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一百零八

一百零八

皇帝陛下雖然也想在外頭多待幾天,但到底身不由己,第二天大早變返回了京城,趙誠謹可算鬆了口氣,發自內心地歡喜著把皇帝一行人送出了茶園。許攸這回沒露麵,找的借口是病了,麵聖不雅,皇帝聽說後倒也沒再追問,朝趙誠謹斜睨了一眼,似笑非笑。趙誠謹則眼觀鼻、鼻觀心,半點也不心虛,他甚至還跟皇帝陛下對視了一眼,笑了笑。

可是,等他把皇帝送走了,無比輕快地哼著小調回來的時候,阿初告訴他,“小雪姐姐說我們明天就回去了。”

“回去?”趙誠謹隻覺得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頓時就急了,“怎麽……怎麽忽然說要回去了?在這裏不好嗎,可是有誰怠慢了你們?”光顧著去伺候皇帝陛下去了,他跟小雪的感情一點進展都沒有,就這麽回去了,這一回……豈不是白來了。

阿初似乎也沒想到趙誠謹的反應會這麽大,愣了一會兒,才遲疑地小聲道:“我……我們出來得久了,所以才要回去,小順哥你別多想。再說,我也該回書院讀書了,出來這麽長時間,功課都拉下了。”

趙誠謹心裏頭堵得慌,偏偏阿初說得也有道理,“不是早跟你說了麽,讀書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茶園裏不是也有書,你若是有什麽地方看不懂,來問我就是,倒不必急著這幾日。那個……你騎馬不是都還沒學會嗎?”

他絞盡腦汁地想出各種理由來留人,但阿初卻始終麵露為難之色,“……是小雪姐姐要回去啦。”

趙誠謹立刻就沒說話了,臉上的表情有一些複雜,既失望又無奈,看得阿初心裏頭怪難過的,連話都不敢說了。他甚至覺得,小雪姐姐這樣忽然要回京,把趙誠謹一個人扔在茶園,好像是真的不厚道。

“我去跟你姐說。”趙誠謹幽幽地歎了口氣,朝阿初說道,說罷了卻有不動,擰著眉頭站在原地,猶豫不決的樣子。他一直覺得自己很沉得住氣,可最近這幾天,好像有點越來越慌亂了。明明兩個人的婚事都已經定下,他應該高興才對,可是一想到許攸的態度,趙誠謹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他一直以為,隻要他堅持對她好,總有一天,許攸會感動,會回應他的感情,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卻總是若即若離,雖然她也關心他,為他著想,可那種感情卻跟趙誠謹所要的不一樣。這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期待,慢慢地堆積起來,直到現在,他連自己也說不清那感情有多深沉,以至於他自己都有些扛不住了。

趙誠謹迷迷瞪瞪地飄進了許攸住的院子,才進門就瞧見小玉和小環在收拾行李,見他過來,二人慌忙見禮,而後又想到了什麽似的,各尋了借口躲出了院子。許攸在屋裏繡荷包,察覺到有人進屋,以為是小玉她們進來了,遂開口吩咐道:“小玉給我沏壺茶。”

屋裏沒有動靜,許攸意識到有些不對勁,皺著眉頭抬起頭來,瞅見趙誠謹橫在門口,也沒往心裏去,隨口打了聲招呼,道:“你來了呀。”然後,就沒別的話了。

趙誠謹胸口愈發地悶得厲害,低著頭在她身邊坐下,沉聲問:“阿初說你明天要回京?”

他聲音有些不對勁呢,許攸立刻就察覺到了,放下手裏的針線朝他看過來,關心地問:“你怎麽了?”見趙誠謹繃著臉不說話,許攸隱隱猜到了一些原因,遂小聲解釋道:“我出來得久了,總不好一直待在這裏。再說,阿初也要回去讀書了。”

她說話時兩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趙誠謹,黑色的眼睛裏盛滿了擔心,趙誠謹有些不自在,微微低頭,瞥見她紮得通紅的手指,一顆心頓時又柔軟起來。想一想,又覺得自己挺混蛋,如果小雪一直不能喜歡他,那也一定是因為他做得不夠好,這樣急吼吼地跑來找她,真是太失態了。

“明天走……也好,我們一起回去。”他頓了頓,有些不自在,“你說得對,我們出來得久了,是該回去了。”他咧嘴朝她笑了笑,目光又移到她手上,聲音一瞬間變得溫柔無比,“這荷包又不急,你慢慢來,別傷著了手。”

許攸見他的臉色忽然又變得正常了,心中有些訝異,但也沒說什麽,一如尋常地與他聊天。

中午時分,阿初才彎著腰,躡手躡腳地回來,進了屋,還不安地朝四周看了看,問:“姐,小順哥找你沒說什麽吧?”

“說什麽?”

