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了。”

晚晚清脆地說了一聲,伸手推開門。

房間裏擺著三盞油燈,一盞在窗台邊的書案上,一盞在屋正中的八仙桌上,另一盞在床頭小幾上。

枕上有本書,書頁翻開,一根白玉簪壓在書上。

晚晚輕拎裙擺,邁進門檻,拔高了嗓門繼續說旄:

“我來了,你不是想見我嗎?你再不出來,我可走了。”

“來得很快。”

淡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飛快轉頭,隻見來人麵覆銀質麵具,隻露出一雙墨色眸子,身體被一襲寬大的披風遮掩住,密不透風崦。

“坐。”

他走進去,解下披風,隨手搭在梨木雕花椅上,轉過頭看向她。

“把麵具取了吧,怎麽,現在變得太難看,不敢見人了?”

她的手還攏在袖子裏,緩步到了他麵前,仰頭迎向他的視線。

見他無動於衷,便踮起腳尖,用頭頂去輕輕地碰碰他的下巴。

“取了吧,咱好歹也是堂堂男子漢,別做出這種見不得光的模樣出來。”

他還是站著不動。

晚晚粉嫩的唇微微一咧,伸手就摸向他臉上的麵具。

他還是不動,居然任她的手指在麵具上輕撫。

這種冰涼的感覺,就像冰一樣,能直接凍進人的骨髓。

晚晚突然就捏住了麵具,一揭——這是一張被火燒得麵目全非的臉!

她一聲驚呼,麵具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她連退幾步,指著他問:

“你、你到底是不是藍華?”

他撿起麵具,規正地戴好,淡淡地說:“坐吧。”

晚晚退了幾步,坐在桌邊,悵然地看著他,“你找我幹什麽?難道不能劃上句號,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各走各的嗎?”

“不能。”他還是平靜無波,在她對麵坐下來,手執白瓷壺,緩緩倒了兩碗茶,一碗推到她的麵前,一碗自己端起,慢慢品著。

“你現在想怎麽辦?”晚晚盯著他問。

“帶你回去,殺了他。”他眼皮也不抬。

“你叫什麽?”晚晚還是盯著他。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地說:“藍華。”

晚晚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你和他說話,得悶死、急死、暴躁死……纖細的小手指在茶碗裏沾了水,在桌上一筆一劃地寫:藍華。

他看過來,隻見她又在那名字上劃了大大地一把叉。

“藍華,這樣,你以後不要再糾纏我,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她搓了搓手,慢吞吞地說。

“去打水來,我要沐浴。”藍華掃她一眼,平靜地說了一句,起身走向內室。

“啊?”晚晚有些糾結,他到底有沒有聽她說話?

“怎麽還是這樣的死性子?開水都燙不爛的死性子!”

她小聲罵著,可這種事,她真為他做過。

初見藍華,他就正準備沐浴,見她趴在窗口偷看,便讓她去打水進來。

四下環顧了一圈,找了隻小桶,打了滿滿一桶冰涼的井水,澆他個透心涼才好!

藍華已經褪了上衣,正站在浴桶邊,雙手輕輕攏了一下烏黑如緞的長發,轉頭看她。

她把小桶往地上一放,雙眼亮亮地看著他,大聲說:

“你法術高強,為什麽不把自己的臉給整好?這樣,我如今也會幾招,我給你把臉治好,你以後不要再找我了。”

他不出聲,目光掃向她拎來的一桶冷水,沉默地走過來,手掌輕輕地浸進桶裏。

晚晚也低眼看,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這水居然就開始冒起了蒸騰的熱汽!這是在用法力來示威呢?

“再去提水。”他把水倒進桶中,緩聲說。

“不去了,累,你幹擦得了。”她恨恨地抬眼看他,索性在一邊坐下。

他輕歎一聲,不再理會她,喚進奴仆,把浴桶裏倒滿。

晚晚盯著他筆直的背看著,此時已經天亮了,見不著她想看到的北鬥七星。看樣子,得等到今晚上才行。也不知道帝雲冥這時候回去沒有,老爺子怎麽向他交待?他會不會衝動中找過來?

