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鳳初顯然非常意外,“你怎麽會在這裏?”

不錯,站在鳳初房裏,穿了一身官袍的人,正是新科狀元欒文浩。

欒文浩臉上卻沒有多麽熱絡的神色,隻微微勾了勾嘴角,低低道,“爹想見見你。”

“誒?”鳳初渾身一顫,臉上有些發白,為什麽總是在她變得糟糕的時候,總有人來推她一把,要把她推入地獄才甘心呢?“爹在哪裏。”

“在離這裏最近的客棧裏。”文浩輕聲說完,“我和你一起去吧。”

鳳初隻要跟著文浩身後走,她用了握緊自己的雙手,但還是無法阻止自己的顫抖,她害怕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自己的爹,她不知道爹為什麽現在要見她。

事實上鳳初是有想過回去的,既然篳篥已經送給段青衣了,那麽她也沒有必要再留在長安,可她一直都不知道,回去之後,又該怎麽麵對欒素。

現在好了,他自己來了,來找她來了。

“爹有沒有說什麽?”鳳初下意識的看向文浩,再見麵,誰都沒有提及那天的談話,太尷尬也無從提起。

文浩輕輕搖了搖頭,“他隻讓我找你去,其餘什麽都沒有說。”

“哦。”鳳初低下頭應了一聲,越發顯得不安。

很快到了客棧,文浩帶她上了客棧二樓,“爹就在這裏,我先走了。”

“哥!”鳳初忽然喚住他,文浩轉頭看她,等著她說下去,然而她最終隻搖了搖頭,“沒什麽,你走吧。”

已經回不去了,他們兄妹,是回不去幼年那會兒了。

她輕輕推了推門,發現門未曾關死,她這樣一推就開了,鳳初走了進去,才關上門,臉上就火辣辣一痛,是一個耳光抽在了她臉上,她踉蹌了一下險些沒有站穩。

“恭順皇妹?”確實是欒素的聲音沒錯,他惡狠狠地望著鳳初,“你可知道,這一個頭銜,到底踩著多少人的鮮血爬上去的!你娘不知廉恥,也不知道和誰生了你,你竟然也好意思接受這個頭銜?”

鳳初反而感覺不到疼痛了,因為心在他最初的一巴掌甩過來的時候,已經停止了跳動似的,鳳初呆呆地看著曾經慈祥的爹爹,變成現在麵目可憎的模樣。

“為什麽不說話?啞巴了麽?”欒素冷笑著看著她,“你解釋啊,你都知道了吧!”

“爹……”她輕輕開口。

“不要叫我爹!”欒素打斷她的話,“我生不出你這個女兒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和你有什麽過節……沒有人告訴我。”她靜靜地看著他,靜靜地說著,一動也不動得捂著臉頰,那裏火辣辣的痛,臉嘴巴裏都是腥甜的,他這一巴掌,是要徹底的斷了這父女情分麽!

“沒有人告訴你?那麽我告訴你!”欒素緩緩道,“讓我來告訴你,你娘親,當年是怎麽把我欒家逼得家破人亡的!”

鳳初腦中轟然一陣巨響,欒素的話像一道驚天巨雷落在她的靈識上空,家破人亡!她隻以為有什麽過節有什麽誤會,可從沒有想過是不共戴天的家破人亡!

“當年我欒家也是宮中有名的禦醫世家,可是你娘,那楊貴妃為首的姐妹四個人,逼著我欒家在皇後娘娘的安胎藥裏下毒。可是我欒家世代為醫,又怎麽會做那樣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惜事情敗露了,皇後娘娘非但沒有小產,反而生下了一名男嬰,所以遭你他們記恨了,那狗官楊國忠,趁著安祿山造反,硬是給欒家按上莫須有的罪名,欒家上下一百零三條人命,除了我連夜抱著尚在繈褓裏的嬰兒逃出來,欒家滿門都沒有一個人能活!”欒素一字一血的說著,鳳初靜靜地聽,怪不得,怪不得啊……這樣的深仇大恨,欒素但是沒有直接拿到殺了她,僅僅隻是將她趕走,已經是至大的恩惠了。

“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竟然是在替仇人養孩子!當時你娘是摔在山腳下,整張臉全毀了,我看不到她的長相,隻以為她是個無辜的路人,所以才救了她,那個時候她已經有個五個月的身孕了,我費了好大的勁才保住了你,我竟然保住了你……我真是瞎了眼啊。楊國忠監斬的時候,可是連我三歲的侄女都不放過!那也是人命,憑什麽他們就該死,而我卻保住了你!”欒素嗤笑著,“我以為,你出生就沒有了娘,甚至冷落了文浩加倍的疼你愛你護你!可是你知道嗎鳳初?現在這些,都像一根一根的刺紮在我心窩裏!”