“可是他早上的臉色都好難看!”阿初撫了撫胸口,後怕的樣子,“小順哥生氣的時候很可怕的。”

許攸擠出笑容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回城的路上還算太平,沒有大雨,也沒有破廟裏的大和尚,經過那座廟時,趙誠謹還特意讓車夫停下馬車下去看了看,但廟裏空無一人,那個大和尚早已不知道雲遊去何方了。但許攸卻又想起了那個大和尚說過的話,目光掃過趙誠謹腰間的舊荷包,若有所思。

回京後的日子很是單調乏味,阿初去了香山書院,茶壺和小綠都回了王府,趙誠謹也不像以前來得勤了,許攸除了偶爾做一做針線,就是跟著雪爹特意請來的一個嬤嬤學學規矩,生活相當地乏味。

這個時候許攸又會忍不住有些想念在茶園的日子,那樣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可是——好吧,許攸也覺得自己矯情,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會忍不住罵幾句,因為怕被孟老太太聽見,所以隻敢罵英語,嚇得小玉悄悄跟小環議論說她是不是中了什麽邪。

她為什麽要急著回京呢?有時候連許攸自己都有點說不清,真的是因為擔心阿初讀書的事,還是她對趙誠謹的關心越來越沒有招架之力?害怕自己真的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可是,他們明明都已經訂婚了,她這樣逃避,不是太作了嗎?

這麽多年以來,趙誠謹在她的心裏占據著各種重要位置,扮演著無法替代的重要角色,可愛貼心的小主人,懂事乖巧的小孩,甚至冷靜沉穩的少年郎,可是現在,這個新的角色卻讓許攸有些不自在。一想到將來他們要成親,甚至還會有小孩,許攸就覺得有點怪怪的。當然,就算成親的對象換了一個人,她也照樣不自在,甚至還會反感。

成親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但是,不管她想不想,願意不願意,這樁婚事還是如大多數人所期待的方向發展了下去。七月裏,因孟家獻茶有功,皇帝陛下賜了雪爹一個長寧伯的爵位,能世襲不能罔替,爵位不高不低,在京城中也並不怎麽打眼。但對孟家來說,卻是改換門庭的大事。

皇帝陛下顯然在今年的春茶中獲益不少,出手很是大方,賜了爵位不算,還賞了孟家一個大宅子,攏共有五進,院子套院子怕不是有近十個,孟老太太還玩笑說這家裏頭大的,恐怕近了院子要迷路。

八月份,瑞王府與孟家的婚事這才傳了出來,有皇帝陛下和瑞王爺在太後麵前說項,太後雖然嫌棄孟家門第有些低,但也順水推舟地答應了,私底下卻悄悄尋了趙誠謹進宮,說要給他挑幾個身家清白的側室。

“順哥兒你看這劉家七姑娘,模樣生得多好,這眉毛眼睛……”太後指著畫像上容月貌的小姑娘可勁兒地向趙誠謹推薦,“我問過了,這姑娘出身書香門第,知書達理,尤擅書法……”

趙誠謹頓時嫌惡地扭過頭去,“那大腦門多難看,不喜歡。”

瞧不上這個,還有別的,太後又讓宮人抱了一大堆畫像來,偏偏趙誠謹總能挑出毛病來,眼睛太小啊,太胖太瘦都是尋常借口,更奇葩的還有什麽臉是個歪的,牙齒難看之類,這但凡送進宮裏來的畫像,那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怎麽會有這麽多歪瓜裂棗,要真是個歪臉,老早就被打回去了。

太後到了這會兒哪裏還會不明白趙誠謹的意思,都被他氣笑了,伸手在他臉上揪了一把,沒好氣地道:“我這都是為了誰?你這小鬼還不領情。別以為祖母在宮裏頭就什麽也不曉得,那個孟家,說是什麽長寧伯,其實是你皇伯父新封的,之前就是個芝麻綠豆點的小官。京城裏那麽多的好姑娘你不挑,怎麽偏偏就挑中了這麽戶人家。那小姑娘就那麽好?”

趙誠謹臉上微微泛紅,“孫兒知道皇祖母都是為了孫兒好,可是,我心裏頭隻有她一個。她本就家世不高,進了門日後都恐怕被人笑話,若孫兒在往府裏頭納別的人,將來王府裏可就沒有清淨日子了。”

他說話時,臉上露出傷感又無奈的神情,太後立刻就想起瑞王府張側妃的事情來,頓時就明白他的顧慮,再也不好說什麽側妃庶妃的事了。待趙誠謹出了宮,太後想了想,終於還是賞了些東西給孟家。

連太後都表了態,這樁婚事基本上是塵埃落定了。

孟家的新宅子距離瑞王府遠了些,以前步行就能到,現在光是坐馬車就得兩刻鍾,加上皇帝最近忽然心血**把趙誠謹召去了金吾衛任職,雖然隻是個小小的羽林郎將,但一眾皇族侄甥中,有誰像他這樣十六七歲就開始辦差的,而且還是金吾衛這樣炙手可熱的崗位。

也正是因為這樣,趙誠謹往孟家就走得更少了,不說許攸,就連阿初都有些不習慣,忍不住悄悄與許攸道:“怎麽最近都不見小順哥?他有多久沒來了?我都有足足兩個月沒見他了!”