“你在想他?”他已經坐進了浴桶裏,雙眼合著,淡淡地問她。

“是啊。”晚晚回過神來,也平靜地回他。

藍華的額心微微一皺,睜眼時,雙瞳裏總算有了些波瀾。

氣氛短暫地壓抑了一會兒,他從水裏站了起來,伸手拿起搭在一邊的帕子,輕輕擦拭身上的水珠,平靜地問她:

“早上想吃什麽?”

藍華從來沒把她當女孩子看,他當她是一隻鳳凰,一個小寵物,可這樣公然在她麵前大咧咧地擦身體,還真是頭一遭!

晚晚有些愕然,一時間沒能轉開眼珠子,。

“藍華,你也不要臉了呢!”她臉微微一紅,起身就往外走。

藍華眼神黯了黯,穿好了衣服。

天已經亮了,雞鳴狗吠聲四起,天空飄起了細雪,院中很快鋪上了薄薄的一層白。

晚晚把掛在腰後的兩根狐狸尾巴拽下來,一根圍到了脖子上,一根纏到手上,雙手攏在狐皮裏,倚在門口看飛雪。

“藍華,天庭不下雪,青煙宮也不下雪,你沒有陪我看過雪吧。”聽到腳步聲,她輕聲說。

他在她身邊站定,仰頭看向漫天細雪。

“雪再下大一點就好了,我就可以堆雪人了。”晚晚轉過頭看他,雙眼一彎。

他輕輕歪了歪頭,邁出門檻,手臂一揮,青袖從她眼前掃過,再看時,那雪已經陡然變大了,鵝毛一般,紛紛揚揚。

“哎,特權就是特權。”晚晚輕歎,走下台階,伸手雙手接著這片片落雪。

她和帝雲冥想動用法術,那還得擔心遭天譴,可是藍華卻可以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所以說,權利這東西,真能引得人瘋狂。

“你喜歡就好,我曾說過,隻要你回心轉意,你要什麽,我給什麽,天大地大,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

他倒底沒說完,連晚晚都知道他最後一句是什麽,天大地大,他什麽都可以擁有,上至美貌的天仙,他想要誰,誰就會主動投懷送抱,下至地獄小鬼,他想碾死誰就碾死誰……

唯獨他一手帶大的晚晚,不肯把心給他,不聽他指揮,不隨他擺布。

“這麽厲害,把臉先治好吧,我從來都隻喜歡長得好看的男人,你別礙我的眼。”

晚晚把手腕上的狐尾掛回腰上,過去抓雪團兒玩。

對她如此紮耳的諷刺,他也不動怒,隻站在樹下,看著她一個人搗騰。

她蹲在雪中,頭上肩上都落滿了雪花,像個小雪人,手裏還在忙碌著,捏了個圓滾滾的大雪團兒。

他拿了把傘,走到她身後,撐開了,靜立著,給她遮擋風雪。

晚晚扭頭看他一眼,又咧嘴一笑,惡意地譏笑道:

“藍華,你看你就是這樣的人,你總是先掀起大風大浪,讓我搖搖晃晃,死去活來,然後又跑到我身後來,假意給我撐傘擋雨,馬後炮,讓人厭。”

“不管是馬前炮,還是馬後炮,我做了我想做的事。”

“自私鬼。”

晚晚嘀咕一句,裙下的鳳尾卻慢吞吞地探了出來,分明是快控製不住暴怒的脾氣了。

他低眼看了看那彩羽,彎下腰,輕扯她的裙擺,把她的尾給擋住。

知道麽,有時候這種細針入大海的感覺,比惡言相向更加令人無法忍耐,不管你怎麽挑釁,對方就是毫不在意,最後活活氣死了自己而已。

“藍華,你看我做的。”她終於站起來了,指著長著兩隻魔王角的小雪人笑,

“很好。”他居然讚美了一句。

晚晚把手攏回袖子裏,轉頭看他,“餓了。”

“吃什麽?”

他隨即平靜地接話,就好像這漫長的時間裏,他們兩個從來沒有分開過,她沒有愛上別人,他也沒有離開過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