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初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跑到了很奇怪的地方,她穿了一身宮人衣衫,別人都用很奇怪的眼光看她,鳳初沒好氣地怒道,“看什麽看!不許看!”

她索性在路邊直接將上麵的衣衫撤掉,露出裏麵穿著的水綠色小衫來,眾人見一宮人,轉眼間變成了一個妙齡少女,均是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鳳初將宮人衣裳拽在手裏甩啊甩,好像要將那些煩心事情一並甩出去一樣。這一天好像過得比過去任何一天都要漫長。

肚子又在咕咕叫了,鳳初看著街角賣包子的人手上握著的包子流口水。可惜她摸了摸渾身能藏銀子的每個角落,就是摸不到一文錢,“好餓啊……”

不能看不能看,越看越餓,鳳初強迫自己轉頭看向前麵,沿著小道往前走,鳳初自己都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糟糕了,又迷路了,算了,走到哪裏算哪裏吧。反正一個個都是混蛋!混蛋!都是自說自話欺負人的混蛋!”

“有誰問過我的想法,有誰在意過我的感受,連唐堂都那麽說,連他都那麽說。”她心裏一酸,險些又要掉眼淚,急忙吸了吸鼻子深吸了一口氣將滿心的沉重稍稍壓下去了一些,“厲害又怎麽樣,不厲害又如何,我隻想過我的小日子,為什麽要遇到李龜年,不遇到他的話,就不會踩壞他的羯鼓,沒有踩壞他的羯鼓,他就不會讓我給他送篳篥。我為什麽又要把他背回去呢?不背回去的話,爹不會趕我走,他不趕我走,我就不會來長安,不來長安,就不會遇到這群人麵獸心的混蛋!”

“欺負我一個女孩子好玩嗎!”鳳初嘀嘀咕咕的喃喃,“好過分。”

鳳初吸了吸鼻子,卻忽然聞到一陣很像的肉包子味。

轉頭一看,卻瞧見文浩的臉近在咫尺,鳳初有一瞬間都沒有認出眼前的人是誰,直到文浩伸過手來她才反應過來的大叫,“哥!”

文浩伸手將她亂七八糟的額發整理好,然後伸手捏了捏她雙頰,“還知道我是你哥啊,看來還沒傻。”

鳳初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他手臂搖兩搖,“我餓……”

文浩將肉包子遞過去,鳳初直接接過來就咬了幾口,卻因為吃的太急了險些咽到,文浩急忙敲了敲她後背替她順氣,“你慢點吃,沒有人和你搶。”

鳳初不聽他說,依舊吃得狼吞虎咽,天知道她是多少天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肉包子了,“哥,你怎麽會在這裏?”

雖然她滿口包子說話含糊不清,甚至說話的時候噴了他一臉,文浩還是聽明白了她的問題,“還不是找你啊,為了找你,我可是把整個長安都走遍了幾乎。”

鳳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多不好啊,對不起啊,害你不能用心讀書。”

“那你怎麽補償我?”文浩順勢問道,“你要怎麽補償我呢?”

鳳初偏頭想了想,“恩,大不了哥中不了,我養你唄。”

“以身相許吧。”文浩忽然道,“好不好?”

“啊?”鳳初一口包子含在嘴裏硬是沒有咽下去,“這個玩笑開大發了,我們是兄妹啊。”

雖然她小時候真的覺得嫁給哥哥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因為哥哥那麽好,哪個男孩子都比不上啊。可是後來她才知道,妹妹是不能嫁給哥哥的,那是**,是要遭天譴的。為此她還失落的晚飯隻吃了尋常的一半分量呢,雖然那時候她才五歲。

“不是兄妹。”文浩聲音沉了幾分,“如果不是兄妹呢,我要是沒有中狀元,鳳初願不願意以身相許呢?”

“啊。”鳳初嘴裏的包子直接掉在地上了,“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這個如果也一點都不好笑。”

“不是兄妹,沒有如果。”文浩深深看著她的臉,“鳳初,我們……不是兄妹。”

“誒?”鳳初心裏猛然一沉,“你在說什麽啊。哥啊,你不會是沒有睡醒糊塗了吧,我是你的妹妹啊,我是鳳初啊。”

“我知道你是鳳初。我沒有糊塗,鳳初,其實上次就想告訴你的。”文浩緩緩道,“但,總是沒有下定決心。”

鳳初的笑容忽然變得僵硬,終於消失在了臉上,“你是認真地嗎?哥?”

