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到底把心裏話說出來了!”鳳染將臉帕甩在隋禦身前,趁機走出霸下洲。

她是想去侯府後麵的田地裏走一走。十幾棵果子樹產不了多少果子,勞力充足一憋氣摘光,拿到集市上去賣,頂多兩三日便可賣完。當初搬這些果子樹回來,為的就是解當務之急,不想把寶都壓在稻穀那一頭。

無論桃子、李子還是葡萄賣得都挺不錯,昨兒聽榮旺李老頭他們反饋,道是買的人都說又香又甜特別可口。聽到這個消息,讓鳳染深舒一口氣,靈泉真是她的福音哪!

如今綠油油的稻田地變成了金黃色,放眼望去別提有多好看。鳳染不徐不疾地走進稻田裏,伸手輕撫隨風擺動的稻穗,令她心裏產生點小小的滿足感。

郭林他們回來的太及時,收割稻穀這麽重要的活兒總算有了幫手。雖然侯府一下子又多出十幾口人,從雒都帶回來九百兩銀子也撐不了太久,但鳳染心裏已不發愁,甚至多出不少底氣。

她不知這底氣到底來自空間靈泉,亦或是那個叫隋禦的人。

隋禦被鳳染氣得在西正房裏搖頭晃腦,跟一頭咆哮的豹子沒啥兩樣。他那破破爛爛的輪椅在昨日徹底散了架子,郭林他們還沒來得及幫他打好一把新的。

隋禦腿傷已好大半,卻決定繼續裝瘸。這意味著霸下洲的門首,他隻能坐輪椅出去。得防著各方眼線來監視侯府,他已能行走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鳳染明知這一點,和他鬥嘴之後還是把他“無情”地拋在這裏,不說去哪兒便跑的無影無蹤。

他越想越生氣,一抬手把臉帕甩在地上,恨不得上去再踩幾腳。不過很快又意識到那臉帕是鳳染常用的,往四周瞧瞧見沒甚麽人過來,趕緊偷偷撿起準備拿到麵盆裏清洗幹淨。

鳳染哪裏知道,隋禦已私藏了她好幾塊羅帕。追溯起來第一塊還是他麵朝地摔倒那次,她丟給他擦拭嘴角淤血用的。過後他清洗幹淨準備還給她,卻不知怎麽一直耽擱下來。

她記性不大好總忘東忘西,隨身攜帶的帕子三天兩頭便找不到。丟在別處的隋禦發現不了,但丟在東正房裏的最後全都落在隋禦之手。

“侯爺這是做什麽呢?”水生笑嘻嘻地走進來,問道。

聞聲,隋禦趕緊把臉帕藏到身後,緊張地說:“你怎麽進門沒個動靜?進西正房這麽隨便麽?”

“侯爺冤枉啊~”水生躬身行禮,“這西正房房門開著,小的在外瞧見你才走進來的。”

隋禦往外睃了眼,吞吞吐吐地說:“你……”

“小的什麽都沒看著。”水生立馬給主子台階下,“小的和勝旺剛從府外回來。”

隋禦看到外麵的勝旺抱了個黑皮箱籠,已猜到他們去辦什麽事情。水生隨口提了幾句,本意是想讓主子了解些內況。

“這些事以後不必再對我說,夫人怎麽安排你們怎麽做便是。”隋禦趁他不注意藏好臉帕,“當初你們不是合起夥來推舉夫人管家嗎?”

“那時候侯爺一蹶不振,咱們府上又那麽落魄。”水生皺了皺眉,“多虧夫人苦苦支撐,從不言放棄。”

“現在剛有些起色就不用人家了?”隋禦哂笑說。

水生迎合道:“侯爺是疼惜夫人。”

“我疼惜她?”隋禦矢口否認,“我是想累死她!她人呢?你知道去哪了麽?”

“小的剛回府上哪知道去?”水生忍俊不禁,不願拆穿主子,“不然小的去後院找找夫人。”

“用不著,你去把郭林給我叫過來。”他一壁說,一壁慢吞吞地往東正房那邊挪動去。

鳳染在稻田裏沒待多久,因為她發現金生和芸兒就藏在不遠處親昵。她悄咪咪地繞出來,走回侯府後門裏。

甫一進門便是侯府的第七進院,郭林居住的霹靂堂就在最東邊那一間。隻不過他離開之後,那裏已被金生鎖了起來。

半年多無人踏足,裏麵的情況可想而知。今兒一大早起,郭林便開始裏外拾掇,他們在軍中訓練有素,動手能力都非常強。水生早上過來時,本打算撥給他倆人手使喚,都被郭林一口拒絕。

他們之間不用裝假,這個說不要,那個也不客套。

鳳染走過第七進院的小庭院,瞥見霹靂堂大門敞開著,正猶豫要不要進去寒暄一下,郭林已穿戴齊整向外走來。

瞧見鳳染站在此地,郭林微微一怔,隨之加快腳步走上前,端正行禮,說:“屬下給夫人請安。”

“屋裏都收拾好了嗎?”鳳染雙手在前福了福,“皆是些舊東西也換不了新的。”

“夫人哪裏的話?當初屬下追隨侯爺在漠州打仗時,那條件可比現在艱苦多了。”

“是嗎?”鳳染來了興趣,追問起來,“侯爺當年有多厲害?他殺過多少敵人?”

