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瞬還是一副羞赧小女兒模樣的鳳染,驀地挺直腰肢,自隋禦身後款款走出來。
“淩恬兒帶了多少扈從?”她不緊不慢地問道,抬指揩過鬢邊的碎發,又把褶裙理正了些,“那個羅布還在淩恬兒身側跟著麽?”
“羅布在的!”榮旺突然提高嗓門,恨恨地說:“估摸得來了三四十號人,數那個羅布叫囂得最歡。”
因著東野使團被劫一事,羅布死了本家兄弟。雖是自己主子下的令,由鄂倫、鬆針他們操的刀,但他要討這筆血債,隻能算到建晟侯府頭上。
鳳染還記得,淩恬兒在錦縣官驛裏對自己講過的那些話。她不畏懼,甚至還有點拭目以待,就想瞧瞧那不知無畏的東野女子能翻出什麽花樣兒來?還有杵在她身後的隋禦,到底敢不敢正麵接招?
“羅布和我們郭將互相瞅對方不順眼。”鳳染調笑說,“帶我……”
“寧梧在哪兒?”隋禦兀地打斷她,問道。
鳳染側眸一瞥,隻見隋禦麵露慍色,似要自己提劍衝出去一般。剛剛待她那股子溫情勁兒,已經**然無存。
寧梧本是遵了鳳染的吩咐,在安睿、郭林他們白日裏忙活時,過霹靂堂那邊照顧下範星舒。
範星舒的傷勢不及寧梧當初那麽嚴重,除去隋禦給他的那一腳,更多的是在雒都時,受過的舊傷沒有得到妥善治療。鳳染暗暗給他下了點猛藥,這幾日已見大好。
寧梧正在房中跟範星舒嘀咕隋禦先前交代她的那件事,便被霍地破門而來的小廝給叫回上院去。範星舒是個挨不住寂寞的主兒,這些日子獨守霹靂堂都快要憋悶瘋了,突然得知後山上出了熱鬧,巴不得插倆翅膀直接飛過去。
隋禦先瞥一眼隨寧梧共同而來的範星舒,諧謔道:“你的傷好了?”
“好了,好了。”範星舒吹了下龍須劉海,昂首擴胸地說:“屬下現在生龍活虎的。”
隋禦打量起他的下盤,不苟言笑地說:“範兒倒是挺正,打算替我去施美男計?保不齊東野小郡主就好你這口。”
範星舒縮了下脖頸,他亡命天涯混口飯吃“賣藝不賣身”,這咋還要把自己個兒搭進去?
他抬手拉緊自己的衣襟兒,剛欲說“士可殺,不可辱。”雲雲,便被隋禦長袖一佛製止下來,旋即吩咐道:“大興山的歸屬劃分本身就有歧義,我們占了東野的便宜也是事實。寧梧,你過去犯不著囉嗦,要他們直接到康鎮那裏告我的狀。若他們執意阻攔就動手。”
鳳染暗自嘖嘖兩聲,淩恬兒怎可能把事情鬧大?她舍得讓隋禦招惹麻煩?隋禦豈能看不出這一點,僅僅帶了三四十個扈從,說白了就是來膈應鳳染的。
“可殺人?”
寧梧鷹眼微睜,用力勒緊雙臂束袖,那架勢誓要把淩恬兒的腦袋擰下來似的。
隋禦伸指搔了搔劍眉,苦笑一聲:“可傷,不可殺。”
寧梧鼻子裏輕嗤了聲,說:“那淩恬兒可不可傷?”她這話雖是在跟隋禦說,眼神卻瞟在鳳染身上。
“下手不可太重。”隋禦無奈地說。淩恬兒到底是一國郡主,她要是出了什麽意外,兩國邊境上必起事端。
寧梧點首,記下隋禦交代的尺度。
隋禦走到鳳染身旁,和緩地商量道:“夫人就不要過去了,寧梧辦事,你該放心。”
鳳染斜瞟他一眼,已邁步往房外走去,口裏嗆聲道:“寧梧、榮旺,我們去大興山。範星舒,你在府裏給我老老實實地待著!”
“娘子!”
隋禦拉住鳳染的手腕,他並不害怕讓鳳染去麵對淩恬兒,他隻是不忍讓她一個人去麵對。他希望自己可與她並肩,然而當下他還不能夠這麽做。
“我是建晟侯府的主子,我不露麵,淩恬兒要以為是我怕她!她分明是來找茬兒,若不是如今潛入府比較困難,她心癢癢見不著你,何故在大興山上使絆子?”
隋禦不肯聽,仍抓著鳳染的手腕不鬆開,這副德性跟受了委屈的隋器有啥區別?
“侯爺再使點勁兒,我這手腕子便折了。”鳳染不去瞧他,耷拉下臉訓斥道:“磨磨蹭蹭的像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我又沒有怪你不出頭、搪塞我。你現下是出不了霸下洲這個殼子。”
語落,鳳染已在寧梧和榮旺的簇擁下走向府後大興山。
隋禦氣結,遒勁的拳頭狠狠砸向木門,但見那扇好端端的門頓時裂開一條大縫子。
門壞了!
隋禦愈加惱羞成怒,心道,修門又得花錢,他娘子掙錢容易麽?他這暴躁脾氣能不能改一改,忍一忍?不經意間抬起眼,卻見範星舒正鳥悄地往外挪步,像是生怕被他發現了一樣。
“鳳小三兒小時候脾氣倔不倔?”隋禦著重強調“鳳小三兒”這個可愛的稱呼,“星舒應該了解不少吧?”
