但這組片子由程昕來跟,老艾來拍。
崇文帶著農民姐姐和民工弟弟一行到了京郊,開始模特們還不好意思,穿著那樣華麗的衣服,實在擺不出姿勢,後來崇文放棄了姿勢,隻是讓他們站著笑,竟然漸入佳境。最後一張,他想讓他們拉著手奔跑,為了不尷尬,他讓TOMMY拉程昕的手衝進隊伍,有夥伴,他們會放鬆一點兒。畫麵很美,崇文用相機審視著,突然也衝過去,拉起程昕的手。
安很喜歡這組片子,很有愛,慶幸這次老艾發揮不僅穩定,且超常。程昕問他這回為什麽沒手抖,崇文隻笑不語。安擔心道:“不過伊娜可能不會喜歡這組片子。”
果然,公關和品牌一見還回來的衣服,臉就綠了,伊娜低三下四地一直賠不是,公關說我就納了悶了,你們這回拍的什麽啊,滿地打滾麽。這樣以後沒法再合作了,伊娜說別急,看了片子再說。品牌不理,跟公關說:“以後他們雜誌就別借我們家衣服了,直接拉黑。本來就不愛借給他們。”
最後還剩兩件實在洗不出來的衣服,是男裝,伊娜也沒法買,放到安麵前,抱怨道:“搞藝術可真費料子。”安讓伊娜看那組片子,伊娜看了,竟沒再說話。安說值了吧,問問他們用廣告賠行不行,伊娜頭都大了,又是這招。正說著,程昕指著一條資訊給大家看,老艾這組片子,在一個重要影展上入圍了。
萬總約安喝咖啡,安問他為幹什麽來雜誌社,萬總說不出錢,沒臉去,安笑:“您也太客氣了。”“我客氣嗎?”萬總問。“客氣啊。哈哈,太客氣了。”可安還是要感謝他同意發老艾那組牌子,萬總說真是奇怪,他也不懂,但就是看了那片子挺感動。安說這話雖樸素,但真點睛。萬總還是想著要找合適的機會跟上頭說說再批些錢,安說甭著急,老梁幫著拉的投資,現在夠用。萬總不禁一愣,罵這是個“摘桃派”,搶奪勝利果實,聽得安哈哈大笑。
崇文覺得程昕變了,具體也說不上來哪變了,但顯然自信了好多。他邀程昕看他完成的置,主題叫《皮囊》,每個人形的鐵架裏,裝著不同的東西,象征每個人不同的內在,不知道靈魂應該放在哪兒。程昕說:“聽起來真悲觀啊。”崇文走到一付皮囊中全是玫瑰花的作品前,問:“它悲觀麽?”程昕說這個好象是唯一不悲觀的,崇文說:“這個是送給你的,這是我眼裏的你。”程昕隻說:“我哪兒是這樣啊。”眼裏卻漸漸湧滿淚水,崇文等她擦完淚,說:“咱倆還是在一起吧。”程昕問:“你要我怎麽相信?”崇文沉默了那麽一會兒,說:“總會信的。”
葛一青讓崇文來一趟,有事兒說,崇文讓在電話裏說,她就掛了。崇文隻得從宋莊打黑車倒地鐵去了。其實有鑰匙,還是敲了門,裏麵傳來踢踢拉拉的拖鞋聲,葛一青開門笑道:“還挺準時。”
屋裏一地狼籍,中間擺個大旅行箱,葛一青叉腰看了會兒,揀件東西又放進去。崇文問她出差麽,她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崇文搓搓手,拿開沙發上一隻小熊坐下。葛一青把小熊塞進箱子,說:“我看你那組新片子了,挺棒的。”突然抓過他的手看:“怎麽這回不抖了?好啦?怎麽好的?”崇文笑說:“好象隻有一想起你才抖。”葛一青把他的手甩開,盤腿坐下:“那正好,我要跟你說呢,你不用再想起我了,我要走了。”“去哪?”崇文問,“法——國。”葛一青把“法”念了四聲。這事還得感謝崇文感謝安,感謝《尖果兒》,因為他們總在雜誌裏拍她的大片,給一個經紀人注意到,見麵半小時就談妥,要帶她去歐洲去碰碰運氣。崇文習慣性地問道:“個人?不是公司啊?可靠麽?”葛一青攤開手問你覺得我有什麽可騙的呢,反正她決定不再耽誤人,都別再互相耽誤了。她說:“祝你幸福。”等了一會兒,看崇文不吭聲,問:“你要跟我說什麽?”崇文還是不吭聲,葛一青心裏明鏡兒似的,問道:“還是想和程昕在一起吧?”崇文說是,葛一青說:“我不是吃醋啊,就是想知道為什麽你從我這種款式,直接蹦到她那種款式了呢?”崇文有點尷尬,字斟句酌地說:“我覺得,這麽說有點自私啊……”葛一青說你說你說,我想聽。崇文先說了句對不起,葛一青把目光投向別處。“是我不好。