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染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起床的,糊裏糊塗躲回西正房裏半日才回過神來。
見霸下洲裏有動靜,芸兒和金生分別回到各自主子身邊服侍。鳳染有些不自在,太久沒有和芸兒同時待在一起。不過心情倒是輕鬆不少,管怎麽後麵的果子、稻穀都已成熟,他們手裏也終於有些錢。
“以後所有粗使活兒都慢慢放手,這大半年來可把芸姐兒給累壞了。”鳳染拉拉她的手,“沒人的時候別跟我見外,你跟我姊妹沒啥區別。”
芸兒心驚肉跳,苦苦作揖說:“好夫人,您可別這麽說。特殊時期咱那麽過便罷了,如今慢慢步入正軌,侯府該守什麽規矩就是什麽規矩。不然不給底下人立好,以後怎麽服人呢?”
鳳染沒想到芸兒轉變的比自己速度。她點了點首,取出腰間一串鑰匙,“你和別人不同。”
“小的榮幸。”
芸兒已知那鑰匙是鎖哪裏的了。主仆倆不露聲色地走回臥房裏,依著牆壁擺放一溜大箱籠,上下摞起兩層,足足有十多隻箱籠。一部分是小炮灰當初從鳳家帶過來的嫁妝,一部分便是郭林昨兒帶回來的錢財。
她之前蒙混隋禦,道是給他治病的草藥都藏在那些箱子裏,並把鑰匙藏起來不讓任何人找到。加上隋禦從雒都來時也帶來不少藥草,後來又隨著李老頭他們去了幾次大興山挖野菜打獵。鳳染就是一頓神吹,把府中眾人和隋禦一起忽悠得夠嗆。
時至今日,大家對鳳染懂得醫理這事兒還不大相信,對她迷迷糊糊把隋禦雙腿治好亦覺得很稀奇。甚至有一次隋禦劃動他那老破輪椅潛入西正房裏欲要查看,被鳳染及時趕來逮個正著。她說什麽都不給隋禦交底,隋禦沒得法子隻好作罷。
後期,他對她的情感發生了變化,對這些事情便不再在乎,這事兒就此不了了之。
如今她又麵對多出來的好幾隻箱籠,不禁腹笑,她怎麽就跟這些箱子有緣,都得神神秘秘的遮掩。
“芸兒識字麽?”鳳染把金生昨日給她的明細清單拿出來,問道。
芸兒訕訕笑說:“小的認得一點兒,太複雜的字叫不準。”
“沒關係,其實我也……”鳳染硬生生把話吞了回來。她雖認識字,隻是冷不丁見到這些繁體的得細細想一想才行。
主仆二人將這些黑皮箱籠逐一打開,兩隻體積小些的裏麵裝的是銀元寶,餘下的幾隻箱籠裏裝的是一些金銀首飾和銅板碎銀子。
鳳染挨個過了遍手,芸兒便拿紙筆在側記錄。過一會兒鳳染覺得累了,就換成芸兒繼續點數,鳳染在旁寫在冊中。
“你昨兒晚上和金哥兒鬧別扭了?”鳳染隨意問道,“該輪到左邊那隻箱子。”
芸兒把點數過的銀子重新放回去,向左走到下一個箱子前,“沒有的事。”
“不和我說實話嗎?”
芸兒咬了咬牙,方把昨晚的事跟鳳染複述一遍。鳳染哭笑不得,芸兒和金生可是你情我願,比不得她和隋禦之間那麽“不單純”。
“喝酒喝得忘了媳婦兒。”鳳染又在冊中添了一筆,“你不用惱,晾他兩日便是。”
“小的才不惱呢。”芸兒口是心非,剛才數過的數量突然忘掉,趕緊敲了敲腦袋重數一遍。
鳳染抿唇笑了笑,說:“不過你和金哥兒的婚期還是早些定下來為妙。”
“咱家果子樹少,就那麽十幾棵,沒幾日果子就能賣完。”芸兒走回鳳染身邊,有板有眼地道,“前些日子水生還跟李老頭在後院發愁,怕收割稻穀時金生還不回來。”
“我竟不知還有這事兒?”
芸兒吐了下舌頭,拽拽鳳染的衣袖,“他們怕夫人擔心,不讓小的跟夫人說。”
“是他們不想讓我下地幫著收稻穀吧?”鳳染特有自知之明,“不過我覺得我學的還成。”
芸兒附和幾言,複又說道:“如今郭將帶回來人手,收割稻穀能輕快許多。但還得忙一陣,況府上很多事情都得從頭來過。”
“所以呢?你想跟金生把婚期推遲?”鳳染睨她一眼,“你們倆成親能耽誤多少事?”
“好夫人,你就聽小的這一回吧。待忙完秋收,冬天沒甚麽事情時再提。”
鳳染努努嘴,道:“那好吧,我就趁機多為你攢些嫁妝。府上這麽多院落房舍,你喜歡哪間就跟金生說,讓他早點拾掇出來。”
“小的不搬,西耳房挺好的,平日還能替夫人照看點大器。”
“成了親還打算住在西耳房裏?”
