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知道……”我撫著自己的額頭:“我隻覺得那聲音很熟悉,好像……好像在哪裏聽過……”

黎叔的眼神有一些猶豫。

“黎叔,你告訴我,燁煜和秦煌此刻到底在哪個方位?”

黎叔臉上的表情依然很痛苦。忽然,他狠狠的攥住我的胳膊,眼眸猙獰的看著我:“如果……如果你想害公子,我……我就算拚了這條老命,做鬼也不會饒了你……”

天地間早已分不清是什麽顏色,到處是彌漫的煙霧,數丈之內,辯不清人影。山頂聊聊幾人,此刻卻哀嚎遍野。更傳來山下同樣的嚎叫聲。一時間,整個初和大陸竟變成了人間煉獄。廝殺聲一片。

這到底是怎麽了?一個想坐擁天下的上位者,怎麽可能想殺盡自己所有的子民?這分明就是想毀滅整個大陸!這樣的作為,若不是與天地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怎會如此憤然發泄?

墨老子,他到底是誰?

我來不及去想其他,守護天邊的四大神獸早已和人間被琴音折磨的百姓一樣方寸大亂。一條青龍,一隻白虎,一隻朱雀,和一隻神龜,受驚了一般在空中騰飛毫無章法。似乎下一個它們的身體裏便會有某些東西轟然爆發,然後四散紛飛,屍骨不存。

那琴音……

念奴嬌,她本不是這樣殘忍的人。一身清貴無瑕,一身如玉姿質,到底是為了什麽,讓她變成了此刻般不擇手段,的殺人惡魔?

我沒有時間去考慮其他。眼眸堅定的看著黎叔,重重的點頭。

黎叔的手指深深的陷進我胳膊上的骨肉之中,我來不及唏噓,也容不得我分神。

黎叔在痛苦的呻吟之中,艱難道:“正東,公子……在……”

黎叔的話還沒有說完,我便豁然起身,向山下奔去。依稀聽到身後落軒的聲音:“姐姐……”

是姐姐,不是主子!

我回頭,看到落軒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試圖想和我一起走。但又重重的摔下去栽倒在地上,卻卻直直的伸向我。我一咬牙,狠狠回頭,絕然向山下奔去。

原來,燁煜是青龍。正東方,與天接壤的地方,那是初和大陸極東最苦寒的地方,常年冰雪不融,四季常冬。不毛之地,寸草不生。一旦燁煜墜落在那裏,茫茫冰山,便是屍骨不存。

我翻身上馬,策馬揚鞭,背朝西山紅日,向東方奔馳而去。

一路上,到處是哭聲,嚎叫聲,身體被撕裂的聲音,東西被撞倒砸碎的聲音。狗吠狼嚎,牛羊四處亂竄,混亂一片。有些人,忍受不了痛苦,竟然撞牆抹刀,自裁了事;有婦人不忍心看著懷中不滿周歲的嬰兒痛苦受罪,來不及去拿刀子,竟然生生將那小小的身體撕裂;有魁梧的壯漢被琴音噬腦之痛折磨,揮舞著大道,到處亂砍亂殺。方才竟然一刀下去,砍死了自己八十歲的老母。

有妙齡十八的少女,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愛郎被那魔音折磨而死,顫抖著手拿起路邊一個破舊不堪的酒壇,重重的摔碎的地上,撿起殘片,深深的紮進了自己的咽喉。但那水秀的雙眼,卻依然滿懷深情的看著和自己同葬一處的情郎。手,緩緩的握緊了他的手;有路邊衣衫襤褸,背影蹣跚的乞丐老婦,看著剛剛還在孝順乖巧的用他那黑漆漆的小手給自己喂飯的小孫子倒在了自己腳下,雙眼絕望的看著四周人間地獄,忽然仰頭長嘯:“天哪……你為何不公?為何不公?我們到底觸犯了什麽天規戒律……”

忽然馬兒口吐鮮血,前腿一軟,長嘯一聲,栽倒在地。這馬兒是出宮之時,黎叔在宮中找來的禦馬。四年前大越喝朝,恭賀燕國太子平安回宮,向燕國陛下進貢了十匹產自大越北疆呼和格勒草原上塔吉爾氏首領用了整整一生的時間,所研究配種出來的神馬。這種馬,日行萬裏,夜行千裏。又有靈性不管遇到什麽艱難險阻,都會死生護主。

所以從燕國皇宮到蒼玨山,一路馬不停蹄,其他的馬都支撐不住體力而累死。它卻安然。聽到從山頂傳來的魔音,它和其它的牲畜一樣腦漿沸騰,周身似有千萬把刀在淩遲,但它卻依然馱著我,踏過了一座座山河。此刻,它終於泣血而亡。

我扶著馬兒還在不停起伏的心髒,它瞪圓了眼睛,似乎在告訴我它再也沒有力氣馱著我去我想去的地方。直到全身冰冷下來,但依然還睜著雙眼。我的雙手,深深的陷進膝下的石縫中,忘記了生疼,忘記了自己雙手血肉模糊,忘記了此刻周身塵土,狼狽不堪。雙眼迷茫的看著東方那漸漸升起的朝陽,但心卻不迷茫!