我覺得她在一起,讓我感受到一種久違的東西,就像當初剛見到你的時候,那種糾結試探的美好,是那種可以咂摸可以回味的東西。”葛一青說:“我懂。我都忘了咱倆剛勾搭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好象咱們生下來就在一塊兒了似的,真可怕,處著處著就爛了。”看崇文內疚,葛一青安慰道:“我也想有新鮮生猛的感情,讓我能充滿力量。我這回真不回你身邊兒了,真的,堅決不回了。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覺得在你身邊的我,一點都不可愛,一點都不美好,特別討厭,特別煩人,我自己都煩自己,我不能忍受自己不美好。”崇文道:“其實我們都沒有不美好。”葛一青說是:“是我們都沒學會怎麽保持美好,既然她能帶給你美好,那就去在一起吧。”崇文問她什麽時候走,葛一青說明晚,房子就交給他打理,現在房價高,願意賣就賣了吧,賣了以後,願意給她錢就給點,要手頭緊,準備結個婚什麽的,就當她隨份子了。說得自己快哭了,崇文強笑道:“滾蛋。”葛一青嘿嘿笑著把眼淚堵回去了。崇文問她會說英語麽,她說不會說但敢說啊,說不定嫁老外合適。她低頭收拾兩下,又扔了:“其實也沒他媽什麽可收拾的,不過留這兒也不合適,我到時候把不要的東西撮一堆兒,你就扔了吧。”崇文開著硬硬的玩笑:“到了就來信。”葛一青答應了,說到時候可別說不認識她。崇文說:“我早就認識你了。”“好傷感哇哇哇哇。”葛一青大叫道:“咱們別擁抱了吧?”“聽你的。”
伊娜又發明一個發漂亮男友照片的新版塊,反應很好,說明女讀者還是非常色和得瑟的。後來孫穎揭發伊娜湊不夠照片,就從網上扒,安囑咐要以合法為前提,伊娜沒往心裏去,雖然讀者都不發照片,可看得比誰都來勁,程昕說還不是因為你下麵的點評太刻薄了。安下了死命令,要麽就找真的,要麽就關掉這個版塊。
可還是晚了,上午有個特別奇怪的電話找伊娜,來自東城區社會矛盾調處中心,完全沒聽說過,有人就伊娜同誌未征得授權就刊發照片投訴,要她去接受調解。造假專家伊娜很穩,記下是哪張照片,胸有成竹地說:“我就不打沒準備的仗。”她不但會製造困難,也會解決,絕不給安添麻煩,說著就拿著雜誌複印去了。到了個類似居委會的地方,有位老太太正等著,說《尖果兒》雜誌不經她孫子同意就把他照片發雜誌上,弄得孫子現在在學校裏特別抬不起頭。伊娜先給楊奶奶鞠個躬,然後說:“我聽剛才張調解電話裏跟我大概說了一下,我也很震驚啊。我們這個欄目是讀者來信方式的,是自薦,自薦您懂麽?就是自己寫信給雜誌要求發自己照片的。”楊奶奶本來繃著臉,一聽就驚了,說不可能,她孫子絕對沒寫過,要不然能哭成那樣麽。伊娜很驚訝:“喲,是嗎?後來我一想,也確實可能是這樣,因為我也不能保證這封信是您孫子寫的。”她從包裏掏出複印的假信說:“這信是打印的,說不定是覺得他長得太好看的同學給寄來的,推薦給我們。這個真怪我,是我工作做得不細,應該和您孫子聯係一下。太抱歉了,我們主要也是覺得他長得太好看了。”她連珠炮似的說話,老太太插不進嘴。伊娜又說:“您孫子長得隨您,都是大眼睛,真漂亮。”老太太不傻,說:“你少來,我要告你們侵權。”伊娜說:“別呀楊奶奶,您不能因為您孫子長得這麽漂亮引起大家的喜愛而告我們啊。咱們再商量商量。”“我要你們道歉。”伊娜馬上又鞠躬:“我道歉,我太對不起您了。”
這邊孫穎的欄目也讓人投訴了,同樣的問題,沒經授權就登了一對情侶紋身的照片。孫穎接電話的時候說,這篇文章主要是為了做紋身師的采訪,照片都是他提供的,他說版權是他的,讓雜誌放心使用。這事兒也怪,照片裏並沒出現情侶的臉,隻有腰,居然他們愣給看出來了,不依不饒,孫穎說谘詢一下律師再打過去。
