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桐是周一下午到的。

這一回娘倆過來, 是賀文易的司機送過來的。

順帶著還捎過來幾簍子去年蟹塘的存蟹。冬春兩季吃,緊俏也圖個嘴鮮。

疏桐來前,開顏就說讓周乘既這個新任姑爺請她們吃飯。眼巴前,疏桐就順勢張羅, 就叫乘既先生在家裏請吧, 我帶的螃蟹正好當添個菜。

曲開顏聞訊回來, 沒等到賀文易的司機幫忙她們把螃蟹拿進來呢,大小姐脾氣家家的,“請什麽飯啊,吃人嘴短不知道啊, 你要吃我請你就是了。”

邊上的薑疏桐一聽有點懵, 賀衝兒最愛來娘娘這裏了, 一進門鞋一蹬,撒丫子往樓上兒童房裏紮。

“幹嘛,吵架了?”疏桐連忙問。

曲開顏嘴硬, “吵架還新鮮嘛, 分手我都不當回事的。”

對麵的疏桐臉上一噎, 幹脆順著一身反骨的大小姐,“嗯,也差不多到時候了。”

“什麽到時候啊?”曲開顏一聽這話怪怪的, 兩條眉毛都擰起來了。

疏桐最曉得怎麽對付傲嬌鬼了, “分手啊。其實你這回算是長的了, 我都有點膩歪了。”

曲開顏嘴巴長得雞蛋大,啊嗚兩下, 也沒說得出什麽名堂。最後, 冷切切地,“你盼我點好, 好不好。我這才談多久啊。”

“什麽叫好。曲小姐的人生格言不是向來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麽。”疏桐反其道而行,說既然蹭不到便宜飯,那就還是自己來吧。自力更生才是王道。

又說,她這回來是見個老同學,要開顏沒事的話,幫忙帶兩天賀衝兒好不好?

曲小姐才不高興當奶母子,攢了一肚子傾訴欲,“喂,你真假的,你真不聽我說說啊。”

結果就是,疏桐忙晚飯的一程。開顏追著她說了一路……

周日白天一段,在父母別墅一段,包含一些細節,然後回到這裏。

周乘既把出門采買的那些,一應歸置到位,包括曲開顏喜歡的那個壁畫音箱,都拿出他那專業看產品水平的眼力給她擱置妥當了。

他忙這些的時候,曲開顏隻在一樓沙發上葛優躺、刷手機。

其實,周乘既在問她晚上吃什麽前,曲開顏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她也知道,她執意問他過去,說與不說,彼此都不會有什麽好臉色的。

易地而處,他來問她的那些過去,她細細展開,他不痛快也是必然的。

她就是氣有人參與他的人生那麽多,那麽早。

然則,曲開顏刷新朋友圈的時候,看到了陳心扉的一條最新動態,不偏不倚,小公主曬了她今日的購物新得,同款壁畫音箱。

曲開顏頓時心中窩火。也恨不得把她的那個,摔得粉粉碎。

周乘既就是這個時機過來的,他明明是來求和的,問她,晚上想吃什麽?

曲開顏輕飄飄瞥一眼站在沙發背後的人,不鹹不淡,“不餓。”

“好了,我不對。你今天情緒消耗得多,不該和你爭一時長短,你說什麽便什麽罷,但別為難自己的身體,好不好?”周乘既誠懇求和,堅持問她想吃什麽,出去吃、在家裏吃都可以。另外,他有事想和她商量一下。

曲開顏聽他這好端端的口吻,到底心軟了下來,隻黏糊糊地躺在沙發上不動,問他什麽。

周乘既這才從沙發後頭撐手邁腿跨到沙發上,他人高馬大地,曲開顏躺的地方即刻陷下去般地。

躺著的人即刻也跟著心思鬆弛起來。

豈料,跨越過來的人,認真拖她坐起來。先反省自己,說剛才在她父母別墅裏很不該,但是,“開顏,我還是有點擔心。”周乘既沒有撇責任到她身上,隻嚴陣的歉意,畢竟她再撒嬌癡纏,理智破防的主觀意誌是他自己。

曲開顏聽懂了他的意思,“我不想吃藥。而且你不必擔心,不會的。我的安全期很準,從來沒有中過。”

最後一句,曲開顏說完,自己也後悔了。

偏偏對麵的周乘既麵上比她本尊還冷靜得多,但他沉默了好久。

沉默之後,他稍微調侃的口吻,“嗯,該罰我吃一顆。開顏,我還是得認真跟你說一句對不起。說保證的話太傻帽了,但我真心希望不再發生第二次。”周乘既說完,便丟開了她的手。

曲開顏這個急性子檔口,哪裏消化得掉他這些所謂的君子懺悔。一心隻覺得他冷漠,“周乘既,你這麽怕擔責任嗎?”

