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不速之客
敏敬回來上了墳之後，下午就先去了潘家，提著給潘家準備的禮物，潘支書見了敏敬，自然是留下好好的說話，晚飯都沒有讓敏敬回家， 硬是拉著敏敬說話說到了晚上八九點鍾，直到潘大娘埋怨自己的老伴不知道體諒敏敬剛回來都沒有好好歇一歇，這才把人給放回了家。
去年初冬，沈飛揚空降梅河地委，成為主抓梅河地區經濟的地委領導。
沈飛揚來就是為了改革的，自然是雷厲風行，已經做了幾年冷板凳的潘家旺職業生涯迎來了春天，被沈飛揚提拔為辦公室的主任，每天的工作都很忙，過年事情也多，今年就沒有回來過年，潘支書自然是知道二兒子現在是工作的關鍵時期，對於兒子沒有回家過年沒有說什麽，電話裏交代潘家旺好好安心工作，回家什麽時候都行，潘美雲走的時候讓他們小兩口捎了打量的年貨，很大一部分都是給潘家旺家裏捎過去的。
對於改革，潘支書自然是很感興趣，他雖然是個小小的村子裏的支部書記，但是這麽多年做下來，又經曆過那些特殊的時期，自然是明白，國家出台政策，對於整日裏勞作的老百姓來說，其實是至關重要的，潘支書很想聽一聽敏敬這半年的經曆，能夠從裏麵悟出一些什麽道理，潘支書對周家村的感情是別人不能夠理解的，他希望在他的治下，村子裏的人都能夠有飯吃，有錢掙，把日子過的越來越紅火。
敏芊回家之後就窩在家裏幹活，她跟村子裏的一些同齡的小姑娘不怎麽玩，倒是敏和，回來之後不光是他出去找別人玩，別人也會來家裏找他玩，敏和回來之後就會跟家裏人說，誰誰的娘跑了，誰誰的娘過年也不在家，為為什麽，敏和就說，好像是躲計劃生育去了，三奶奶跟姥娘都不明白是怎麽回事，敏和就說，計劃生育就是一個家裏不讓生好幾個孩子，最多生倆，兩位老人家都是認為家裏孩子多才好的，自然是不能理解，敏和看跟她們解釋不清楚了，就說，她們都是去外麵躲著生孩子去了，村子裏好些肚子裏揣了娃娃的都去外地了，要不然村裏的婦女主任就會帶著人來抓，抓了去之後肚子裏的孩子就不能生了。
三奶奶聽了，歎了口氣，說：“不讓生孩子，以後孩子少了，地裏的活誰幹啊？”
敏和說：“聽說以後的時候要推行機械化，地裏的活都讓機器幹了，人多了吃的糧食就多了，養活不了的。”
三奶奶聽了，嗤笑一聲，說：“孩子怎麽養怎麽長，生下來就能養活了，你說這生都不讓生，這不是作孽呢嗎。”
敏和聽了，對著三奶奶輕輕的噓了一聲，說：“三奶奶，您出去可千萬不好說這個不好啊，讓人家聽了不好。”
三奶奶聽了，驚訝的說：“咋？我說不好他們還得給我開批鬥會嗎？我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可不怕他們呢，你說你也是，都是十幾歲的小夥子了，還這麽膽小怕事的，我給那些不能出聲的孩子說幾句話怎麽了，真是的。”
敏和有些無奈的看著三奶奶，三奶奶上了年紀，性格比以前的時候執拗了很多，其實就是老小孩。
因為風聲比較緊，很多人家這個年過的不是很團圓，有些甚至一家子都沒有在自家裏過年，去外地的親戚家裏過年，
年熱熱鬧鬧的來了，又悄默聲的走了，這個年讓很多人記憶深刻，包括敏芊。
大年初一一大早，天沒亮呢，家裏就開始下水餃，發紙馬，等到吃了水餃，敏敬都沒有帶著敏和跟果果出門拜年呢，就有人敲門。
敏敬趕緊去開了門，就看到大門外站著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站在門外，旁邊還站著一個穿著棉襖帶著棉帽子的男的。