“不了解!”範星舒斬釘截鐵地道,“屬下跟夫人就是在四五歲時玩兒過一陣。”
“哦?她是四五歲,你卻有八九歲了吧?”隋禦走回東正房裏,收了醋意,肅穆說:“哨亭已建立起幾處,你過來替我瞧瞧圖紙。”
範星舒嬉皮笑臉地蹭回去,趴在紫檀大案上研究起侯府構架圖。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眼瞬間掉進圖中,周遭的一切成了虛設。
隋禦抱臂輕歎,這人長處、短處如此分明,是個不可估量的人物,難怪顧光白要冒險救下他這條命。
且表寧梧步履矯健地奔上大興山裏,此時郭林已和羅布打了起來。二人均是猛漢,下手招招狠厲,一個手持長刀,一個緊握彎刀,像是積攢了千年的怨氣。
安睿和水生護在李老頭等人身前,畢竟除了家將以外還有一眾佃農在場。他們犯不上為了口飯,幫主家侯爺拚去性命。
寧梧才一露頭,水生便舒了口氣,以為她是陪同鳳染一起而來。侯爺夫人趕來就好,鳳染可是侯府的主心骨啊!
哪料,寧梧身後壓根兒沒有鳳染的身影,他剛想開口跟寧梧言語,寧梧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他身邊掠過。
水生一震,她這是要幹什麽?得到侯爺和夫人的應允打算大開殺戒了?
“寧梧,不可亂來!”
水生話猶未了,寧梧已穿過眾人躍到淩恬兒跟前。在扈從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寧梧已抽出匕首和淩恬兒廝打起來。
寧梧在錦縣官驛時就看淩恬兒不順眼,要不是隋禦放話不能殺之性命,她早就讓淩恬兒永遠閉嘴。
淩恬兒恍惚了一下,旋即將寧梧認出來,一麵還招,一麵梟笑道:“原來是那隻不會叫的狗啊!”
“話多。”寧梧發了狠,定要讓淩恬兒嚐嚐苦頭。
淩恬兒上來脾氣,朝身後扈從斷喝一聲:“都給我退下,今兒本郡主高興,要好好逗一逗這條狗。”
“郡主不可,當心有詐。”一扈從在側提醒道。
原本和郭林打得不可開交的羅布,突然棄下郭林向淩恬兒身前跑來。他現在是戴罪之軀,國主還願把小郡主的安危交到他手裏,他萬不能讓淩恬兒受到半分傷害。
原本混亂的場麵一下子明朗起來,變成了淩恬兒要跟寧梧單獨打鬥。
“郡主,這個女人下手殘暴,還是小人替你出手吧。”羅布附在淩恬兒耳邊,低低咕噥幾言。
淩恬兒輕蔑地笑了笑,拔出手中彎刀,“這樣更好,我倒要看看她有沒有資格給建晟侯看門。”
寧梧已然聽明白,鳳染所言一點都沒錯,淩恬兒是來找茬兒的不假,但初衷還是惦記隋禦的。
這種人真討厭,她將匕首在手背上一轉,直接扔到地上去。
後趕過來的郭林跺腳赤道:“寧梧,你到底要幹什麽?”
“讓一讓這位東野郡主。”寧梧鄙夷道,“我輸了,我們滾。你輸了,你們滾。”
“我不占你的便宜。”淩恬兒把彎刀撇了出去,“就按你說的,誰輸誰滾。我東野女子還能輸給爾等宵小?我今天就打得你心服口服。羅布,你們誰都不許幫忙!”
沒等淩恬兒把話說完,寧梧已倏地出拳上前,看似纖瘦的拳頭狠狠打在淩恬兒的下顎上。英氣麵容霎時腫脹起來,嘴裏略略地嚐出些血腥味道。
任誰瞧見這一幕都會覺得疼,淩恬兒隻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瞬間顏麵盡失。這成功激起了她的鬥誌,俄而,已張牙舞爪地反擊過來。
水生都快要把太陽穴給揉碎,別人不知道寧梧的手段,他可是親眼目睹過的。同郭林和府上家將試練身手算什麽,寧梧根本沒有認真。他永遠記得她在邊境小貨棧裏的模樣……
鳳染終在榮旺的陪同下趕過來,起初沒有看清楚,待走近了才瞧見,寧梧鉗製住淩恬兒的雙臂,一拳又一拳地砸在她的臉上、胸前,口中冷冷地質問道:“滾不滾,滾不滾!”
“不滾,不滾!”淩恬兒嘴硬道,“我不認輸!”
寧梧鷹眼猙獰,下手越來越凶殘,像是一隻沒有情感的野獸。
“寧梧!”鳳染衝到最前麵,製止說,“住手!”
寧梧微微側目卻沒有放手,她不甘心就這麽放過淩恬兒。
“你是怎麽答應侯爺的?”
淩恬兒被寧梧教訓成這樣已算可以,再嚴重了便說不過去。她雖然討厭,但自始至終沒有加害過侯府。
聞言,寧梧才恢複成平常之態,她甩開淩恬兒走回鳳染身側,謙卑地說:“小的沒忍住。”
羅布趕緊過去將主子攙扶起身,淩恬兒氣急敗壞,推開屬下的攙扶,瘋了似的朝鳳染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