鳳初站在那裏無法動彈,她不知道說什麽好,幾度張了張嘴都無法言語。

“所以我讓文浩一定要考取狀元,一定要替欒家平反昭雪!”欒素伸手指著她的臉,“我本來還存著僥幸,覺得也許李龜年弄錯了,你不是那個人的女兒,我本來心存幾分期待——可是,我隻等到你被皇上封為恭順皇妹!多可笑,多可笑啊!”

鳳初知道她一定在哭,可是她更得她應該流血才對。隻有流血才能平這血海深仇,隻有以死謝罪才能讓爹平息怒意。可是她不想的,成為誰的女兒,不是她能左右的!

鳳初靜靜看著欒素的臉,不過大半年的時間,可是他卻像是老了十歲了,頭發上添了許多白發,臉上皺紋也多了,哪裏還是那個風度翩翩的雅醫欒素?為了她,他生生老了十歲啊!

欒鳳初,在你怨他不要你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也許他更痛苦呢?鳳初覺得她的心一定被誰捅壞了揉碎了,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沒有人可以告訴她該怎麽辦,她麵對的是曾經最愛她,也是如今最恨她的人。怨不得他要千裏迢迢地來抽她這一巴掌!怨不得他要用盡全力的抽她這一巴掌!

“為什麽不說話?你說話啊!”欒素雙眼通紅地看著她,一步一步地逼近她,“你告訴我,我該拿你怎麽辦!”

鳳初猛然之間跪倒在地,“我不知道……爹,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如果死可以讓你覺得稍微好受一些的話,那麽鳳初就是死在你麵前,又有什麽關係?”

“我要你的命做什麽呢?”欒素卻又喃喃道,“要你的命,他們也活不回來,活不回來了。可是你活著,我卻又無法接受!我不能接受啊鳳初……”

鳳初仰頭看著他,“我也不願意的。爹,我也不願意成為她的女兒的,可是這些由不得我來選擇。我從裏沒有想過要有個什麽樣子的娘,也沒有想過我需要一個娘,因為我從來就沒有在意過啊。有沒有娘都沒有關係的,至少我有爹,有一個最愛我的爹,有一個會保護我的哥哥,這些都足夠了,足夠了啊。”

欒素背對著她,背影冷的似寒冰一樣。

“可是如果我讓爹你這麽痛苦的話,你打我罵我都沒有關係的。”鳳初忽然抬高聲線,“真的沒有關係,我心甘情願,心甘情願的。”

欒素終於緩緩回過頭來,神色之間都是掙紮,他也是掙紮過的。事實上鳳初走之後他就陷入痛苦之中了,總是時不時想起鳳初小時候的調皮樣子,想起她才出生時的樣子,孤零零地來到這世間,想要給她更多的愛,是的,就算他再恨她,還是無法阻止自己想念她。他真的將她當作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來疼愛的,哪裏有爹會狠心地趕自己的女兒走,哪裏有爹願意恨自己的女兒呢?

她也是他從小疼到大的女兒啊!所以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辦,一邊是無法平息的血海仇天,一邊是無法隔著的父女之情,他自己都快要發了瘋!

所以才會親自來長安,覺得也許這樣做了之後他會好受一些。可是那一巴掌打在她臉上,卻比抽在他自己臉上更疼呢?

“爹……”鳳初跪在地上,伸手抓住他的袍腳,“爹……”

這一聲爹,他不知道該如何接受啊!欒素驟然一甩袍腳,飛快地朝後退了一大步,她趴在地上,向前爬了一些,依舊伸手去抓他的袍腳,“你打我吧,你罵我吧,你甚至可以殺了我,或者慢慢地折磨我。就是不要不認我,我從睜開眼睛就是你的女兒,要是你不要我了,就真的沒有人要我了。如果連你都不要我,連你都不要我的話……”

她的話並非沒有傳達到他的心中去,事實上欒素感覺自己的理智在潰敗,他在心疼她,可是她是仇人之後啊,他又怎麽能心疼呢?

他本以為看著她痛苦,他心中的恨意可以減少一些的,所以他來了,來看到她卻是很痛苦。可是恨意還在,心卻更加難以平息了,鳳初還在哭,還在喊,“不要不理我,不要不認我……”

可是認你,又要怎麽認你?欒素心中掙紮不已,他很想認她,可是理智不允許他這麽做,她痛苦,他比她還要痛苦。她不知道,從小到大,一天一天,一點一滴堆積起來的愛有多深,他掙紮在愛與恨的中間,他無法找到那個平衡,無法找到接納她的理由,他真的辦不到!

“我不要什麽了不起的娘,不要什麽了不起的爹,更不要什麽了不起的皇帝姐夫,我隻要當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做爹的女兒,當哥哥的好妹妹,這就夠了啊。可是為什麽連這些都是奢侈的?鳳初雖然會闖禍,可是從來沒有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鳳初雖然任性不太聽爹的話,可是鳳初從沒有想過要讓爹生氣。難道,難道真的不可以嗎?真的不可以隻當爹的女兒,真的不可以隻是一個普通的小老百姓嗎?”她喃喃著,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也像是在說給欒素聽,“如果不可以的話,如果不可以的話……那鳳初,就下輩子,下下輩子再當可以不可以?”