“我很認真。”文浩遲疑開口,“其實我知道,爹為什麽趕你走,為什麽容不下你了……”

“夠了!”鳳初驟然大喝一聲,她眼睛裏填滿了濃濃的悲戚之色,臉上全是憤怒之色,“夠了夠了夠了!不要再說了!”

文浩無措地看著她,“鳳初你不要這樣,你聽我說完。”

“我不要聽!”鳳初雙手捂住雙耳,“連你都是這樣的!說什麽我不是你妹妹,說什麽其實你知道爹為什麽要趕我走,我根本不想聽啊!我要爹親口對我說,我要他親口說我不是他的女兒,我要他自己來說!”

“鳳初……”文浩忽然有些慌了,“你先冷靜下來。”

“你們一個個都是這樣,都是這樣!”鳳初忽然轉身就朝前跑,“我再也再也不要理你們了,再也不要了!”

她從沒有跑得那麽快過,文浩遲疑了一瞬,反應過來要去追的時候,鳳初已經跑了好遠了,文浩急忙跟在後麵追,“鳳初你聽我說,鳳初!”

鳳初哪裏聽得進去,她一蒙頭的往前跑,拐過一個彎躲進一個狹窄的小巷子裏,看著文浩從巷子口跑過去,她紅著眼睛,忽然誰都不想再看見。

一個人是這樣,兩個人是這樣,三個人是這樣,所有人都是這樣。

難道沒有人看出來她其實很難過,根本經不起再一次的打擊?每個人都隻想到自己,有沒有人替她想過呢?每個人都好像很仁慈,都要捅了她一道之後,再非常關切地問她疼不疼,說我捅你一刀是不得已的,其實是為了你好的,可是沒有人看得出來麽?她疼得快要無法呼吸了啊!

她沿著牆壁滑下去,將自己藏進臂彎裏去。為什麽沒有人在她身邊,為什麽在她最最難過的時候,誰都要往她的傷口上撒上一層鹽?

這些不是她願意的,也許她娘曾經做過什麽讓爹無法原諒的事情,但那不是她能夠左右的,他為什麽能夠將疼了十六年愛了十六年的女兒眼睛都不眨的趕走?為什麽說不要就不要,他憑什麽讓她承受不是她罪過的罪過呢?如果可以,她寧願從來不曾得到過,也不會在死去的時候,那麽那麽的難過。

而他們,又是憑什麽理所當然的覺得她應該來承受這一切?讓她接受她從未見過的娘,從未見過的姐姐,從未想要的什麽恩賜?他們將她當作了什麽呢?她是一個人,不是已經死去人的遺物,她會思考,有感覺,不是誰的影子,可是為什麽沒有人肯聽她說!每個人都理所當然的覺得她應該怎樣,就連文浩,她從小到大敬仰著的大哥都要來煩她。

他難道不知道……她真的經不起更多的打擊了麽?哪怕換一天,可以是明天,可以是後天,可是為什麽要是今天,為什麽要是現在!她都已經逃得遠遠的了啊。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外麵的人聲漸漸低了下去,她從臂彎裏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天黑了。

從狹小的縫隙裏看天空,天空也變得窄小起來,她伸出手點了點閃亮的星星,忽然想起小時候,欒素抱著她坐在院子裏,告訴她哪一顆是牛郎,哪一顆是織女。

眼淚就這麽順著臉頰滑下來,她固執的抬著手,抬高再抬高,可是星星永遠無法握到手心裏來。

她憤憤然抬起手背將臉上的眼淚擦掉,“欒鳳初你不許哭,你要爭氣!”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明明有擦幹眼淚,臉上還是一片潮濕,“一定是下雨了,一定是在下雨,下著一場好大好大的雨。”

“小人唐……要是你現在找到我的話,我就原諒你,並且告訴你,我喜歡你。想要你在身邊,對我說,無論我變成什麽樣子,你都不會離開我,不會不管我。”她收回手來,背靠著牆壁,慢慢閉上眼睛,已經是秋天了,夜晚還是有些涼的。萬幸那件宮人衣衫她還拽在手裏沒有丟,徑自披上了,她將下巴擱在手臂上,“找到我吧,找到我,我一定原諒你。”

可是唐堂已經找的發了瘋。

站在空空的大街上,他的心沒有來由的一疼,“鳳初……”

他抬腳繼續朝前走,可是長安城這麽大,他要找到什麽時候才能找到她呢?他知道她現在一定很寂寞,他必須到她身邊去!