問了馬律師,孫穎臉都亮了,理直氣壯地說:“律師說他沒法告,因為咱國家的肖像權隻管臉不管腰。”她打過去跟情侶說了,人情侶說這是他倆的隱私,現在別人通過那腰上紋的漢語拚音花體字知道他們是誰了,孫穎又說,律師說了,漢語拚音沒法告隱私,因為ZHAOWEI可以是趙偉,也可以是趙薇。然後一通道歉,又擺平了。程昕聽得坐過山車似的,歎道:“咱這雜誌辦得忒凶險了。”安反應過來,這是紅了,《尖果兒》還真紅了,隻是能不能別這種紅法啊。
大家下樓吃飯,見崇文在那兒,便自覺剩程昕一人兒,程昕默默上了他車。崇文把她手放在自己腰間,程昕問:“這是什麽意思?”崇文回頭說:“就是這意思,你別裝不懂。”程昕紅了會兒臉,問:“這次是真的分手麽?”崇文說是,程昕問何以見得,崇文說:“她出國了。剛走,去法國了。”便覺得後座猛然一空,停下,見程昕在路邊站著,納悶:“怎麽了?”程昕說:“出國和分手是一回事麽?你是因為沒有選擇了,所以和我在一起麽?”把崇文氣得罵:“瘋了吧你?”程昕說她沒法不這麽想,崇文把車一支,說:“你怎麽這麽能擰吧人啊?你讓我還怎麽向你表白我的心?”程昕倔驢似地一聲不吭,崇文煩躁道:“愛信不信,我能說的都說了。”程昕更生氣了,這是什麽態度啊,有這麽表白的麽。崇文說那怎麽著,我得跪下求你麽。程昕瞪目結舌道:“你怎麽這麽躁啊?”崇文不再言語,點了根兒煙。看他不說話,程昕也平靜下來,道:“對不起,我先道歉。是我想太多了,我有病,我有受迫害妄想。”這麽一說,崇文也不好意思,直說:“咳,怪我害你得了這病。”程昕知道葛一青這次回去,崇文就搬出去了,但她就是習慣了自己沒法跟他在一塊兒這個事實。崇文說:“我就是這麽一人,不願意解釋,誤會就誤會唄,我老覺得,什麽事需要解釋,也就沒什麽意思了。”程昕說那現在覺得在一塊兒就有意思麽,她是盼個肯定的答複,誰知道崇文說:“還真不知道,試試吧。”又問:“你急著結婚麽?”程昕說不急,崇文點點頭道:“我也不急,那就試試吧。”
兩人都覺得今兒聊得太歪了程昕說:“那行,那我回去了。”崇文讓她上車,歪歪扭扭向前騎。程昕在後座問:“你說,有咱倆這麽聊的麽?”崇文說:“不好說這都。”
安媽手機難得響,趕緊接起來:“你好?”老孫在那頭叫:“老王,你跟誰在哪幹嗎呢?”安媽氣得說你管呢,老孫問:“今天什麽日子你還記得麽?”安媽想半天,問:“世界衛生日?”老孫嘎嘎笑,說不是,安媽讓他有事趕緊說,老孫說:“今天是我陰曆生日。”安媽想起來好象是有這回事,道:“一直記著你陽曆生日呢。那怎麽著?你要怎麽過啊?”老孫說:“我想和你一塊兒過。”安媽電話差點摔地上,驚詫地問:“你怎麽恁不要臉呢?”老孫說:“我酒壯慫人膽。”安媽微傷感,勸道:“咱倆加一塊兒都奔二百歲了,算了吧。”老孫說不介,安媽說你要耍賴就甭聊了,要掛。老孫說你掛我就上來,反正我在你們小區門口呢,給安媽氣壞了,說:“你個老瘋子,你不是喝多了麽?你跑這來幹什麽?你酒後駕駛啊你?”老孫說甭管,反正我上來了,你等著。他推車往小區裏走,門口的保安給他敬了個禮,他嚴肅地回了個禮,樓上安媽趕緊慌慌張張去照鏡子。
安在雜誌社忙一天,回家完全泄了形,安媽有點巴結地迎上來問:“怎麽又掃眉搭眼地回來了?”安說掃眉搭眼是好事,說明這一天過得特別充實,安媽說趕情母們這種好顏好色的都是因為特別空虛。老孫端坐在沙發上,有點緊張的樣子,安奇怪媽怎麽不說有客,剛要問,安媽也端正地坐到沙發上,安覺出不對,有點笑意。安媽似乎有點不高興道:“讓他說。”老孫咧嘴一笑:“我有病。”給安嚇一跳,老孫又說:“我這病,就得你媽治。看見你媽就好,看不見就犯。”安媽擰頭道:“說來就來,可看著母們家不收掛號費。你說這人,我呲達他半天了,腆著臉就不走,說出門就死這門口兒了——怎麽這麽賴呢?”安笑道:“那就甭走了,正好。”給老孫感動壞了,衝安媽說:“你瞧人家年輕人就是覺悟高。”安媽說你還要臉麽你,老孫以酒蒙臉道:“老王你看,咱們也沒多少年了。”安媽粗暴打斷,說:“那是你!我且活呢!”“是是是,”老孫說:“是我,我沒多少年了你就高興麽?我這一輩子,小心謹慎,與人為善,沒招過誰沒惹過誰,就是好點兒強。”