“下輩子,下下輩子,再給爹當女兒,再弄丟爹的草藥包,再穿爹親手給我做的衣服,再讓爹爹給我梳頭,你說好不好,好不好?”要到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就算是曾經的一個微笑,到現在想來都彌足珍貴,都要拽在手心裏握著,害怕一旦鬆開了,就再也再也抓不住了。她揚起頭來,仔仔細細地看著她的臉,像是要記住他的樣子不再忘記,她看得太過仔細和認真,神色太過安靜了,欒素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很不好的預感,“你……”

鳳初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對著欒素甜甜一笑,伸出手去,顫巍巍揚起小拇指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她說完,笑容已經斂去,然後麵朝著他向後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她咱在門口,微微動了動嘴唇,欒素整個人都呆了呆,下意識跟出去,然而隻來得及看到鳳初糾纏的發絲在客棧門口掠過,人已經消失在了欒素的視線之中,“鳳初!”

她剛剛在說——不許反悔。

忽然就想起她小時候總是不聽話,他就和她拉手指約定,不知道為什麽,鳳初好像特別相信這樣的約定方式,隻要是這樣承諾了,就一定會做到。

“爹?怎麽了?”原來欒文浩一陣沒有走,隻是在大廳裏坐著,剛剛鳳初跑得太快,文浩又是背對著門口而坐,所以沒有看到她跑出去。

欒素心中忽然一陣縮進,急急對著文浩喊,“快去攔住她!”

“可是她不是……”文浩有些遲疑。

欒素卻忽然大聲喝道,“快去拉住她!她是你的妹妹啊!她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女兒!”

文浩本能的拔腿就去追,欒素跟在文浩身後,剛剛情急之中,不知道怎麽的,就喊出那句話來。欒素此時心裏非常亂,就連他都不知道怎麽辦,怎麽才能理清這團亂麻,鳳初又怎麽可能想得出辦法?她能想得出的唯一辦法,也許就是以命還命,雖然她從未見過自己的娘親,卻還是無法擺脫那份不是她造的罪孽!

其實……這對她,也和不公平吧。

但對他欒家滿門,又何其公平!這樣想著,剛剛壓下去的那份恨意,好像又要衝破胸腔將他吞噬,欒素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鳳初,她一定會一個人鑽進死胡同出不來,然後做出很麽傻事來。

雖然他恨他怨他無法原諒,可是他卻從未想過要她死。

她的死,沒有任何意義,如果他讓她以死相還,那麽他和那些人又有什麽區別?更何況……他私心裏,是不希望她死的。

可是他讓她做什麽才能讓他好受一些,他又想不到任何辦法,所以隻能這麽互相折磨互相傷害下去麽?

“她在那裏!”文浩遽然大喝一聲,欒素很快的注意到已經走到長安城邊城門口的鳳初,文浩不解,“她要幹什麽!”

欒素怒吼,“我怎麽知道她要幹什麽!”

文浩被他吼的有些懵,“爹?”

“攔住她!”欒素望向文浩,“她想還我一條命!”

“誒?”文浩渾身一震,“你是說她……”

“她想把她的命還給我。”欒素忽然笑了,“文浩,如果是你,你會怎麽辦呢?如果你是鳳初的話,走到這個地步,你會怎麽辦?”

文浩沉默了,聰明如他,也根本想不出個萬全之策。他們之間隔著的不是什麽容易跨越的障礙,而是一整條的血河。寬恕,何以麵對死去的那些家人,不寬恕,她確實又是無辜的。這根本,就是一團解不開的亂麻,被一隻大大的死結纏繞,根本沒有辦法兩全其美。

“我不知道。”文浩歎道,“就算是我,我也不知道啊。”

欒素忽然低低笑了,“是啊,連你都不知道,連你都不知道的話,鳳初又怎麽可能知道呢?她又不聰明,容易鑽牛角尖進死胡同,她其實雖然總是在闖禍,可是本性其實……比誰都要善良。”

“那爹打算怎麽辦?”文浩望著欒素,“原諒她麽?”

欒素卻搖了搖頭,“你錯了,並非原諒她,而是能不能原諒我自己。”

“誒?”文浩錯愕地看著欒素,“爹為什麽這麽說?”

“其實鳳初她沒有錯,就算有錯也是她早就死去的娘親,她都已經沒有娘了啊。其實她所謂的罪孽,隻是我們強加在她身上的那份無法釋懷,總要有一個人來恨的,時到今日,那幾個人早就死了,滿門的血海深仇,就隻有她一個人來抗,因為她是我養大的,所以她就必須來抗。”欒素神色說不出喜悲,文浩卻有些茫然,並不能理解欒素所說的話。

鳳初已經跑出城門朝山林裏鑽了,那邊什麽都沒有隻有數不清的山石,以及山石邊緣,陡峭的懸崖。欒素的臉色忽然變了,衝文浩大吼,“快去拉住她!”