走開兩步的人霍然回首來,“怕?不存在。曲開顏,隻要你不嫌棄你下嫁,我保證傾盡所有娶你。”

“……”

周乘既再一次又傻帽保證了回,他幹脆一次性給她說明白了,“開顏,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麽那麽傻帽地跟你交代我的過去嗎?”

“因為我知道你在你說的那幅丹青麵前受過怎樣的傷害,我不想騙你,哪怕一個字。”

“可是事實證明,有時候,我們就得適當的謊言來蒙騙自己。”

“你說我怕擔責任,不,我不怕擔責,我現在宣布要結婚生子,家裏那頭估計能高興幾個晚上睡不著。但別人的開心與傷心關我什麽事,我隻怕我們一時被熱血騙了,你懂嗎?”

周乘既的向來的談判話術,三句定調性。人在爭執裏,三個回合,還要糾纏的話,就得各自退回陣營冷靜一下了。

因為後頭的話,絕不會好聽,甚至傷到麵子及裏子。

晚上一棟樓的低氣壓,曲開顏收到疏桐要過來的消息,周乘既那頭,即便曲開顏口口聲聲不餓不吃,他還是給她準備了些適合液斷胃口的山藥排骨湯。

盛出來,也不管大小姐吃不吃。

曲開顏到底還是來喝湯了,也很隨意的口吻知會忙碌的人,“疏桐和賀衝兒明天過來。”

周乘既聽到了,但出口的話卻十足的客人自覺,“嗯,你如果覺得不方便,我可以回我姑姑那裏。正好,我過幾天要回P城開個新項目會。”

開會開會,曲開顏氣他三句不離工作。

“我當時是叫他走的意思嗎?我不是告訴他,你們要來,給他個台階嗎?”

大小姐巴拉巴拉說了一車皮話,忙乎乎地要疏桐站她一隊的氣鼓鼓。

疏桐聽這一大摞,害她手裏剝的根春筍都剝沒了,索性把幾十塊的筍丟掉,重揀一根來,“我真是要被你這個直女氣死了。你怎麽能什麽都往外說呢。你知道你說你安全期很準沒中過是什麽意思嗎?”

“而且,你倆都是成年人了,拜托成年人做事請五五開問責好嗎?你先招惹人家,又怪人家忍不住、不負責?孩子不是物件,生下來塞不回去的。”

“曲開顏,你這麽任性,你要我說你什麽好!”

疏桐老母親嘴臉嘮叨這麽多,曲開顏一時像吃了啞巴虧。要接過疏桐手裏的筍幫她剝,結果她那不會幹活的手,指甲沒弄兩下就斷了。

大小姐攢了好久的冷靜,才慢慢開口,“我不是氣陳心扉故意和我叫板嘛。”

“心扉就是買一百個那個音箱關你什麽事。她買她的,她個毛頭小丫頭,正是存在感爆棚的時候,你管她呢。而且周乘既是物件嘛,你和個小丫頭別苗頭,倒不如多看顧看顧他工作裏遇到的女人哦。就你這種大小姐性子,真被人鑽了空子,我看你也是馬虎精都不曉得。”

牢騷都夠一本書的人,關鍵時刻又給她的被告人背書起來,“不會,周乘既絕對不會。他頂多傲慢不搭理我,但絕不會是那種由人鑽空子的人。”

疏桐神情淡漠地看一眼開顏,仿佛覺得開顏這樣的信誓旦旦是天真,但也豔羨。

擺在眼巴前,叫大小姐來回踱步的是,“我要不要跟他說,你今天做了好多菜,讓他回來吃飯啊。”

“回來?”疏桐嘲笑得很,“人家不是客嘛,同我一樣寄居的客啊,回什麽啊。”

大小姐關鍵時刻胳膊肘往外拐,“你是客,他不是。”

“他怎麽不是了,他不過就是你曲開顏的過客而已。”

“我說不是就不是。”

*

啟躍江南這頭有一個科技園,其中研發和代工廠幾廠都在園區裏。

園區也是個正經的商業圈,應有盡有。

代工廠幾家頭目甚至犄角合勢,招商來了許多食肆品牌。周乘既從前來江南就說過,這裏的科技園倒是比他們P城還繁盛。

他今天陪老總過來看第一批次的交樣。陳適逢不是科班出身,關鍵場合,他總離不開左膀右臂的技術臣子。從前他們工程部的老大是個女工程師,一步步從基層熬上來的。陳適逢說過,絕不虧待他的老臣子。但是關鍵時刻,女人還是逃不過生孩子,他得感謝周乘既在那個檔口主動請纓給他補了這個天窗。