敏敬有些吃驚，都還沒有問呢，就聽到那個男的說：“敏敬啊，叔實在是沒辦法了，隻能把閨女送到你們家裏來避一避。”
敏敬這才認出來，站在大門外的是顧父曾經的一位好友，顧父去世的時候，他曾經來過，不過兩家已經好多年沒有來往了。
敏敬趕緊把人讓到家裏來，老人強笑著跟在敏敬身後進了顧家的大門，敏敬帶著人來了東屋，三奶奶見了已經摘下棉帽子的老人，辨認了良久，這才說：“哎呀，你不是馬家屯那個小馬嗎，你這是怎麽了？”
被三奶奶叫做小馬的那位老人敏芊看著得有六十多歲的年紀了，一臉的風霜，站在他身邊的女子看著有三十來歲的年紀，肚子已經挺著挺大了，臉色很不好，楊秀芝見了，趕緊讓人先在炕沿上坐下，然後給端了一碗熱乎乎的餃子湯，女子也沒有矯情，端起碗一氣就把碗裏的餃子湯給喝完了，放下碗之後很不好意思的對著楊秀芝笑了笑，楊秀芝見了，趕緊又給盛了一碗，這次女子兩隻手端著碗，一邊暖著手，一邊慢慢的啜著。
老馬站在炕前搓著手，敏敬見了，趕緊給拖了一把椅子過來，老馬笑著對敏敬點了點頭，局促的坐下， 對三奶奶說：“三嬸子，您身體還壯實吧，這麽些年，家裏出了挺多事情，都沒有過來看望您，這次要不是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我也不會舔著臉帶著閨女過來你們這裏啊。”
老馬對著坐在炕沿上的女子說：“三妮子，這是你的三奶奶，快叫三奶奶。”
女子扶著腰，就要站起來，三奶奶趕緊擺了擺手，說：“別站起來了，小馬啊，你們爺兩個這是怎麽來的啊，小馬，你趕緊跟我說說啊。”
老馬歎了口氣，搓著手，說：“三嬸子，三妮子是我最小的一個閨女，你也知道，我就三個閨女，我給三妮子招了一個養老女婿，兩口子跟我們一起住著，三妮子已經生了兩個閨女了，我們老兩口子啊，就盼著三妮子這次能給我們生個孫子，誰知道村裏的幹部們知道三妮子懷孕了，就一次次的去我們家作動員，讓我們三妮子去醫院做手術，我實在是舍不得，三嬸子，你看三妮子肚子都這麽大了，不管怎麽說都是一條性命，我就讓三妮子去了她姥娘家裏，誰知道村裏的幹部知道三妮子在她姥娘家裏呢，年除夕就悄摸得去了，等我得著信過去的時候，三妮子被村裏的人用馬車帶著往公社那邊走了，我這是想了辦法，半道上把三妮子給截下來的，好不容易才跑了，我們爺兩個在野地裏躲了這老半天，想著不能總這麽躲著，得找個地方住下來，離著三妮子生也沒有多久了，我們把孩子生下來他們還能給掐死嗎，我這實在是沒有地方去了，才過來這邊，三嬸子啊，看在我跟顧兄弟往日的情麵上，還請你們多加幫助才是啊。”
三奶奶聽了，臉都氣的紅了，用手拍了一下炕桌，說：“這個世道這是怎麽了，還不讓人家生孩子了，小馬，你放心，你們家三妮子跟著我，我保證讓她把孩子給生下來，你們就痛快的在這裏住著吧，我看誰敢過來找事。”
楊秀芝聽到半截就知道怎麽回事了，這爺倆的遭遇也是讓人心疼，猜著爺倆都沒吃飯呢，就趕緊又重新下了水餃，還去廚房炒了兩個菜，在敏和睡覺的小西屋的炕桌上擺好了，又在炕洞裏塞了幾根幹樹枝，這才去東屋裏，扯了扯敏敬的衣袖，讓敏敬帶著人去小西屋先吃飯。
敏敬說：“馬叔，咱們先過去吃飯吧，待會就有人上門來拜年，為了少生事端，咱們還是先別讓人知道您在這裏，就算是您要走也別大白天的走，馬家屯離這裏雖然不近，保不準還有人有親戚在那邊呢。”