安聽著詞兒熟,跟老孫說您得說點她媽沒聽過的,老孫答應道:“好嘞,我接著說。我一輩子把得穩,行得正,熬得住,算得到——心裏頭就這麽一個火苗兒突突。當著孩子的麵兒,我這回也豁出這老臉去了,老夫聊發少年狂,我再不燃燒一把,也該燈枯油盡了。”話說到最後,陡然傷感,安媽也不吱聲了。“我不是為怎麽著。我要為怎麽著,早就怎麽著了。我就為真不行了的時候,心裏有個人,知道有個人在那兒,能拉拉我的手就行,我就知足了。我今天70了,70了。”安媽讓他給說慌了,安捂了會兒臉,起來往自己屋走,安媽叫她:“你幹嗎去啊?”安說:“我要是您,我就應了。”安媽眼巴巴看著她背影,又眼巴巴看著孫大爺。安突然探頭說了一句:“生日快樂啊孫大爺。”老孫顫著嗓子應了一聲。
容萱敲門進來,秋姐拿起手中的試刊,嘩地扔在腳邊的地上,喝道:“這什麽玩意兒?有那麽多外刊的資料,還把試刊做成這個鑿唄兒?”容萱趕緊揀起來問:“您覺得具體的問題是?”“沒具體的,就是一個字:爛——見過爛的,沒見過這麽爛的,還真是《像尖果兒》出來的人!我們要真把雜誌做成這個德性,讀者拿去擦屁股都嫌硬。”她喪著一張臉問:“你大專題怎麽想的?又是怎麽執行的?是你自己寫的麽?”容萱否認,說人物編輯寫的,梁秋問:“人物編輯?誰啊?”又揮揮手道:“算了算了也甭管誰了,讓她滾,我不養這麽笨的——一邊寫還得一邊查字典吧?”容萱答應著,站了一會兒,見秋姐不再說話,屁滾尿流地出來,擦擦頭上的汗。秘書同情地衝她笑,她吐吐舌頭,從兜裏拿出個唇彩遞過去:“DIOR剛上的,專櫃還沒有呢。”秘書謝了,指點道:“她工作狀態就這樣,習慣了就好了。”容萱燦爛一笑:“我沒事兒。”
安把新雜誌遞給敗敗,卷首語下麵有張p得不像話的敗敗美照,敗敗稍感不合適,說道:“你真大方,就沒見過你這麽大方的主編了。”安說這有什麽啊,咱倆誰跟誰啊。敗敗說現在人都喜歡衝在前麵,生怕別人看不見自己,終於還有這麽一位生怕人看見的。作為感謝,她要策劃個大的,《尖果兒》也24期了,該慶功了。安說:“最近還真是頗有喜事,我媽都準備夕陽紅了。”敗敗吃了一驚,喊道:“媽爺賊!”安說你這“媽爺賊”是一種什麽情緒的表達,敗敗的表情異常複雜:“連你媽都有主兒了。可我呢?”安踹她一腳:“會說話麽?”敗敗趕緊道歉,安說:“你也別急,我陪著你呢。”敗敗說:“咱倆不一樣,你那是挑花眼了,可我這是沒的挑啊。我真是不懂,我哪不好?我每天給已婚未婚青年傳道授業解惑,然後我自己光棍——也就是現在的讀者心好,換我自己這麽雞賊的,我就不信我!”安安慰她說就應該讓非婚人士傳道授業解惑,當局者迷,她身在事外,看得清楚。敗敗說:“我多麽想也能當局啊!真想回到純真少女時,要知道今天真種情況,我一定不會讓樓下等我的男生絕望而去,我一個箭步就撲他懷裏。”安一聽,那就這麽定了,就組個純真局吧。
伊娜想了一個主題:“國貨當自強蒙麵化妝大PARTY”,海魂衫,紅領巾,三道杠,回力鞋,直奔祖國北方的渡假聖地——北戴河。高級的地兒還不去呢,就北戴河了,純真!舊時回憶!坐火車!太符合《尖果兒》的山寨氣質了。安讓伊娜馬上著手辦,特批二百塊錢經費,把服裝搞定。伊娜讓小熊收集大家的號碼,問到司機小王的時候,小熊猶豫了,老艾和他算情敵啊,隻能來一個吧。伊娜出主意說:“你這麽說:老艾,小王要來,聽說你不敢來啊?小王,老艾要來,聽說你不敢見啊。然後準保就都來了。”
中午容萱正跟幾個新同事邊吃邊聊,梁秋端著托盤過來,幾個女孩趕緊走了,容萱站起來問:“秋姐有什麽吩咐?”梁秋全然不似之前在辦公室裏的樣子,春風般地說:“我後來想了想,人物編輯這裏,現在的配製太弱了。”容萱說她正在物色新人,梁秋揮揮手道:“你們《尖果兒》有個叫程昕的是不是,我覺得她文筆不錯。”容萱讚道:“秋姐真是好記性,這樣的小編輯您也可以記得。”梁秋說留意程昕的文章很久了,看事物的角度也獨特,缺的是一種貴氣。容萱順著話茬兒說:“是,所以我還沒有考慮到她。”秋姐說也沒有人天生就有貴氣的,可以和她談談。梁秋問什麽條件,梁秋痛快答:“和你一樣,跳槽過來雖然是平級,但這是什麽工作環境?就是對不住安了,總是挖她的人。”容萱陪著笑了一回。
