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仙收到下人來報李憐要求見麵一事,正是勉強從忐忑情緒裏走出來時。
自周甲死訊傳出後,仙仙便開始發噩夢。
墨墨和白白每日都陪伴在她身旁,兩人也不約而同抖著身子醒來,夢裏開始漸漸出現從前的可怖場景。
為了不讓宇文夫人擔憂,對她隻說是不小心感染風寒,整日整夜睡不好覺而已。
宇文夫人病情愈發重了,連床都下不來。
是而宇文府多日閉門謝客。
終於在三日前,仙仙三人從下人們口中得知,周甲下葬了。
宮裏的藏姬一夜之間頭發盡數白了,整個人仿佛蒼老了幾十歲。
央皇帝亦是悲痛萬分,他年輕時也是曾有十幾個兒女的人,誰知到了晚年,隻剩下四個兒子,其他兒女不是夭折便是遭遇各種意外離世。
按著國師的算法,他命中兒女緣稀薄,需得用最簡致的名字捆綁住兒女,方可解掉這煞氣。
於是自此宮內出生的孩子,不論男女,皆用甲乙丙丁排序。
隻是他年紀漸大,在那事兒上力不從心,拖了幾年,宮內隻出生四個孩子,分別就是如今長大的四位王爺。
“皇上痛失愛子,心中定然悲憤萬分,你這時再去糾結大王爺生前之事,又作何意義?”
一名官員拉住憤憤不平的同伴,一臉不可思議。
皇上正在悲痛之中,這時去訴說大王爺的生平惡事,豈不是火上澆油?
那官員一臉的剛正不阿,凜然之氣自心而生。
他目視前方:“今日便是為大王爺陪葬,我也要將他從前所作所為,盡數告知皇上,皇上斷不可封他諡號為‘良’啊!”
又一人站出來道:“大王爺殘害讀書人,隻因那人無意中曾說大王爺寫的詩詞不過爾爾。
不過就是詩書禮義經上的口語之爭,大王爺便趁夜深人靜,人人不備之時要了人家性命,這是何等的殘暴不仁?”
不少知情官員跟著點頭。
又有一綠袍官員道:“若隻是趁著大王爺突然逝去,出來詆毀大王爺便也罷了,可如今證據榜上釘釘,許多民間百姓亦有言論,若是真能查明還大王爺一個公道,倒也是好事,隻可惜,唉——恐怕無法翻盤呀!”
官員們心思沉重,議論間,很快到了上朝的時間,此番朝堂議會,自是各有紛紜。
為大王爺作證其身性純良,生平一直清廉奉公值守的有之。
擺出證據,證明大王爺殘害讀書人有之。
護住大王爺的身後清白,以便來日再扶持藏姬親屬的亦有之。
總之言論各有千秋,直接把央皇帝氣昏倒了。
事情突然沒了著落,皇帝都倒下了,誰還敢明裏暗裏地再次諷刺?
大王爺人已死了,化為灰土。
便是再怎麽彌補讀書人的親屬,也挽不回一條性命了。
早朝散後,消息傳到京中各府各院。
仙仙幾人也很快得知了消息。
“這麽說,大王爺表裏不一,早在民間便有端倪。”仙仙披著一條白狐披風,臉色依舊是慘白,毫無血色。
但她今日精神好了不少,因此聽下人稟報。從外頭聽來的消息時,神情若有所思,瞧著比往日好了許多。
小丫鬟見她還能聽下去,這才繼續告知道:“小姐,聽說不光隻是那京郊莊外的一個讀書人,還有蘇杭府的、南瓊府的,好多好多人都曾經遭過大王爺的毒手呢。”
小丫鬟臉上帶了遺憾的表情,皺皺眉,又努努嘴,語氣裏滿是遺憾不甘:“那可是讀書人啊!家裏祖祖輩輩不知要花多少元錢才能供出來一個讀書人,甚至是三代人的希望,就這麽被大王爺害了。唉,真是可憐。”
這話學的有模有樣,可仙仙三人這回是怎麽也不能被她的頑皮話逗笑了。
是啊,多可悲可歎呢。
大王爺之死塵埃落定,但死因仍舊不明,皇帝派了無數太醫、官兵去查,仍舊沒個結果。
皇帝自己也病倒了,自是。將大部分注意力轉移到了皇帝的身上,大王爺那邊的調查暫時鬆懈了許多。
小丫鬟走後,仙仙又習慣性緊張了起來:“墨墨,白白,我是不是膽子太小了?我……我真害怕會被查出來。”
墨墨給她攏了攏披風衣領,寬慰道:“仙仙,咱們就當什麽也不知道,畢竟大王爺在參與了宇文大人的壽宴後,又去了那麽多別的地方,誰知道他究竟是在哪兒造的謠呢,更何況後宮裏想要害他的人多了去了,就讓他們互相猜忌,互相懷疑去吧。”
白白眨眨眼,給仙仙喂了口蜂蜜溫水:“仙仙,你最近真的太焦慮了,我跟墨墨之前也動過手呢……那滋味真是不好受,可是他們對我們預謀不軌在先的,所以咱們反擊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你隻是還沒過去心裏頭那道坎,等事情過去了,一切就會好起來的。”
仙仙怔怔盯著桌上的蜂蜜水,喃喃重複:“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真是最有用的安慰語。
到了中午,三人吃過午飯睡了一覺。
這次仙仙沒再發抖做噩夢,甚至在夢裏,她遇見了原主。
宇文仙對著這個後輩滿意的笑了笑,甚至朝她豎起大拇指說:“你做的真不錯,比當年的我勇敢多了,謝謝你幫我完成了心願,往後願你幸福。”
隨後,原主便消失在了仙仙的腦海裏。
白白和墨墨聽了她一番夢境回憶,齊齊怔愣了好一會兒。
“這麽說原主還有可能給我倆托夢咯?”