“鳳初!鳳初你不要亂來,我告訴你,你死了我都不會原諒你的!”欒素高聲喊道,“鳳初!”

鳳初卻好像聽不到,她此時已經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外界的所有一切都被她摒棄在外了。她跑得很快,她不知道怎麽才能讓爹不恨她,她真的驚慌失措了,困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兜轉不出來了。

她沒有什麽東西可以還給他的,唯有這條命,她也僅僅隻有這條命了啊。把她僅有的東西還給他,這就是她唯一能想出來的辦法。

因為她的娘,她和那些了不得的大人物車上了那些莫名其妙的關係,卻也是因為她娘,陷入這樣不能控製的境地。鳳初自嘲地想,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麽,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連最卑微的願望都無法實現,僅僅隻是因為一個人兩個人而已,卻讓她的世界排山倒海滄海桑田。

她木然的朝前走,想起那時候和唐堂就是走的這條山道來長安的吧,那時候站在這山頂,隻瞧的一派巍峨,又怎麽會知道,不過數月之後,綠葉落滿地,她轉身就滄桑了容顏呢。

鳳初腳下走的滿了些,如果可以的話,請讓她走得更慢一些吧。雖然她欒鳳初,也許隻能在世上活這十六年,但她沒有遺憾的,除了對不起唐堂,對不起爹爹和哥哥之外,她見過世上最美麗的風景,到過最輝煌的城池,見過皇上,走過皇宮,見過李龜年,好像這些很厲害很值得吹牛的事情,她欒鳳初一樣不差的都做了。

就是這裏了,她記得這裏有一處懸崖的,崖下是非常急的溪流,若是從這裏跳下去,一定會死的吧,鳳初忽然抬起頭看著天空,深深呼了一口氣,緩緩地向前走了一步。

“鳳初!”遽然一聲呼喊傳入她耳中來,她錯愕的回神,卻看到欒素和文浩就站在不遠處的地方,神色也不知道是喜還是悲地看著她。

“鳳初你過來!”欒素大喝道,“我說過我要你的命做什麽!”

“可是……”鳳初忽然無措得像個孩子,“可是我隻剩這條命可以給你,我有的不多,但我可以將這不多的都給你。隻要你能原諒我——或者不原諒我也沒有關係,我慢慢去贖罪,總會贖完我的罪孽的。”

“我不要爹難過,也不要爹難做,隻要你會覺得心裏舒服一點,我都死得沒有遺憾的。”她說著,腳步朝後退去,她麵對著他們,臉上一直在笑,笑容卻那麽的叫人不安。

“爹爹,我無法阻止發生過的悲劇發生,但我可以用我的命來還他們。”鳳初高聲喝道,“我沒有辦法,這是我唯一所能想到的辦法!”

她說著,忽然整個人朝後躺去,她躺的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欒素的心裏卻像是被什麽生生敲了一悶棍。他飛快地朝那邊衝過去,文浩也反應過來了,兩個人一左一右的企圖抓住鳳初的手,然而她下墜的速度實在太快,隻有欒素抓住了她的手腕,下墜的力道直接帶著欒素就要一起摔下去了,文浩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欒素的手臂。

“爹?”鳳初錯愕地看著死命拽著她手腕的欒素,“為什麽,為什麽要拉我上來!為什麽不讓我,就這麽死了就好呢?”

“說什麽傻話!”欒素費力的慌鳳初的手向上提,掙紮之間四壁上的沙石滑落,墜入腳下湍急的溪流之中,連回神都被湍急的水流所吞噬。

“文浩!”欒素用盡全力將鳳初的手抬高,文浩聽他的話,眼神閃了閃,終究還是伸手抓住了鳳初的手,然而就是這時候,欒素本來一隻腳蹬在山壁上的凹槽之間的,此時猛然一用力,腳下頓時失去控製的往邊上一滑,他下滑的太突然,文浩一隻手又死命地拽著鳳初,所以在拿一瞬間,欒素從鳳初身側朝下追去,“爹!”

鳳初驚喝,順手伸手抓住了欒素,這力道將原本趴在懸崖邊上的文浩帶的朝下滾了幾番,好在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崖邊的一棵樹的樹幹,這才稍稍穩住了下滑的趨勢。

鳳初望著被她抓在手中的欒素,錯愕的喃喃,“為什麽……為什麽要拉住我?明明那麽恨我,明明是無法寬恕的罪過,為什麽還要拉住我!”

要到這個時候,欒素才恍然明白了一點,“因為,這個天下的父母,是沒有人能眼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去送死,還能站在那邊無動於衷的。”

鳳初渾身一顫,“可是……可是你都……那麽恨我了啊……”

欒素忽然笑了,“是,鳳初,我恨你,甚至現在我也還恨你,但我若不愛你,又怎麽會有恨呢?全天下的父母,不管多恨自己的兒女,總歸還是愛更多一些……”

“爹……”鳳初嘴角憋了憋,“你接受我了麽?”

