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日的吳夫人麵含春色,笑靨如花,整個人看上去要比先前輕盈許多。

鳳染才跨進垂花門裏,吳夫人已急急地從中堂裏走出來相迎。

她還未等下拜,鳳染便撫住她的臂腕,展顏笑道:“跟我見外什麽?快屋裏坐。”

吳夫人頻頻點首,眉眼彎彎地應是。須臾,又隨鳳染折回霸下洲內。鳳染沒留她在中堂,打簾子引她進入西正房的明間裏落座。

鄧媳婦兒為二人奉上來熱茶後,便識趣地退下,還特意將西正房房門緊緊闔上。

鄧媳婦兒和寧梧守在門首,互相對視一眼,都忍不住暗笑起來。而吳夫人帶來的貼身侍女們,也同她們倆一樣,嘴巴老是忍不住往上翹。

大家皆心知肚明,要知道吳夫人盼這一天盼的花兒都要謝了。

“感覺如何啊?”鳳染輕輕地問道。

吳夫人扯出帕子掩麵嬌笑,一個勁兒地朝鳳染點頭。

“那就是很好嘍?”

吳夫人害羞地“嗯”了一聲。

鳳染頂著一副厚臉皮,裝作過來人的身份,說:“我就說你家大爺沒有病,身子骨好著呢!房家什麽珍貴藥材得不到,補了那麽久,早該痊愈的。”

“可前兒夫人不是給了我那些……我以為是那些藥起的作用。”吳夫人羞赧地道。

鳳染“哎~”了一聲,向吳夫人眨眨眼睛,“是我故意唬你的,那些藥沒啥功效,最多就是讓人身子發發汗,僅此而已。”

“真的嗎?”吳夫人差點從圈椅上跳起來。

“這回絕對沒有唬你,待今兒回去,先別說與大爺,隻拿清水誆他一次,待周公禮行過後,你再將實話告知他。”

“我聽夫人的。”吳夫人的麵頰已紅到發燙。

鳳染故作沉穩,兩手看似自然交疊在一起,手心裏卻全都是冷汗。

二人一遞一回地敘起家常,吳夫人又把話頭繞回到隋禦身上。

“按說我一個女眷不該多嘴,但今日來府怎地沒見到侯爺?他不是……”

“臥房裏躺著呢。這幾日氣候轉涼,底下小幺勸他加件厚衣裳,他那個暴躁脾氣,把人家一頓臭罵,非說人家咒他早死。”

“還,還這樣呢?”

鳳染登時戲精上身,歎氣道:“困在那小殼子裏那麽多年,難免心中煩悶。強撐一日,便病倒了。你也知道侯府裏外皆由我張羅,一眼沒料到,就疏忽了他。”

“真是難為夫人了。難怪王夫人那麽誇讚您,人前人後都說您是個有骨氣的主兒。”

“囫圇著往前過吧。”

吳夫人輕輕挪動圈椅,把她和鳳染之間的距離拉近些,“夫人,我與您投緣,您又幫了我這麽大一個忙,有些大不敬的話我還是想跟您說說。”

“但說無妨。”

吳夫人向門口處瞟了一眼,方說:“早就聽聞建晟侯命不久矣,這二年定是在夫人的悉心照料下,才勉強維持到今時。這人是遲早都要去的,夫人得早為自己做打算。”

“我能有啥打算?守著侯府後麵那點地勉強度日唄。”

“那怎麽能成?誰不知道這建晟侯今非昔比,朝廷那邊待侯府啥樣,我們百姓家中都聽聞過。他在世還好說,若他不在世……”

鳳染傾下身來,向她投去意味不明地目光,說:“侯爺若不在世會怎樣?”

吳夫人伸指指向房梁,低聲道:“夫人知道這侯府是如何建成的吧?”

鳳染故作不知,要吳夫人細細講與她知曉。

吳夫人把知道的內況一一道出,又說:“到時候萬一來個人走茶涼,苗……有些人再打起這座宅子的念頭。”

吳夫人這是真和鳳染掏心窩子了,把隋禦要是離世後,鳳染有可能遭遇到的難題明明白白地指了出來。

“我當然希望侯爺活得長長久久,隻是夫人還是早鋪後路為好。一旦有那麽一天,誰能心疼夫人,誰能為夫人撐腰?夫人是曹太後的外甥女不假,但雒都的手再長,也伸不到錦縣上來。況且上麵要是能伸,哪裏還有今日的局麵?”

吳夫人句句肺腑,把鳳染感動得夠嗆,她說:“那依嫻兒之見,我該如何做呢?”

“我和大姐早早喪母,家中還沒有兄弟可倚靠,唯一的老父親年事也高了。大姐還好,管怎麽還同姐夫育有一子一女,可憐我嫁進房家之後,就遭遇大爺那檔子事。不瞞夫人,之前我都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和離?”