可是該死的,欒鳳初你到底去了哪裏!唐堂心中煩躁不已,抬腳就朝前跑,忽然眼前跑來一個白衣人,他定睛瞧了瞧,卻是文浩,唐堂急忙追上前,“文浩!”

文浩驀地轉頭看他,“唐堂?”

“你有沒有見過鳳初?”唐堂問得非常緊張,“有沒有見過?”

文浩本想說沒有見過,可是話到了嘴邊,還是說了真話,“下午的時候,其實有見過,可是她跑的非常快,我也不知道她有跑到哪裏去了。”

唐堂眼神驟然一冷,忽然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也不管這麽做到底對不對,“欒文浩!你竟然讓她在你麵前消失兩次!”

文浩尷尬的偏過頭去,“你放手。”

唐堂驟然一鬆手,“你和鳳初說了什麽?一定是你和她說了什麽,不然她怎麽會在你麵前逃走,你是她最信任的哥哥,最驕傲的哥哥啊!”

文浩愣了愣,眼神有些恍惚,“她……真的是這麽認為的麽?”

“你到底和她說了什麽!”唐堂覺得他想殺人,此時此刻,他很想殺人!

“我對她說,欒素不是她爹。”文浩喃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在她心裏,我是她最信任的哥哥,最值得驕傲的哥哥。

“你混蛋!”唐堂直接一拳揍過去,文浩沒有反抗由得他一拳實打實的打在他小腹,頓時疼得站不起腰來,“疼麽?”

“那個家夥現在,心裏一定比你更疼!”唐堂怒喝道,“你是笨蛋嗎?你以為我不知道欒素其實不是她的爹嗎!我難道不知道你背著我們做的那些蠢事嗎!你以為我為什麽沒有告訴她,一直都是這樣,從來都是這樣……欒文浩,從小到大,你到底什麽時候,真的當她是你的妹妹,真心地想保護她哪怕一次了!”

文浩蹲在地上,肚子疼得站不直腰,唐堂的話像針一樣刺在他心口上,他一直都知道唐堂是個可怕的人,果然,可以在瞬間看透一個人,他被他看得如此透徹,如此的不堪。

“你替她收拾爛攤子,不過是不想讓人笑話,不過是不想讓人汙了你欒大才子的名聲。有那樣一個愛闖禍的妹妹,很頭疼吧,其實很不想承認她是你妹妹吧。她闖了禍,當然會連累到你和你爹,你保護的從來不是她,而是那些看不到的名聲和別人的閑言碎語!”唐堂冷聲道,“可是她隻以為你是最好的哥哥,永遠都會幫她擺平那些麻煩,可是欒文浩你自己清楚,每次都是誰在幫她!”

無法反駁……也不知道怎麽反駁,欒文浩的心,忽然之間疼得無法呼吸。

“我為什麽明明知道這些卻從來不點破,讓她相信她有一個世上最好的爹最好的哥哥,讓她覺得沒有娘也沒有關係,她得到的不會比別人少。不讓她的城池毀壞,讓她至少還有一點可以守住的回憶。”唐堂慢慢朝他走近,蹲下身去與他平視,“可是你做了什麽呢?在知道她是誰之後,又想利用她麽?你到底……把她當作了什麽。你們父子,將她當作了什麽呢?”

