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晚風習習,彎月高懸。

將軍府。

席傲天書房。

“你不用看著我了,茲事體大,我是不會與你說的。”

坐於梨花木上的席傲天看著一直杵在這裏賴著不走的席心緲一錘定音,這句話,席心緲從老爹回來後她第一次踏進這個書房起,他就孜孜不倦的重複著。

他說的不累她聽都挺累了,她的表現就這麽的明顯?

“我的耳朵快要起繭了,”煞有其事的摳口耳道,樣子欠抽至極,“你哪隻耳朵聽見我要你告訴我你跟皇帝之間的那點破事?”

無賴般的聳聳肩,挑起胸前的一綹發絲想要從中找出分叉,似乎那就已經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可是嘴裏說出的話又不是那麽回事。

“老頭,曆來帝王將士,這其中的關係牽扯我雖沒有深入,卻不代表我不明白,局勢已亂,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齊帝找你回宮是想壓製蠢蠢欲動的多方勢力?你以為我真不知道這其中牽扯的已經不僅僅是以太子和七皇子雙方之間的爭權奪勢,而是牽連甚廣的整個朝堂?牽一發而動全身,這個道理,我懂。你那點小心思,還是早點收起來吧,我想知道的事我自有打探的辦法。”

“哼,”擺明不吃她那一套,“丫頭,你懂又如何?你明知天威難測還不是任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前幾個月的觸怒龍顏差點惹來殺身之禍你以為我就不知道了?”

不說還好,一說席傲天就真來氣,這個丫頭,脾氣倔的跟什麽似的,平日在府裏狂妄自大也就算了,居然連當今皇上也不放在眼裏,什麽‘血洗皇宮’,這是一個大臣之女該說的話嗎?

還好皇上有著多方的顧慮格外的網開一麵,不然等待整個席府的,那將是什麽樣的下場?

本是有些生氣的瞪著一臉不在意的席心緲,可看著看著,略顯混沌的眼裏的影像又有了重疊,這是她的女兒啊!

“丫頭啊,我老了,”席傲天長長的歎息,其中夾雜著太多的滄桑與無奈,“我知道你心中有著一份世人都難以逾越的溝壑,這份驕傲為父欣賞,但是同時我也擔心,你這樣的秉性,終究是難容於一個帝王統治下的天下啊。”

席心緲終是停下手中的活計,向著那道已顯得蒼老的聲源望去,一別數月,他的耳邊的鬢發竟已是銀白如霜,比上次看去的範圍更廣,冷硬的臉上顯現出歲月深深的刻痕,眼角的皺紋不知何時又爬上了幾條。在沙場上如鷹般銳利的雙眸如今在看向自己的時候早已溢滿了一個父親才有的慈愛與擔憂。

心下不甚感觸,她叫了他這麽多年的老頭,殊不知老頭真的已經是老了,如今猛的一視,才恍覺歲月如風。

時光飛逝無情,卻也公平,至少,因為時間的流逝,她的老爹,理解了她的驕傲,她的原則,她的……

“老爹,你說的我都明白,你的擔憂我也知曉。”席心緲緩緩的吐出一口氣,與之平視,目光不閃不避,那是拋卻了輩分之外的平等,兩個人,不覺任何不妥。

“你放心,沒有把握的事我不會冒險,我也不會讓整個席府因為我而犯險的。隻是這次變故,不同於我上次,非同小可。齊帝對你臨危受命,你的出現的確可以震懾隱於暗處的勢力,壓製一時的**,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齊帝的這個做法,也是將你推向了風口浪尖,稍有不慎等待你的便是萬劫不複。君心莫測,齊帝更是反複無常,貶斥在前,召回在後,其中的用意,我不相信你會不明白。”

黝黑的瞳仁閃耀著洞悉的透徹,有些事一旦置身世外以一個局外人的角度來看,其實一切都很簡單,怎麽會看不清?

“哎----”

聽得自己女兒的分析,席傲天仿佛一下子癱軟下來,麵容上是說不出的疲憊與那隱晦的悲哀。

他何嚐不明白,皇上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對自己漸生嫌隙,表麵上他依舊是那個朝堂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得力寵臣,可是誰知,他與皇上的距離,已經漸行漸遠。

他再也不是當初豪情滿誌的帝王了,而是隨著歲月的推移,皇上逐漸變的身為一個帝王該有的深沉與多疑。到如今,卻是真正的成了一個孤家寡人!

這樣的改變,是預料中的正常發展,卻是出乎意料的叫人感傷,想他席傲天年少時便助這大齊立下赫赫戰功,馳騁沙場,滿腔忠誠報效國家,卻是落得被自己的君主擺在一個信不得、殺不得的尷尬位置。怎不讓人滿心蒼涼、悲痍?

