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白從未想過,自己第一次來到霍承淵任職的軍部,竟然是以嫌疑犯的身份。
他戴著手銬,從軍車內下來,被押解著進入了軍部糾察科臨時關押犯人的監牢。
這種臨時監牢隻是個過渡站,每間裏麵都關了不少人,外麵有持槍的士兵在巡邏。葉白被推進其中一間,監牢裏的人立刻都看了過來,什麽樣的眼神都有。
雖然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突然被塞進混合大牢房,葉白還是有點犯怵,他轉頭看向押解自己的士兵,他們鎖上牢門就離開了,那名帶頭的長官也不見蹤影,這和葉白預料的先審訊再關押的流程完全不同。
“哎呀,小哥你長得真俊哦。”一名雙手同樣帶著手銬,被拷在鐵欄邊的美豔女士衝葉白擠了擠眼睛,笑眯眯道,“來,說說你被誣陷進來的罪名,讓我們也開心開心,哈哈哈。”
葉白怔了怔:“你怎麽知道我是被誣陷的?”
那位美豔女士“嗬”了一聲:“這不是明擺著的嗎?要是治安犯罪,直接就轉去警局了,軍部的糾察隊才沒工夫管阿貓阿狗的小案子呢,如果是歸軍部管轄的惡性犯罪,關押地點也不在這裏,而是警戒更森嚴的地牢。篩選下來,能關在這邊保釋區的,十有八九是被誣陷的冤大頭,罪名就算再恐怖,隻要交夠了保護費,象征性地關押幾天就能出去了。”
誒?是這樣嗎?
葉白眨了眨眼,他看了一眼在外麵走廊上巡邏的士兵,稍微往這位女士身邊湊了湊,低聲問。
“這種誣陷行為,是執法小隊的個別行為,還是來自他們頂頭上司的授意?”
女士用一副“你真是個單純寶寶”的慈愛眼神望著他:“上行下效,如果沒有上麵的人先帶頭,下麵的人敢這樣做麽?”
葉白懂了:這不就是利用手裏的權力,對民眾進行敲詐勒索嗎?那個尹段司令官撈錢倒是蠻有一套,連這種油水都不放過。
不知道自己被抓進來,那位司令官是不是知情,就算底下的人不清楚,他這個和霍承淵平級的同僚,總該知道霍承淵和自己的關係吧?
葉白正在思索,那位健談的女士已忍不住繼續八卦了:“問了我這麽多,小哥你是不是也該說說你的情況了?”
“哦。”葉白回過神,老老實實道,“我的罪名是製毒,私藏製毒植物。”
“嗯?”女士挑了挑漂亮的眉,“我聽說毒品相關的犯罪,是歸那名新來的司令官管轄,莫非他也開始同流合汙了?”
新來的司令官?葉白怔了怔。這是說霍承淵嗎?不過星球境外輸入的走私販/毒,似乎的確屬於霍承淵的管轄領域哦。
“應該隻是隨便給我安的罪名。”葉白立刻維護起自己的男朋友,“新來的那名司令官是個正直的好人,他才不會幹這種敲詐勒索的勾當呢。”
“誰知道呢,”美豔女士聳聳肩,似笑非笑道,“反正我是不信這些高層會有多好心,我這都是二進宮了,他們給我安的罪名是間諜罪,不過我父親很有錢,糾察隊的那幫人貪圖高額保釋金,不敢把我怎麽樣,等錢到位了,我就能出去了。”她看向葉白,語氣熟稔而老練,“你呢?你父母能幫你籌到高額保釋金嗎?”“呃,我沒有父母。”趕在對方露出同情的表情前,葉白連忙補充道,“但我有個同居男友,他應該能把我弄出去,隻是他明晚才能回來。”
葉白在這位女士心中的形象,立刻變成了“父母雙亡隻靠著男友接濟的小可憐”,她的語氣都不由得更柔和了,輕聲細語道:“你最好盡快和你男友聯係一下,看看他能弄到多少錢,如果錢能足額,你今晚明晚就不會有事,但如果達不到他們勒索的標準……”她微微一頓,壓低了聲音,“你男友來之前,你怕是有苦頭吃了。”
“什麽苦頭?”葉白聽得有點緊張,小聲問,“他們還會嚴刑拷打嗎?”