“數不過來嘍。”郭林側了側身,先給鳳染讓出條路,“說侯爺能以一敵百,夫人信不信?”

鳳染移步往前院走,頷首笑道:“郭將不要騙我,侯爺又不是神仙,怎能以一敵百呢?”

“侯爺剛去漠州那會兒,有一次率領二百鐵騎直擊西祁糧草大營。西祁沒料到侯爺真敢深入他們後方,被打的措手不及,一把火不知燒了多少糧草。”

郭林講得繪聲繪色,那些事仿佛就發生在不久前。

鳳染不自知地放慢腳步,側耳傾聽,道:“侯爺還挺有計謀的哈?那也沒有以一敵百呀?”

“夫人聽屬下往後說。”郭林清了清嗓子,接著道:“可戰場上瞬息萬變哪能說準?在侯爺沒有撤離之前,西祁援兵已縱馬趕到,把二百鐵騎死死圍在糧草大營裏。”

“不是吧?”鳳染跟著緊張一下,“豈不是死定了嘛?”

“侯爺當時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愣是帶著二百鐵騎強行衝出重圍。”

“死了不少人吧?”

“應該說活著的沒有幾個。”

“他呢?”

“身上傷了十多處。”

鳳染的心不知揪了多少次,顫抖著聲音問道:“他身上那些傷疤就是這麽來的?”

“這不過是其中一次小戰而已。”

原來哪有什麽天縱奇才?哪是什麽戰無不勝的將軍?不過是在一次次地血搏中僥幸活下來罷了。

郭林沒想到鳳染反應這麽強烈,自省是不是渲染的有點過頭。遂趕快往回找補,颯笑說:“當時西祁調去兩千人馬,被侯爺殺去一半兒,別提有多慘烈了。”

不是以一敵百,又跟以一敵百有什麽區別?

鳳染沒有再往下問,就是再看到隋禦時,鼻子裏一陣陣地泛酸。

第二日賣果子差不多有十兩銀子進賬。李老頭拿著錢袋來找鳳染時已樂開了花,鳳染就勢把準備好的一年月例分給他三人。

這下可把李老頭給嚇壞了,他都多少年沒見過這麽多錢?扯著老田老衛一起回絕鳳染,甚至以為鳳染給這麽多錢是要打發他們離府。

“對麵屋裏嚷嚷什麽呢?”

隋禦坐在紫檀大案前的一把圈椅上,郭林在敞廳中央做起木匠活,正為隋禦打造一把新輪椅。

“嗐~屬下聽說給李老頭他們多分點錢,他們以為夫人要攆他們離府呢!”郭林拿錘子敲打幾下,“侯爺不過去瞧瞧啊?”

隋禦冷哼一聲,“我不去,讓她自己應付吧。”隨即又說,“扶手幫我做結實點,不然老得讓你們修補。”

“那侯爺就不能改改性子?”郭林嬉皮笑臉地道。

“我沒有改嗎?”隋禦鳳眸一睜,急赤白臉地說,“我現在的脾氣還不夠好?”

郭林汗顏,真該拿麵銅鏡過來讓主子自己照一照,他這叫改了脾氣?

“好,好!”郭林違心地應承道,又調轉話頭,“侯爺,這兩日我先把府中各處巡一巡吧。”

“也行,再去大興山裏麵勘察一下,看看東野的探子們有沒有留下蛛絲馬跡。”隋禦揉按眉心,正顏說:“過段日子你和水生再去趟東野,我要更詳盡地了解他們。”

“屬下明白。”

“抽空還要去趟錦縣縣衙。”

郭林停下手中木匠活,不明地問道:“侯爺這是何意?之前不是一直不想與衙門裏那些人接觸嗎?”

“你以為我現在就想接觸了?”隋禦幹笑一聲,“你和金生回趟雒都,他們早晚都要知道。既然那麽多人想讓我死,你覺得苗知縣他們能置身事外?”

“總會被一方盯上,變著法地牽扯進來,成為對付侯爺的第一道坎兒。多半還是曹家人會先動手。”

“不管苗知縣願不願意,誰叫我被派封到錦縣上了呢?除去苗知縣或許還有別的人,所以以後你得代替我在外麵多走動。”隋禦一手撐著案角站起身,慢慢朝郭林方向走去。

郭林本想上前攙扶住他,卻見隋禦繞過自己去往窗子邊,手肘支撐在窗台上往外望去。

“戰場上已死了太多人,戰場下還是盡量不要死人吧。想這麽窩窩囊囊地苟活下去也不能夠了。順著雒都朝廷的意,死的能快點;反了北黎的話,多半也不會有好下場。”

“侯爺……”郭林在身後動容道。

隋禦抬臂往下按了按,示意郭林聽他說下去。

“我在想還有沒有第三條路可以走。郭林,我想帶你們活下去,咱們都別死,要活到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