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大人從涼州逃回京城,整個人顯得窘迫極了。
他在定國公的庇護下活了大半生,從來沒經曆過這樣的事情。
他滿懷信心地來到涼州,先是差點在雪崩中丟了命。好不容易逃過一劫,醒來時物資卻也丟了一半。之後又遭到了暴民的襲擊,隻能狼狽逃竄。
但沒收到聖上的命令前,他又不敢貿然離開涼州。在屬下的保護下,莊大人也想過如何鎮壓住涼州的暴民。果不其然,他失敗了。
離開京城前的莊大人還算風光,回來的時候頹喪得如同一個十足的失敗者。
莊木晗從來沒見過父親這副模樣,心疼道,“父親,怎麽把自己弄成這般樣子?”
莊大人歎息,“是微臣給娘娘拖後腿了。”
他甚至不太敢回定國公府,若是父親知道他竟然弄成這副鬼樣子,定不會輕饒他。
怪不得父親一直嫌棄他不爭氣,誇讚莊木晗有他當年之範。
莊木晗道,“父親這是說的哪裏話?本宮與父親乃是一家人,又怎麽能稱得上是拖後腿呢?”
但莊父說的也確實是事實。
他身為一朝國丈,卻落得一個辦事不力的名聲。若隻是丟了帶過去的物資也就罷了,偏偏他還被暴民欺負至此。
莊父回來的第二天,楚融帝就在朝堂上委派談光遠前去涼州繼續莊父未完成的使命。
莊父的臉火辣辣的,但是,在這件事情上,楚融帝沒有處罰他就不錯了。
在國丈這層身份之前,莊父首先還是一個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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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融帝這一次擺出來的態度也很明顯。
連莊木晗都受到了父親的牽連,楚融帝一連好多天都像是忘了皇後和小皇子的存在,反倒去了宛嬪那兒,整天對她噓寒問暖的。
莊木晗也很聰明地選擇了避其鋒芒,每日在長樂宮裏本本分分地帶著孩子,時不時叫談安歌去長樂宮坐坐。
小孩子的成長速度是驚人的。等談光遠順利解決了涼州的事情,從涼州歸來的時候,謝景珩也迅速地成長了起來。
這數個月以來,楚融帝倒也真狠得下心來,一次都沒有來看過謝景珩。
莊木晗十分平靜,似乎並不在意楚融帝寵幸其他女子,連其他女人腹中的孩子都不怎麽在乎,充分顯示了一國之母的氣度。
談安歌時常感慨莊木晗的心性。若是莊木晗在朝堂之上做事的話,指不定會成為談光遠有力的政敵。
“聽聞柔妃的兄長近日從涼州歸來了?”莊木晗問道。
“是的。”談安歌很驚訝莊木晗會主動提到這個,“聽說兄長黑了一整圈。”
莊木晗笑道,“不愧是談大人,比起本宮的父親,他著實要能幹許多。不僅平息到了暴民的動亂,還順利地安撫好了涼州百姓。”
談安歌道,“國丈大人一直待在京城中,也沒有人告訴他涼州的混亂,栽跟頭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所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栽跟頭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莊木晗笑了笑,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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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越變越冷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要比去年冬天還要冷傷一些。好在殿內燒著地龍,談安歌平日裏窩在翊坤宮裏足不出戶,十分舒適。
“又下雪了?”
妙顏手腳麻利地撐開窗子,純白無瑕的雪積在大地上。放眼望去,仿佛世界都是白色的。
談安歌哈了一口氣,麵前便出現了一層淺淺淡淡的白色霧氣。
——雖然寒冷,但卻是一個令人心情愉悅的天氣。
但是,總有人想要破壞這樣的好氣氛。
“娘娘,不好啦——”
談安歌看著莽莽撞撞衝進來的小太監,不由眉頭微蹙。妙顏跟在他的身後,緊接著開口道,“娘娘,真的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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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紅的血染紅了純白的雪,兩種極致的顏色混雜交融在一切,有一種病態的美感。
談安歌腦中回想起妙花說的那句話。
——方婉儀娘娘出事了。
隻不過等談安歌來到現場的時候,人已經被抬走了,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看上去觸目驚心。
三位妃嬪連續懷孕,談安歌想來也不會是所有人都能順利誕下皇嗣。但是,談安歌沒有想到方婉儀會是第一個出事的人。
談安歌趕到的時候,太醫臉上沉痛的表情與談安歌在現代所看到過的醫生如出一轍。
“莫不是方婉儀不行了?!”談安歌出口後才發現自己的語出驚人,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中透露出一些慌張。
“孩子沒了。”太醫倒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他解釋道,“近來方婉儀患上了高熱,本身腹中孩子就未滿三個月,正是虛弱的時候,或許是身體實在受不住了,因此今日被冷風一刺激,就……”
談安歌得知,方婉儀已經患上高熱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她害怕責罵,因此一直盡力瞞著皇上與皇後,隻到太醫署偷偷抓藥喝,沒想到最後換來的卻是這樣慘烈的結局。
太醫說方婉儀這一遭怕是傷到了根本,不斷地搖頭歎氣。
莊木晗書意識到了什麽,她眸色微冷,“給本宮查。”
楚融帝匆匆趕到,“怎麽回事?”