他站起身來,慢慢朝前走,“欒文浩,你再也沒有機會了。”

文浩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狼狽地坐到地上去,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殘忍。

是,唐堂說的都沒有錯,他一直都無法了解唐堂,是因為他一直都不喜歡唐堂這個人,他將每個人都看透了,卻沒有一個人能看懂他。

他確實早就知道了鳳初不是自己的妹妹,早到,欒素剛剛抱回鳳初的時候。

那時候文浩三歲大,已經開始懂事了。抱回鳳初那一天,是在下雪,爹身上披著一件鬥笠,鬥笠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看樣子,他是在雪裏走了好遠一段路的。然後他看著欒素從懷裏抱出一個嬰兒來,告並且義正言辭地告訴他,“她是你的妹妹,叫鳳初,欒鳳初,文浩是哥哥,要保護好她。”

其實那時候就是不喜歡她的,覺得爹有他一個孩子就夠了啊,為什麽要多出一個人來和他搶呢?要是多了她一個的話,爹一定會更疼她而忽略他的。

後來果然是這樣,爹要照顧她,什麽都以她為先,他很不明白地問爹為什麽,爹告訴他,“這個孩子命苦,從一出生就沒有了娘,所以爹才要更疼她,文浩你也是。”

可是憑什麽呢?他明明也沒有娘,憑什麽她就要霸占更多的疼愛呢?

所以總是偷偷地欺負她,弄哭她,想讓爹討厭她,不要她,可惜她到底還是在欒家慢慢長大了。她很聰明,什麽事情隻要教一遍就會了,所以他總是暗暗的提示她,她卻從不設防,總是聽他的話,結果總是在闖禍。她闖了禍,他就去收拾殘局,每個人都對他讚賞有加,所有人都不喜歡欒鳳初這個小孩。

若不是忽然搬來一個唐堂,那麽鳳初也還是那個遭人討厭的孩子吧。

他總是用他特有的方式看破他的小聰明,總是陪著鳳初胡鬧,總是讓他氣得跳腳。但他自認為沒有露出破綻,鳳初完全沒有懷疑過他,爹爹更是沒有。

鳳初和唐堂闖入禁地的時候,他本能的覺得麻煩,才不要因為鳳初的過失而讓他跟著遭罪。所以才會第一時間走到禁地裏去找人,這樣一來如果早些找到她會就能免去麻煩,二來他有做過努力,大家都應該看得到的。你看,他做得多好,誰都沒有看破過他,在世人眼中,他是個好哥哥,是好兒子,是小塘村的欒小才子。

就是現在,他到了長安,無意之間知道了鳳初的身世,他第一反應就是如果和她扯上關係的話,絕對會前程無憂的。看,這就是欒文浩,這才是真正的欒文浩!

“哈哈哈……”他忽然笑了起來,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呢?他出賣鳳初去換取昭王的重視,可是為什麽他的目的都達到了,在鳳初從他麵前逃開的時候,他會那麽擔心呢?

這不應該,不應該的。

她不就是個討厭鬼,絆腳石,踏腳石麽?他為什麽會為她感到慌亂,現在又為什麽會感覺到心虛無地自容呢?

唐堂說你知道嗎,你是她最信任的哥哥,最驕傲的哥哥啊!

他明明不是,從來就不是啊。那是個傻瓜麽,他不相信她從來沒有看破過他,他不相信他一直沒有露出過破綻,為什麽……為什麽……她還要這麽相信他呢?

文浩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笨蛋笨蛋笨蛋!”

可是這笨得,到底是誰呢?文浩心裏忽然就茫然了。

她不是傻,她隻是努力讓自己很傻,因為傻人不會在意那麽多,傻人不會那麽容易受傷。要到現在,文浩才忽然想明白了這一點。

頓時覺得……自己不過是個跳梁小醜罷了,她給過他尊重,可惜是他親手將這一切給毀了。

唐堂已經實在跑不動了,他手撐著牆壁,心有餘而力不足,說的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吧。

“如果五音出手幫你找到欒姑娘,你願不願意跟我們回去?”忽然一個聲音響在他耳側。

不用回頭看也知道是陳商,唐堂漠然道,“我已經說過了,你們不用再費心思了,我是不會跟你們回去的,你大可以回去告訴他,既然都已經十多年了他都可以當作不知道,那麽就請繼續當作不知道吧。”

陳商歎道,“你這是在叫我們難做。”

“這沒有什麽難做的。”唐堂回頭看他,已然滿臉疲憊,“很簡單,過去是怎樣將來還是怎樣,唐家就算有萬貫家財,可是我不稀罕。那個冰冷的沒有任何人情味的地方,不能稱之為家。”

陳商若有所思,緩緩開口,“我會轉告的。隻是……我不明白,為什麽你要拒絕我們的幫忙呢?長安這麽大,你一個人,要找到什麽時候?”