“就你這惹人憐愛的小模樣,他們怕是也不舍得打,”女士同情地看著他,“但被占點便宜肯定是少不了的,那些心理變態的家夥,最喜歡你這種水靈靈的小少年了。”
葉白:“……”
說話間,遠處走來了兩個人,葉白一眼就認出:這正是最初將自己押解進來的那兩個士兵。
他們和外麵的守門士兵低聲交流了幾句,後者打開牢房,葉白被拖了出去,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頭上已經被套了個黑色頭罩,什麽都看不見了。
葉白聽到牢中的那位女士倒吸了一口冷氣,這讓葉白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似乎很不妙,至少他的待遇和那些等待保釋的普通犯人完全不同,否則那位二進宮的女士絕不會如此驚訝。
他又一次被按住肩膀,押解前行。因為眼睛被遮住,葉白不知道這條路通向哪裏,他出聲詢問,那兩名士兵也不說話,葉白隻能被動地跟著走,他們繞了不少路,中間還坐了一次升降梯,最後來到了一個封閉的房間裏。
葉白被按坐到一張椅子上,雙手的鐐銬取下,很快又換上了一副新的枷鎖。當黑色頭套被摘下後,驟然湧入的光亮讓葉白難以承受地閉了閉眼睛,半晌他才漸漸適應,看清了周圍的景象。
這明顯是間審訊室,對麵的桌子前坐了兩個人,都是葉白沒見過的生麵孔,其中一人看了看手裏的資料,又看了看葉白,例行公事道。
“姓名?”
葉白:“……葉白。”
“性別?”
“男。”
那人將手裏的一頁文件甩到葉白麵前,另一人則給葉白手裏塞了支筆。
“簽字吧。”
葉白:“?”葉白低頭瞄了一眼,雖然裏麵有些句子他看不太懂,但大部分句子還是閱讀順暢的,這應該是份認罪書,內容大意是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簽字表示認可。
葉白簡直被氣笑了:“你們什麽都沒問,就讓我簽字?辦案也得講個證據流程吧?”
“你的犯罪事實清楚明白,證據確鑿無誤,還有什麽可問的?”審訊官冷冷道,“我勸你乖乖認罪,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坐在審訊官旁邊的另一人,已經麵色不善地開始掰手指了,聲音哢哢哢的,葉白感覺自己要是不配合,隨時都能吃到一頓組合拳大餐。
“……”
知道和這些人硬碰硬沒好處,葉白妥協了:“你們要多少保釋金?錢的問題好商量。”
“嗬,這麽重大的案情,你還想保釋?”對方冷笑一聲,繼續催促,“做夢了,快老實簽字!”
誒?
葉白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對麵兩人的表情,感覺他們不像在待價而沽,而是真的不願談論保釋金的問題。
難道自己被抓進來的原因和那位女士不同,糾察隊的人其實並不圖自己的錢?
葉白心中疑惑,他又仔細看了看手裏的認罪書,發現在正式內容的最後,還有一行小字標注,大致意思是:自己的罪行涉及跨星係團夥犯罪,需要啟動聯合執法的流程,在長牧星軍部結案後,就會立刻轉送到另一個(名字沒看懂)的地方,繼續配合那邊進行調查。
……牛,連跨國執法都安排上了,要不要這麽興師動眾啊?
葉白被這個劇本震撼到了,同時也有了新的疑問:如果這幫人不是圖財,又非要讓自己簽字,難道他們的目的是將自己“合法轉運”?
莫非那個幕後主使的真實目的,是要讓自己離開長牧星,落到他手上?如此大費周章,連軍部的力量都調用了,就為了把自己偷渡出去?他們圖什麽啊?
葉白越想越覺得荒謬,他在這邊的社會關係很簡單,最近除了經常去植物研究協會,再沒有其他社會活動,就算被人盯上,頂多也就是圖他的異能吧,根本不至於……誒?
葉白一怔,他突然想到:前幾天,烏萊先生一直在勸說他跳槽去烏托集團,在自己明確表示過不願離開長牧星後,對方依舊鍥而不舍,一副撬不動牆角誓不罷休的樣子。
難道這件事的幕後主使是烏萊先生?
……不至於吧,現在的獵頭都這麽拚的嗎?挖不到人就搞綁架的?
葉白被自己的猜測逗樂了,他剛想排除這個可能,腦中不經意間閃過下午和霍承淵的對話——
【烏托財團的高層和尹段一直保持著來往……】
葉白:“……”
等等,好像還真的有可能??
這條線被串起來後,葉白頓時覺得一切都能解釋了:怪不得自己提出可以短期幫忙時,烏萊先生卻顧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接話,因為他們的真實目的並不是讓自己去任職那麽簡單,而是讓自己“合理消失”——
簽下長約遠走他鄉,或是犯下重罪被移交去別的星球,結果都是可以從親友的視線裏消失,周圍的人也不會對此起疑心;但如果短期外出幫忙,卻又長時間不返回,就會引起周圍人的警覺,讓後續的事態發展不可控。
葉白不由得皺起了眉。
所以,那些人到底是想讓自己去做什麽?甚至需要長期與世隔絕,避人耳目?他們是在進行一些不能被外界知道的秘密項目嗎?