欒素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隻是緩緩道,“我剛剛一直在想一個問題,若是李龜年沒有告訴我,那麽你還是爹最疼愛的女兒,那麽假如我一輩子都不知道呢?不也這樣過一輩子麽?”

“可是……可是現在……”鳳初心中鬱積了很多苦楚,她不知道怎樣來說,“現在都已經知道了,要怎麽才能假裝什麽都不知道?”鳳初搖搖頭,“沒有辦法的不是麽?這是解不開的死結。”

“哢噠……”忽然一陣脆響,文浩臉色忽然大變,“糟糕這跟樹幹太小了,支撐不住三個人的重量。”

“放我下去吧。”鳳初臉上滑下兩個滾燙的淚珠,啪嗒卻落在了欒素的臉上,“不管怎麽樣,這條命是你給我的,現在還給你,女兒來生還要當你的女兒。”

欒素卻緩緩搖了搖頭,“不,鳳初,你要活下去,要好好地活下去,這樣才能對得起我救你一命。不要讓我救你,成為一場笑話。”

“我不要!”鳳初心裏著急,用力拉著欒素的手,企圖將他拉上去,可是她根本就拉不動,她無能為力,“我不要啊!我不要你替我去死,我沒有資格!”

“這不是資格的問題。”欒素眼神恢複了曾經的清明,像是又回到了鳳初所熟悉的那個欒素,“而是,欒鳳初。你是我的女兒,爹爹保護女兒,不是天經地義的麽?”

“不是的!”鳳初想說很多,很多很多話想要說,可是到了嘴邊卻有不知道想說哪一句,到最後堵在嗓子口,根本一句話都無法說全,“我不配當年的女兒……我不配……”

“你是我養大的,鳳初,你問我,可不可以隻當我的女兒,隻當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爹現在回答你,可以的鳳初,爹給你這個機會。”欒素緩緩伸出手,企圖觸一觸她臉頰,“要活下去,你如果做不到,我就永遠都不原諒你,不要哭鳳初,其實是爹錯了。爹不該將所有的罪過都推在你的頭上,你不是她,你是欒鳳初,是我欒神醫一手帶大的女兒啊。所以不要哭,是爹錯了,爹不該……不該打你。”

鳳初明明想聽他的話不哭,可是眼淚卻怎麽也止不住,啪嗒啪嗒地落下去,砸在欒素的臉上,他笑的心酸,文浩那邊又是一陣脆響,看來這樹枝是支撐不了多久了。

“要聽話,不然我下輩子就不當你的爹,下下輩子也不,好好活著,證明我讓你活著的選擇是對的,開開心心地活下去,按照你的心願,隻當一個小小小小老百姓,過最簡單的生活,不許哭。”他緩緩地伸手,將小拇指伸出來,“拉鉤。”

鳳初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難過,眼中淚如雨下,“我不要爹死……我不要爹死……”

“不要說傻話。”欒素的手依舊伸在半空,“爹不是恨你而死,要記住,爹是愛你才離開的,如果你是我的女兒的話,就聽話。來,和爹拉鉤。”

她用力搖頭再搖頭,可是她知道文浩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終於還是顫巍巍地伸過手去,輕輕地勾住他的手指,哽咽著開口,欒素的聲音溫溫和和的,一如幼年時候那樣,帶著某種讓她安心的微笑,“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說完,欒素伸出手用了握了握她的手,張開嘴,說出剩下的那半句話,“永不反悔。”

“文浩,要記住,她是你的妹妹,永遠都是你的妹妹!”欒素最後高聲說給文浩聽,文浩卻沒有回答。欒素像是不指望聽到他的回答,微笑著,用力掰開鳳初怎麽都不肯鬆開的手,“我不要!爹!爹!”

“不許哭。”欒素故意板起臉來凶她,“記住啊鳳初,好好活著,證明我的決定是對的,不然爹絕對不原諒你!”

“爹——!”鳳初幾乎都想跟著他一同跳下這萬丈深淵,可是文浩死死地拽著她的手,她掙不開,隻能由的他一點一點地將她拉上崖頂。

她跪坐在懸崖邊上,一動也不動,隻有眼淚還在往下流,像是這淚永遠也沒有幹涸的一天了。文浩守在一邊同樣也沒有說話,他知道,欒素其實根本就無法對鳳初下狠心的。就連他……在狠心了這麽多年之後,還是會為她擔心。

鳳初呆呆地看著懸崖下,固執的不肯走開,好像在等那個人爬上來,可是誰都知道,從這麽高的懸崖上掉下去,是活不了命的。

為什麽呢?鳳初不明白啊。

為什麽爹要替她死,明明她才應該是死的那一個,為什麽要救她,活著好痛。

好一會兒文浩終於坐到她身側,攏過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她渾身都在發抖,“爹他其實……無法原諒的不是你,是他自己。”

“為什麽。”鳳初的聲音有些沙啞,“為什麽明明是因為我,卻讓爹替我去死?如果我剛剛不任性,爹是不是就不會死?”