幾番通力合作下來,老陳是絕頂地欣賞周乘既,哪怕他是個刺頭。不那麽圓融,不那麽奉承。

但是,他站在你左膀右臂間,總能輕而易舉明白你的心思乃至局促。

業內談判桌上,外人看,陳某人這對賓主也是和睦盡歡得很。要說廣州院第一個項目,陳適逢是慧眼識人吃到紅利了,那麽孕育階段的第二個,可是周乘既在江南期間一手促成的。

即便他回總部述職了,依舊還是江南的業績。

老陳今日站在工廠車間裏同周乘既聊起了人事,莫經理那頭到底年紀大生個孩子不容易,產假怕是要再延。老陳的意思是,希望乘既把手頭的項目就此接手了,放心,他絕不會叫周工沾個空降的罵名。樹挪死人挪活,他們周工憑著這兩個大宗項目結案,工字前頭添個總,板上釘釘實至名歸。

人事與行政權,皆是集團兩地互通的。簡言之,拿年薪,級別僅在他們兩地合夥人之下。

周乘既聽完老陳這番話,麵不改色。隻朝老總說他手裏產品的問題,預判性發言,即便樣產期間不改,量產還是問題。元小波那頭都快愁到姥姥家了。

陳適逢見老小子不搭茬,專心不改話題,“嗯,怎麽說,周工?”

車間裏嚴令明火,周乘既的煙癮卻有點犯了。這轟隆隆的機器聲裏,誰人也想不到他們老總會在這裏提封賞。

周乘既輕微乜笑,“陣前升官,可不是好兆頭。”行軍打仗,最忌諱的就是陣前提拔。

陳適逢怪他口無遮攔,“什麽陣前,也不怕忌諱。”

周乘既確實不怕,也把老陳的封賞暫時退回去,說是兩個項目結案,他第二個項目遠遠還沒拍板呢。“白紙黑字的東西,差一筆不是也不行。”

嗯,很符合他們周家人做事的風格。

直到宋秘一絲不苟地陪著老板從車間出來,陳適逢習以為常地把頭上的安全帽摘了給秘書拿,邊上的周工也自顧自摘了下來,宋秘遞手來,要幫周工也拿住安全帽。

周乘既冷淡搖頭,“不用了,謝謝。”

宋秘在邊上一言不發。陳適逢看在眼裏,當即打趣起來,“上回仲太太還說呢,乘既哪哪都好,就是冷了些。你這冰雕的性子也不成啊,把人家小姑娘都冷走了。”

被取笑的人無甚所謂。其實陳適逢今日的態度,周乘既大概猜出來,陳家那個小公主似乎回家並沒有說什麽,但對應那草席性子,有時候異常反而妖。否則,陳今日的談話不會這麽不急不躁。那麽,這個時候,周乘既不主動挑明明明還是主場。

可歎,周工今天心情不好。陳某人不提小姑娘,他可能還想不起來。提了,那就當他坐穩這個冰山人設罷,他有樁事要和陳總聊聊。

周乘既把披露著自己的那張照片徑直發給了為人父的陳總。黑不提白不提,口吻邊界穩當得很,“當我這個人孤僻,不大喜歡被人拍照。也因為陳總千金未成年,我也不好直接找小姑娘交涉,隻能拜托您了。”

陳適逢真真傻眼了一秒。最後口吻僵硬地說,他回去處理。

送走了老總,周工和幾個工廠同僚來就近的食肆區茶歇。

露天陽傘下,到底男人紮堆的地方,也沒多講究。好幾桌茶歇的客人都在一麵抽煙,一麵交談工作。

周乘既歪坐在圓桌一隅,唇上叼著煙,手邊攤著張對折的A3圖紙。

有人認出了他,徑直過來打招呼了。

“周先生,你好呀。上回那個水龍頭,你有幫師姐找到嗎?”

周乘既聞聲扭過頭來,惠風和暢裏,他唇上的煙吹落一截灰,掉在他西褲上。正主也來不及撣,隻是摘了煙,滅在煙灰盤上,同來人說話。“還沒有,說來隻能怪……汪小姐先生的物件太別致了。”

對方看周先生匆忙之際,卻依舊沒有記錯她的姓,有點開心也有點覺得可愛。

這才職業習慣地介紹了下自己,“汪鹽。周先生還真是巧,您在這裏工作嗎,我過來談新店勘量的。”

周乘既依舊冷淡應承對方的熱情,“yán?”

“不是師姐的顏,是另外一個鹽。”對方莞爾也調侃這位哪怕坐在太陽底下抽煙也像幅畫般的男人。