見少年一直低頭沉默不語,審訊官以為他打算頑抗到底,於是衝助手使了個眼色,後者剛要起身,少年突然抬起了頭。
“好,我簽。”
葉白幹脆利落地在文件上簽了字,他簽得這麽痛快,審訊官倒是愣了一下——他見過太多因莫須有的罪名被抓進來的人,裏麵大部分人都會態度強硬,據理力爭,不願妥協;也有一部分人會怕得要死,哭成淚人,死活不敢簽字,但這些人無一例外在吃過一番教訓後,就會乖乖認慫,心不甘情不願地簽下這份認罪書。
而眼前這個少年,說他怕吧,他似乎也不是太怕,說他強硬吧,自己隻是口頭威懾了幾句,對方就躺得又快又平,配合程度堪稱罕見。
審訊官狐疑地看了葉白幾眼,拿過那張簽完的認罪書,檢查了一下。
唔,的確是正常的簽字,並不是什麽鬼畫符,還真沒耍什麽滑頭。
他將這份認罪書遞給助手,後者拿著它離開了審訊室,葉白瞥到審訊官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旁邊牆上的落地鏡,他也不動聲色地朝那邊看了一眼。
按照他看刑偵劇的經驗,審訊室內的這種鏡子,基本都是單向玻璃鏡,如果自己沒猜錯的話,參與這件事的主謀,也許正在隔壁房間裏看著這邊的情景呢。
誠如葉白所料,隔壁房間裏坐著的,正是負責抓捕他的那名軍部長官,以及烏托財團的常駐代表烏萊。
審訊官助手推門而入,將那名認罪書遞到長官手中,對方看了幾眼,點點頭。
“沒什麽問題。”他將手裏的文件也給烏萊看了看,“這不是挺配合的嗎?沒準你之前再威懾或勸說一下,他自己就願意跟你走了,根本用不著我們出手。”
烏萊掃了一眼認罪書,他為這件事的順利進展而欣喜,立刻忙著發信息和上司匯報情況,和身邊人的交流就有點漫不經心:“也許吧,但上麵的人催得很急,隻能勞煩你們了。”
那名長官立刻皺了皺眉,他對烏萊輕描淡寫的口吻很有意見:“我們現在這邊的情況也和你們說過了,霍司令官空降過來後,很多事情的操作沒以前那麽容易,你們自己能解決的事情,盡量不要再牽扯到我們,這也是尹段司令官的意思,萬一東窗事發,鬧出填不住的窟窿,對雙方都沒好處。”
聽出了對方的不滿,烏萊暫緩了發信息的操作,抬頭賠笑道:“我知道你們的難處,但這次不是情況特殊,上麵非要立刻見到人嗎?事分輕重緩急,這次是事出有因,而且那位霍司令官明天晚上才回來,我們動作快一點,趕在他回來前把人運走,就不會有破綻的。”
也許是負麵情緒憋了太久,那位長官並沒有理會烏萊的賠笑,仍然皺著眉數落道:“這次行動搞得也太急了,先不說隻能查到葉白這人兩個月前補辦的身份信息,以往的資料和經曆全是空白,他那個同居男友的個人資料我們也沒拿到手,房屋租賃信息還是中介公司出麵辦理的,對這種疑點重重的人,我們本該再細查一番再決定要不要動手的,結果抓人抓得這麽倉促,裏麵要冒多大的風險你們知道嗎?”
對方指責的口氣咄咄逼人,烏萊聽得也不樂意了,直接回嗆道:“謹小慎微是好事,但事事都按流程辦,自縛手腳就沒必要了,既然尹段司令官都同意了這次行動,就說明風險是可控的,對吧?”
那位長官不吭聲了。
官大一級壓死人,就算他的顧慮再多,再覺得不穩妥,隻要上麵的人下了命令,自己就得硬著頭皮去做,這種事在官僚機構裏太常見了,自己說再多也沒用,隻能祈禱千萬別出事,別讓自己當了倒黴的背鍋俠。
那名長官悶悶地歎了口氣,他重新望向審訊室裏的少年,看到對方安靜乖巧地坐在座位上,像一隻溫順無害的羔羊。
“我總覺得他有點麵熟。”他突然說。
烏萊繼續低頭發信息,隨口道:“哦,是嗎?”
“我應該是在哪裏見過他。”那名長官緩緩道。
向高層匯報完進展情況,並立刻得到了褒獎的回複,烏萊心情大好,也看了一眼審訊室內的少年。
“唔,長得好看的人,總會給人留下的印象更深一點。”他笑著對身邊的人說,“也許你是在哪裏偶遇過他吧。”
是這樣的嗎?
那名長官沉思著,試圖在記憶中找尋到這樣的片段。
所以,到底是在哪裏見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