她仰著頭看著文浩,眼中都是空洞茫然不明白,“我總是將一切變得糟糕,如果不是我丟了藥包,不會走到這一步的……爹不會死,不會為我而死。”

“所以你更不應該這樣,你應該微笑著。”文浩輕輕在她耳邊說,“你還有我,還有唐堂,還有爹對你的愛,他隻是自己走不出來而已,爹其實跟你很像,很容易走入一個死胡同裏就再也不肯自己走出來。”

鳳初靜靜地聽他說,靜靜地看著他。

“他不能原諒的不是你,他不能原諒的,是無法恨你的他自己。”文浩歎道,“你以為他真的不知道你是誰麽?你以為真的是李龜年告訴他之後他才懷疑你是誰的麽?”

鳳初渾身一顫,錯愕地看著文浩,聽他繼續說下去,“你忘記,他有時候拿著你娘的遺物發呆麽?他從不告訴你關你娘的事情,連胡亂編一個都懶得去編。為什麽呢?其實他早就懷疑了吧,可惜他還是放不下你的。你是他一手養大的,他甚至比愛我更多的愛你,你知道嗎鳳初,其實那時候我多麽嫉妒你。我嫉妒你,為什麽就是能得到爹爹的疼愛。”

“所以鳳初你不需要自責什麽,就算今天他不是為了你救你而死,也會是某一天自己崩潰了,他其實更不願意有那一天啊,他害怕什麽時候無法控製自己,害怕自己會傷害你。他自己找不到方法,找不到出口,遲早會和你選擇同一種方法解脫的。”

“這不是你的錯,羈絆越深才會越難割舍,爹他其實去的……很開心的。是作為愛你的爹爹死去,不是憎恨你的,不是無法控製自己的。所以鳳初,我不恨你,至少這樣的爹,還是那個沒有被仇恨完全吞噬的爹啊。”

“可就算你再說,爹還是因為我而死的。”鳳初終於開口,“他為我而死,卻讓我好好活下去,我做不到……”

“你忘記了麽?”文浩緩緩抬起手來,“你答應了他的,你答應他好好活下去,不能哭,不能不幸福,不然他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我……”鳳初慌亂地想說什麽,“我沒有忘記啊,我答應他了,勾過指頭了,不能反悔了。”

“走吧。”文浩站起來,“答應了爹的,就要做到,不然爹會生氣的。”

鳳初勉強扯了扯嘴角,仰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日頭偏西,已經是一日黃昏近了。

她的命是爹用自己的命換來的,她沒有資格一直悲戚下去,她從沒有想過,她和爹,有會一天,用這樣的方式分離。

回到梨園的時候,唐堂已經回去了,鳳初紅腫著雙眼讓他心裏驀地一緊,“怎麽回事?”

鳳初隻是淡淡的看著他,沒有說一句話。

一直過了一個月,今冬的第一場雪落下來,鳳初才重新掛上笑臉,她收拾了一個小包袱,裏麵是還是爹爹替她做的那些衣服,她是再也舍不得穿了,因為穿壞了,也沒有人替她在等下縫補了,她一共就剩下這麽幾件衣裳可以睹物思人,她不想連最後的想念都失去。

這一個月,鳳初沒有笑過沒有哭過甚至沒有說過幾句話,就連唐堂送了飯菜給她,她也隻是默默地吃。還是文浩將事情的大概告訴了唐堂,唐堂才知道,那一天的事情竟然會那麽慘烈。文浩有問過他那天去了哪裏,為什麽沒有在鳳初身邊,唐堂卻沉默著怎麽都不肯說。

要怎麽說呢?說那一天其實他根本是知道鳳初差點死掉的,隻是他無能為力隻能用雙手去推石頭,到最後渾身磨的都是血麽?

他不能說,因為也沒有必要再說了。

唐嘯天,是再也不會來找他了。

那一天,他其實是故意和鳳初翻臉的,他相信鳳初和慕少艾之間並沒有什麽,隻是為了不讓鳳初起疑心,不得不那麽做而已。若是他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會那樣慘烈,他說什麽也不會離開她身側半步的。

事情卻要從鳳初帶回去的那兩黃金說起,唐堂在拿到黃金的一瞬間就知道,唐嘯天這次親自出馬了。他不想再讓鳳初陷入危險,所以才決定支開鳳初,獨自去唐家別院見唐嘯天,也是做一個了斷。

隻是他不曾想到他為了抓到他,竟然將她娘親陸婉君從小塘村帶到了長安。他中了計被關在了地窖之中。

唐嘯天很不明白,“唐家萬貫家財你不要,為什麽呢?你總得給我一個理由。”

唐堂諷刺地回答了他的問題,“因為唐家的萬貫家財,我一個子兒都不稀罕。”

“哦?”唐嘯天不解,“為什麽隻有唐家的,你不稀罕呢?”

