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父搖了搖頭,“謝夫人美意!活著就圖個平平淡淡,在這也住了一陣子了,該見到的也差不多見到了,”鍾父和鍾母相視一眼,“我們現在最牽掛的還是隆兒的婚事!”

“父親!”鍾隆略帶不滿的說道。

鍾母笑道,“隆兒啊,都這麽大年紀了,不管怎樣,我和你爹還等著抱孫子呢!”

“莫要再提此事!”鍾隆正色道。

看到鍾隆似乎有些生氣了,鍾家父母便沒再說話。

送走了鍾家父母,沈凝雪和鍾隆回到了院內。兩人麵對麵坐在石桌旁,兩杯茶幽幽的飄著熱氣。

這一刻,鍾隆竟沉默了,沈凝雪一直以來當他是個話嘮,今天的安靜讓她很不適應。

看著鍾隆悶悶的模樣,沈凝雪試探性的問道,“後悔讓秀兒姐姐嫁人了?”

鍾隆低著頭,搖了搖頭,“不後悔,秀兒本就不會一直陪在我的身邊,而我又不能因為自身原因耽誤了她。”

沈凝雪看向鍾隆,輕聲道,“我認為,你做了個很對的決定,以後秀兒姐姐會感謝你的,可能你們現在會非常的舍不得對方,但終究有一天你們是要分開的。倒是你,怎麽還不考慮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如果是我能辦到的,我一定幫忙!”

鍾隆淡淡一笑,“你倒還真是熱心,隻要秀兒能幸福我就無所遺憾了。”

“你就放心吧!秀兒在府上一定能好好的,再說了,不是還有我在嗎?”沈凝雪保證著,“就憑你和逸臣的交情,那邊也是你的家!”

“現在已經稱呼王爺為‘逸臣’了啊!”鍾隆低聲道,心中的失落難以言喻,他不該有非分之想的,但為什麽心裏就這麽不好受呢?

沈凝雪的粗神經可沒看出來鍾隆在想什麽,傻“嗬嗬”笑道,“是啊,這個,這不是親近嘛?”

鍾隆靜靜地看著沈沫,淡然一笑,“親近了好啊!”

沈凝雪突然端坐起來嗎,衝著鍾隆甜甜一笑,“鍾公子,大喜的日子別拉著一張臉好不好?來,笑一個!”沈凝雪說著伸出兩個食指,在他的嘴角推出一個弧度。

鍾隆被沈沫逗樂了,順勢笑了起來,“你呀你,究竟什麽時候才能長大?這人活著哪裏有那麽多開心的時候,想哭的時候就要哭,想笑的時候就要笑才對,天天笑嗬嗬的,隻能是愚人!”

沈凝雪的笑容忽然僵住,扁扁小嘴,仿佛馬上就要哭出來了,“難道我是愚人?”

鍾隆伸手輕撫她的腦袋,“當然不是,你在我心中是非常聰明的!”

沈凝雪才不信,悶悶不樂的坐回座位上,嘟起嘴,斜著眼睛睨著鍾隆,“剛剛說的才是你的心裏話吧?原來在你心裏我是愚人!”扯著衣袖隻露出來一雙大眼,一眨一眨的,十分可憐。

鍾隆見勢不妙急忙勸慰,“是我說錯話了,你一點也不愚,一點也不!是我愚,是我笨,好了吧?”

見鍾隆慌慌張張的樣子,沈凝雪毫無形象的哈哈大笑起來,“看你慌亂的,原本以為你是個對什麽都不在意的木頭人,現在看來,好像也和我差不多!這笑呢,要對著對的人笑,哭呢,不是什麽時候都適合哭!”

鍾隆拍手稱讚,“說得好!我也不是什麽都不在意的,隻是我在意的,你不知道!”

一聽這話,沈凝雪好奇的張大了雙眼,盯著鍾隆,期待著從他的臉上看出端倪,“那你在意的是什麽?除了秀兒姐姐家中父母親,還有成天擺弄的藥材,說來聽聽?”

鍾隆沒有回答,隻是淡淡的一笑。

“我有些累了,夫人快些回府上吧!”鍾隆道。

沈凝雪再次扁扁嘴,“你趕我走,我再也不來找你玩了,嗚嗚……”說完,沈凝雪一邊裝哭,一邊偷偷看著鍾隆的神情,很可惜,鍾隆並沒有上當,沈凝雪頑皮的吐吐舌頭,“切,沒勁兒!”

說完,沈凝雪由紫雲陪著回了王府。

看著沈凝雪離開的身影,鍾隆合上大門,後背倚著門,眼睛看著地麵,“看來,你是真的不明白,不明白也好,想的事情少,煩惱也會少吧……”

時光荏苒,鍾隆也年近半百,但身體還算結實,文瑞已經長成大小夥子了,跟著鍾隆學習,醫術不斷提升。

這天夜裏,晚楓忽然派人過來,說是沈凝雪病重,急需請鍾隆過去瞧一瞧。

鍾隆知道,沈凝雪的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生離死別終有一天,但他沒想到這個時候會來得這樣快,這樣突然。

等鍾隆趕到的時候,隻見沈凝雪正躺在**,一動不動。

鍾隆湊到沈凝雪的耳邊喚道,“夫人,夫人!”

