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事成
地裏的活都幹的差不多了,村裏除了那些去出伕的,就是幾個壯勞力在田裏漚糞池那邊翻曬漚的肥料,這個一般都是十個公分,都得是壯勞力,可不是誰都能做的,家裏的婦女們這個時候就忙活著拆洗被褥,或者是多做點幹糧放著,天冷了,幹糧都能夠放得住,所以這會村裏最熱鬧的地方就是南河沿了,河裏是趁著太陽好洗衣服被褥的,河沿上麵的碾盤前麵是推碾的,推碾可不是很容易就做好的,所以有一些來的稍微晚些的就在一邊等著,等著的空閑,自然是東家長西家短的八卦時候了。
顧母鎖好了門,端著簸萁細籮小掃帚,敏傑一手提著準備要碾的地瓜幹,一手牽著顧敏芊,娘三個就往南河沿走,到的時候,敏和已經給占了一個位置了,正在碾上碾東西的那家碾好了顧家就可以上碾碾了。
顧母提著一個小板凳過來的,自己坐下之後讓顧敏芊坐在自己的腿上,敏傑看推碾的那家是個比敏和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趕緊上前幫著推碾,孩子的母親趕緊的跟敏傑道了謝,這時候,洗衣服的那邊一個大嗓門喊:“敏傑,聽說你哥去城裏了,做什麽去了啊?”
敏傑聽到聲音,皺了皺眉頭,說:“嫂子,我哥的那個朋友找我哥有點事,說是去幫什麽忙,做什麽我還真的不知道呢。”
旁邊一個人說:“你哥真有本事,認識那麽厲害的人,看你們家蓋房子人家成拖拉機的磚頭水泥的給你們送,咱們村這還是獨一份呢。”
另外一個說:“誰說不是呢,我看他們老顧家呀,這次是要起來了,新房蓋的真是好,還有兩間南屋,還都是掛瓦的房子,這以後刮風下雨的擎安心的躲家裏就行了。”話裏帶著讓人忽略不了的豔羨。
這時候一個酸溜溜的聲音說:“再厲害不還是光棍一條嗎,都打倒在地翻不了身了還能怎麽著?哼,也就是你們,就看著人家那兩件屋子了。”
顧母自然是聽到了,氣的臉都白了,敏傑正推著碾杆呢,聽到直接就站下來,氣狠狠的看著說話的那個人,那個是劉文蘭的三嫂子,今年剛進門,是個愛掐尖冒頭的人,別人比她不好了她心裏挺高興,別人要是比她好了她心裏就不舒服,各種酸話就冒出來了,進門這還每半年呢,沒少說顧家的酸話,原來的時候礙著劉文蘭,敏傑不跟她一般見識,現在跟劉文蘭關係不好了,敏傑自然是不想理她,可是她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當事人這麽說,這已經不是拿話講究人了,這是挑釁啊。
看都敏傑的樣子,劉文蘭的三嫂也不洗衣服了,站起來,甩了甩手上的水,滿不在乎的說:“怎麽,我說的不對嗎,你讓大家夥說說,你們家什麽成分,也就是村裏人不跟你們家計較,這要是計較開了,那青磚瓦房是你們家能住的嗎?”
敏傑說:“我們家住不得你們家就住得了?大家都知道你結婚沒有住上新房子,心裏這是不忿呢,你心裏不忿你去跟你公公婆婆講究去,那我們家新房子說什麽事啊,我們成分是不好,可是那新房子也是我們家一點一點的攢著蓋出來的,我還就不明白了,你們是社會主義的農民,我們就不是了嗎,你們憑勞動吃飯,我們家就不能了嗎?”
雖然已經打倒四人幫了,但是正是一個敏感的時期,很多人在做最後的掙紮,有些話真的不能說,敏傑的心,雖然跟被人在裏麵點了一把火一樣,熱辣辣的,那股子氣讓自己有種要窒息的感覺,但是還是倔強的站在河邊,看著河邊站著的劉文蘭的三嫂。
劉文蘭的三嫂聽了,說:“喲喲喲,這是跟我說教呢,顧敏傑,你也不看看,我是你能說教的嗎,我是什麽成分,你是什麽成分,你怎麽有膽給我上課呢,我們家可是八輩子的貧農呢。”
敏傑已經氣的眼裏含著淚了,身後碾盤上的媳婦清掃了碾盤,過來拍了拍敏傑的肩膀,說:“你說你這個姑娘也是,你跟個娘們吵吵什麽啊,吵贏了人家說你彪,吵輸了人家說你麵嫩,好了好了,你就當出門遇見一坨狗屎,不就是被惡心了一下嗎。”
這話說的有些嚴重了,劉文蘭的三嫂看清楚是誰說的,氣的臉都紅了,但是終歸沒有再說什麽,蹲下把洗好的衣服放到臉盆裏,端著臉盆就往家裏去。
顧敏芊很好奇這個媳婦是誰,怎麽能夠當著劉文蘭的三嫂這樣說話,關鍵是劉文蘭的三嫂還不敢回嘴,周家村,雖然村裏也不算小,但是竟然還有這樣的存在。
敏傑這時候眼裏的淚下來了,低著頭抬著袖子擦淚,那媳婦笑著對顧母說:“顧大森,你看看,你們家大姑娘這是掉金豆子了呢,快來接著,人家都說姑娘的眼淚可是很值錢的呢。”這句玩笑話,讓敏傑撲哧一下笑了出來,扭著身子說:“建文嫂子,你笑話我呢。”
被稱作建文嫂子的媳婦歎了口氣,說:“我可不笑話你,你說你跟她計較什麽,她放屁你讓她放就是了,香的臭的大家自己心裏沒數嗎?好了好了,趕緊幫顧大嬸子推碾吧,我得回家了。”
