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萬奴深知其中利害,畏縮地向後退。

李未央恥笑一聲。

“孔大公子!”

“事情都做了,也不差這最後一筆了。”

“你以為,如果不簽押,我可能放你活著出去嗎?”

李未央的陰狠,權謀,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他幾乎算無遺策。

孔萬奴心知,從進入京兆府的那一刻,自己就被算的死死的。

他已經沒有了選擇的餘地。

孔萬奴頹然跌落在地。

與他一同掉落的還有那支朱筆。

孔萬奴宛如行屍走肉一樣,在供狀之上簽押上自己的大名。

李未央將狀紙收起,回身環顧著偌大的府衙。

“開衙門!”

“本公子還有事要做,就此告辭,諸位好自為之。”

他的背影漸遠去。

但是聲音縹緲如風,依舊從遠處飄來。

“把這裏收拾一下!”

“堂堂京兆府衙血腥至此,成何體統!”

當他背影消失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像被抽幹了靈魂一樣,頹然癱軟在地。

那血腥一幕的締造者竟然嫌棄血腥。

僥幸未死的眾人無不付費:魔鬼竟然嫌棄別人是魔鬼,天理何在!

此刻。

府衙之外,一眾平民還在圍觀。

當府衙大門關閉的那一刻,他們就已經意識到,要有大事發生。

可是,預料中的大事並未發生。

眾人舉目朝裏觀望的時候,隻見一眾府橫七豎八躺在地上,頹廢如鬼。

京兆府尹大人已經不知去向。

唯有堂前一汪殷紅的血肉,不知道是誰的。

寂靜的人群開始**。

嘈亂的驚呼聲漸起。

“奇了!府尹大人審案,每每雞飛狗跳,鬼哭狼嚎。要不活活打死個把人,案子不算完。可是這一次,怎麽如許文明?”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大人文明與否取決於賄銀多少。隻要錢給到位,府尹大人那也是謙謙君子,能動口就不動手。”

“啊呸!他也配叫君子?你這麽狼心狗肺,坑爹害妹,都比他像君子!”

“你他娘罵誰!”

……

城街深處,空**無人。

李未央踱步走在最前。

他的身後,遙遙跟著兩人。

一個是唐劍。

另一個則是剛剛喪子的老漢。

自從京兆府出來之後,他一直遙遙跟在後麵,默然無語。

直到此刻,李未央倏然止步。

老漢也如提線木偶一樣,同時停住。

他臉色陰沉,浮動著喪子的悲痛。

李未央緩緩轉身,意味深長地望向他。

“你不用跟著我。”

“我知道,你在等我兌現給你兒子報仇的承諾。”

“這件事我一定說到做到,但是不是現在。”

老漢默默的一點頭,表示理解。

“公子你是好人,大丈夫!”

“你的承諾,我信得過!”

說完,他猶如木頭立在那裏,依然沒有離去的意思。

唐劍不禁微一皺眉。

“君……子無戲言。”

“我家主人答應過的事,一定會做到。”

“你不走,還等什麽?”

老漢長舒一口氣,仿佛吐盡胸中鬱悶。

“等你們殺我!”

唐劍神色一愕。

李未央眉尖微挑,他隱隱意識到了什麽。

老漢繼續幽幽道。

“你們殺了京兆府尹,是滅門的大罪。”

“殺高升那隻貪狗的事,那些人都有份。這件事隻要你不說,他們這輩子都不敢提。”

“可是,我不一樣。我什麽都沒做。”

“現在,我是唯一可能泄漏秘密的人。”

“公子殺了我,這件事就永遠成為秘密,永世不會暴露。”

“您救了我全家,老漢死得其所。”

“我就求您一件事,一定要送孔萬奴下地獄。”

說完咕咚跪地,引頸待戮。

唐劍頓時詫異。

他料到老漢此來,一定有所求。

乞討!

報仇!

保命!

他預判了所有可能。

可是唯獨沒有想到,老漢竟然是來求死的。

李未央眸底一亮,驟然閃過一抹波光。

“至情!至義!至信!此人雖是底層,卻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君子!”

他心底瞬間閃念,不禁流露出一絲欽佩。

“如果滿朝文武都能像他一樣,我大乾又怎麽會被秦國欺壓淩辱,以至於冒出嫁後的醜聞!”

一瞬之間,李未央腦海之中閃過了那一張張貪婪、醜惡的群臣嘴臉。

“小民至信至義,群臣齷齪如妓。”

“大乾要想續命,這個朝堂須得經曆一場大清洗。”

“否則,國運遲早斷送在這群小人手裏!”

百轉千回,無數念頭在他心中湧動。

他的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一個大膽的決定。

革群臣之命!

送底層上位!