仙仙一個咯噔,嗔笑道:“白白,你這語氣真是嚇我一跳!”
墨墨直勾勾盯著仙仙:“也不是不可能啊,咱們或許還能跟原主交談呢。”
三人嘻嘻笑了一會,按照先前的約定,去赴李憐的約。
地點還是在民間小食。
李憐這次沒有做菜,而是當眾表演了一番茶藝,李憐的茶藝,從前在紅館也是數一數二的尖兒。
這次見她指間翻動,婉轉飛揚,茶水從一盞飛躍至另一盞裏,水珠竟絲毫不見灑落,便是濕意都不曾有之。
足見其功夫之深。
“想不到憐兒姐姐不僅廚藝好,便是這泡茶倒茶的功夫也是精彩出色,佩服佩服。”墨墨及其捧場,捧著臉蛋已經笑眯眯了。
早就從廣姝遞來的信件當中得知,她們三人總是形影不離的。
因此李憐也做好了一起接待三個人的準備。
在聽到墨墨這番話時,心中並沒有太大的起伏波瀾,畢竟這番話她已聽過無數遍。
白白的誇獎更能落到她心坎上:“這麽好的手藝,秀麗閣的眾人一定很喜歡吧。那扶公子呢?扶公子也是不是也很愛你這一口,我記得之前聽你說扶公子很愛吃你做的飯呢,那你的茶藝也一定很合他心意嘍!”
仙仙抿唇,眼神飛快略了李憐一眼。
李憐何曾不知那一眼的含義。
但她淡笑輕言,絲毫不接白白遞過來的話茬,隻感謝白白的深情誇讚,她很是受用。
喝過了茶,又嚐了幾道上回沒吃過的點心。
墨墨和白白就自覺出去尋樂子了。
仙仙被李憐邀著去了一間雅室。
這件也是紅幔帳飄風盈盈而落,吹得自帶有風情。
軟榻香被,精致的木雕窗紋,還有大氣山水屏風,便是屋子裏點的香,也是從西源府進貢來的上好香料。
一切布置,不似一般女子能享用得起的。
李憐自是瞧出來仙仙的疑惑。
但她隻是一貫的笑,麵上的優雅和高傲,在仙仙眼底,多少有些輕蔑的意味。
仙仙輕聲詢問:“憐兒姐姐,你這是將我帶到你的閨房來了?咱們隻是第二次相見,便將我帶至你的閨房,看來憐兒姐姐這是將我真心當做妹妹了。”
李憐笑出聲,聲音淩淩碎碎,多少有些刺耳。
可她用的音調綿軟可愛,聽在同身為女子的仙仙耳中,亦是絕美動聽的。
“仙仙……妹妹?”李憐捂嘴,“你這般喚我,要是讓扶公子知道了,我少不得挨人一頓揍呢。”
“扶公子自持大方,怎麽會揍你一個小女子?”
瞧她模樣就是不相信,李憐也不願多做解釋,扶尚罰她們罰的還少嗎?
唉,到底是金貴人,被人捧在手心裏,誰都愛她願意護著她。
哪裏懂得看她幫人的苦楚呢?
李憐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可不知道為什麽,一旦對上仙仙這般的天真女子,心中總是憤憤不平。
一種難言的悲傷感油然而生,明明她也不差,為何總要低人一等?
“這自是我的閨房,我心裏頭將你們三人共同當做妹妹了,可是嘴上總是不好將姐姐妹妹般的稱呼喚出口來,因此你還是一貫的叫我憐兒,我便叫你仙仙好了,你看如何?”
仙仙自是點頭,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這便好呀,我們三人的廚藝都不怎麽樣,如今有了憐兒你作陪,看來我們以後大有口福了。”
仙仙說得真誠可愛,但瞧在李憐眼底,就是怎麽看都怎麽不順眼,多多少少有點兒站在最高點上俯瞰人間的意味。
李憐輕笑:“自是有的,我生平最愛給人做飯了,就是不知你有沒有喝過一盞茶?”
仙仙問:“什麽茶?”
李憐笑得深刻,銅黑眼神直勾勾盯著仙仙,仿佛要望進她的心裏:“就是用薄荷熬製,加以雞蛋清、生薑水的茶啊。”
仙仙一顆心猛的下沉,如墜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