唐堂忽然笑了,這個笑陳商從未見過,那麽溫暖那麽溫暖,“不管找到什麽時候,我都會一直找下去。因為那個家夥……是不願意被別人找到的。”

說完這句話,他繼續沿著牆壁朝前走,陳商呆呆站在原地,難道就是這樣一份感情,所以他寧願不要萬貫家財,也要貪享這一份溫暖麽?

他不能明白,因為他是唐家培養出來的殺人工具而已,他相信,唐嘯天更加不能明白。因為生於唐家的人,是不知道感情為何物的斂財工具而已。

唐堂絕對是個另類,這樣的人,其實也並不適合待在唐家。

已經整整一天都過去了,鳳初就守在原地,可是文浩沒有來,唐堂也沒有來。

原來並不是她不離開,他們就能走到她身邊的。

其實想一想,也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啊,鳳初已經安靜了許多,這一天來,她將所有的事情都想了個七七八八,然後發現,她根本不需要這麽難過的。以前那麽多個日子不是都這麽走過來了麽?日子還是會繼續往下走,這些難過的事情,不開心的事情,都會慢慢地消失不見的。

而且她這麽跑出來,唐堂會擔心的吧。好像一直都是他在為她奔走,一直都是他在找她。她不要他擔心,她要告訴他,鳳初很好,鳳初可以很堅強。

這麽想著她從地上站起來,然而她坐的實在是太久了,所有站起來的一瞬間,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了。她歇了一會兒,等到雙腿不再酸麻了才站起來,昨夜漫天星辰,可是到了下午的時候天空卻烏雲密布,這八月的天,也跟嬰兒的臉一樣,說變就變。

鳳初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依舊不認識,肚子餓得更厲害了,昨天啃了幾個包子完全沒的剩了,鳳初有些後悔,幹嗎把文浩遞過來的包子丟掉呢,留著說不定到現在還能填肚子呢。

鳳初抓著隨手抓住一個人,“請問,知不知道朱子巷怎麽走?”

那人一臉怪異地看著她,“你找朱子巷啊?恩,哪裏有錢人確實很多,乞討的話,確實能要到點兒。”

鳳初就鬱悶了,難道她現在這幅樣子很像乞丐麽?不過那人倒是好心地指了她一個方向。有了方向就好辦了,這長安街的街道四通八達,隻要方向不錯,就一定能走到的。

其實她之所以沒有問梨園在哪裏,就是怕別人覺得她這幅樣子不靠譜兒不告訴她,所以才問朱子巷的,竟然被當作了乞丐!鳳初忽然笑了,笑的非常開心。

看吧,她生的就是一副小人物的樣子,就算是飛上枝頭也成不了鳳凰的。

天是傍晚的時候開始下雨的,那時候鳳初已經找到了朱子巷,可惜雨忽然就下了起來,她隻得到人家屋簷下去躲雨,尋思著這個天什麽時候才能雨停,奈何雨是越下越大,初秋的雨是涼人的雨,鳳初縮在牆角隻覺得冷。

是又餓又冷的,鳳初也終於有些了解乞丐的感受了。

鳳初是等到天都烏漆墨黑的了,雨都沒有停,“唐堂,你怎麽還不來找我呢。”

鳳初坐在地上,頭枕著膝蓋,看著屋簷簷角落下的雨滴,這朱子巷每一戶人家大門口都點著燈,就好像在等著誰回家一樣,但鳳初是知道的,這裏其實很冷清,住在這裏的人,也多半是冷清的人吧。

比方說那慕少艾。

鳳初歎了口氣,真不知道當初怎麽會迷戀他的呢?