一連喊了好幾聲,沈凝雪終於有了一點點反應,低聲的“嗯”了一聲,輕微的動了動身子,又沒了聲響。

“今天發生了何事?”鍾隆問道。

“母親好多天前一直吵著要去月神殿看看,趁著今日陽光正盛,我便背著母親去了,在月神殿裏的時候還好好的,路上也和我說了很多話,沒想到回來的時候,回來的時候就……”說著,晚楓眼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側過臉去,輕輕拭去了淚水。

鍾隆診了一下沈凝雪的脈,他隻是坐在床邊,什麽也不說,大家從鍾隆的神情中已經知曉了答案。

晚楓還是不死心,堅持問道,“叔伯,母親她,還有救嗎?”

鍾隆沉默了一陣,擺了擺手,“去準備準備吧,要讓夫人走的體麵才好!”

晚楓含著淚走了出去,待到所有人都出去了,屋內便隻剩下了他和沈凝雪。

鍾隆靜靜地看著沈凝雪,曾經,這張臉上充滿笑容,那笑容是他見過最美的笑容,他如何也不肯忘記那些一起走過的日子,不肯丟下所有有她在的記憶。

人生最令人痛苦的,莫過於早年一同玩耍的小夥伴們隨著時間紛紛離去,最後隻剩下滿是回憶的自己。

鍾隆伸出手來,輕輕拉起沈凝雪的手,她變得好瘦,看著讓人心好疼。

這是鍾隆第一次敢這麽大膽,恐怕這也將是最後一次。

有一種感情無關風月,卻也是一生相伴。

鍾隆緊緊地握著沈凝雪的雙手,臉頰在她的手上輕輕磨蹭,“我真的不曾想過會有這麽一天,你在這裏躺著,而我卻在這裏守著你,我寧願那個先走的人,是我。還記得嗎?那時候,你問我為何不成親,我想現在終於可以告訴你答案了,我愛的人已經嫁人了,而那個人,就是你,我今後不會再愛其他人,直到永遠……”

鍾隆低聲說著,仿佛沈凝雪可以聽得到。

良久,沈凝雪緩緩張開雙眼,對著鍾隆淡淡一笑,“好久不見啊,文瑞……”

“凝雪,我是鍾隆啊,你呀,怎麽還是這樣頑皮,什麽時候才能改改?”鍾隆嗔怪道。

許是聽懂了鍾隆的話,沈凝雪淡淡一笑,“哈哈,這都被你發現了,你怎麽就這麽聰明?有些話今天不說,恐怕以後都沒機會說了……”沈凝雪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呼吸繼續說道,“我其實早就知道了,隻是不說罷了,‘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係在紅羅襦。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裏。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節婦吟•寄東平李司空師道》唐•張籍)’”

鍾隆先是有些吃驚,繼而目光溫柔地看著沈凝雪,“也罷,現在說,也好……”鍾隆閉上雙眼,輕柔的放開了沈沫的手,出門叫來了晚楓。

這夜,沈凝雪永遠的離開了,盡管說她明白鍾隆的心意,但在彌留之際口中喊著的依舊是“逸臣”……

“爹,起風了,進屋吧,外麵風大!”文瑞端來一壺熱茶,將帶來的外套輕輕的披在了鍾隆的肩上。

鍾隆回神,看了一看文瑞,溫柔的笑了笑,“再等等,再等等吧!”

“還在想念沈夫人?”文瑞將熱茶遞到鍾隆手中,坐在鍾隆身旁,細心地給他緊了緊領口。

鍾隆終於點了點頭,這麽多次的詢問,鍾隆卻是第一次承認。

“和我講講,沈夫人在您心中是怎樣的?”文瑞問道。

“凝雪她,是個極為特別的人,盡管她看起來是一介弱女子,但她知道很多我先前所沒聽說過的事,我第一次見到她是那次她受傷的時候,所以說,我的心動並非因她的相貌。她笑起來可以像個孩子,天真爛漫,沒心沒肺;她哭起來會讓人格外的揪心,恨不得陪她一同哭;她堅韌不拔,想要做的事情,不管多困難,她都會去做;她用情專一,一生隻鍾愛逸臣一人……”緩緩的說著,鍾隆極盡所能的說著沈凝雪的優點,她有好多好多的優點,仿似怎麽說也說不完。

“爹,若是您當時先見到了沈夫人,現在會是怎樣的光景?”文瑞問道。

“這是不可能的……”

“爹,這是假設,想想嘛!”

鍾隆想了想,“如果先見到她的話,她可能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子,陪著我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空閑時上山采藥,忙碌時一同研磨藥材,她會為我拭去額上的汗珠,我會親昵的親吻她的臉頰……”

“為何會是這樣?為何與現在大有不同?”文瑞不理解了。

鍾隆靜靜地說道,“環境造就人,亂世出英才,盡管人人都說‘我命由我不由天’,隻有經曆過的人才能知道命運的離奇,造化的弄人。因為凝雪嫁給了逸臣,家中麻煩不斷,凝雪受傷,這才促成了我倆的相見,如果凝雪不和逸臣在一起,她又哪裏能經曆那些起起落落,按照我的性子,再多的凝雪遇到了我,恐怕都會和秦雨萱一樣被我拒絕,這一切的一切,我不過是順路受了一點點恩惠罷了!”

世上有兩種浪漫的感情,一種是相濡以沫,一種是相忘於江湖,其實,還有一種情感,純潔至極,它無關風月,卻又相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