晚上回家安問她媽,準備什麽時候辦事,安媽說有什麽可辦的,安說那就把現在安媽住的屋子收拾收拾,安媽詫異道:“讓他倒插門啊?”安問難道您還回胡同去,不是怕熟人笑話麽。安媽說就是怕啊,所以這麽大歲數了,也不一定非要住一塊兒吧。安沒明白什麽意思,白天孫大爺陪她玩一天,晚上自己家去?安媽說可以啊,“其實我真是過獨了,咱倆多省心,再來一他,鬧騰。”安說剛開始鬧騰一陣,過一陣就適應了。過幾天雜誌組織去海邊玩,讓孫大爺一塊兒去吧,安媽乍舌:“直接在群眾麵前給他名份?哎喲,那我可得想想。”
程昕坐的出租車停在一輛mini cooper後麵,她交錢下車,卻見前車關燈,鎖車,下來的是容萱。容萱有了些變化,也說不上是哪裏,和以前一樣時髦,但更打眼,像被銳化了一遍。容萱很熱情:“親,好久不見,你是不是瘦啦?”程昕也表現出好久沒見的親昵:“是麽?不知道啊。新買的車啊?”容萱說是客戶借的,她家離雜誌社太遠,程昕說還真蠻適合,容萱挽她胳膊進了咖啡廳。
容萱開門見山,把秋姐的要求說了,看程昕非常非常的不解,她真誠地說:“有什麽說什麽,我覺得以前咱們都有點年輕氣盛,現在換了環境,回頭想想,真沒必要,我先向你道個歉。”逼得程昕趕緊也道歉。容萱說現在這本雜誌資源好,但就是缺一個優秀的人物編輯,想來想去,她不得不承認,她所接觸過的編輯裏,最優秀的就是程昕,隻是以前不願意承認罷了,“我夠坦白吧?”她笑著問。“所以咱今天就敞開心窩子,打開話匣子。如果你能來助我一臂之力,我相信這本雜誌在我們的努力下,一定會突圍而出。我是很有誠意的。”容萱知道程昕對安感情深,現在挖安的牆角,稍顯不大地道,但是人總要有點理想。程昕說她沒理想,就想混吃等死,這讓準備口若懸河的容萱微幹,哈哈大笑道:“別呀,那我頭一個就不答應。你難道還打算改行麽?”程昕說不會,容萱說對呀,她以前也以為隻要在行業裏,做哪本不是做,但到了秋姐這兒才發現,還真不一樣。《尖果兒》太遊擊隊,裝備不行,秋姐這兒就甭說待遇了,從給編輯配備的電腦,資料室,到餐廳,真是大企業風範,茲要還在這個行業裏做,總有一天得到這兒來。程昕入行不到兩年,就有這個機會,她嚴重建議不要拒絕。她還說,當她把想挖程昕過來的事和秋姐報備,秋姐竟然很有印象,她真替程昕高興。程昕茫然道:“是麽?為什麽啊?”容萱說這說明你的成績遠比你以為的要高,別老把自己不當回事,將來若有更好的發展,她可以說是秋姐欽點的,總比說是《尖果兒》的更牛掰吧。程昕點頭附和:“是是是。”容萱對她這種好說話兒態度又產生了懷疑,這並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啊。她觀察了一會兒,問:“程昕,你是不是不願意做我的下屬?”見程昕麵露詫異,她笑道:“我就瞎猜啊,如果真是,太沒必要了。我沒法把心掏出來給你看,但我鄭重向你保證,我不會給你的發展有任何障礙。”程昕趕緊說:“這話言重了,不就是跳槽的事麽?弄得要刺刀見紅了。”容萱說要不然真不知道怎麽表達誠意,程昕答應考慮考慮,她捂胸口長抒一口氣道:“不管你最終答不答應,你能考慮考慮,我就非常感謝了。”話鋒一轉,說聊點輕鬆的,老艾最近怎麽樣,把程昕刑得刹那失神,容萱問道:“葛一青出國了,聽說樺謝準備力捧她,你和老艾沒有發展一下麽?”程昕支吾不肯講,容萱搶著說:“其實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你們倆挺合適的,所以你更應該離開《尖果兒》,兩個人在同一個地方多不好啊。”程昕說他已經離開了,容萱一愣:“真好啦?”程昕說還沒,容萱推心置腹地說:“那你也應該離開,秋姐這邊兒,拍片的活兒很多,你可以幫到他,別再走貧困藝術家範兒了。”這還真說得程昕眼睛一亮。