燁,等我!

我並沒有立刻爬起來,而是定定的跪坐在原地,整理著思緒,沉思了良久。直到雙腿酸痛,眼神迷離。豁然起身間,眼前天地倒轉。幸好有人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腕。

那人是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眉骨高揚,頭發花白,散亂的用一隻桃木簪子胡亂插著,一身白衣,抓著我手時的姿極其悠揚。仙風道骨間,有一分山林野鶴之風。

說是在我即將跌倒之際扶我,不如說是試探。因為他和我一樣,聽著那魔音卻沒有任何反應。就在扶住我的那一刻,隨著一聲:“姑娘小心!”他的食指和無名指早就悄無聲息的搭上了我的腕脈。

我們各懷心思,看著對方,都是莫然一笑。

他笑,是因為看出了我的脈搏,一半的血統是不屬於這個時空。一笑間,將那驚起的發現遮掩在眉目之後。

我笑,是因為識破了他身份。魔音混世,隻有與墨老子有關的人才不會被魔音所控。而他這個年齡應當是墨老子三大弟子之一了。三弟子高寒,早在多年前逝於蒼玨山定,不知何因。二弟子逍遙子我是見過的。隻有大弟子薑琴,多年隱居山林,不問世事。但也不排除他是墨老子本人的可能。隻是此刻墨老子恐怕還沒有閑工夫在這大街之上轉悠。他反控執掌江山的上位者,要毀滅整個初和大陸,因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所以,他,是念奴嬌的師父,琴師薑琴,無疑!

“姑娘好智慧!”他鬆開我的手讚道。

我拱手微微欠身,行禮道:“先生好眼力!”

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含義深切。

他看著我一身狼狽不堪的樣子,再看看我身旁倒地無息的馬,了然問道:“姑娘,這是要去哪裏?”

我眼眸緊蹙:“‘四聖歸,天下一’這本就是一個傳言,但卻人人爭奪。如今便要李代桃僵,反倒被人利用。多年苦苦謀劃抵不過有人精心設計,暗中操控,反食其果。”我乎又想到什麽,那念奴嬌毀天滅地,用的正是琴音,墨老子是念奴嬌的師父,琴技一定不會比她差……“先生,可有解法?”

墨老子神態炯然,並沒有答我的話,而是看著正東邊的天際,雖然是白天,但天邊那騰空躥躍的蛟龍卻在茫茫混沌的煙霧之中清晰可見。薑琴嘴角帶著慈祥的笑容:“正東風雪大漠,乃苦寒之地,姑娘此行向東,艱難險阻。還是不去為好……”

我嘴角上揚,一抹微笑燦爛如陽,定定看著天際那淡白色的龍行:“無論有多艱險,我都得去!”

薑琴的眼神之中似有什麽莫名的東西閃過,指著街邊拴在一家客棧們口白馬:“既然如此,那匹馬就送給姑娘了,一路危險重重,姑娘可要當心!”

說完,還沒等我開口,拂袖流雲,早已離開。

他去的正是我來時的方向,蒼玨山!傳言,薑琴愛惜百姓,當年為了毀滅一曲能夠抵擋千軍萬馬的攝魂曲,不惜親手毀掉了自己最喜歡的琴。如今有他上蒼玨山,至少事情還有回轉的餘地。

我再次翻身上馬,依然行向目的地。薑琴的馬和別的馬不一樣,更不似我之前所騎的那匹馬。那琴音似乎對它也是一點危害都沒有。定是薑琴施了什麽手段。既然如此,那更不用擔心了。

一路星辰踏月,馬不停蹄的趕了三天三夜。最後在東部一個叫齊齊滄爾洲的地方停下。馬再也走不動了,極地寒冷,雪凍數層,淹沒了馬腿,很快沒有任何保護的馬腿便被凍僵了,馬兒臥在雪地裏再也不肯往前走一步。

我隻好下馬自己前行。雪漫過了我的膝蓋,一腳下去,不知深淺,向前一傾,又被栽倒。爬起來又往前走。

“燁……怎麽才能找到你……燁……”

茫茫大雪,天地混沌,一尺三寸之內看不見任何人影,一尺三寸之外不辨顏色。是雪,是魔音的混沌之氣。白色和紅色相間,一片茫然。

混亂的嚎叫聲還在,卻不是人的聲音,似乎是某種獸類。

忽然頭頂有什麽東西疾風閃過,一滴冰涼的東西滴到了我臉上,再一滴滴在了麵前的雪地上。血……是血……那血滴越來越急,越來越多……

是誰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