“西耳房給你留著。”鳳染拉她坐到身邊,“不然你和金生就住在三進院吧?離我近些。”
芸兒羞澀地點點頭,“那聽夫人的。”
主仆倆用半日時間,把所有的現銀清點一遍,銀元寶六百兩,碎銀子銅板越一百兩,剩下金銀首飾約二百兩。除去這些還有昨日他們賣果子掙得四兩多銀子。
“夫人最舍不得這四兩銀子?”芸兒見鳳染捧著錢袋掂量半日,說道。
“這四兩銀子掙得多難?”鳳染把錢袋放回箱籠裏,“咱留著吧,當個紀念。”
她又指向其中兩隻箱籠,“這倆就不用鎖了,一會兒我讓水生他們過來,拿出去換成零散銀子,回來給大家發月例。”
半刻鍾後,水生和金生已來至西正房裏。鳳染和金生又對了遍賬冊,金生連連稱讚道:“夫人速度真快,才多久的工夫就整理出來了。”
“是芸兒腦子轉得快。”鳳染故意咳嗦兩聲,旋即正色說:“先說正事吧。咱家現在滿打滿算隻有九百兩銀子。我想虧待你們點,但李老頭他們要多多的賞。”
“全憑夫人做主。”
“金哥兒水哥兒以前月例高,每月五兩銀子,這次就按四兩銀子算。芸兒受累也按四兩銀子算。給你們一人發放六個月的,成嗎?”
“這還叫讓我們吃虧?夫人你是大手筆啊!”金生舉起大拇指,“我們沒虧著。”他邊說邊瞅向水生。
“夫人,其實我倆來之前已經商量好了。這月例我們暫時不想要,您就給我們一人支五兩銀子揣在身上便是。倘或真遇急用,我們再張口您也不能說不給是不是?”
“你們圖啥?”鳳染苦笑問道,“到底圖啥呢?”
“圖侯爺唄。”
“侯爺值得你們如此?”
“值得!”
“那小的也不要了。”芸兒緊跟著說道,像表白衷心似的,“我等著夫人多給些嫁妝,月例暫時用不著。”
芸兒及含羞極了,言落蒙臉便跑了出去。水生在側踹了腳金生,斥道:“你傻呀?還不趕緊去追!”
“快去啊!”鳳染笑著催攆道。
金生這才瘋了似的追出去,鳳染和水生相視一笑,“可惜我家就一個侍女。”
“小的不著急。”水生躬身道,“夫人想怎麽給李老頭他們發錢?”
“按四兩銀子一個月,發一年的。”
水生愣怔了一下,說:“這個有點太多了吧?”
“咱們最艱難的時候,是人家幫咱一把。不然單靠咱們幾個,後麵那十畝地能種起來麽?”
“的確,今日一早李老頭就帶著人去後麵摘果子了。”
鳳染指了指裏間臥房,“既這樣,那就搬走一隻箱籠吧。你們去外麵錢莊裏換些零散錢回來。”
水生隨即照辦,領著勝旺等人出府去做事。鳳染依靠在西正房門首,頓時覺得有點惘然。她揉了揉額角,驀地抬眼,卻見到隋禦站在對麵門口瞧著她。
光顧忙活這邊,倒把他這位主家侯爺給忘了個幹淨。她剛剛做的所有決定都是出於自己的想法,當真半點沒想起來要問隋禦的意思。
隋禦慢慢挪動步子往她麵前走來,鳳染眼神左右閃躲,終是上前了兩步,端起一隻小臂給他擎著,“鍛煉一上午吧?慢著點,大腿還疼不疼?”
隋禦一手輕撫在她小臂上,“忙了半日可還好?”
“對哦,我還沒跟你商量,我剛才跟水生他們說……”
“隨你安排。”隋禦的汗水順著耳後流淌下來,“無須告訴我。”
她仰起頭瞅了瞅他,哂笑道:“要是我胡亂花光了呢?”
“光了就光了,又不是沒窮過。”他鍛煉的時間略長,身子微微顫抖有些站不穩,向後倒靠在木門上。
鳳染默不作聲,幹脆把他帶回西正房這邊的羅漢榻上坐定。
她取來臉帕替他擦了把汗水,垂眸道:“以前太窮,無論錦縣還是東野那邊都不會抓住什麽把柄。如今不一樣,咱們一舉一動都可能會被人監視。你想好對策了嗎?藏鋒守拙也不容易呢。”
“種田是個好出路。”隋禦倒撐在羅漢榻上說,“建晟侯是個癱在**起不來的廢人,侯府裏外都得靠鳳夫人撐著。”
“鳳夫人?”鳳染笑微微地指向自己。
“我問你。”隋禦竭力湊近她,認真道:“今年這十畝地算豐收了嗎?”
“算吧,反正明年咱們餓不死了。”
鳳染心說,靈泉水是鬧著玩的?他們哪算豐收,他們那就是高產。但她不敢表露出來,還得含蓄些。
“夫人明年還打不打算繼續種田?”
“當然要種,這可是侯府脫貧致富的機會。一百多畝地呢,要是全都能開墾出來,雒都那點封賞咱都看不上眼。”
“我替夫人找勞力,明年就這麽做。”
鳳染恍惚間明白隋禦的意圖了,他是想假借種田之途,招攬些功夫了得之人入府。這樣以來,既能自給自足,又能暗暗發展侯府力量。
隋禦握住她纖細的手,輕輕勾唇笑道:“以後還得依靠夫人賺錢養家,我才可以在這霸下洲的殼子裏運籌帷幄。”
鳳染覺得自己好像沒其他路可選,隻能跟著隋禦一條道走到黑。隋禦若是橫死,她多半也活不成。如今看來,不用再擔心會被攆回雒都,也不會被一紙休書棄掉。
“你那腦子能運籌帷幄麽?我有點擔心呢。”她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變得跟隋禦一樣,就願意嗆著對方說話。
隋禦強忍著胸中怒火,剛才積攢的那些深情**然無存,低吼道:“你以為我跟你一樣缺心眼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