難道說因為見識太少,所以看到一個慕少艾就錯把驚豔當初戀,以為那就是喜歡了,其實根本什麽都不是,卻喜歡的那麽慎重,甚至還為他失落了好幾天。

可是現在鳳初已經知道了,喜歡一個人真的不是那麽膚淺的東西,是會想為他做更多,想一直守著他一直在一起,不想任何人代替自己待在他身邊,這才是喜歡,這才是唐堂所說的那份喜歡。

——也是鳳初現在,所擁有的這份喜歡。

她決定了,不管唐堂到底心裏藏著誰,隻要見到他,她一定要告訴他,一定要親口告訴她。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鳳初發現自己的嗓子真難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燙得嚇人,鳳初心驚了一下,這是感染風寒了啊。都怪她太任性地跑出來,看吧,遭報應了吧。唇角咧了咧,她竟然還有心思笑出來,鳳初覺得她真的沒得救了。

慕少艾本是打著傘出來走一走的,然而遠遠看到一戶人家屋簷下,有個人縮在哪裏。他本來是沒有打算管閑事的,他本來撐著傘已經走過去了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鬼使神差地就回了頭,回了頭就看到羊角燈朦朧的燈火之下,雨絲密密麻麻地落在少女臉側,他的心,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像是被一隻大手捏在手心,慢慢地扯下來一樣,在他的心做出反應之前,人已經大跨步地走了上前,他蹲下身去,手中的傘飄然落地,他的手觸及她臉頰,這才發現她的臉非常的燙,他心中一顫,輕聲喚她,“鳳初?鳳初你醒一醒!”

“唔……”鳳初嚶嚀一聲,眯起眼睛來看向眼前的人,然後少女憨厚地一笑,朝他張開雙臂,“你終於找到我了。”

慕少艾腦中轟然一陣響,最後一根琴弦折斷,慕少艾知道他完了,徹徹底底地完了。是的,我終於找到了你,我以為我此生隻會孤寂一世,但是……我找到了你。

他唇角勾出一抹溫柔的笑,順勢將她攬入懷中,卻聽她靠在他耳邊喃喃,“唐堂,我喜歡你,你隻能是我的。”

慕少艾的臉上,徹底的白無人色!

他身體有些僵硬,少女渾身滾燙,發著燒,也不知道說的是胡話還是真心話。

他抱著她坐在屋簷下好久好久,直到渾身冷透了才抱著她站起來,沒有關係的,是他找到她的不是嗎?也許……也許他還有機會呢?

低頭看著少女熟睡的臉,慕少艾忽然想起在安縣的時候,自己怎麽就忍心拒絕了她,讓她趴在少年後背哭的那麽慘呢?

要是那時候就牽住她的手的話……是不是現在,不會因為她的一句話,就難過成這樣了呢?

鳳初醒來的時候,身上蓋著軟軟的被子,她猛然坐起來,身側卻傳來一把清潤嗓音,“不要亂動,你還在發著燒。”

鳳初渾身一震,下意識地看向聲音的源頭,看到意料之外的那張臉,鳳初有些不知所蹤,“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慕少艾溫溫笑了笑,“昨晚我出門,發現你暈倒在人家屋簷下,就把你帶回來了。”卻是隻字不提昨晚她看到他所說的胡話。

“哦,謝謝哦。”聲音裏卻有著濃濃的失落,她在失落什麽呢?是在失落,找到她的人是他不是唐堂麽?慕少艾的心理,忽然很不是滋味。

“沒事的。”慕少艾伸手觸了觸她額頭,已經不是那麽燙了,“躺下,大夫說你是感染了風寒,歇幾天就沒事了。”

鳳初還隻是哦了一聲,眼神怔怔像是在發呆。

慕少艾站起來朝外走去,他知道唐堂滿長安的在找她,可是他就是沒有說。他知道這很自私,但他知道的……若是鳳初踏出慕府大門,他就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她的愛戀,已經表現得那麽明顯。他若是放她走,他就真的會錯過她了。

他真的很後悔,當初為什麽沒有在她還迷戀他的時候就留下她,要等到她發現了自己的心意才意識到自己其實喜歡她的呢?

鳳初還在躺著,慕少艾不讓她起來,說是大夫說了不能起來,起來了風寒會加重。可是她根本不想躺在這裏被他照顧,她知道唐堂一定會在找她的,一定找的已經發了瘋了,她怎麽能躺在這裏呢?她要去找唐堂啊!

“喝藥。”慕少艾將鑰匙湊近她唇邊,“喝掉,喝掉了風寒就會好了。”

“可是你都說了三天了,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好?”鳳初皺眉看他,“我不要喝了,你讓我走吧慕少艾,我真的不能在留在這裏了,唐堂會擔心的。”

“我也會擔心啊。”慕少艾忽然道,眼神無比深沉,“你怕他擔心,難道就不怕我擔心麽?”