“因為唐家……不是我想要的歸處。”唐堂淡淡喃喃,“我不想要一個冰冷的家,那根本不能稱之為家,沒有愛沒有家人的守望,再大再奢華,不過是一個空架子而已,又有什麽意義呢?有愛的地方,才有家。哪怕隻是一處破敗的草屋,但隻有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永遠不會覺得寒酸。”

“你說的是欒鳳初吧。”唐嘯天冷哼道,“可她似乎不這麽像你想象中的那樣,元寶撿得比誰都開心。”

“因為我們不過是些俗人而已。”唐堂麵上帶著微笑,“誰不愛金銀財寶?不愛的,就太假了吧。鳳初有一種能力,讓你相信,其實人心還是溫暖的。”

“溫暖麽?”唐嘯天的語氣忽然變得很奇怪,“人與人之間,才沒有那麽天真的東西!我要告訴你,欒素也來到了長安,並且——就在剛剛,讓欒文浩去找欒鳳初了,顯然,他是打算讓一切水落石出了。”

唐堂心中一顫,直覺不妙,“唐嘯天,你放我出去!”

“放你出去?出去救你的小青梅麽?”唐嘯天說得甚是老神在在,“你不願意回唐家,還願意相信那麽可笑的人情,那麽我看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了。”

“你是什麽意思。”唐堂直覺不妙,唐嘯天根本什麽都做得出來的,他都能親手掐死自己的女兒,他還有什麽是不敢做的呢!

“我們來打個賭吧。”唐嘯天緩緩道,“如果這個賭約你贏了,我保證不再找你回唐家,但如果你輸了……你就得跟我回唐家,永遠當唐家的大當家。”

“你為什麽這麽執著與我呢?”唐堂忽然問道,“都已經這麽多年了,我不相信是你忽然想起還有我這麽個兒子的,為什麽單單執著與我。”

“因為你是我的長子,並且你比你弟弟要聰明多了。”唐嘯天笑了笑,“如果是你來坐鎮唐記的話,唐家生意一定會做得更大。”

“可是有什麽意義呢。”唐堂低低道,“就算賺光了全天下的銀子,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就算金山銀山堆滿倉,這些又能如何?沒有用的,美食食而無味,美人形同枯骨,親人之間不是親人,夫妻之間不是夫妻,兄弟之間不是兄弟,這種活法,算什麽活著?”

“你現在嘴硬,是你還沒有領教過人心的陰暗,人與人之間,隻有利益,仇恨,不然哪裏來的打仗?哪裏來的爭權奪勢,我一定要讓你看一看,什麽情愛信任,都是愚蠢的想法!”

“所以我才為你感到悲哀,我才不願意告訴別人,我的爹是誰,我隻會感到恥辱。”唐堂冷聲道,“我從沒有覺得你對過,過去不會,現在不會,將來更不會。”

“好好好,那這個賭,還一定要打!”唐嘯天忽然笑了,“剛剛歐陽角來告訴了我一樣有趣的事情,似乎是欒素和欒鳳初撕破臉了,這兩個根本不可能共存的人,會用什麽樣的方法收場。既然你相信還有什麽真情虛愛的,那麽我就偏偏賭沒有,我賭欒素最終會因為仇恨而逼死欒鳳初!”

“如果我贏了,欒鳳初死,你乖乖跟我回揚州,我自然為你挑一個最好的妻子人選為我唐家添子添孫。”唐嘯天大笑道,“你最好期待你贏。”

“唐嘯天你放我出去!”唐堂心裏是急的一塌糊塗,但他太知道這個地方了,這裏四周都是四壁,每一塊強都有七寸厚,靠蠻力根本就打不開!唐堂覺得他快要發瘋了!

他不要打什麽賭,他不要!他現在隻想到鳳初身邊去,隻想去陪著她,隻想讓她不要害怕,可是天殺的根本挪不開這牆板!

他用力地推,一直在用力,以至於身上的衣服都磨破了,手肘和膝蓋,掌心早就磨破了,血順著石壁流下去,他卻宛若未覺,若是鳳初有危險,他絕對絕對不會放過唐嘯天的!

等待的時間是折磨人的,奈何他偏偏什麽都不能做,唐嘯天這個人無情狠辣是出了名的,哪怕你死在他麵前,他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的。

他一直在努力地想出去,可是他出不去。他甚至都想好了,要是鳳初真的被逼死了的話,他一定會跟著去的,因為地府裏那麽黑,她一個人該有多害怕?