唯有如此,大乾才能強,天下才能靜。

沉默了移時,一個龐大的計劃在心中逐漸成型。

“要做非常之事須用非常之人。”

“眼前這個人正合我意!”

他眸中目光猶如磷火一樣,幽幽閃爍著,時而亮,時而滅。

整個過程當中,老漢都靜靜地跪在那裏,等候滅口。

由始至終,他都沒有想過逃離,甚至連頭都沒抬一下。

顯然,他心中赴死之意已決。

直到寂靜中傳來一聲長長的歎息。

李未央終於再度開口,“為了保密此事,你真的可以赴死?”

老漢沉聲回答道。

“公子救了我全家,為報恩,我不惜死。”

“公子可以為我兒報仇,為回報,我可以死。”

“公子做的事太大,時刻都有可能喪命。我一個小民,不一定能守得住秘密,為保險起見,我必須死!”

至信至義。

李未央越發欣賞此人。

他眉梢一聳,淡然問道:“剛才,我明明可以殺了孔萬奴,最後卻沒有動手。難道,你不怨。”

老漢長吐一口氣。

“怨,但是也不怨。”

“我當然想讓孔萬奴死。”

“可是,公子和我非親非故。在老漢危難之時伸出援手,保我全家性命。老漢已經感激不盡了。”

“至於孔萬奴的死活,我想過。公子既然敢殺京兆府尹,就不會在乎孔萬奴那條命。您沒這樣做,必然有您的理由。”

“我身賤位卑,沒資格去問您這麽做的真意。”

“但是公子親口說過,一定會讓孔萬奴死。”

“您的承諾,我信得過。”

說到此,他砰聲磕頭。

“公子,我死而無憾,您動手吧。”

唐劍緩緩亮出了長槍鋒刃。

撕裂空氣的聲音隱隱傳來。

就在此前,這支長槍收割了數個弓箭手的生命。

現在,即將收割他的。

聽到聲音,老漢狠狠挺直胸膛,揚起腦袋。

這樣可以更加方便長槍奪命。

刷的一聲。

長槍劃破空氣,刺到了麵前。

槍未到,長槍劍刃裹挾的殺氣就已然撕裂了老漢的喉頭。

鮮血瞬間迸射出來。

老漢一哽喉頭,準備待戮。

可是他等待良久,抵在喉嚨的槍頭卻始終都沒有刺下。

老漢在疑惑中緩緩睜開眼睛。

唐劍如一尊殺神兀立在他麵前。

可是此刻,那尊殺神身上沒有半點殺氣,反而隱隱露出一絲笑意。

其實就在動手之前,李未央已經示意,點到為止。

剛才的一切,不過是試探。

試探一下他的求死之前到底有多堅定。

老漢愕然轉頭,盯向李未央。

“公子,這是什麽意思?”

他不明白,唐劍為什麽會突然收手。

以此二人屠戮京兆尹的手段,絕然不是心慈手軟之輩。

李未央緩緩踱步到他麵前。

“任何人都可以下手殺你。”

“但是唯獨朕不行。”

“因為你是朕的子民。”

此話一出,老漢全身一顫。

一瞬間,他就覺得腦海裏麵嗡聲作響。

他再是底層,也知道“朕”代表著什麽。

“你……你是……”那一刻,他的聲音都在顫抖。

李未央緩緩將他拖起。

“朕就是大乾天子李未央。”

“朕自登基,殺人無數。但是他們每一個,都有該死之罪。”

“就連京兆府尹高升,同樣死有餘辜。”

“但是你不一樣。”

“你是大乾的子民,無辜蒙冤的百姓。”

“朕不會殺你,還要為你伸冤。”

“其實,以朕的身份,根本就無需滅口。”

“不要說隻是處置一個小小的貪官,放眼天下,就算我殺遍滿朝貪官墨吏,誰敢找朕報仇!”

此刻,老漢渾身熱血激**,心髒都幾乎炸裂。

堂堂天子就在他的麵前。

而且承諾,一定誅殺孔萬奴。

君無戲言!

天子讓他死。

閻王也不敢留。

老漢的雙手仍在狂抖。

渾身顫意不絕。

李未央給了他一個鎮定的眼神,悠悠問道:“你叫什麽?”

“孫仲謀!犬馬齒四十三!”老漢鏗鏘答道。

“孫仲謀?”李未央輕聲呢喃著,眼神之中充滿了玩味。

在現代文明時代,四十三歲正是砥柱之年。

可是眼前此人,皮膚黝黑,神態疲憊蒼老,仿佛半截身子入土的暮年老朽。

那一雙手仿佛鬆柏樹皮一樣,龜裂,幹枯。

“孫仲謀,朕聽聞你是匠戶出身,做什麽營生的?”李未央輕描淡寫,貌似問的無意,實則是在考慮,將此人收為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