葛一青不讓崇文送,了斷得幹淨點,甭再像以前一樣。她一人兒奔了機場,拖一巨大的箱子,嚼著泡泡糖,漂亮時髦,滿不在乎,好多人看她,她裝看不見。正狂放地走著,腳上的拖鞋掉了,尷尬地拿腳去夠,卻被一男的給踩住,她大怒,一抬頭,竟是TOMMY,“不是不讓你來麽?”她笑著問。TOMMY今兒打扮得很清爽,完全不騷,道:“你說不讓來就不來啊?啥都聽你的啊?”葛一青穿上拖鞋笑道:“不是那意思,我特別不愛送人,也不愛讓人送,挺好一事,弄得倍兒傷感,沒勁。”TOMMY說咱可以不往傷感那兒走,高興點兒唄。“你告訴我了,我哪能不送送啊,我是那不懂事兒的人麽?”葛一青說老艾就聽話,說不來就不來。TOMMY說:“我跟他能一樣啊,我不說了,再說成挑事兒了。反正我得來。”順手把箱子接過來了,埋怨葛一青說得太突然,要早跟他說,他也辦個簽證一塊兒去。葛一青笑道:“哪用送那麽遠啊?”TOMMY說不放心她,她一缺心眼子。看時間還早,TOMMY建議找個地方坐,葛一青不太樂意,說早進去早踏實,TOMMY很不高興:“你進去了我不就看不著你了麽?我打車花了八十多塊錢呢,你得讓我對得起這錢,回去的錢還沒算呢。”葛一青隻得同意了。她說要是這回一個秀都走不上,就當旅遊一圈兒,要不然平時各種借口宅家裏,且不出門兒呢。TOMMY讓她玩夠了就回來,別玩野了,葛一青取笑道:“你還真操心我!”TOMMY說多明白啊:“我對你那真是,我要是你,我早愛上我了。”葛一青狂笑:“可咱倆是姐妹啊。”TOMMY急了,問:“誰跟你姐妹啊?”葛一青從頭到腳指著他,指著拂著也愣了:“你今天為什麽打扮得很爺們兒——那還能是什麽?”Tommy急得站起來,葛一青嚇一跳:“咋的啊?要打人啊?”TOMMY命令道:“葛一青,你站起來!”葛一青讓他給嚇住了,順從地站起來,Tommy突然嚴嚴實實地抱住了她。
葛一青一開始還莫名其妙,但這個擁抱非常的緊,非常有力,非常那個。她從莫名其妙到皺起眉頭,漸漸眉頭舒緩,然後伸出原本垂著的細手的手臂,回抱住tommy。不知道過了多久,tommy問:“明白了麽?”葛一青老實地說:“明白了。”周圍的看客喪失了興趣,又各幹各的了。TOMMY問:“感受到心坎兒裏一股熱流沒?”葛一青答:“感受到了。”“還感受到啥了?”“純爺們兒。”葛一青嗓子不知道為什麽啞了,也許是震驚過度。Tommy滿意地笑了,放開她,興奮地追問:“啥心情?高興唄?”葛一青還暈著,歪頭想半天,拍拍腦袋。TOMMY特別激動,又問:“啥心情?高興唄?”“再來一次,我再想想。”Tommy二話沒說,又抱住,這回比上回還緊。群眾回頭懶懶地看了一眼,覺得這倆可能是神經病。
葛一青突然推開tommy,抄起桌上的菜單,狂拍tommy,一邊拍一邊又哭又笑:“討厭啊你!臥底啊你!無間道啊你!為什麽不早說啊你!”旁邊那桌拿起自己的飲料換到了遠點的地方。Tommy開始還躲,後來就站那兒任她拍打,沒想到這丫勁兒真大,隻得薅住她腕子,直接扥回懷裏,葛一青在他懷裏喃喃道:“你給我這麽一海底撈月,讓不讓我走啊?”TOMMY說是啊,到那邊誰陪你打麻將啊,葛一青滿臉放炮不知所措,TOMMY安慰道:“去吧,北京歡送你。要是啥也沒混上,趕緊回來,北京還歡迎你。”葛一青說這北京還真他媽隨和,TOMMY說:“這叫大氣,聽見沒?回來給爺兒們做飯洗衣服。”葛一青一通暴捶,TOMMY邊躲邊說:“真的,北京,這是北京,咱家。”
嬸今兒過生日,福利是蓬頭垢麵看電視,叔幹活兒。程子雲讓給買個高倍望遠鏡,要看星星,叔說:“看星星得用天文望遠鏡吧?”嬸說不給買,不說送她點什麽,還管她要東西,可真好意思。程子雲問:“那咱們中午哪兒吃啊?”嬸說:“哪吃?家吃!有下館子的錢,還給你攢望遠鏡呢。”家裏電話響,電話就在嬸手邊,她看叔一眼,不接,叔放下手裏的活兒跑過來,埋怨道:“真夠懶的你。”“我有社交恐懼症。”程子雲嘎嘎笑,坐到他媽邊上,聽見叔問:“程昕?”程昕打電話來祝嬸生日快樂,還要請叔全家吃“大董”,叔掛上電話喜形於色地說:“我們程家人就是懂事。”一看老婆不見了,已經倒飭去了。