後來,顧敏芊這才知道,這位建文嫂子,還有建文嫂子的男人,劉建文,是周家村的地位那可不是一般,劉建文解放之前就參軍了,解放之後在部隊成了家,找了一個城裏的女學生,後來在一次戰鬥中劉建文受了傷,傷好之後執意要回家參加勞動,他的妻子那個時候在城裏的一所學校當老師,帶著家裏的兩個孩子跟著就回了劉建文的老家,劉建文的軍銜已經不低了,就算是轉業回地方也會有個不小的官位,也不知道劉建文怎麽想的,非得回家當農民,於是,兩口子帶著家裏的孩子們在周家村安了家,劉建文平日裏參加村裏的勞動,掙公分,他妻子則是把工作給調回了村裏,現在是村裏小學的老師,也是除了校長之外唯一的一位公辦老師,這就意味著,每個月,劉建文的老婆除了工資,還能領到糧食,以及各種的票據。
兩口子回來之後又生了一個小姑娘,前麵那倆小子都參軍走了,就這個七八歲的小姑娘陪著兩口子在周家村,這個離縣城很遠的地方待著,按理說,劉建文跟劉文蘭的爹是本家,還沒有出五服,論起來劉文蘭得喊劉建文哥,但是劉建文跟這些兄弟們關係也不是多麽的緊密,劉建文的老婆叫程英,四十來歲的年紀,因為保養的好,看著挺年輕的,大概是跟劉文蘭不對脾氣,兩個人的關係不是多麽好,倒是因為潘美雲跟敏傑經常去學校那邊找陳老師他們,跟這兩個姑娘的關係挺好的。
顧母心裏歎了口氣,對程英低聲說:“程老師啊,謝謝你啊。”
程英笑著說:“顧大嬸子,看你,外道了不是,現在呀,跟原來不一樣了,以後甭怕那些人的嘴臉,該懟回去就懟回去,都是爹生父母養的,咱們又不比他們少一塊,憑什麽要被他們這樣壓著啊。”
顧母苦笑一下,長歎一聲。說:“唉!談何容易啊!”程英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喊了自己的小閨女,幫著拿著東西,娘倆就往家裏走了。
敏傑因為這個,心情有些低落,成分是自家的硬傷啊,現在這個看成分的年代,就算是自己還有哥哥再有本事,那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事情,敏傑心有不甘,卻又無能為力,就覺得心裏被憤懣充斥著,想要做些什麽發泄一下,卻又什麽都做不了,最後隻能抱著碾棍,一圈一圈的繞著碾盤走著,顧母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大閨女為了什麽,有心要寬慰兩句,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低著頭推著另外一根碾棍,踏著敏傑的步子一圈一圈的走著,負責掃碾盤的敏和還沒有到能夠理解這些的時候,看到自己的姐姐沉著臉,自己的娘陰著臉,難得的沒有淘氣,老老實實的跟在後麵把壓到一邊的地瓜幹粒掃到碾底下。
顧敏芊自然是明白為什麽,坐在小板凳上麵,托著腮,一會看看圍著碾盤忙活的家人,一會抬頭看看越來越偏西的日頭,這幾天的天格外的好,降水少,空氣幹燥,天空總是瓦藍瓦藍的,也沒有風,不知道誰家的煙囪裏麵冒出了嫋嫋的炊煙,竟然就這麽直直的往天上飄去,然後越來越淡,越來越淡,直到那些炊煙完全的被天空融到一起去。
地瓜幹碾起來比較費事,顧家在用碾,後麵又排了兩家了,顧母看碾的差不多了,就把碾過的地瓜幹麵掃到一起,用細籮細細的篩過,那些很細的地瓜幹麵單獨的收到一個小麵袋子裏麵,準備以後蒸窩頭用,那些稍微大些的粒子準備要跟攤煎餅用到的糧食一起泡了,然後再用石磨磨成糊糊,攤煎餅用。
還沒有收拾好呢,敏和指著南邊,說:“娘,娘,你看,我大哥回來了。”
顧敏芊聽了,回頭一看,就看到一臉喜氣的敏敬正從南邊過來,估計是先去潘家還自行車了,走到碾盤這裏看到顧母在推碾,趕緊的過來幫著把東西收好了,顧母看到大兒子臉上的神情,就知道事情八九不離十了,覺得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手腳麻利的把東西收好,敏敬趕緊把兩個麵袋子拿過去,敏傑抱著顧敏芊,一家人相跟著往家走。
路上說話不方便,到了家,顧母放好東西,一臉熱切的看著敏敬,敏敬自然是知道自己的母親要問自己什麽,笑著說:“娘,我都跟人家說好了,明天先從咱們公社這邊開始,到明年正月底把全縣的供銷社的宣傳畫都換一遍,幹活的時候管吃管住,工錢不按天算,畫好一個供銷社就給一次錢,每個供銷社十塊錢。”
全縣八個公社,有些比較大的村子裏也有供銷點,這樣算下來真的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顧母說:“那從什麽時候開始幹啊?”
敏敬說:“明天就開始我先到公社那邊的供銷社開始幹,畫畫的筆還有顏料供銷社提供,一天三頓飯也關著,我就帶著個鋪蓋卷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