鳳初茫然地看著他,“你擔心什麽啊,你又不喜歡我。”

“唐堂也不喜歡你啊,而且……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你呢?”慕少艾緊緊望著她的臉,“要是我告訴你我喜歡你,你願不願意為我留下來。”

“誒?”鳳初訝然看著他,“我不會霓裳羽衣舞啊。”

“不需要。”慕少艾急急道,“見鬼的霓裳羽衣舞!那個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

鳳初還是搖了搖頭,“可是我不喜歡你啊。”

慕少艾麵上一僵,她連轉彎都不會,說的這樣直接——這樣傷人。

可是當初他拒絕她的時候,說出來的話不是更加傷人麽?那時候她可以不那麽難過,是因為她並不是真的喜歡他,隻是她的一時迷戀而已,現在她醒了,他卻陷了進去,所以他傷害不了她,她卻可以輕易地傷了他。

“你怎麽了?”鳳初看他麵上神色有些奇怪,像是在發愣,她偷偷地掀了被子,“你沒事吧,沒事的話我要走了哦。”

她說著穿了鞋真的朝前走了幾步,回頭看看他,依舊是剛才的神色,鳳初有些擔憂,折回去,伸手觸了觸他額頭,發現她根本試不出他額頭到底是燙還是不燙,“喂,慕少艾?你到底怎麽了啊。”

她忽然湊近她,額頭貼著他的額頭,“不燙啊,奇怪。”

她喃喃著離開,“好了,既然你也沒有生病,那我可走了哦。謝謝你救我!”

她說完,當真頭都沒有再回過一次。慕少艾呆在原地,額頭上似乎還有她的溫度,可是這溫度也會漸漸冷掉的,為什麽——為什麽當初,沒有牽你的手呢。

慕少艾慘然地笑了,他知道他輸了什麽,他輸給了自己的自負,以為自己根本不會喜歡那樣的姑娘,一遍一遍為自己的不正常開脫,等到最後再也無法自欺欺人的時候,卻是全盤皆輸。

鳳初一路都是用跑的,她一顆心幾乎要溢出來了,要是見到唐堂,見到唐堂的話,一定要告訴他!

她其實不確定唐堂在梨園,也許他去找她了,但鳳初還是想去梨園試試運氣。推開梨園大門,裏麵照樣還是那麽冷冷清清的,她一路朝唐堂的房間跑去,曾經還會迷路的鳳初,已經可以準確無比地找到最近的那條路了。

她是多麽的高興,像是困擾著她的所有問題都煙消雲散了,她隻要找到他就好,找到他就好了。

唐堂的房間已經近在眼前了,她站定了腳步,忽然一把推開房門,臉上的笑容卻在看到屋裏的人的一瞬間,徹底僵在了嘴角邊。

隻見唐堂房裏坐著兩個人,他們靠得那麽近,男的俊女的俏,怎麽瞧都是最美麗的一對璧人。好像……她才是多出來的那一個。

算什麽呢?心心念念地想著他,盼著他,等著他來找他,身體稍微好些了就跑回來找他,滿心的歡喜——可是這算什麽呢?

鳳初撇了撇嘴角,忽然大喊,“笨蛋!唐堂是笨蛋!”

喊完之後飛快地朝外跑。

也是這聲笨蛋讓唐堂很快的回神,不是幻覺……剛剛不是幻覺,真的是鳳初,哪裏都找不到的鳳初,剛剛就真真切切的站在這裏。他拔腿就去追,段青衣猛然喚住他,“唐堂!值得嗎?你為了她……真的值得嗎?”

唐堂回頭,對著她微微笑了笑,“不是值得不值得的問題,而是放不放的下的問題。”

就算不值得,可是已經放不下了啊。

他很快就追到了她,用力拉住她的手臂,鳳初不停地掙紮,“混蛋,你們都是混蛋,統統都是混蛋!”

“鳳初你誤會了,鳳初!”唐堂心裏說不來是該高興還是惱怒,喜她會為他吃醋,她還是在意他的吧,怒她怎麽就不相信他,以為他真的是那麽隨便的人麽?