叔家穿上好衣服到了“大董”,嬸問程昕怎麽這麽貴的地方都敢來,發財了麽,程昕說:“你們對我好,錢沒法衡量。”叔說這就是親情,程子雲不忘使壞,問道:“你每天那麽忙,怎麽會記得我媽生日啊?是不是你爸或者你媽囑咐你今天要請我們吃飯的啊?”程昕說不是,是有一次叔跟嬸聊天說的,她就記住了,看子雲不信,她拆開個牛皮紙包,說道:“這禮物準備好久了,擦了畫,畫了擦,現在也不是特別好,是我的小心意。”是幅程叔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素描,嬸不好意思道:“真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哪。”程昕客氣說,程剛本來是往琴棋書畫那兒培養來著,可惜自己不爭氣。子雲問:“你都會什麽?”程昕說:“我琴能吹口哨,棋會‘大富翁’,書能描紅模子,畫能賀年卡,你行麽?”把子雲說得直眨麽眼兒。
梁秋等了兩天,程昕還沒答複,她暴躁地訓容萱,這麽點小事都搞不定,難不成是有私心,不想她來?容萱發誓說沒這回事,程昕希望多給些時間考慮,所以她也物色了兩個備選,梁秋大概看了一眼簡曆就扔到一邊,說:“我要程昕。”看容萱臉色難看,她問:“你知道我為什麽非要她不可?就因為你說,她哪有點像安。與其她將來羽翼豐滿,成為我們的對手,不如把這位未來的安收入麾下。”容萱陪笑道:“您想得長遠,我再去勸。”
容萱也不好再催程昕,想到蔣濤,說不定能幫她說項,把來龍去脈一說,蔣濤不能信,程昕有那麽好麽。容萱說反正秋姐覺得有,她不來,便沒法和秋姐交代。蔣濤痛快答應,其實程昕這個人刀子嘴玻璃心,特別糾結特別不好意思的一個人,早該化敵為友。容萱不禁酸氣:“你這明白勁兒的。”蔣濤說:“我不是為她,是為你。你這樣,我心疼。”容萱不好意思生氣了,多少有些感動,《尖果兒》一趟,最大收獲倒是認識了蔣濤,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借錢給她的人,也是他。蔣濤說:“我也不是無緣無故,我的心意,你懂就行。”
當晚他就來找程昕,客套幾句,替程昕高興,大家都不容易,總算在北京站住了。程昕笑道:“你就直說吧,是容萱讓你來勸我麽?”蔣濤說是自己要來的,程昕好奇地問:“你們在一起了麽?”到底是女的,最關心的還是這事。程昕說這事必須得問,關係到要不要跳槽,蔣濤聽這意思,還是考慮的,這就好,在利好的機會麵前,別的都是次要的,要抓住機會,因為它不一定能出現幾次。程昕執著地問:“那你們是在一起了麽?”蔣濤無奈道:“容萱老說你成熟了,我怎麽覺得你還是像個小孩啊?”程昕說因為他們是一塊兒長大的朋友,初戀就是混著混著,混成北京話裏說的“發小兒”了。蔣濤知道自己也隻能說到這裏,祝福道:“咱們也該起飛了。”
大家到北戴河沒多久,萬總也開車帶著兒子到了。遠遠看見眾人手拉手成一長排,直撲進海,隻有安在岸邊遠遠望著。萬總問:“你小時候一定是個非常不受老師待見的學生吧?”安笑笑與萬總的小孩打招呼,那孩子正是怪模怪樣的時候,介於兒童與成人之間,對安的示好很躲避。老孫湊過來打聽,安介紹這是她的繼父,口齒清楚而書麵,萬總趕緊握手,自我介紹,老孫被安媽給拉走,還不舍得,在後麵說:“這人不錯,有派頭,將來能當大幹部。”
玩累了,小熊掏出口琴,顫顫微微吹了一曲《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老孫說:“我怎麽覺得我今年才五十?”安媽問你敢再說小點麽。曲畢,孫穎說:“伊娜你不是說就喜歡會門樂器的麽?小熊吹得多好。”伊娜本來聽得認真,一聽這話又端了起來,問道:“口琴也算樂器啊?”小熊急道:“你就非得喜歡那躁的麽?”