他難以忘記,當歐陽角挫敗的來告訴他們事情的經過和結果的時候,唐嘯天臉上的神色是多麽的精彩,他不相信,但自己許下的賭約卻不能不遵守,“我隻希望,你最好一輩子,都不要遭遇背叛。”

“有時候遭遇背叛,總比從未信任要好得多。”他從地窖裏給放出來,渾身衣衫早就不成了樣子,甚至到處都是斑駁的血跡,“你根本不算活著。”唐嘯天自然是遵從賭約,徹底從唐堂麵前消失,像是有幾年好日子過了,不過那是個反複無常的家夥,說不定什麽時候出爾反爾也不足為奇。當唐堂不害怕,因為如果相信的力量可以讓他知難而退的話,他相信,唐嘯天一輩子都贏不了他的。

因為他有相信別人的能力,但他沒有。

後來他將她娘安頓在了長安一處農家小院裏,花了點兒銀子買下了那空落落的小院子,收拾收拾竟然也變得寬敞明亮起來。

唐堂那時候就和唐夫人商量,等過段日子,就和鳳初一起搬過去住。

昨天他和鳳初聊了許久許久,像是要將一個月來沒有說的話都說盡了,鳳初已然比之前好了很多,不想欒素剛死那會兒,鳳初當真把自己弄的不成人樣。

後來鳳初說,“唐堂,一切都結束了吧。”

他握著她的手回答她,“是啊,都結束了。我們,要不要從這裏搬出去?”

“可是你知道的,我已經無處可去了。”調皮地朝他眨眨眼睛,唐堂有些恍惚,好像一切都倒退到什麽都沒有發生之前,他們還是在小塘村無憂無慮的生活著。

他心中猛然一酸,抬手捏了捏她的臉,“不會的,隻要有我的地方,就一定有你。”

鳳初終於展顏一笑,甚至踮起腳來,飛快的在他唇角印了印,然後臉紅地跑開,“明天,我在梨園門外等你,不見不散!”

他笑的一定很溫暖,“恩,就這麽說定了,不見不散。”

隻是這麽簡單地說說話,好像就已經是一種簡單低微的幸福了,可是這有什麽關係?他們本來就隻是很簡單的小老百姓,守著自己的小幸福,就足夠慢慢地走到白頭偕老。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煩惱,她這隻不足為道的小鳳凰,還是自由自在的飛走比較好。

唐堂手中同樣拎著一隻小包袱,裏麵也隻是來時的衣物,屬於他們的帶走,不屬於他們的,就留在這粉雕玉琢的梨園吧。唐堂披著一件鬥篷,緩緩向前走,剛抬頭就瞧見路的盡頭是少女靜默而立的身影。他知道要從那樣的陰影之中走出來有多麽的不容易,她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來悲傷,然後遵守和欒素的承諾,活下去,活的開開心心,不然將來到了地下,都沒臉去見他吧。

所有的事情都告了一個段落,該說再見的說了再見,再說對不起的已經道了欠,這裏,也沒有他們什麽事了吧。

他們本就不屬於這繁華一角中的風景,待多久都還是脫不掉身上那股子的刁民味兒。

鳳初微微回頭,默默等著唐堂走到她身邊。

其實那天在慕府裏的誤會,他們誰都沒有提起過,隻是選擇相信了對方,相信對方,是可以動的自己的那份心情,是可以無聲息的,就有包容的默契的。

雪下的並不是很大,但一直都在下,地上留下四串腳印,雖然鳳初不知道前路要通向何方,但他們在一起,都一定可以找到對的方向。

梨園大門口有個人靜靜的打著傘站著,正是這梨園的幫主李暮,李暮最近其實有些鬱悶,因為李碧詞那個家夥明顯的說謊了,他說一定會幫他帶回張合的,如果不帶回來,他會親自替他大酒。可最後,張合也沒有回來,李碧詞也沒有來。

所以李暮隻好自己打酒,時不時地為了一個人抱不動三壇子酒而犯愁。

蕭寄蓉不知道在慕少艾那裏受了什麽打擊,回到梨園之後竟然變了性子,以前的架子全然不見了,若不是那副天仙容貌無法模仿,怕是都有人覺得那不是蕭寄蓉了。

然而梨園還是曾經的梨園,也不會因為少了三個人而變了模樣,日子總還要過,就像這雪下了之後總是會化的。

鳳初和唐堂都沒有打傘,雪花落在兜帽上,也積了淺淺的一層,他們漸漸走到了高門深巷之中去,正是那長安有名的朱子巷,鳳初敲開了李府的大門,將一直錦盒遞給了開門的老伯,讓他轉交給自家主子。

老伯很熱情地問他們為什麽不進來坐一坐,兩人卻隻是笑笑都不回答。他從門縫裏看到那兩個人,頭頂積累下來的雪花,有那麽一瞬間,他眼花的以為,那是兩個相互依偎的遲暮老人。然而再一眨眼,人已經消失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了。隻依稀可以聽到他們在說著什麽,風卷著雪花一起吹近——

“我們這是要去哪裏呢?”

“去可以當個小老百姓的地方。”

“我們種地麽?”

“種啊,不過,賣紅薯似乎也不錯。”

“那……你要不要個煮飯婆?”

“恩……隻要你替我生個娃。”

唐大曆六年八月,代宗皇帝封一民間女子為恭順皇妹,至冬,不贏四月,恭順皇妹下落不明,後有人曾傳言在朱子巷見過她,但傳言至此,這隻穿堂而過的鳳凰,音信全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