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天炙熱,連老太太在屋中待得憋悶,遂差人抬了搖椅到房前卷棚下乘涼。

恰許玄年的身子骨大為好轉,便執意要上連家來一趟。

許秋霞哪能放心老爺子一個人出行,到底陪著父親同去。

父女倆麵上沒說什麽,卻老止不住發笑,一把年紀的人,約會還得女兒陪伴,想想就覺得有意思。

許秋霞知道兩位老人家見一麵不容易,到了連家就托故去找連佑的姨娘們閑談。

戴姨娘和肖姨娘剛從外麵燙頭發回來,見許秋霞登門趕忙喚底下人看座斟茶。

三人坐在連老爺這院的廂房裏,肖姨娘笑容可掬:“許老恢複的不錯吧?在老太太那屋呢?”

許秋霞呷一口清茶,“才能下地站穩就嚷著要來,哎,這個老爺子。”

“我們老太太也常念叨,就是她腿腳不便利,不然早過你們那邊去了。”戴姨娘邊撫著新燙的頭發,邊隨聲附和。

“你們倆倒是趕時髦,這頭發是在哪裏燙的?”

“就在萬橋街上,離醒獅茶樓不遠,新開的理發店。”戴姨娘又從刺繡提包裏拿出幾樣化妝品,遞給許秋霞鑒別。

許秋霞隨便一瞧,就猜出她們是去了醒獅胭脂鋪子,因為這幾樣新款式顧青黛早已送給她。

“你們挺支持未來兒媳婦兒的事業呀。”

“噓!”戴姨娘舉起食指放在嘴邊。

肖姨娘起身往屋外瞅了瞅,“我們哪是正經婆婆,這話要讓二爺聽見又得發脾氣。”

“瞧我這張嘴。”許秋霞輕打了下自己的嘴巴。

戴姨娘找了柄團扇扇起來消汗,“我們就是順路進去逛逛,說真的那顧家大姑娘有點能耐。”

許秋霞發自內心地讚許:“我們老爺子喜歡的不得了,這回得虧有她,否則老爺子真挺不過來。”

戴姨娘把玩手中的團扇,“老太太壽誕那天,和我們二爺穿得多般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們倆成親呢。”

“人家顧大姑娘可是當麵拒絕了咱們連家,她和二爺的事八字沒一撇,前兒又把老爺給得罪了。”肖姨娘半倚著門框,時不時往外麵掃上兩眼。

許秋霞清楚她們倆指的是,顧青黛將連老太太擅自帶到洋醫院那件事。

“是我們帶累了那孩子。”

“換誰都得那麽做,沒得二爺首肯,老太太哪能被帶出去?”肖姨娘趕快往回找補一句。

戴姨娘蹙眉感歎,“老爺就是和二爺置氣,稍帶上了人家。”

肖姨娘看向戴姨娘:“二爺昨兒是在老宅這邊睡的吧?”

戴姨娘將尖尖的下巴抵在團扇上,“好像還真是,咱倆出府時他的汽車還停在院子裏呢。”

“也不知走沒走,該不會是為了那倆姐妹吧?”

“什麽姐妹?你們說什麽呢?”

肖氏和戴氏相互對視一眼,低聲細語地將連凱一家詳情告訴給許秋霞。

“連副縣長每天早出晚歸甚少露麵,卻是那對兒姐妹花,天天圍在老太太身邊,把老太太哄得都合不上嘴。”

戴姨娘想起連莉和連蓮就起一身雞皮疙瘩,奉承諂媚那一套是被這倆丫頭做絕了。

肖姨娘驀地戳直腰身,小聲提醒:“別說了,老爺回來了!”

許秋霞隨她二人走出去相迎,戴氏接過連佑的草帽,肖氏接過連佑的手杖。

“許姑奶奶過來串門?”連佑微提起聲調,朝許秋霞笑了笑。

許秋霞朝連佑欠欠身,“連老爺這是打哪回來?”

“和老三出去辦些事情。”

“三爺有長進了。”

“不及你們家士襄一半兒。”

“士襄還小,能看出來什麽?”許秋霞雖很受聽,但嘴上還得謙虛謙虛。

連佑拿起肖氏送上來的濕毛巾擦把臉,“許老爺子在老太太那院兒呢?”

許秋霞點點頭,“我攔不住,就得跟過來了。”

“常來,要不我們老太太還惦記。”

許秋霞瞅一眼手腕上的洋表:“嘮挺長時間了,我過去瞧一瞧。”

“我跟你一塊過去。”連佑換了身家常衣衫,同許秋霞一起前往後院。

穿過月洞走進花園前的一條長廊裏,卻見連北川好似同一個女孩兒在一棵老樹下說話。

連佑瞬間緩下腳步,自衣兜裏摸了半天,愣是沒掏出來眼鏡。

許秋霞也好奇地眺望:“那是二爺嗎?”

“看不清楚。”連佑含糊其辭,腳步卻越走越慢。

連北川昨晚過了三更天才回來,他本預備包攬一間打牌屋通宵達旦,顧百順不離開他就不離開,非得跟他死磕到底。

怎奈顧青黛以滿堂和邵山的去留為要挾,愣是把他攆出醒獅茶樓。

顧百順則跑到茶樓後院的小涼亭裏將就一宿,幸而如今是夏季凍不死人。

“你以後隻能叫我‘二爺’,我從來都不是你的‘二哥哥’。”

連北川回到老宅歇息,就是為了今日能把話同連蓮講清楚。

連蓮依然是那副嬌滴滴的樣子,“二哥哥就這麽討厭我嘛?”

“你是不是聽不懂我剛剛說的話?”連北川真是服了這個連蓮。

同是十六七歲的千金小姐,陸銘嵐比連蓮驕縱得多,但人家有骨氣有原則。

可眼前的連蓮一股小家子氣,連凱也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主兒,怎麽會把女兒教育成這副德行?

“二爺,我知道錯了,你別生小蓮的氣好不好?”連蓮眼圈說紅就紅,有如隨時都能掉下動容的淚珠。

連北川懊惱極了,單手五指卡在一側胯上,“沒什麽要事別去連氏商行,那裏是做正經營生的地方。”

連蓮憋著小嘴點頭,眼淚早已滾落下來,這場麵若被旁人瞧見,準以為是連北川怎麽欺負人家了。

連北川厭嫌地皺起眉頭:“還有我無權幹涉你去醒獅茶樓消遣,但以後少以我的名義接近顧青黛。”

此時連佑和許秋霞已走到他們身後,連佑瞧清楚那姑娘是連蓮,又見人家哭得梨花帶雨,真尋思他的好兒子是不是犯了他年輕時愛犯的錯。

許秋霞也揣度三分,她的印象裏連北川是難得的好孩子,在他們那一輩中就是無人能出其右。

他不是對顧青黛動了心思麽,怎麽還在自家花園裏把姑娘給弄哭了?

二人都恨不得自己是透明的,可惜這條路是通往連老太太那院兒的必經路。

“連老爺!”連蓮抬頭望見連佑,手忙腳亂擦幹眼淚。

連北川心下一窒,轉身瞅到連佑身旁還有許秋霞,“爹,霞姨?不是,你們聽我說……”

連蓮維護起連北川:“不關二爺的事,是我被風迷了眼睛!”

“你給我過來!”當著眾人的麵,連佑必須拿出長輩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