用力掰過她的身子,唐堂被她嚇了一跳,隻見她一張臉上,已經濕透了,那雙靈澈的大眼睛裏,氤氳都是水汽,心忽然就縮了一下,“鳳初?”

鳳初幽幽看著他,“段青衣很好看吧。”

唐堂微微愣了愣,心中莞爾,“恩。”

她像是哭得更凶了,“她非常有才華吧,李龜年的弟子,一定是有才華的吧。”

“她的確很有才華。”他肯定道。

她用力的要推開他,“那你去找他啊!你來找我做什麽呢!你去和她授受不親好了,你去和她談情說愛好了!”

她越來越生氣越來越語無倫次,唐堂的唇角卻越來越翹,“鳳初,我和她授受不親,和她談情說愛,你很在意麽?”

“我就是很在意怎麽樣!”鳳初是真的氣瘋了,“我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要急著看到你,我是豬!我是笨蛋!”

“鳳初,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忽然就想親自聽她說,聽她好好和他說。

鳳初忽然安靜下來了,“我才不在意,我才不在意你和誰談情說愛。”

唐堂緩緩鬆開她,然後轉過身去,“既然這樣,那麽我去找她了。”

“不要!”鳳初本能的大喊。

唐堂微微停下腳步來,沒有回頭,“為什麽不要呢?既然你不介意,那麽我找誰又關你什麽事呢?”

鳳初沉默了,唐堂抬腳又朝前走了幾步。

“我在意!”鳳初低低喃喃,“我在意的啊。我好想不在意,好想看不到,可是心口很難過,像是有針在刺。”

“為什麽呢?”唐堂強忍著沒有回頭,事實上聽到她帶著哭腔的聲音他自己的心頭難受的緊,但有些事情他必須要明白,也必須要讓她明白,因為一旦他真的邁出了那一步,就真的再也不會放手了。

“因為我不想唐堂身邊有別的女人,我不要唐堂離開我,我不要,隻是想著有一天你會娶妻生子,你身邊會有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我就無法安靜下來。”鳳初靜靜地說,“我知道這樣很不好,知道這樣很不對,你都有喜歡的人了啊,可是我就是無法不去想。”

“也許你隻是太依賴我了呢?”唐堂淡淡道,“你隻是習慣了我在你身邊,所以忽然走開了,會覺得不習慣而已。”

“不是的!”鳳初急急道,“不是這樣的唐堂,我想要永遠待在你身邊,不是習慣,是我喜歡你。”

唐堂渾身一顫,“可是你喜歡的不是慕少艾麽?”

鳳初喃喃,“從來沒有慕少艾的,從來……就沒有慕少艾……”

“也許你的喜歡,隻是像當初喜歡慕少艾那樣的呢?”唐堂緩緩轉過身來,隔著三步距離望著她,“記得我說的麽?真的喜歡一個人,是會想要和他在一起,會想要更多,你的喜歡,又是哪一種呢?”

鳳初望著他,向前走了一步,從來都是唐堂去找她,從來都是唐堂在為她遊走,她能為他做什麽呢,“我不知道。”

她繼續向前走了一步,然後,又走了一步,她就站在他麵前,像無數次夢中的情景一樣,鳳初終於可以看到和他一樣的風景,而不是他一個人為她心慌為她擔憂。

“但我不要唐堂和別的姑娘在一起。”她說得非常堅定,眼眸被淚水洗過,像是最幹淨的玉石,裏麵倒映著他的臉龐,“我要唐堂,隻待在我身邊,就像……我隻待在唐堂身邊一樣。”

他忽然傾身抱住她,她還在說,聲音柔柔的就湊在他耳邊,“一不小心就與子偕老,一不小心……就白發如霜。”

足夠了,所有的一切都足夠了。

他的那些孤單寂寞,在她那一句與子偕老,白發如霜之中,消失的幹幹淨淨。

已經都不重要了。

段青衣站在門邊,眼神茫然看不清喜悲,要到現在她才知道李碧詞那句話的意思。

李碧詞說,你輸給她一樣東西。

她輸的不是那份堅韌,不是時間的長短,不是長相的好壞,不是才情的高低,而是唐堂的喜歡。就算你花容月貌,就算你才高八鬥,但他不喜歡你,你就什麽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