“休妻。”

吳夫人苦澀地笑了笑,小聲說:“那種事何時怪到過男子頭上?不管是長輩親戚,還是外麵世人,隻會說是咱們女子的責任。我借著主持中饋之權,又投了些自己的嫁妝進去,在暗處替自己置辦了些莊子、鋪子和房產。”

聞及此,鳳染對眼前的吳夫人多出幾分欣賞,能在這個時代有這個覺悟的女子實屬少見。

“嫻兒要謹慎留好,但我掐指一算,你一生都不會用到的。”鳳染含笑說,“因為不出一載,你定會有自己的子嗣。”

“托夫人吉言。”吳夫人又紅潤了雙頰。

鳳染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想讓鳳染趕緊著手弄些錢財傍身。

“百餘畝田地算什麽,最多解決個溫飽。夫人,我手裏有好幾家釀酒坊,其中一家是專門做米酒的,正對稻穀這一口兒。”

“嫻兒是想讓我盤過來,還是想讓我入股呢?”

“入股,你六,我四,親兄弟明算賬,這樣咱倆也不會反目。其他一切照舊,人員、材料、送貨渠道,一切我都替夫人打點好。”

“嫻兒這份禮可不輕啊。”

“照比夫人送給我的禮可差遠了。釀酒坊的門麵小,本金也就一千兩銀子。夫人應出六百兩,但我送夫人二成,餘下四成,按每月售賣額度扣除一半。夫人您看成麽?”

“合著我是空手套白狼呢?”

“夫人胡說,稻穀得你們侯府自己出啊。”

鳳染將纖指敲了敲圈椅扶手,說:“那麽點糧食能夠幾個月用的?”

“幾個月之後,夫人手頭寬裕了,去哪覓糧還是問題麽?”吳夫人笑融融地道。

隋禦還未走出邊境集市,噴嚏已經一個接著一個打得沒完沒了。

侯卿塵擔憂地望過去,老害怕隋禦要把臉上的假胡子給震掉。

“媽的!”隋禦氣哄哄地叱道。

他心裏犯嘀咕,到底是誰在背後說他的壞話,這是怎麽咒他的?要他早點去死不成?

“阿禦……”侯卿塵驀地停下腳步,迎麵走來的正是康鎮。

康鎮消息夠靈通的,這才多大會兒工夫,就知道桑梓米鋪鬧出動靜了。

零星的人流見到那些穿鎧甲的軍爺,紛紛避讓行禮,隋禦和侯卿塵也不例外。

但康鎮早就看見他們,他提高嗓門,說些看似無用的話,其實是引導他們去往集市外的小樹林裏。

侯卿塵聳了聳肩,道:“阿禦一個人走,要多加小心,我去去就回。”

“我又不是大姑娘,成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哪兒都不認識。”

“還真別說,雖然我來的時間短,但錦縣這地界,你真沒我遛得熟。”

隋禦長甩衣袂,憤憤而去。

侯卿塵見他走遠,方朝那片小樹林趕過去。他避在一棵枯藤老樹後,等了一炷香的工夫,康鎮才大喇喇地走過來。

“喲~康將軍怎麽這麽大的氣性?”侯卿塵往他身後尋了尋,確係這小樹林裏沒有旁人存在。

“你明知故問!侯爺呢?回去了?”康鎮眼神冷厲,心中的憤怒就快包不住了。

侯卿塵不疾不徐地回道:“侯爺怎可在這裏與你相見?目標多大啊?將軍可是糊塗了?”

“為什麽?為什麽?你們到底要幹什麽!”

康鎮想不通,為什麽隋禦要把糧食賣給東野人?東野可是敵人,喂飽了敵人,北黎不就危險了麽?

“桑梓米鋪所有行為可有違反北黎律?”

“沒有!”康鎮負氣道。

侯卿塵頷首負手說:“以前沒有桑梓米鋪,錦縣上有沒有其他人賣給東野糧食?”

“有。”

“多不多?”

“零零散散的,不多不少吧。但其他人是普普通通的商賈,侯爺可是我北黎的建晟侯!”

“你這個時候說他是北黎的建晟侯了?”

侯卿塵一語破的,康鎮一時啞然。

“錦縣是缺糧不假,但鬧饑荒的程度遠遠沒有東野嚴重。而且錦縣有糧食,至於是誰手裏握著大把的糧食,康將軍心裏不會不清楚。互市今日的蕭條局麵是誰造成的?”

侯卿塵見康鎮不語,愈加擲地有聲地道:“侯爺已派人去盛州其他二縣去尋糧,和夏家之爭也已拉開序幕。打落夏家,讓桑梓米鋪上位,侯府才有出頭之日!沒有權力,沒有錢財,你讓侯爺拿什麽立足?就更別提為錦縣百姓發聲!”

“可對麵是東野啊!”

“東野怎麽了?我們賺東野人的錢不好麽?我們賣給他們的糧食還不足以撐起整個赤虎邑。喂不飽他們,他們哪有力氣反撲?他們可用的錢全砸在我們這裏,不好麽?”

“我說不過你,你是天生的說客!你們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常澎和丁易還在米鋪裏神神秘秘地嘀咕。是擔心剛剛成交的那筆銀子沒法運送回侯府?”

康鎮的語氣明顯軟下許多,侯卿塵便也隨和下來。他虛望著集市方向,說:“康將軍,落幕前,還望您能盯著點從桑梓米鋪裏運出來的東西。”

“哼!當真把我算計進去了!說吧,要我在明在暗?”

“在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