“十來天吧,”許攸頭也沒抬,好像一點也沒有把它當回事,“他忙著呢,已經當差了,怎麽還能像以前一樣說來就來。”說話時,她的手一抖,繡針刺破了食指,立刻滲出一滴血珠。

許攸明顯愣了一下,又飛快地用帕子把血擦掉,有些不安地起身在屋裏走了兩圈,仿佛隨口問:“你最近有聽到他的消息嗎?”事實上,她有近一個月沒見過趙誠謹了,上回他來的匆忙,隻跟孟老太太寒暄了幾句,在屋裏坐了不到十分鍾,許攸都還沒來得急趕到前院他就已經走了。

矯情!許攸又悄悄罵了自己一句。

“小雪姐姐,我們明天去靈山寺吧?”阿初難得有個假,實在不願意悶在府裏頭,“你以前不是也去過,聽小順哥說,你們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那裏。”

靈山寺,好像真的很多年沒有去過了。

許攸忽然想起了她做貓的時候,那會兒好像還沒有這麽多煩惱,雖然偶爾會有點精分,但是卻沒現在這麽矯情。有時候她都覺得自己討厭死了,甚至還會懷疑如果她不是救過趙誠謹,他真的會喜歡她?

這種懷疑原本隻是偶爾的一個念頭,但不知怎麽的,這個想法卻想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大,尤其是最近,也許是因為趙誠謹來得少了,這個念頭總是不斷地往她腦子裏鑽,折騰得她好幾個晚上都徹夜難眠。

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省得在家裏頭憋得久了,心眼也越來越小。

於是第二天早上,許攸便和阿初一起出了門。

靈山寺是京城附近最大的一座寺廟,京城裏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歡來這裏燒香拜佛,所以香火十分鼎盛,據說每月初一十五和佛誕日,通向寺廟的小路都堵得水泄不通。好在許攸她們來得早,一路過去倒也還順利。

給廟裏的菩薩們拜過後,阿初便拉著許攸要去爬山,又道:“我聽人說,站在靈山山頂可一覽京城全景,老早就想來了,可以一直不得空。今兒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定要爬上山頂才好。”

小玉有些擔心地勸道:“大少爺,這山可高了,您是男孩子興許能爬得上去,大小姐恐怕就不成了。到時候停在半山腰上,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可要怎麽得了?”她和小環以前都是在大戶人家伺候的,跟著從前的主人來過靈山,這種事她可不是頭一回見了。

阿初卻一點也不在意,“我姐可不是那些走幾步路就氣喘籲籲的千金小姐,她體力好著呢。對吧,小雪姐姐。”

許攸點頭,力壯山河地一揮手,“我們上山!”

丫鬟們見說服不了他們,也是沒轍,隻得硬著頭皮跟上去,心裏頭卻始終惴惴,生怕許攸走到半路就不肯動了,結果,她們姐弟倆硬是一口氣上了山頂。

果如阿初所說,屹立靈山山頂可一覽京城美景,尤其以城北的皇城尤為壯觀,宮殿高樓層層疊疊,琉璃瓦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真美啊——”阿初道。

許攸伸開雙臂感受獵獵的山風,深吸了一口氣,又朝空曠的山穀間亮了亮嗓子,“啊——”

阿初被她陡然的高聲嚇了一大跳,旋即又覺得挺好玩,於是也學著她的樣子,衝著山穀喊了幾聲。

“喊一喊,心裏頭倒是舒暢了。”阿初笑道,又伸了伸胳膊和腿,繞著山巔跑了幾圈,一會兒,又過來尋許攸說話,“這裏景色真美,我們早就該來的,下回叫上小順哥和平哥兒一起。唔,要不,把茶壺和小綠也帶上……”

“小順哥忙著呢,人家可不一定有空。”許攸涼涼地道。

“怎麽會沒空!”阿初高聲笑道:“隻要小雪姐姐下帖子請,小順哥再忙也能抽出空來。”他的話剛說完,眉頭忽然皺了皺,凝神看向不遠處的山腰,有些疑惑地低聲問許攸,“小雪姐姐,你看那是不是小順哥?”

許攸心裏陡然顫了一顫,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山腰的棧道上果然有一行人在不急不慢地往上走,因離得並不遠,憑著她的眼力,很清楚地能看清來人的相貌。

那是一群年輕的貴族男女,衣著華貴,仆從成群,趙誠謹就在最前頭,一邊走還一邊與身畔的年輕女子說說笑笑,狀似歡喜。

許攸腦子裏忽然轟了一下,也不知心裏頭怎麽想的,她竟然立刻把腦袋縮了回來,轉過身,道:“我們……從別的路下山。”

“啊——”阿初頓時就愣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家裏的事情太多,一回來就各種卡文,從中午一直坐到晚上才寫了這麽些,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