太醫將方婉儀的情況又說了一遍。
楚融帝轉向莊木晗說道,“朕記得,朕讓你好好照顧懷孕的妃嬪。”
談安歌心裏不由得一驚,楚融帝這竟然是在責怪方婉儀的意思。
莊木晗道,“方婉儀的事情,的確是臣妾照顧不力。不過,臣妾還是希望聖上再給臣妾一次機會,臣妾定能給出一個讓陛下滿意的結果。”
楚融帝冷笑,“不管如何,方婉儀已經傷到了根本。你讓朕如何去向兵部尚書交代?”
方婉儀是兵部尚書的嫡女。方婉儀身體受損,楚融帝必須給兵部尚書一個交代,兵部尚書才不會對他心懷怨懟。
即便方婉儀確實是隱瞞自己的病情在先,但卻不重要了。
莊木晗抿著唇,一副任由楚融帝責罵的模樣。
楚融帝看見莊木晗這樣,更加冷漠,“朕之前遲遲未立皇後的原因,便是期待有一個能夠與朕比肩的一國之母替朕分憂。莊木晗,你既然說要給朕一個滿意的結果,朕便等著。”
楚融帝冷哼一聲,便甩袖走人。
當他經過趙宛音的時候,步伐微微放慢。趙宛音便心領神會地跟了上去。
談安歌望著他們兩個的背影,這才記起來好像剛才楚融帝來的時候也是跟趙宛音一同來的。
曆經時間的考驗,男女主果然還是因為互相吸引走到了一起。
“皇後娘娘……”談安歌看著莊木晗。
莊木晗不在意地綻出一個笑容,不同於在楚融帝麵前的弱勢,她厲聲道,“今日之事,本宮定會追究到底。不管此事是意外還是人為,本宮都會給陛下、給方婉儀一個交代。”
麵對太醫時,莊木晗的語氣柔和了一些,“太醫,麻煩你這幾日多照顧一下方婉儀了。”
太醫說道,“這是微臣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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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安歌回去的時候,雪地上的血跡已經被宮人清走。
方婉儀和談安歌平日裏關係還算可以,談安歌一直覺得,方婉儀是這宮中為數不多鮮活的人。
孩子沒了事小,但在封建的古代,傷及了根本,以後很難再孕育孩子對一個女子來說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
“娘娘……”妙顏眼含擔憂。
談安歌出來的時候匆忙,竟然忘了拿手爐。她的雙手被凍得通紅,談安歌卻像毫無知覺似的,也不覺得冷。
——或許是因為這宮中已經足夠冷了罷。
她轉頭對妙顏笑了笑,繼續往翊坤宮的方向走去。
謝予琛從樹上跳下來,在沒有裝扮成楚融帝的時間裏,他習慣穿一身黑,這樣也更便於他隱匿身形。
“大人,我們可要一起查?”龍一問道。
“既然皇後說要查,那便讓她查。”謝予琛望著談安歌的背影,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但是,我的安歌傷心了。”
宮裏無非就是一些陷害來陷害去的戲碼,事實的真相從不會被人關注,誰贏誰負才是被關注的事情。
光鮮之下,掩藏的是血淋淋的殘酷。
“倒是可以讓方川去看一看方婉儀。”謝予琛嗤道,“反正他們都姓方。”
正當謝予琛與龍一說話,雪花驟然從天空中飄落了下來。
龍一不由搓了搓手臂,“嘶……真冷……”
謝予琛注視著他,意味深長地問道,“冷嗎?”
龍一立刻閉了嘴,頓了頓,他還是想力挽狂瀾一下,“屬下絕不是說大人的笑話冷的意思。”
謝予琛道,“諒你也不敢。”
“……”
龍一連忙轉移話題,“對了,屬下最近知道一個哄女子開心的方法,非常適用於雪天。或許大人可以用這招哄柔妃娘娘開心。”
謝予琛果然來了興趣,“說來聽聽。”
聽完之後,他顯然不太滿意,“幼稚。”
龍一道,“屬下聽人說,女子有時候就喜歡幼稚的東西。”
謝予琛伸手接住從空中落下來的雪,“如果這個辦法不管用的話,你自去領罰。”
龍一想,如果他真的去領罰了的話,他大概是第一個因為幫不了主上哄女人開心而領罰的暗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