萬總跟安說想搬到北京來,安記得不久前他還說過不能遠離權利中心,不禁詫異。萬總道:“這次的事,我心灰意冷。緊跟權利中心又怎麽樣?誰也不能保證不出茬子。我連我喜歡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我真瞧不起自己。想來想去,那隻有把我自己交出來給你。”安還真不敢要,萬總著急道:“難道你心裏有別人了?是老梁麽?”安尷尬不已,說男女之間除了情人,也總有路人。萬總回頭看看揀各種東西往海裏扔的兒子,問道:“特意把他帶來給你看看,不討厭吧?”安說不討厭,小孩哪有真討厭的。萬總希望他跟安能慢慢建立點感情,安也別一口回絕,反正他決定紮根兒北京,日久見人心吧。安開玩笑道:“母們北京人夠多的了,堵車都堵成這樣了。”萬總說:“那我不開車,我擠地鐵。”
晚上篝火散了,伊娜見小熊用塑料袋撿垃圾,過來踹了一腳:“教教我。”小熊把袋封好,說:“我也不知道怎麽教啊。”他硬著頭皮吹了個音階,然後給她指,1,一呼一吸就對了。伊娜接過來就吹,小熊傻了,眼睜睜看著她吹出了音階。伊娜問:“怎麽了?沒見過聰明的?”在黑夜中都能看見小熊的臉紅得都透了,搖頭說不是:“是你怎麽拿過去就吹啊?”伊娜看看口琴,問:“你是嫌自己特別髒麽?”小熊聲音發顫道:“我就是沒想到。”伊娜說我都沒嫌棄你,你自己嫌棄你自己?小熊半天憋出一句:“你這是話裏有話麽?若有所指麽?另有深意麽?”“有個屁啊。”伊娜把口琴塞到他手裏,拍拍屁股走了,拍小熊一臉沙子,非常迷惘。
晚上吃多了,崇文和程昕散步消食,商量崇文專訪的事,安指定讓程昕寫,程昕萬般為難。崇文把手搭到她肩上,說:“要是太為難就算了。”程昕既沒有退縮,也沒有抖肩膀把他手弄下來,跟什麽都沒感覺到似地說:“不為難,我覺得跟你既熟悉又有距離,正好是一個可以寫出好專訪的距離。”崇文說我就沒見過這麽愛跟男朋友拉開距離的,程昕問:“男朋友?”崇文說你不會到今天都不承認吧,程昕笑道:“承認承認。”兩人都臊了,默默走了一段,崇文感歎道:“真對不起。”程昕心裏一沉,難道又出什麽事了。崇文說:“我沒能在最好的時候遇見你,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老了。”程昕小聲說:“沒關係。沒能在你最好的時候遇見你沒關係,因為我可以把我最好的時候給你。”崇文聽得癡了,把她摟在懷裏,半天,程昕遲疑道:“容萱挖我過去。”崇文問:“什麽意思?難道你還真的在考慮?”程昕說:“總要考慮一下啊,這也是件事啊。”崇文幹脆地說:“你不能去。”程昕說那也不可能在《尖果兒》幹一輩子,這確實是個不錯的機會。崇文問她是覺得《尖果兒》成不了氣候麽,程昕認真地說:“《尖果兒》是一個誰也不能忽視的存在。”崇文問她想掙錢,還是想進入那個圈子,程昕說就想幹點不一樣的事。崇文不高興地問:”那你是有決定了麽?”程昕說:“有決定我就直接說了。”崇文要她考慮考慮安怎麽想,程昕說就是這一點讓她為難,如果她走,安絕不會怪她,反而令她說不出口。崇文說:“你可以走,但不是現在,現在她需要你。”程昕道:“我不覺得誰有那麽重要,重要到缺了她地球就不轉了。”“也許你不信,”崇文說,“缺了你,地球還轉。但在我心裏,它轉的沒有以前那麽好了。”
該說什麽呢?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