老馬聽了，一個勁的點頭，說：“敏敬啊，我知道，我知道，我們這次啊，是著了人家的道了，我們公社想要立個典型，村子裏的婦女主任呢想著掙個先進，滿村裏扒拉一遍，就這個馬家不是多麽硬氣的人家，最起碼他們家裏沒有男孩子，就三個閨女，老馬家找的養老女婿也是個老實人，於是村裏跟公社的人就這麽默契的開始了抓老馬家的三閨女。
姥娘跟三奶奶都是經曆過戰爭年代的人，很多事情能想到一般人想不到的地方，讓楊秀芝把馬家爺兩個安頓到小西屋，再三的交代家裏的孩子不要在外麵說話，讓敏敬跟楊秀芝注意一下果果跟朵朵，交代完了，這才讓敏敬跟楊秀芝帶著家裏的孩子們去拜年。
因為馬家爺倆的到來，敏敬心裏覺得很不踏實，馬家的三閨女最好是能到醫院檢查一下才好，但是現在還沒有那個 條件，最關鍵的是，自己已經打算好了，正月初六自己跟楊秀芝就得回平縣啊，總不能把馬家的三閨女放在家裏讓兩位老人家照顧，萬一有個什麽事情誰都不好說。
程全義跟敏敬這麽多年的朋友了，自然是看出來敏敬的心不在焉，問了之後，敏敬沉吟良久這才把事情跟程全義說了，又想到程全義是大夫，可以先讓程全義給檢查一下的啊，程全義聽了之後，自然是沒有意見，兩個人一起又去幾家拜了年，程全義跟自己的媳婦說了聲，就跟著敏敬去了顧家。
馬家爺倆雖然躺在顧家溫暖的炕頭上，依舊是惶惶如驚弓之鳥一般，看到敏敬帶著一個不認識的人進來，馬家的三閨女往炕裏頭挪了挪，敏敬看的心裏挺難受的，跟老馬說：“馬叔，這位是我多年的好友，現在是咱們縣醫院的大夫，醫術精湛，我請了過來給三妹妹先檢查一下看看，要是情況不好，我想著帶著三妹妹去平縣醫院再好好的檢查一下。”
老馬聽了，一個勁的答應著，程全義是中醫大夫，坐在炕桌邊，凝神靜氣之後，很是仔細的給馬家的三閨女把了脈，說：“三妹妹身體底子好，大人孩子的都挺好，不過些微的有些動了胎氣，這還有一個月就得生了吧，最好是找個安靜的地方養一養，這樣生的時候才保險。”
馬家父女聽了，互看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高興，有心想要問一問是男孩還是女孩，老馬一想，男孩女孩的都得生下來，就沒有提，謝過程全義之後，就要掏錢，被敏敬一把摁住，說：“馬叔，你這是打我臉呢。”
老馬聽了，訕笑著把已經掏出來的一卷錢又放到口袋裏，敏敬說：“馬叔啊，這錢給三妹妹留著，等到她生孩子了還得花銷呢。”
老馬聽了，一個勁的點頭，程全義又交代了幾句之後，這才告辭出了顧家。
敏芊自打馬家父女過來之後，就生怕被馬家屯的人知道了鬧過來，家裏有老有小的，就算是人家來家裏鬧了，鬧出了事，估計上麵也不會從自己這邊的角度來處理問題，主要是現在計劃生育鬧的太厲害了， 有些地方為了完成自己的工作指標，完全不顧上麵的政策，生生地把一項基本國策鬧成了一場場的鬧劇，現在是人心惶惶，等到再下去十幾年二十幾年，就會有人覺得有些可笑，隻有真正的身處其中，才能知道，在外人看來是鬧劇，但是在當事人看來，卻是一場悲劇，就因為阻止生孩子，扒房拆牆，私自關押，搶奪糧食，讓很多人因為這個家破人亡。
三奶奶跟姥娘等到馬家父女去了小西屋，家裏的人都出去拜年了之後，就開始合計馬家三閨女的事情，姥娘的意思是要辦人送走，不能在顧家，當年的時候，馬家跟顧家走動的勤，要是有人琢磨，一定會琢磨到馬家父女倆來了顧家，三奶奶的意思是先等等看看，這要是著急把人送走了，出事怎麽辦，等到程全義過來給馬家閨女把了脈，三奶奶跟姥娘的意見就統一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