可是丫頭,你還是不明白啊,有些事,有些追求,有些信念,並不能因為一個帝王的舉動就能放棄的了的啊!

閉上眼,眼瞼劇烈的顫抖,似在進行著激烈的鬥爭,最後,睜開,是已經收拾好的情緒,還有那無論如何也隱藏不了的痛心。

席傲天鬆開了緊握發白的拳頭,在進行一場激烈的內心掙紮後更顯幾分憔悴,“我永遠是大齊的將軍,這一點永遠也不可能改變,而我,也會永遠的忠於自己的國家,忠於大齊。而今局勢動**,正是需要我的時候,怎能退卻?”

“好吧,這是你的選擇,我不會幹涉,一切的後果自己承擔起就好。”

席心緲自知多說無益,彎起嘴角,有些自嘲。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自是希望老頭能按照她的意思在這場亂流中急流勇退,果斷抽身,隻是這畢竟也是她的一廂情願而已。

很明顯,老頭不願意,很不願意,及其的不願意。他說,忠於國家,忠於大齊。這份使命感她阻斷不了。她知道他說這話的意思是已經對齊帝失望,但那並不代表他對整個大齊失望,齊帝是齊帝,大齊卻是大齊,不可相提並論。

她知道的,也是理解的。罷了,隨他吧,大不了自己多費一些心力再罩著點她家這個固執的老頭,誰叫他是老頭,她的老頭呢!

席心緲也是一個幹脆的人,一次勸阻無效想要她再一次的重複幾乎是不可能的,在她看來,規勸,她會,但是不強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與選擇,正如她不喜歡別人幹涉自己的事情一樣,對於別人,她也總能設身處地的換位思考,也正是這樣,她才能做到如此的理智,冷靜,甚至在外人看來,那是一種冷血、無情、殘酷。

可是,誰在乎呢!她一向問心無愧,也從來不需要向誰交代什麽。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真的撐不住的時候就認老吧,”席心緲起身扭扭腰,姿態慵懶隨意,走到門口停下,看著外麵幽深的夜色,牽起嘴角,“因為,席心緲除了是你席傲天的女兒外,更是一個可以撐起整片天的強者!”踏著地上寒霜月華,離走之前她留下這樣的話給屋內的老人。

席傲天反複默念著她的話,倏地一笑,一掃剛剛的壓抑與悲愴,豁然開朗,視線停留在那扇門上,眼裏有著欣慰與自豪,“我當然知道你不是一個弱者,從來都不是。”眼神放空,喃喃道:“淑兒,這便是我們的女兒啊,你在天上看到了嗎?”

天上,月色正濃……

七皇子府。

話說齊澈那日接到一個神秘黑衣人的信條後便追蹤出去,可是最後還是被他給逃脫了,事有蹊蹺,當下他又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了那張紙條帶來的內容上。

“官道掩人目,正主在無人。”

他半閉著眼揣摩著這十個字的含義,這前半句話還好理解,是指齊景熏選官道出巡應該是個障眼法,實際上恐怕早已經金蟬脫殼,可是後麵的這句話應該是說他在哪裏的吧,無人?有這個地方嗎?還是它代表的根本就不是一個地名?

他剛剛在地圖上翻查了一下,根本就沒有一個叫無人的地方,還是情況有誤,這個神秘人是敵是友他現在也分不清楚,如何就斷定他一定是助自己而來的?說不定,這本身就是一場騙局?

食指不急不緩的敲擊著桌麵,“無---人--,無---人—”他極慢的說著,兀的一睜眼,腦海裏有一道白光閃電似的閃過,猛的起身重新靠近那鋪展著地圖的案桌邊,搜尋著那腦海中刹那閃現的那個詞。

沒錯,果真是那樣!看著位處於離鎮德鎮西北邊地一個地方,“無回鎮”三個字映入他的眼簾,他以前曾偶然聽人說的無回鎮的事跡,知道它早前還有一個名字就是叫無人鎮,時過境遷,這幾乎被塵封的記憶差點被他給抹去,如今卻是倏地想起,怎不叫他欣喜?

可是又馬上的,齊澈眼裏的喜悅瞬間被疑慮取代:誠如他剛剛猜想的那般,他不知道神秘人的身份,更不清楚他的真正意圖,無論他的目的如何齊澈都不能不防。若是真心相助,為何不以真麵目示人?若是別有用心,恐怕後果更為嚴重。

一時之間,他猶豫了,看著地圖上的三個字,眸底神色更加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